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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前传2《效忠剑士》七

“……和黑龙一起起兵?”尤斯塔斯爵士突然像是委顿下去了。“我就担心她会的。如果你不想再为我效力,我不会阻止你。”老骑士凝视着他的杯子,虽然邓克不知道他可能想要什么回答。
“你告诉我你的儿子们为国王战死。”
“他们确实是。那位正统的国王,戴蒙·黑火。那位拿着那柄剑的国王。”老人的胡须颤抖了。“红龙的人叫他们自己忠诚者,但我们这些曾选择黑龙的人也曾一样忠诚。虽然现在……所有和我一起为拥戴戴蒙王子坐上铁王座而起兵的人都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消融了。可能我只是梦到过他们,或者更可能是血鸦公爵和他的鸦齿卫队让他们心存恐惧。他们不可能都死了。”
邓克不能否认那个事实。直到此刻他还不曾遇到一个曾为僭君作战的人。但我肯定是见过的。他们曾有成千上万。半个王国拥护红龙,半个王国拥护黑龙。“双方都战斗得很英勇,艾兰爵士总这么说。”他想老骑士可能会想听到这个。
尤斯塔斯爵士双手捧着他的酒杯。“如果戴蒙能踏倒加文·科布瑞……如果火球没有在战斗的黄昏被杀……如果海塔尔、塔贝克、奥克赫特和巴特维尔曾借给我们他们的全力,而非试图脚踏两只船……如果曼弗瑞德·罗斯坦曾被证实是忠实的,而非背信弃义……如果快手没有卷入被偷的龙蛋……这么多的如果,爵士……只要任何一个有所不同,结果就会全然不同;然后我们就会被叫做忠诚者,而那些拥护红龙的则会被当作这样的人记住:他们为让篡位者、伪生子戴伦留在他偷来的王座上而战,然后失败了。”
“那也许是可能的,阁下。”邓克说。“但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你被宽恕了。”
“是啊,我们被宽恕了。只要我们屈下双膝,给他一个人质来保证我们将来的忠诚,戴伦就宽恕叛徒和叛乱者。”他的声音是苦涩的。“我用我女儿的生命买回了自己的头颅。当他们把亚莉珊带去君临城时她七岁;当她死时是二十岁,作为一个静默修女。我曾经去过君临城一次,去看她;而她甚至不肯与我——她亲生的父亲——交谈。国王的仁慈是有毒的礼物。戴伦·坦格利安留给我一条命,却夺走了我的骄傲、梦想和荣誉。”他的手颤抖了,红色的酒洒在他膝盖上,但老人没有注意到。“我本该跟着酷钢去流亡,或者在我的儿子们和亲爱的国王身边死去。那本该是配得上一只作为这么多骄傲贵族和强大战士后裔的切凯狮子的死法。戴伦的仁慈让我渺小了。”
在他心中黑龙从来没有死去,邓克意识到。
“阁下?”
那是伊戈的声音。男孩在尤斯塔斯爵士谈到他的死亡时已经进来了。老骑士对他眨了眨眼,好像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怎么,孩子?什么事?”
“如果您不介意……红寡妇说您叛乱是为了得到她的城堡。那不是真的吧,对不对?”
“城堡?”他看上去迷惑了。“冷壕堡……戴蒙许诺给我冷壕堡,不错,但……那不是为了利益,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伊戈问道。
“为什么?”尤斯塔斯爵士皱起了眉。
“您为什么做个叛徒?如果不只是为了城堡的话。”
尤斯塔斯爵士在回答之前看了伊戈很久。“你只不过是个年轻的男孩。你不会明白的。”
“这个吗,”伊戈说。“我也许会的。”
“叛逆……只是一个词。当两个王子为一张只有一个人能坐的王座争战时,大贵族和平民一样都必须选择。当战斗结束,胜利者会被当作忠诚正确的人而得到致敬,同时那些被打败的人将永远作为叛乱者和叛徒为人所知。那是我的命运。”
伊戈想了一会儿。“是的,阁下。只不过……戴伦国王是个好人。为什么你会选择戴蒙呢?”
“戴伦……”尤斯塔斯爵士几乎说不清这个词,邓克意识到他已经半醉了。“戴伦有个瘦长的体形,肩膀浑圆,走路时小肚子在摇晃。戴蒙站得笔直又骄傲,他的肚腹平坦坚硬有如橡木盾;而且他能作战。拿着战斧、长枪或是链锤,他是我曾见过的最好骑士之一,而拿着剑他就是勇者亲临。当戴蒙王子手中拿着黑火剑时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乌尔瑞克·戴恩拿着‘黎明’也不行,不,就连龙骑士拿着黑姐妹也不行。
“伊戈,你可以通过一个人的朋友了解他。戴伦周围都是学士、修士和歌手。总有女人在他耳边私语,他的朝廷里满是多恩人。他怎能不把一个多恩女人带上自己的床,并把自己可爱的妹妹卖给多恩的王子呢,哪怕她明明爱的是戴蒙?戴伦和少龙王有着一样的名字,但当他的多恩妻子给他生下一个儿子时他给那孩子取名贝勒,依照坐过铁王座的最软弱的国王的名字。
“然而戴蒙……戴蒙不比一个国王需要的更虔诚,王国中所有伟大的骑士都聚集在他身边。他们的名字要是都被忘记的话血鸦公爵才称心如意,所以他禁止我们歌颂他们;但我记得。罗柏·雷耶斯,灰衣盖瑞斯,奥伯雷·安布罗斯爵士,葛曼·皮克大人,黑拜兰·佛花,红牙,火球……酷钢!我问你,曾经有过这么高贵的一群,这样一大批英雄吗?
“为什么,孩子?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戴蒙是个更好的人。老国王也看到了这一点。他把那柄剑给了戴蒙。黑火,征服者伊耿的剑,自从征服之后每一个坦格利安国王用过的剑……他把那柄剑放在戴蒙手里,在他授予他骑士称号的那一天,那时戴蒙还是个十二岁的男孩。”
“我父亲说那是因为戴蒙是位剑士,而戴伦从来都不是。”伊戈说。“为什么要把一匹马交给一个不会骑马的人呢?剑不同于王国,他说。”
老骑士的手猛地一抖,如此厉害,以至于酒从他的银杯里溅了出来。“你的父亲是蠢货。”
“他不是,”男孩说。
奥斯格雷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了。“你问了一个问题,而我回答了。但我不会容忍这傲慢无礼。邓肯爵士,你应该更经常教训这男孩。他的礼貌实在不象话。如果我必须亲自动手,我会——”
“不,”邓克插了进来。“您不会,爵士。”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天黑了。我们会在天一亮就离开。”
尤斯塔斯爵士瞪着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离开?”
“坚定塔。您的服务。”你对我们说谎。随你叫它什么,那都没有荣誉可言。他解开披风卷了起来,然后把它放在老人的膝上。
奥斯格雷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个女人提出要收留你效力吗?你要为那妓女的床而离开我?”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个妓女,”邓克说。“或者是个巫婆、下毒者还是什么都不是。但不管她是什么都没关系。我们离开是去树篱,不是冷壕堡。”
“你是说水沟。你要离开我,在树林里像狼一样游荡,在路上伏击诚实的人们。”他的手在颤抖。杯子从他指间滑落,一路在地板上滚动,洒出酒来。“那么走吧。走。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我本来就不该收留你。走!”
“如您所愿,爵士。”邓克招了招手,而伊戈跟了上来。
这最后一夜邓克想要离尤斯塔斯·奥斯格雷越远越好,所以他们睡在地窖里,在坚定塔可怜巴巴的剩余部队中间。那是很不安宁的一夜。兰姆和红眼佩特都在打呼噜,一个声音响亮,另一个连绵不断。地窖里满是从通往下层更深地窖的活板门升上来的潮湿蒸汽。邓克在刺得人发痒的床上翻来覆去,恍惚进入半睡半醒状态,不料又在黑暗中突然醒来。他在树林里被虫子咬到的地方痒得要命,稻草里还有虱子。我会彻底摆脱这个地方,摆脱那老人,还有班尼斯爵士,还有其他人。也许是把伊戈带回盛夏厅见他父亲的时候了。他会在早上问男孩这事,当他们走远的时候。
但是似乎离早上还很远。邓克满脑子都是龙,红的和黑的……满是切凯狮子,旧盾牌,破烂的靴子……满是溪流、护城河和水坝,还有盖着国王尊贵印章、他读不懂的文件。
而她也在那里,红寡妇,冷壕堡的罗翰妮。他能看到她长着雀斑的脸,她苗条的胳膊,她长长的红辫子。这让他感到有些愧疚。我应该梦见坦希莉。他们叫她高过头的坦希莉,但她对我来说不算高过头。她在他的盾牌上画了纹章,而他曾从明焰王子手中救下她;但她甚至在他的七子审判之前就消失了。她不忍心见到我死,邓克经常这样告诉自己,但他又知道什么?他脑袋厚得就像城墙。仅仅是想着红寡妇就足够证明这一点了。坦希莉对我微笑,但我们从来不曾拥抱彼此,从来不曾接吻——哪怕是嘴唇贴着脸颊。罗翰妮至少曾碰过他;他肿胀的嘴唇能证明这一点。别傻了。她和你这样的人不相配。她太矮,太聪明,太过危险。
睡意最后终于袭来,邓克做了梦。他正跑过瓦特树林中心的一片林中空地,跑向罗翰妮,而她正对他射箭。她放出的每一支箭都例不虚发穿透了他的胸膛,但那疼痛却是奇异的甜蜜。他本该转过身逃跑,但却相反向她跑去,慢得就像你在梦里一贯的那样,就像连空气都变成了蜂蜜。又一支箭射来,然后是另一支。她的箭袋里似乎有射不完的箭。她的眼睛是灰绿色的,满是调皮的神色。你的长袍衬托出了你眼睛的颜色,他想要对她说,但她没穿任何长袍,根本没穿任何衣服。横过她小小的乳房是一片淡淡的雀斑,她的乳头殷红有如小莓果。当他踉跄扑到她脚前时那些箭让他看起来就像某种大豪猪,但不知何故他仍然找到了抓住她辫子的力量。随着狠狠一拽他把她拉倒在自己身上,吻了她。
一声呼喊突然唤醒了他。
黑暗的地窖里一片混乱。诅咒和抱怨此起彼伏地回响,人们在摸索自己的长矛或裤子的时候互相磕磕绊绊。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伊戈找到了牛油烛并点燃了它,好给这场面添上亮光。邓克是第一个冲上台阶的;他几乎和冲下来的驼背山姆撞在一起,老头喘得像风箱,语无伦次。邓克不得不抓住他的双肩好阻止他倒下去。“山姆,出了什么事?”
“天上,”老人呜咽道。“天上!”从他那里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了,于是他们全都爬到屋顶上好看一看。尤斯塔斯爵士在他们之前就到了那里,穿着睡袍站在栏杆边,凝视着远方。
太阳正从西边升起。
过了很久邓克才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瓦特树林起火了,”他低声说。从下方的塔底传来了班尼斯诅咒的声音,一连串无以伦比得能让庸王伊耿也脸红的脏话。驼背山姆开始祈祷了。
他们离得太远,辨认不出火苗的形状,但红光吞没了西方半边的地平线,而在那红光上空星辰正在消失。国王之冠的一半已经不见了,一片上升的烟幕挡住了它。
她说,火和剑。
火一直烧到清晨。那一夜坚定塔无人入眠。不久他们就闻到了烟味,看到火舌在远处像穿着鲜红长裙的女孩一样舞蹈。他们全都想知道火会不会吞没他们。邓克站在栏杆后,双眼燃烧着,提防着夜里的骑士。“班尼斯,”他说,当棕色骑士嚼着酸叶子爬上来的时候。“她要的是你。也许你该离开。”
“什么,逃跑么?”他驴一样笑起来。“骑着我的马?没准还可以试试骑着这些该死的鸡飞掉。”
“那就自己去投降。她只会割掉你的鼻子。”
“我喜欢我鼻子现在这模样,呆子。叫她来抓我试试看,我们就等着瞧什么会给割开。”他背靠着城垛盘腿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磨石来打磨他的剑。尤斯塔斯爵士俯视着他,他们压低嗓音讨论着如何打这场仗。“‘长寸’会料想我们到水坝去,”邓克听到老骑士说,“所以我们会相反去烧掉她的庄稼。以火还火。”班尼斯爵士认为就是那样,只不过也许他们也该烧了她的磨坊。“它在城堡另一边六里格远的地方,‘长寸’不会在那里找我们。烧了磨坊,杀了磨坊主,那就会让她损失惨啦。”
伊戈也在听着。他咳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邓克。“爵士,你必须得阻止他们。”
“我怎么能?”邓克问道。红寡妇会阻止他们。她,还有那个“长寸”卢卡斯。“他们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伊戈。就是那样,要么就是尿了裤子。而且现在那不关我们的事了。”
黎明随着烟雾弥漫的灰色天空和刺眼的空气到来了。邓克想要尽早开始一切,虽然在无眠的一夜后他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他和伊戈吃了水煮蛋作为早餐,同时班尼斯在外面赶着别人做更多操练。他们是奥斯格雷的人,而我们不是,他对自己说。他吃了四个鸡蛋。照他看来尤斯塔斯爵士欠他那么多。伊戈吃了两个。他们用麦芽酒把它们送下喉咙。
“我们可以去美人列岛,爵士,”男孩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说。“如果他们被铁种们劫掠了,那么法曼爵士也许正寻找某些雇佣剑士。”
这是个好想法。“你曾经去过美人列岛吗?”
“没有,爵士,”伊戈说。“但他们说它很美。法曼爵士的封地也很美丽。它就叫做美人城堡。”
邓克大笑了。“那它就是美人城堡。”他感到肩头好似摆脱了一副重担。“我会去牵马,”他说,同时他把铠甲扎成一包,用麻绳绑好。“去屋顶拿来我们的铺盖,侍从。”他这个早上最不想干的事就是再一次面对切凯狮子。“如果你看见尤斯塔斯爵士,别理他。”
“我不会的,爵士。”
外面,班尼斯让他的新兵们拿着长矛和盾牌列队,正试图教他们如何齐步行进。棕色骑士在邓克穿过庭院时丝毫没有理会。他会把他们一整群都带向死亡。红寡妇随时都可能到达这里。伊戈从塔门冲出来,带着他们的铺盖哒哒跑下木台阶。在他上方,尤斯塔斯爵士僵直地站在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当他的双眼迎上邓克的,他的胡须颤抖了,然后迅速转身离去。空气中弥漫着吹来的烟雾。
班尼斯把自己的盾牌甩到背后,那是一面没有画纹的高木盾牌,数不清的层层古老清漆使它发暗,处处用铁箍紧。它上面没有纹章,只有中心的突起,叫邓克想起了某只紧闭的大眼睛。就像他一样瞎。“你想怎么和她作战?”邓克问道。
班尼斯爵士看看他的战士们,嘴里通红满是酸叶子。“这么点长矛可守不住山丘,只能守塔。我们全都躲到里面去。”他对门点点头。“只有一条路能进去。收起木台阶他们就没法子抓到我们了。”
“或者他们自己修些台阶。他们可能也带着绳子和抓钩,从屋顶蜂拥进攻你。要么他们只是拿着弩站在后面,在你试图守门的时候叫你被箭扎满。”
甜瓜们,大豆们,还有大麦们一直在听他们所说的一切。他们从前所有的勇敢说法都像是已经随风吹散,虽然一丝风都没有。他们紧抓着磨尖的棍棒站着,看着邓克、班尼斯和彼此。
“这群人不可能给你带来哪怕一点帮助,”邓克说,对着寒酸的奥斯格雷军队点了点头。“如果你把他们留在外面,红寡妇的骑士会把他们砍成碎片。而他们的长矛在塔里什么用也没有。”
“他们可以从屋顶上往下扔东西,”班尼斯说。“切勃擅长扔石头。”
“我想他能扔个一两块石头,”邓克说,“直到寡妇的一个弩手用一支弩箭穿透他。”
“爵士?”伊戈站在他身边。“爵士,如果我们要走,我们最好动身,以防寡妇来到。”
男孩是对的。如果我们逗留,我们会被困在这里。然而邓克仍然在犹豫。“让他们走,班尼斯。”
“什么,失去我们英勇的伙计们?”班尼斯看着农民们,笑得像驴叫。“你们这一伙别想动什么念头,”他警告他们。“谁敢跑我就剐了谁。”
“试试看,然后我就剐了你。”邓克拔出了剑。“回家,你们全都回家。”他告诉那些平民。“回到你们的村庄去,看看火是不是没有烧到你们的家和庄稼。”
没有人移动。棕色骑士瞪着他,嘴在动。邓克忽略了他。“走啊,”他又一次告诉那些平民。就像某位神灵把这些话放进了他嘴里。不是勇者;有哪位神是管傻瓜的吗?“走!!”他再一次说,这次是咆哮。“拿着你们的长矛和盾牌好了,但是快走,否则你们就活不到明天了。你们想不想再次亲吻你们的妻子?你们想不想抱你们的孩子?回家!你们全都聋了吗?”
他们没有。随即就是鸡群中的一片混乱。大罗勃在猛冲的时候踩到了一只母鸡,佩特在绊倒在自己的长矛上时差半尺就把大豆威尔的肚子豁开,但他们都成功跑开了。甜瓜们朝一个方向走了,大豆们朝另一个,大麦们则朝第三个。尤斯塔斯爵士从上方对他们大喊,但是没人理会他。他们至少对他是聋的,邓克想。
等到老骑士从塔里出来,连滚带爬地走下台阶,只有邓克、伊戈和班尼斯还站在鸡群中。“回来,”尤斯塔斯爵士对他正迅速逃跑的部队喊。“我没有允许你们走。我没有允许!”
“没用啦,阁下。”班尼斯说。“他们走啦。”
尤斯塔斯爵士转身冲向邓克,他的胡须因大怒而颤抖。“你没有权利遣走他们。没有权利!我告诉他们别走,我禁止他们走。我禁止你解散他们。”
“我们从来没听到您,阁下。”伊戈摘下帽子来扇开烟雾。“鸡群叫得太吵了。”
老人一屁股坐在了坚定塔最低的台阶上。“那女人给了你什么,叫你把我交给她?”他声调凄凉地问邓克。“她给了你多少金子来叫你背叛我,遣走我的弟兄们,把我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您不是独自一人,阁下。”邓克把剑插回了剑鞘。“我睡在您屋顶下,今天早上吃了您的鸡蛋,我仍然欠您一些服务。我不会尾巴夹在两腿间离去。我的剑仍然在这里。”他碰了碰剑柄。
“一柄剑。”老骑士慢慢站了起来。“一柄剑能有什么希望对抗那女人?”
“首先,试着叫她离开您的土地。”邓克希望他像他说的那样确定。
老骑士的胡须随每一次呼吸而颤抖。“不错,”他最后说。“勇敢出击好过躲在石墙后。像狮子一样死去好过像一只兔子。我们一千年前曾经是北方边境的统帅。我必须穿上我的铠甲。”他开始走上台阶。
伊戈抬头看向邓克。“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有尾巴,爵士。”男孩说。
“你想要耳朵挨一下子?”
“不,爵士。你想要你的铠甲吗?”
“是的,”邓克说,“还有另外一件东西。”
他们讨论了班尼斯爵士是否跟他们走,但最后尤斯塔斯爵士命令他留下守住塔楼。他的剑对他们可能面对的情况没有多大用处,而他的出现会更加激怒那寡妇。
棕色骑士不怎么需要说服。邓克帮助他松动了固定上层阶梯的铁栓;班尼斯爬了上去,解开旧灰麻绳,用尽全力拽着——木阶梯吱吱嘎嘎地升了上去,在石阶顶端和塔楼的唯一入口之间留下了十英尺空隙。驼背山姆和他的老婆都在塔里;而鸡群就得自己保护自己了。在底下尤斯塔斯爵士骑着灰阉马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如果我们到傍晚还没回来……”
“……我会骑马到高庭去,阁下,然后告诉提利尔公爵那女人是怎样烧了您的树林、谋杀了您。”
邓克跟着伊戈和“学士”下了山。老人跟在他后面,铠甲摩擦着轻声作响。头一次起风了,他能听到自己披风飘动的声音。
在原本是瓦特树林的地方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冒烟的废墟。火在他们到达树林的时候已经大部分自己熄灭,但时时还有小片地方仍在燃烧,像是灰烬和渣滓的海洋中火焰的岛屿。其它地方烧焦的树干像焦黑的长矛插向天空。剩下的树木都倒了下来,横躺在向西的路上,树枝烧焦断裂,暗红的火苗在它们空了的树干中心闷烧。森林的地面上也有滚烫的地方,还有些地方烟悬在空气中有如灼热的灰雾。一阵咳嗽攫住了尤斯塔斯爵士,有一阵子邓克担心老人会需要掉头,但最后那咳嗽过去了。
他们骑马路过了一只红鹿的尸体,不久之后是貌似曾是一只獾的东西。除了苍蝇没有什么活着。似乎苍蝇能够活过任何状况。
“火之战场肯定看起来就像这样,”尤斯塔斯爵士说。“我们的悲伤就从那里开始,两百年前。最后一位绿王死在那战场上,身边是河湾地最美的花朵。我父亲说龙焰燃烧得如此灼热,他们的剑在手中熔化。此后武器被收集起来,拿去打造了铁王座。高庭从王者变成了大臣,奥斯格雷家族逐渐衰微,直到北方边境的统帅只不过成了效忠罗宛家族的有封地的骑士。”
对此邓克无话可说,因此他们沉默地骑马走了一段,直到尤斯塔斯爵士咳嗽起来,说:“邓肯爵士,你记得我告诉你的故事吗?”
“可能,爵士。”邓克说。“哪一个?”
“小狮的。”
“我记得。他是五个儿子里最年轻的一个。”
“很好。”他又咳嗽了。“当他杀了蓝赛尔·兰尼斯特的时候,西方人就铩羽而归。没有国王就没有战争。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邓克不情愿地说。我能杀一个女人吗?邓克居然希望自己脑袋就像城墙一样厚。一定不能到那个地步。我一定不能让它到那个地步。
有几棵绿树仍然耸立在向西的道路与切凯河交叉的地方。它们的树干烤焦了,一面发黑。就在前方,河水幽幽地闪着光。蓝色和绿色,邓克想,但所有的金色都不见了。烟遮蔽了太阳。
尤斯塔斯爵士在到达水边时停了下来。“我发过一个神圣的誓言。我不能涉过那条溪流。只要对岸的土地属于她我就不能。”老骑士在泛黄的罩衣下穿着锁甲和片甲。他的剑挂在胯上。
“如果她始终不来怎么办,爵士?”伊戈问道。
带着火和剑,邓克想。“她会来的。”
她确实来了,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们先听到了她那些马的蹄声,然后是盔甲相碰的微弱金属声响,越来越清晰。飘动的烟尘使人不容易辨出他们有多远,直到她的旗手从零乱的灰幕中现身。他的旗杆顶上是一只漆成白色和红色的铁蜘蛛,威博家族的黑旗在下面无精打采地悬着。看到河对岸的他们,他在岸边停了下来。“寸土”卢卡斯爵士半秒钟之后就出现了,全副武装。
就在那时罗翰妮夫人本人出现了,骑着一匹煤炭黑的母马;那马身上披着条条银色丝绸,就像一张蛛网。寡妇的披风是用同样的材料制成的,它披在她的肩头和手腕上起伏有如波浪,轻得就像空气。她也有所武装,穿着一套用金子和银子装饰的绿釉鳞甲,它像手套一样合身,让她看起来好像穿着夏日的树叶。她的长长红色辫子在身后垂落,在她骑马时一跳一跳的。塞弗顿修士满脸通红地骑着一匹大灰阉马走在她身侧,而她另一侧是她的年轻学士塞瑞克,骑着一头骡子。
更多的骑士跟在后面,有半打之多;同样多的侍从跟着他们。一排骑马的弩手形成了后队,在到达切凯河并看到邓克等在对岸时他们在路的两边成扇形散了开来。不算修士、学士和寡妇本人的话总共有三十三个战士。其中一个骑士迎上了邓克的目光;那是一个桶般敦实的秃头男人,穿着锁子甲和皮甲,有着一张气势汹汹的脸,脖子上长着一个难看的瘤子。
红寡妇让她的母马走到了河边。“尤斯塔斯爵士,邓肯爵士,”她从河对岸喊道。“我们在夜里看到你们这里起火了。”
“看到?”尤斯塔斯爵士喊回去。“是啊,你看到了……在你点了火之后。”
“那是恶意的谴责。”
“对恶意的行为。”
“昨夜我在自己的床上睡觉,我的女士们陪伴着我。城墙上的呼喊惊醒了我,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老人们爬上陡峭的塔阶去观望,吃奶的婴儿看到红光,因害怕而大哭。而那就是我对你这里大火所知的一切,爵士。”
“那是你的火,女人,”尤斯塔斯爵士坚持道。“我的树林没有了。我说,没有了!”
塞弗顿修士清了清嗓子。“尤斯塔斯爵士,”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御林也在着火,就连雨林也一样。干旱把我们所有的树林都变成了引火柴。”
罗翰妮夫人抬起一只手指了指。“看看我的田地,奥斯格雷。看看它们有多干。我要是放火就肯定是个傻瓜。只要风改变方向,火焰就极可能跃过溪流,烧光我的一半庄稼。”
“可能?”尤斯塔斯爵士喊道。“烧掉的是我的树林,而你是烧了它们的人。更可能是你施了某种巫婆的法术来驱使风向,正像你用你的黑魔法杀掉你的丈夫们和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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