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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941年
 
“我简直不敢相信,”玛丽·杰恩·戈尔德的声音颤抖着,“在他给我带来这么大麻烦之后?他带来了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人?他疯了吗?”
“我不知道,”米里亚姆·达文波特说,“你看到他了——他那样子真的很诡异。”
听到福莱沉重的脚步声,玛丽·杰恩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福莱瞪着两个女人,达文波特是个矮个子,而戈尔德身材高挑。她俩并列在一起真是荒谬又完美,站在黑木桌边,桌上放着一捆捆药草和半瓶子酒。
“我很抱歉,不过这情况不一样,”他最后开口,“我都听见了,很抱歉,玛丽·杰恩,雷蒙德是个罪犯,他是闯进来的。”玛丽·杰恩双手叉着腰站在那儿听着。“而这个杰克,这个杰克·帕森斯……他只是个迷路的年轻人——”
“你也不清楚他的身份。”米里亚姆说。
“他对卡胡恩女士的名字表示非常兴奋。”福莱说。
“你也不认识那个人啊。”米里亚姆继续说。
“是不认识,但安德烈告诉过我她的情况。还有,帕森斯对这场运动很感兴趣……我只是邀请他跟我们共进晚餐而已,”他恳求道,“我想他会让安德烈和杰奎琳很开心的。”
“难道不是你说的,不能邀请任何迷失的灵魂?”达文波特说。
“有些事情即将终结,”福莱说,“难道你没感受到?”他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
他自己主动选择离开别墅,而不是为了妥协,只是因为他太引人注目了。他很痛苦,必须禁止自己的朋友维克多·瑟奇住在里面,因为共产主义异议者太危险。而现在,他倒是带了个奇怪的人进来。
“帕森斯说他是火箭科学家。”米里亚姆说。
“所以意思是,他是个幻想家,”福莱无可奈何地说,“他是个无害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吃顿晚饭而已。”
 
老旧的房屋很漂亮,有种古朴的美感。杰克·帕森斯望向枝蔓横生的庭院,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池塘边聊天。另一个人爬到树上,从树枝上取下照片,那里挂着不少照片,像是个奇怪的展览。帕森斯乘坐火车和飞机,漂洋过海来到法国,目的在于拉拢和贿赂。不过看来这时机完全不对,一切都对他不利,简直是太糟糕,官方的阻挠不可理喻。他那迫切而毫无用处的流浪似乎注定要失败,除了意志,他没有什么可以坚持的。以前在美国,强悍的实力也得屈从于智慧之下。就像阿莱斯特·克劳利教过他那样,他制造的火箭腾空之时,他低声诅咒。他习惯于仔细地去理解这些行为,看看这个世界会对此作何反应,不管是用何种微妙的方式。
而现在,在欧洲,没必要这么努力地分析后世的数学,在这里,一切效率惊人。
他想朝宇宙发出指令。他想对警卫说:“你已经查过我的机票了。”他会努力让自己不引起警察注意,把时间拖长,以便多跟人结交。如果列车出现任何小小的故障,他都会觉得很高兴。这样或许他能坐到个不错的位置,警察会放松警惕,让他有机会逃跑。火车会颠簸着回到三四秒前曾经所在的位置。
随心而为,合君所愿。魔法的力量从下面传来。这让他感到兴奋,又觉得有点犯恶心。这些部署总让他觉得不安。或许在这儿我甚至能读人心,他想着。
当他穿越边境,离大海大概几英里,当他拖着家用工具来到法兰西海域,杰克已经感到那股力量逐渐强大。在法国,有些事情是绝对正确或是完全错误的。
当然,他试探性地读了下瓦里安·福莱的思想,巧妙地驱使对方接受自己的来访。
“让我们再试一次。”杰克悄声说着,隔着遥远的距离,跟他的老板和朋友冯·卡曼说。
西奥多·冯·卡曼[1]曾经带领杰克在航空实验室工作。出于对他的喜爱,冯·卡曼对他相当纵容,容忍他的怪癖,理解他奇特的幽默感。起初他们主要谈论火箭和数学,然后才涉及政治。帕森斯是东方神殿教信徒,不习惯赞美大多数人类,而冯·卡曼则是例外。
自打消息从欧洲传来,冯·卡曼看上去很不舒服。“麻烦大了。”他说。
正是冯·卡曼告诉杰克,布拉格有着可以改变欧洲局势的东西,当然他不知道杰克已经有计划了。卡门认为这只是传闻,然而,杰克知道真相,从另一位老师那里得来的真相。冯·卡曼教授了他严谨的数学和火箭学;克劳利则培育了他的精神,教会了他其他东西。一位告诉他布拉格有着某种力量,而另一位则给予了他洞察力,让他明白那股力量确实存在。
然而现在杰克不能去布拉格了,但,似乎是巧合,这间充满了超现实主义能力的屋子,他们也忠实于反抗现实。或许在他们身上,他能够发现自己本来在追寻的、具有转化功能的力量。
“他们想释放无意识,”福莱告诉他,“也就是欲望。”他耸耸肩,“你最好还是问问他们。”他还补充了一句。但帕森斯并不想这么做,不过他明白了为什么卡胡恩同时出现在这个群体和克劳利的计划中,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可是阿加普·洛奇[2]的领袖。伟大的巫师克劳利亲自挑选和祝福的年轻科学家。我是自由的使徒,就像这些家伙,来帮助我的朋友们。
杰克·帕森斯适应了邪恶,他能够觉察出在法国领土之下的地狱中,有魔法在滋长,他确信这能够给他带来帮助。
于是他检查好工具,穿好衣服,准备吃饭。当他走进餐厅的时候,每个人都转头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
加油。他告诉自己,你来这个地方是有使命的。
 
画家、诗人、无政府主义者、赤色分子,一位冷静的金发女郎向帕森斯伸出手,自我介绍名叫杰奎琳·兰芭,杰克礼貌地点点头,跟着她去见她的丈夫。
安德烈·布勒东,脸形圆润,留着一头卷发,他倦怠地半眯着眼睛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美国人。帕森斯终于亲眼见到这位诗人。“我想跟您打听点事情,”帕森斯开门见山地说,“有关艾思尔·卡胡恩。”
“我不会说英语[3]。”布勒东耸耸肩,走开了。
杰克皱了皱眉头,喝下一杯酒。一个黑瘦的人走过来自我介绍。“我叫维尔弗雷多,维尔弗雷多·拉姆。”雷米蒂欧斯·瓦罗[4],一位画家,黑发,目光敏锐,冲帕森斯点点头,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一名高个子女人,卡伊·塞奇[5],歪了歪头。杰克一一向他们打了招呼,目光始终不离布勒东,对方看来不想跟他交谈。一位名叫唐吉的男人,突兀地发出洪亮的笑声。这群超现实主义者穿着破旧的晚礼服。“杰克·帕森斯,”福莱对着一名笑容可掬的绅士介绍道。那是本杰明·佩雷特[6],他冲着杰克微微一笑,玛丽·杰恩和米里亚姆在一旁看着。“他被纳粹军困住了。”福莱接着说。
“纳粹?你知道托洛茨基[7]?”佩雷特问。
“大概知道吧。”
“他说法西斯是人类里的尘埃,”佩雷特有力地点点头,“他说的没错。”
“他们对你有什么看法,帕森斯?”有人在问。
他们坐下来享用只用盐调味的炖蔬菜,帕森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被魔法玷污的土地上汲取力量。他们知道吗?他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这群艺术家、激进分子、作家、哲学家一起坐在艾尔贝尔别墅,内心在滴血的美国人想要偷偷溜出法国。我在这里到底做什么?他绝望地看着食物。
“外国人现在得随身携带至少七份证明。”玛丽·杰恩·戈尔德说。她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他?难道他问过这些消息?杰克觉得有自己脑子有点混乱。
“你还真别说,”杰克应道,“这太疯狂了。”
“瓦里安说你是个科学家。”
“是的,我研究的是……”他的手在空中划过,“火箭。”我他妈用希腊火来制造炸弹,你们得感激我。
“你知道我们的客人制作了一套牌吗?”米里亚姆说。
“我不知道。”
“没错,”兰芭笑着说,“我们跟你一起玩。”
 
被困在马赛腹地,这场提前的流放,超现实主义者们绘制了新的套牌,一场图画的叛乱。梦中的黑星、黑锁、钥匙孔,这张是知识;红色的火焰,这张是欲望;轮子代表革命。他们把挚爱的人画在牌面上,萨德、爱丽丝、波德莱尔、黑格尔、洛特雷阿蒙。
“据说,最终还是得把它们打印出来。”福莱有些费力地说。
“玩卡牌本身就是反抗。”兰芭带着浓重的口音说。
你们就是这样反抗的?帕森斯的厌恶之情无法掩饰,在一个满是盖世太保、告密者、法西斯和军队的小镇里,这就算反抗了?
布勒东终于迎上了他的目光,带着挑衅的意味。
“我看到镇上有两个男孩,”米里亚姆对某人说,“每个人带着两根鱼竿,交叉背在背上。明白吗?两个高卢人[8]——这是个双关语,谐音,戴高乐。他们在表达自己的立场。”
让我赶紧离开这儿吧。帕森斯想着。
“究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帕森斯先生?”玛丽·杰恩尖锐地说,“这个时间来旅行简直是太奇怪了。”
 
帕森斯无法继续跟访客们聊天,他们的姓名、专业知识和哲学立场都无形地向他发出嘲弄的笑声。
过了一会,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玛丽·杰恩高兴地叫了一声,走到他跟前。米里亚姆却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但瓦里安·福莱拉了下她的手,让她坐下,只是他自己也忍不住对新来的人皱眉头。
雷蒙德·库劳,挽着玛丽·杰恩的手臂,缓缓打量着房间。布勒东抿紧了嘴唇,往别处看去。
“我确实告诉过安德烈,你在打听有关卡胡恩的事情。”帕森斯听到福莱在说话,卡胡恩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布勒东对他点点头,表示有兴趣。他说了几句话,福莱翻译给帕森斯,“她确实之前拜访过布勒东,这也是把她的名字放在小册子上的原因。”
仅此而已,这些人,什么都不是。帕森斯想着,什么都不是。
 
“形势对我们太糟糕了。”冯·卡曼对他说过。对他的家人、对欧洲的所有犹太人而言,确实如此。“我的曾曾曾曾——不记得有多少个曾了,反正很久远——曾祖父,”他说,“是一位拉比,名为罗乌,罗乌拉比,你知道他吗,杰克?来自布拉格。为了保护犹太人的安全,他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泥人,并且赋予它生命。你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吗?第一位应用数学家。”
冯·卡曼喜欢这个笑话,经常重复给他讲。杰克也喜欢,不过是出于另外的原因。冯·卡曼是对的:创造生命,本质上就是教授沉默的它学会说阿尔法,是从零到一的进步。杰克读过所有关于罗乌拉比的文章,那个虔诚的人通过努力得到了胜利。
火箭的弹道轨迹,彩虹状和重力共同造就。在他对纳粹的呐喊和反抗中,帕森斯耗尽所有精神,终于推演出召唤术的算法,数学仪式,巫术计划。
我要去布拉格,他最终决定,再一次检查所有的证据。
我是个工程师:我要制造引擎。我要去犹太人的聚集区研究数学,我要把那个魔像拿回来。
他可以做到。他期待它摇摆的脚步,厚厚的黏土手掌劈开暴风雨般的骑兵,净化整个城市,这将动摇整场战争。管它呢,他想着,我必须这样做,为了神赐。
而现在,他被战争和魔鬼科学困在了法国。杰克·帕森斯在福莱借住给他的屋子里打开了备用引擎,这个引擎是他为了让数学理论成为现实而制造的,展开就是他的全世界。
电池组、传感器、算盘、电线和电路、晶体管。
卡胡恩,克劳利最迫切想要找到的人,也是布勒东的合作者,她是关键所在,对吧?
但是看看,四处看看吧,看看这偏僻的小镇上这个荒谬的房间,杰克身在光纤相位传感器和艺术家之间,他的时间被浪费了。
 
[1] 匈牙利犹太人,1936年入美国籍,是20世纪最伟大的航天工程学家,开创了数学和基础科学在航空航天和其他技术领域的应用,被誉为“航空航天时代的科学奇才”。
[2] 东方神殿教的一个分支组织。
[3] 此处原文为法语,Je ne parle pas anglais。
[4] 西班牙裔超现实主义女画家。
[5] 美国超现实主义女画家,诗人。
[6] 法国诗人,巴黎超现实主义组织创始者和核心成员。
[7] 俄国无产阶级革命家,十月革命直接领导人。
[8] 此处原文为法语,Deux Gaul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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