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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一起看了瓦格诺一家、贝克一家和奥斯特罗一家,还有那个一周回来一次的日本吉原男人,他带了客人一起来。
她看着他盯着屏幕。
他用余光看了看她。
她笑了笑,开口说:“你知道我想看什么吗?”
“什么?”他问。
“咱俩的录像。”她说。
他咧嘴一笑。“你从来没提过这样的要求。”他靠近她,吻了吻她,“等一会儿。”他说。
他起身走向门厅。
她转过椅子,往边上挪了一点,把他的椅子撞到了一边。她看着他走过门厅,走向密室。他打开灯,走进堆满箱子和其他杂物的屋子。他朝左走去,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她转过椅子,伸出手,按下中间那个13A的按钮,随后又按下了2号屏幕的按钮。
她看着他在2号屏幕上穿过黑暗,走向屏幕右下角的区域。他打开灯,照亮了这间康兰式风格的脏乱卧室,关上了门。他面向墙壁,蹲在屋门和第一扇折叠柜门之间,做了个向上抬的动作。
他头和肩膀的影子挡住了手中正在做的动作。
他站起来,转过身,手上拿着一个录像带模样的东西。
她又按下了另一个按钮和2号屏幕的按钮,手颤抖着。她用左手按住右手,看着格鲁恩一家正在和另两个人玩桥牌。
她看了一下监视器,看见丹尼丝和金姆在五层B座的客厅里争吵,然后她把他们切换到1号屏幕上。“——干的好事,我可不会为了区区五百美元而冒险!”丹尼丝说着把她的纸巾扔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走向窗户,“你觉得我是傻瓜吗?”
“有好东西瞧了。”他说着,走了过来。她举起一只手来。
“你就不能动一次你的脑子吗,丹尼丝?”金姆边说边把奶油倒入她的咖啡。
他坐在那里,转着椅子,从黑色的封套中取出了一盒录像带。
“你可以马上赚上四五千块。”金姆说,“甚至可以赚得更多,而且还可以避税。我能抽根该死的烟吗?”
他们看着丹尼丝和金姆。
还有贝克尔一家,科尔一家。
她看着他按下右手边那台录像机的按钮,将录像带放进打开的机器里,合上,按下其他一个按钮,随后按下了中间那排开关中的一个。
他们在2号屏幕上看到了他们自己的影像。
“天啊,我真胖。”她说。
“你才不胖呢。”他说,“你非常美……”
“哦,天啊,宝贝,感觉真好。”她说着,向后横躺在床上,他的手摸着她右边的乳房,头枕在另一个上。
他抱着她的手臂,她站起身来,一边盯着屏幕看,一边走了过来,随后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们看着凯和彼得。
 
她打算明天,也就是周五在家工作。她原本并不打算这样,但是她太累了,早上根本起不来。
“下午我得出去一趟。”他说。他把手肘靠在柜子上,盯着微波炉里的松饼看,菲利斯站在他身后,正对着橱柜嗅来嗅去。
“那也好。”她倒了杯咖啡说,“我真的、真的得抓紧了。你要去哪儿?”
“哦……城里。”他笑着说,“去买些圣诞节用的东西。一点无关紧要的事。”
他帮着她收拾好了厨房。他俩在门前吻了吻对方。“走之前打个电话给我。”她说。
他对她笑了笑。“我爱你。”他说。
“我爱你,彼得。”她望着他的双眼说。
两人又接了吻。
她打电话给莎拉,让她取消一切约会并向客人道歉,并让她重新安排时间。
“你没事吧?”
“我很好。”她说,“只不过进度比我预计的慢多了。”
她没告诉莎拉自己其实已经变得多疑起来。
还有,她至今还未完成圣诞购物计划。
她在桌旁读书。菲利斯躺在床上。
他在1:37打来电话。“你过得怎样?”
“还不错。”她说,“但我真得加快一点速度了。”
“有个坏消息,艾伦被解雇了。”
“该死的。”她说,“这群浑蛋……”
“确切地说,整个部门都是浑蛋。”
“他现在如何?”她问。
“他还不错,可巴蓓特有些歇斯底里了。我马上要走了,五点左右回来。”
她说:“我在想我过一会儿可能想下去,一边喝酸奶,一边看一会儿……”
“你想来吗?我留把钥匙给你,就放在镜子后面。”
“真的吗?”她说,“我会去的。”
“你知道怎么打开机器的,对吧?”
“是的。”她说。
“一会儿见。”他在电话里吻了她一下。
她回吻了一下。“爱你。”她说。
“我也一样。”
她挂上电话。
看着面前的书页。
她想,该送他一件礼物。也许可以送一件可以挂在光秃秃墙壁上的东西。
她读了一会儿书,随后关上了灯,打开了电话答录机。站起身来,走到浴室里,洗了个澡。拿上了自己的钥匙。
告诉菲利斯她一会儿就回来。
她沿着楼梯下到十三层。
事情很顺利,一切尽在掌握中。她拉开镜子发亮的边框,将它与黑白相间的墙壁隔开一段距离。钥匙从她弯着的手指旁掉落,掉在桌子上,钥匙头在桌子黄褐色的漆面上留下了极微小的一个月牙印。她用手指蘸了蘸吐沫,在漆面上擦了擦,但划痕还在。
她打开十三层B座的门,走了进去。
她关上门,打开门厅的灯,把钥匙放入口袋。她看了看客厅里闪着灰光的屏幕,又瞧了瞧厨房,以及那扇通往昏暗卧室的半开的门,随后又瞅了瞅那间昏暗的密室。
她来到密室,打开门。阳光透过狭窄的百叶窗缝隙照亮了工作台,那上面放着一些工具和拆开的监视器,床边放着装变压器的箱子,还有一排排放着的机器、纸箱和零件,外加一些用过的碎木料……
她来到中间的那个柜子旁,打开折叠门。走了进去,随后打开胶合板做的门。蹲下身子,穿过里面的衣物和折叠门,爬了进去,来到了阳光充足、蓝褐色相间的康兰式风格卧室。百叶窗几乎全都卷了起来,两边的玻璃窗都打开了约莫有一英寸宽。
她检查了一番这间堆满衣服的房间。“彼得?”她喊了一声。
她走到门口。
目光越过门厅,朝客厅望去——褐色的皮沙发露出来一角,窗外是一栋高楼,以及它上面的一片蓝天。
她关上门,转向墙壁,蹲了下来。
她摸了摸身前的木地板。木板非常光滑,拼接得很紧。她推了推又压了压,没有一块滑动或者变形了。
她又试了试踢脚板——每块大约三到四英寸高,有些则有一英寸长——用手抓了抓,然后推了推。尽管在踢脚板和白墙之间有一条极细的裂缝,但它们依旧压得很牢。她按了按木板的一头,又按了按另一头。
她想起了他做过的动作,一个向上抬的动作。
板向上升起,又落了下来,两边的轨道沿着门和柜门边缘上的金属簧片滑开了。
她把踢脚板放在她边上,在缺口处提起一个灰色的金属把手,拉出了一个又宽又浅的灰色金属抽屉。那里面装着一百元和五百元面值的美元,有五卷用纸带绑着的钱——其中三卷是一百元面值的,另外两个是五百元面值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和雪茄盒这么大的褐紫色的皮盒子,外加马尼拉纸做的信封。还有录像带。
三个黑色录像带并排摆放在一起。
她拿起其中一个,盒脊上贴着标签,上面写着“K”。
另一盒是标记着“K2”的录像带,就是他们前一晚看的那盘。再接下来的那盒标记着“R”。这指的是洛奇吗?
下面一层摆着四盒带子:N,N2,N3和B。
她起初对标记着“B”的带子感到非常疑惑,后来突然想起二十七岁的威廉·G.韦伯,也叫比利·韦伯。
她蹲在那里,看着手上的这些带子。
恐怕她根本就不是在疑神疑鬼。
 
他不应该只给自己留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今天是周五,距离圣诞节还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七十二号大街上车水马龙,手表显示此刻已经是1:55了。
不过呢,瞧,他坐的出租车是辆切克马拉松 [18]  ,这可是辆老古董了,里面空间很大,还有个可以拉出来的弹簧椅,他可以把脚搁在上面,还可以放松听听广播。尽管他要迟到了,但是他们会等他的……
他正在赶往佩斯画廊的路上,准备去那里挑一幅霍普的作品,然后再去蒂芙尼专卖店跑一趟。
他面露笑容,脚撂在弹簧椅上,手抱着胸。
一想到她独自一人在那里看监控,他心里就挺美的。他的爱人竟能爱屋及乌……
谁会想到他竟能找到一个可以和他分享这一切的女人,并且他还能暂时把这一切都托付给她?这个女人堪称完美,又如此可爱。他冒险把这一切给她看,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他叹了一口气。谁还能比他幸运?
而就在前一晚,拜山姆这个浑蛋所赐,他还处在危险之中。那时她还不依不饶地问他有关奈奥米的事情,那一刻多险啊。乖乖!
谢天谢地,还好他能说服她,让她相信他并没有欺瞒什么。昨晚发生的事情抹去了他们之间的这道裂痕,她竟然那么放得开,还想看看他俩的影像,他们一边看,还一边……
她做了两件绝妙的事情:第一,看他俩的影像;第二,此刻独自在家看影像……
他把脚从弹簧椅上拿了下来。
坐起身子,一股寒意遍布全身。
他转过身子,向窗外望去。一只杜宾犬从边上一辆豪车的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着他,爪子就扒在闪闪放光的黑色窗沿上。
他向另一侧转过身去,看着弗里克博物馆从车窗外滑过……
他去取那盘录像带的时候,她会不会在监视他?
她当然会,笨蛋。
难道这就是她要看录像带的原因吗?难道她已经或多或少知道了有关奈奥米的真相了吗?要不然,她也猜到了——他妈的,她也太聪明了——他把那些都录了下来,并把这些带子都放在了同一个地方!
今天是周五,她选择在家工作,并且独自一人去看监控,这可是头一次——他在记事板上写了今天的安排:地点,日期,时间。他之所以没写下佩斯画廊,是因为怕她看见后会猜到他会送她什么礼物。
完了。前两秒还处于世界之巅,可突然间,他又跌入了疑虑的深渊。
他直视前方,探了探身子,斜着眼越过挡风玻璃望去,他看见第五大道上排了整整四列车,有公交车,也有出租车,车辆不断吐着热气,缓慢地向前移动。“天啊,”他说,“全他妈乱套了。”
“今天可是个大堵车的日子。”司机说。
他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摇了摇头。“该死的城市。”他说。
他往后坐了坐。
把脚架在弹簧椅上。
他盯着脚上的锐步鞋看了看。
他玩弄着围巾边缘的毛茬,听着舒缓的音乐。
感受着从头到脚的寒意。
他把录像带放进仓门,打开开关,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此刻她是否正在把带子放进机器里?N3那盒?
喇叭声此起彼伏。车子完全不动了。
“你要不要就在公园那里下车?”司机问。
 
她按下快进键,白色波纹下,浴室里空无一物,拐杖靠在淋浴门旁。屏幕上方闪过一个人。
她按下暂停键,倒了回去。
按下播放键。
浴室空无一人,拐杖靠在淋浴门旁,传来淋浴的声音。门厅的走道里,一个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从画面右侧走向左侧。
又走了回来,蹲了下来。
她把彼得定格在了屏幕上。
他穿着条纹橄榄球衫,蹲在走道里,伸出一只手,身体弯下去,仿佛在捡一枚硬币。
她看着他——然后继续播放。他放下什么东西,站起身,走向旁边,消失在画面里。
她盯着空无一人的浴室,他往浴室脚垫旁的黑色地板上放下一个小玩意儿,她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不管这个玩意儿是什么,他那时确实在休伯特·“洛奇”·希尔的房间里,正打算要杀死他。
彼得。她的宝贝,她的爱人。
她闭上了眼睛。
睁开双眼,她看到淋浴间的门打开了,希尔伸出手从钩子上拿了一条浴巾。
她往前快进——看到他围着浴巾,蹒跚着走了出来,抬起他那双包裹着石膏、非常显眼的腿,越过门槛,拿过拐杖,把它换到右手中。他向前走去,停在了垫子上,低下头。他俯下身子,右腿在身后翘了起来,左手向前伸去。他的头转向过道,彼得手上拿着棒球棍猛地朝他头上砸去。她关掉声音,闭上眼睛,移开了座椅。
她坐在那里,握紧拳头,拇指关节咯咯发响。
另外几个人也是他杀的,一定是的,他一定是害怕希尔,因为这个人非常擅长寻找事物之间的联系……他害怕希尔把自己和谋杀联系在一起。
她睁开眼,看着左手边闪着蓝白色光亮的监视器。上面显示着克里斯和萨利、帕姆、杰伊和劳伦的图像。帕尔梅医生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她吸了口气。
她朝2号屏幕望去。他的身体向希尔的头和肩膀方向倾斜过去,跨坐在希尔的身体上。希尔的头周围闪着一圈亮光——那是下面的一个金属箔盘发出的光亮。
他正在溺死他……
她伸出手关掉录像带,打开了录像机的仓门。
拿出录像带,放进盒子里。
她看着控制台上其他六盒带子。
蓝色的时钟数字显示2:06。她还有足够的时间看看标记N3和B的录像带,他估计还没到第五大街呢。
但她不能这么做,他也许会提早回来,给她来个惊喜,此景就像许多哥特小说和悬疑小说里写的一样——他的约会因为种种原因而缩短了,或者要去的另一个地方无故塌陷了。还是让警察随后来看看N3和B的录像带吧,现在是带着录像带离开此地的时候了,离开这里,离开这栋楼。她应该留个便条什么的,以免他落荒而逃,或者做出更糟糕的事来。
他疯了,这是肯定的。他是一个反社会的人,尽管魅力十足,谈吐风趣,又给了她爱——他确实爱她,这一点她非常肯定。他杀这些人一定是为了让摄像头的秘密不被泄露出去。他这样是为了保护他那六千万美元的玩具——这是他的宝贝——而她又是如此迅速地分享了这个宝贝。
她用手支起脑袋,来回搓着额头。
她坐起身来,用双手捋了捋头发,深吸一口气。
她看着这些录像带。
她把凳子滑向右边,撞开了他的椅子。她打开底下那个抽屉,将里面套着盒子的录像带拿了出来,总共拿了七盒。
她将两组盒子里的录像带调换了一下,思索着要在便条上写些什么,然后又想了想警察局在什么地方,尽量不去想他被逮捕之后会发生什么,接踵而来的媒体的狂轰滥炸:那些头条新闻、话筒和报道。她又仔细检查了标记K和K2字样的录像带,这些不能交给警察,她会把这些藏在楼上,留着以后销毁。她拿起笔,在新盒子上标了记号。
她带上换了盒子的录像带朝密室走去,穿过衣橱,进入他的卧室。
她蹲下身子,将录像带塞进先前发现的那个灰色浅抽屉里,标记N和B的放在最下面,标记K和R的放在上面——就放在褐紫色皮盒子、信封,还有那一卷卷的百元和五百元钞票边上。
她朝盒子里望了一眼——那里装着金币,摞在一起的金币。她关上盒子,推回抽屉,放回踢脚板,让它紧紧贴着地板。
她站起身,打开门,将门推到墙边,寻思着他的钱,那些他从未提起过的钱,如何削弱了她的判断力,并且让她忽视了理应能察觉到的事情。
她穿过衣柜退了回来,拉上通往卧室的门,又合上胶合板的门,随后又关上了密室的折叠门。
她穿过门厅来到客厅,走到控制台前,将那些换了盒子的录像带叠在一起。她端起记事板,拿起笔,翻过最上面那张黄色的便签。她站在那里,靠着控制台,对着便签皱起了眉头。就写有人突然打来电话让她去开会?这太假了……
她抬起头来,思索着更合理的理由——看见围着条纹围巾,穿着大衣的他正站在2号电梯里,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她盯着屏幕,随后将这个画面放到2号屏幕上,屏幕关着,她找到了开关。
他站在电梯里,神情紧张,用手搓着脖子,大衣敞着。斯坦克森的女仆走上前去,准备离开电梯。她住十层。
她放下笔,打开右手边的抽屉,抓起叠在一起的录像带,把它们放回到了一堆录像带之中。她关上抽屉,摆好椅子,理了理记事板,将帕尔梅医生的画面放到1号屏幕上,打开声音,准备走回门厅;她又转过身,探向前,关上了录像机。她快速来到门厅,打开门,正好赶上他走出电梯。“出了什么事了?”她问。
他避开她的眼神,用手搓着脖子。“我坐的那辆出租车遇上了车祸。”他说,声音颤抖着。
“哦,天啊。”她说,“你没事吧?”她往前挪了挪。
“我不知道。”电梯门关上了,他走向她。“我觉得还行。我在车里一阵颠簸,眼睛看东西有重影,但也就那一会儿,现在好了。”他说着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伤到了脖子?”她问。
“是的,有一点。”他说。
她让他转过身去。他摘下围巾,她轻柔地揉着他的脖子后方。
“你的手在抖。”
她说:“我看到你在电梯里,就觉得可能出什么事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车怎么出的事?”
“有个人看都不看就从停车位把车开了出来,我们直接撞了上去。就在第五大道上,靠近和七十九号大街的交汇处。当然,那是一个新泽西来的司机,我坐的又是辆切克马拉松,着实被狠狠颠了一番。”他蹬了一下腿,嘶嘶地吸了一口气。
“天啊……”她说,按了按他的脖子,搓了搓。
“那是辆崭新的奔驰。”
“有没有人受重伤?”她问。
“车里的另外一个乘客,一个女人。她的腿被压坏了。”
“你该去看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她说。
他转过头来。“如果明天还疼,我会去看医生的。”他说。
“你在城里有医生吗?”她问。
他点了点头。
他们看着彼此。她摸着他敞开的大衣边角。“可怜的彼得。”她说,对他笑了笑,抱住了他。
他拥抱她。“我其实去别的地方坐一坐就好了。”他说,“现在回来实在太傻了。”
“没有。”她说,“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俩互相笑了笑。
接了吻。
 
他们走进十三层B座。他关上门。“你的酸奶喝完了吗?”他问,开始脱大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哦。”她说,从后面帮他脱下衣服。“没有,我才刚刚来这儿。”她说,“诺曼在你之后打来电话。我一会儿得去他那里一趟。”
“是吗?”他说,转过身去,接过大衣。
“我正打算给你留个便条呢。”她说,“安妮·泰勒 [19]  四点要来,他想让我也过去。她对现在的进度不是很满意。”
“你们能签她倒是挺好的。”他边说边隔着毛衣摸着自己的肩膀。
“不签才好。”她说,“他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他和琼认识她有好几年时间了。”她走进厨房。
“亲爱的,给我也拿一罐。”
她看了看冰箱。“柠檬口味的还是蓝莓口味的?”她问。
“蓝莓的吧。帕尔梅医生这里来了个新病人。”
“我知道。”她拿了两罐酸奶,用手肘关上了门,拿了勺子和纸巾。
他坐在椅子里,脖子上夹着电话,她走了过去。
他对她笑了笑,她在他面前放下杯子、勺子和纸巾。“我是彼得·亨德森,”他说,“我两点约了人……是的。”
她坐在那里,放下她的勺子和纸巾,盯着主监视器看。
“我刚刚出了车祸,”他说着,用肩膀夹住了电话,“就在去那儿的路上。我被撞得有点踉踉跄跄的。我们能不能改在周一,具体时间不变?”
他俩打开酸奶罐,盯着主监视器看。帕尔梅说:“如果无足轻重,你干吗还到这里来?”
“这是琳达的主意。”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说。
“那样最好。”彼得说,“今天的事对不住了。再见。”他挂上电话。在记事板上记了几笔。“那里是卖丝绒画的。”他说。
她吹起了口哨。
他们吃着酸奶,盯着帕尔梅医生、劳伦、杰伊和霍夫曼一家看。
“我得走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她收好杯子、勺子、纸巾和盖子,“你确定没事吗?”
“没事。”他说,从脖子后面收回手,接着盯着画面看。
“你的眼睛没事吧?”
他点了点头。
“我六点回来。”她说,“除非要跟他们出去喝一杯。”她弯下身子,吻了吻他的头。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他们吻了吻对方。
她走进厨房,把杯子和纸巾扔进垃圾桶,洗了洗勺子,把它们放回盘架,随后走到门厅,打开门。“哦,钥匙。”她说。
“你拿着吧,亲爱的。”他说着转过椅子来,“这把是备用的。”
她的手放在口袋里,看着他坐在蓝白相间的屏幕前,头上挂着海蓝色的灯。“谢谢。”她说,“这下我们扯平了,因为你也有我家的钥匙。”
“我也这么想。”他说,冲她抛去一个飞吻,“希望一切顺利。”
“谢谢。”她也回吻过来。“你去洗个热水澡吧。”她说,“洗得时间长一些,要不然你过会儿身子会酸的。”
“你说得对。”他说,“我会的,我现在想看看杰伊在干什么。”
他俩互相笑了笑。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随手关上了门。
她走向电梯,按下向上的按钮,吸了口气。
他是不是又撒谎了?他回来是不是因为他担心她一人待在那里?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不该把钥匙留给她,或者在这个时候把钥匙给她。对于一个撒谎成性的人来说,编个理由不算什么……
他看上去似乎被撞得不轻,回家是来讨一个心理安慰的。谢天谢地她看录像带的时间不算太长,然后又及时把踢脚板后的抽屉关上了。那些录像带,那些被替换过的录像带,放在那里应该很安全,他不太可能去翻看。
他可能是打算去画廊的,五十七号大街上满是画廊。毫无疑问,他准备给她买霍普或者马格里特 [20]  的画作作为圣诞礼物。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对着电梯里的监视器笑了笑。
她必须保持冷静,假装自己真要去见诺曼和安妮·泰勒。如果他正在看她,她就得表现得自然些,不能让他生疑。报警还是算了,因为没等他们应答,他就会赶到她那儿。直面冲突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她打开门闩,菲利斯上来蹭着她的脚踝。“嗨,亲爱的。”她说着把它抱了起来,吻了吻它的鼻子,把它放在肩膀上,一边抚摸着它,一边走进卧室。电话答录机上的红灯亮着——从监视器上看一定十分明显,假如他此刻正在监视她的话。
她把菲利斯扔到床上,走到桌子前。答录机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她按下回放按钮,暗自祈祷千万别是莎拉打来把事情说漏了。
电话是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的一个女人打来的,说是咖啡桌要推迟两周才能送到,他们对此感到非常抱歉。
她打开收音机,走到窗前。褐色的公园上空是灰色的天空。菲利斯蹲在窗栏上,蹭着她的膝盖,她抚摸着菲利斯的头。新闻播报员正报道说在地铁站发生了一起枪杀案。她走到橱柜旁,解开衬衫上的扣子,打开了折叠门。
她挑了件蓝色的羊毛裙——穿它去见安妮·泰勒挺得体的,去见警察也不错。她把裙子摊在床上,赶走菲利斯,从抽屉里拿出连裤袜、短衬裙和胸罩。
要不要冲个澡呢?
如果不洗,他会不会有所察觉?怀疑此事有点蹊跷?会不会猜测她为什么突然就省去了该死的洗澡环节?
如果他正在偷看……
他会不会疑心重得去检查那些录像带?录像带,而不仅仅是外壳?不太可能。但是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就应该会在她离开时把电梯按停在十三楼……
她脱光了衣服。新闻播报员说大雪将从宾夕法尼亚州席卷而来,降雪将会达到四至八英寸厚。她关上了收音机。
她走进浴室,戴上浴帽。菲利斯在猫砂盆里抓来抓去。
她靠在淋浴房的门上,手抓着铬质把手,打开水龙头。那个在棍棒、球拍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上闪着光亮的东西,大概就是十三层A座或者十三层B座里那个一模一样的把手。警察也许仍旧可以在那里的把手上发现一些痕迹,任何细微的痕迹。
她试了试水,将水调热了一些。
她走到黑色的小隔间里,拉上了门。
洗得很快。一想到她爱的彼得——对他又爱又恨,同时又很惋惜——同时也是给出无情一击害死希尔的人,心里就感到诧异……
他肯定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切整理好,把现场清理干净——所有这一切都在录像带上。那天晚上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而第二天早晨,她还绕着水库散步,然后遇到了山姆。如果他听说了整件事,会不会感到很惊讶呢?在满是蒸汽的淋浴门外,灯光似乎发生了变化。
她用手擦了擦门,向外望去——浴室里空空荡荡的。
是她的想象而已。
她冲了冲肥皂沫,冷静下来。要去见诺曼和安妮·泰勒,当然,还有琼。
她打开门,从钩子上取下毛巾。
她用毛巾擦身子,摘下浴帽,将它挂在把手上,走了出去。浴室的地毯边什么也没有。
在水槽边擦干身子,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回过头去看身后的灯。
她走进卧室,坐在床边,穿上连裤袜,站起身来,将连裤袜提上,然后左右调整了一下。穿上胸罩,将双乳放入罩杯,走到窗前,扣上背上的罩扣。
她站在那里,眺望灰色的天空,调整着胸罩。马上就要下雪了,不过没关系。水库里的水被风吹起了涟漪,边上的小路上还有些人在慢跑。
她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蓝白相间的印花窗布合在了一起,窗帘的下摆扫着窗沿,窗沿上除了望远镜外别无他物。
她走回浴室,稍微画了些妆。要是说自己是去帮罗茜搬家具就好了……
她想了想即将到来的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审判,还有那些蜂拥而至、好似食人鱼般的媒体,不仅对着彼得,还对着她一通乱咬——又是个年轻小伙子欺骗了老女人的故事。老天啊,那些男女同事会表面上对她表达虚伪的同情,背后肯定拿她当笑柄。她很想和罗茜谈谈(“我有麻烦了,罗茜,彼得是个杀人犯”)。远处的警报声响了,直逼麦迪逊大道而来。
声音更响了,到处都是喇叭声,窗外响声四起,楼底下传来呼喊声和抱怨声,马达轰鸣着。
她来到客厅,梳了梳头。走到窗前,紧紧靠在窗沿上,一只手扶在铜质窗沿的中间,额头靠在窗玻璃上。
楼下的红灯闪烁着,威尔士酒店门口停着消防车,小小的人急匆匆地往地下室赶。
她朝宾馆前的那一片红色望去,又看了看屋顶——没有烟,也没有火焰。
她希望是误报的火警。也好,这一幕可能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走到窗的另一头,拉上窗帘。白色的绸帘合在了一起,窗帘下摆扫过窗沿。
她走回客厅,绕道去了厨房,关紧了水龙头,又走回了浴室。
整理好头发后,她意识到以后可能会出版不少关于这件事的书——不过皇冠出版社还没有一位真正能写犯罪小说的作家,这一点还真可惜……无论她是否愿意,作为事件的主要参与者,她以后可以靠这个捞一笔钱了。大概会由出版社的重量级人物负责和她协商……
还是尽量往好处想吧……
她来到卧室,拿起衬裙。电话响了。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话筒。“你好?”她说,准备对莎拉长话短说。
“嗨。”
她说:“嗨。街对面挺热闹的。”
“火警误报了。”
“怎么了?”她问。
“凯……我不能让你出去,也不能让你打电话。”
她握着话筒站在那里,说:“你在说什么?”
“哦,亲爱的,别……装傻了。那些录像带。听着。”
她听着。
她听见猫在叫。
 
她盯着窗帘和门。
菲利斯不见了——洗澡前还在——
她吸了口气,转过身坐在床边。“彼得,别伤害它。”她说。
“它正躺在我的腿上,我呢,正在用雕刻刀挠它的耳朵。你知道什么是雕刻刀,对吧?这玩意儿就像一根铅笔,但是头上是一片尖刀,我用它来做标记的。橘黄色的耳朵,抽动着……白色的耳朵,抽动着……”
“彼得,求你了……”她说。
“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我就不会动它,我保证。我需要点时间思考。”
“好的。”她说,“你可以慢慢来。”她转过身去,抬起头看着床脚那边的顶灯。“只要别伤害它,”她说,“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你爱它。”她看着灯的铬质金属周围形成的小彩虹,看着她坐在倒置的床上的倒影,那个小小的自己此刻正拿着白点般大小的电话。
“如果你逼我,我就会动手,凯,我说到做到。”
“你可以慢慢来。”她对着灯说。
“你正准备去报警。如果我晚回来五分钟,刚刚听到的警笛可能就是警车发出的了。”
“不,我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她说,“我想出去找个地方,在不被监视的地方独自想想。”
“别唬我,凯。你准备把带子交给警察,所以你把它们换了。”
“我打算把它们藏在我家里。”她说,“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和你谈谈,想听你说——你为什么做了那些事情,然后试着理解你,但是我害怕。我想拿着这些录像带会让自己更有安全感。所以我准备把它们拿走。”
“你得按照我说的去做,要不然菲利斯就有得受了。我知道你看了哪盘带子,也知道你看了多少,你忘了倒回去,所以如果我想要动手,我真的下得了手,你知道吗?”
“知道。”她对着灯说,“我知道。”
“我需要点时间想想。你可以穿上衣服,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工作一会儿——就待在床上,这样我看得更清楚。如果电话响了,别接,让答录机去应答。除非是我的电话。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说。
“答录机调好了吗,看得见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看得见。”她说。
“我们等等再聊。我得想想。把牛仔裤或者别的什么衣服穿上。”
“你刚刚真遇到车祸了吗?”她问。
“没有。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你打算做什么。你知道我本来打算去哪里吗?是想给你买一幅霍普的画。现在倒好,看看我们两个成了什么样子。”
“别怪我。”她对着灯说。
“那还能怪谁?你侵犯了我的隐私,不是吗?这是不是很讽刺?我想我们这下多少算是扯平了。继续,穿上衣服。记住,除了我打来的电话之外,谁的也不准接。我不让你动,你就别动。什么也别做——别捣乱。我时刻都在盯着你。”
 
多少算是扯平了……
还没扯平,他还背负着几件谋杀案,还用雕刻刀威胁菲利斯的生命——如果他没有撒谎的话。
也许他没有在撒谎,看看他对希尔做了什么。
她浑身发抖。希望从监控器里看,她只是像因为看书看得激动而浑身发抖一样。冷静……
只要他还想谈谈,只要他还在梳理整件事,那也许事情还能得到和平解决,谁也不会受伤——菲利斯不会,她不会,他也不会。他不会杀她,然后把她的死伪装成意外或者自杀,希尔尸骨未寒,现在动手太不明智了。而且一旦人们怀疑存在谋杀的可能性,他,她的爱人,就会是最大的嫌疑人。他是大楼主人的事实将会被揭开,还有十三层B座里的那些屏幕,那些摄像机,所有命案就会被重新调查。他肯定明白这一点,或者强迫自己明白这一点。他手上最后的筹码,也是唯一的筹码,就是自首,然后雇一个顶级律师,用精神疾病为他进行辩护……
但假如,作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该怎么办?
如果她逃跑,他会在电梯里或者楼道里截住她。如果她报警或者朝窗外扔椅子,他就会带着万能钥匙马上赶过来……
菲利斯在他的腿上叫着……
他真该死。只要他想得不够缜密,就一定有办法以智取胜……
想想那些哥特小说……
 
他看着她正在假装看书。
她在思考,正想孤注一掷,带着他一起去警察局第十九分局自首,在法庭上用精神疾病为自己辩护。
为什么她要去管那些和她无关的狗屁闲事?他们原本拥有一切,或者本能拥有一切,但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该做什么,无论他是否愿意。
她真的让他别无选择。
但是该怎么下手?
洛奇去世还没过多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实施另一起谋杀,然后将其伪装成事故或者自杀事件,其概率几乎为零。一旦警察开始怀疑这是起谋杀事件,他就会成为首要嫌疑犯,男朋友或丈夫总是第一个受到怀疑的对象(确实是这样的,对吧爸爸?)。一切将会公之于众,一切……
除非……
警察认为是别人杀害了她……而且确定是别人做的……
他朝左边望去。
按下了三层B座的按钮,并且按下了1号屏幕的按钮。
菲利斯在他的腿上扭动着,他抬起头来。它跳到地板上,摸索着,小心翼翼地走开了。
他把雕刻刀放在控制台上,拿了些果冻豆来。
他往后靠着,嘴里嚼着豆子,盯着主屏幕看。
山姆在1号屏幕上,她在2号上……
他花了大约一分钟想出了主意。只是大致的想法,还没雕琢好细节。
现在有两个主要问题需要解决:今晚山姆外出观看坎迪斯的戏剧时,他是否可以让她在不被监视的情况下待上十五或者二十分钟?其次,他按计划最快可以在明晚之前把整件事准备妥当,而在此之前他是否可以让她保持安静,并且让她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他办得到,救赎就在其中。还要办得很干净——两种意义上的干净,既要干净利落,又要不留痕迹。一石二鸟……
他看着屏幕上的两人。
山姆在1号屏幕上,在老旧的便携打字机上打字。凯在2号屏幕上,翻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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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特伦斯·康兰(Terence Conran,1931— ),英国著名设计师。
[2]  Barrister,英国法中对律师的独特称呼,在这里暗讽某些英国人的咬文嚼字,自命不凡。
[3]  E.L.多克特罗(E.L.Doctorow,1931— ),美国当代严肃小说家。
[4]  多萝西·帕克(Dorothy Parker,1893—1967),美国著名女作家,以幽默作品闻名。
[5]  Hey Jude ,披头士乐队1968年发行的单曲,入选“史上最伟大歌曲”名单,在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名。
[6]  Eleanor Rigby ,披头士乐队1968年发行的单曲,后收录于专辑《左轮手枪》(Revolver )中。
[7]  与美国百老汇戏剧对立的小剧场专业表演戏剧。
[8]  斯蒂芬·桑坦海姆(Stephen Sondheim,1930— ),美国著名音乐剧及电影音乐作曲家,被誉为“美国音乐剧界最重要的人物”。
[9]  科尔·波特(Cole Porter,1891—1964),美国著名音乐家。
[10]  Let's do it ,科尔·波特创作的名曲。
[11]  此处指的是电视剧版的《霹雳俏佳娃》,而非电影。
[12]  布鲁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1949— ),美国著名摇滚乐明星。
[13]  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Vladimir Horowitz,1903—1989),著名美籍俄裔钢琴演奏家。
[14]  Church of the Heavenly Rest,位于美国纽约上东区的圣公会教堂。
[15]  维斯理学院(Wellesley College),美国著名女子大学,成立于1875年,一个多世纪来培养了众多杰出女性,包括宋美龄、冰心、希拉里·克林顿等。
[16]  TAKAI,日语中高井二字的罗马拼音。
[17]  彼蒂是彼得的昵称。
[18]  切克马拉松(Checker Marathon),美国后台汽车公司(Checker Motors,现已破产)于1962年至1982年生产的一种汽车。
[19]  安妮·泰勒(Anne Tyler,1941— ),美国女小说家。
[20]  勒内·马格里特(René Magritte,1898—1967),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代表作《戴黑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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