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希赛儿
「天哪，他们真是自大傲慢。」维多莉亚蹲在旁边的雪地上嘀咕道。
勒维尼坐落在两座山峦间，总共有几群建筑物和一间商店，人口总数远远比不上他们在碧草如茵的南边斜坡上放养的羊群。根据现况判断，很可能每一个居民都被拘禁在环绕村子的隐形围墙里，包括那些羊。
俘虏村民的巨魔一派轻松地聚集在凉亭里面。亭子似乎是临时从某家花园里抢过来的，虽然它的作用纯粹为了挡住头顶上方刺眼的阳光。其中两名巨魔坐的木头椅应该也是从某人厨房里抢来的，而另一名巨魔则是衣衫不整、半裸地站在雪地里跳舞旋转，高举双手对着太阳。
「妳认识吗?」我问。现况是极大的未知数，虽然维多莉亚和文森对公爵招募那些帮手多少有点概念，但却无法得知谁被派到特定的地点，至于谁强谁弱更是无迹可循。
「她是巴朵莉女伯爵。」维多莉亚低声介绍，「不要被她疯疯癫癫的表演欺骗──贵族圈里面，唯有她被国王禁止拥有混血种当个人财产。」
「为什么?」
「妳不会想要了解个中的原因，但这或许是她支持安哥雷米阵营的理由──公爵不会禁止她闲暇的消遣，即便她脑袋不太灵光，法力依旧超强;另外两个则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应该是某些重要的贵族成员的亲戚，显然希望改朝换代以后跟着鸡犬升天、拥有权力。」
我们继镄观察了好几分钟。维多莉亚气急败坏地吐一口大气，伸手指着巴朵莉。「坏消息，他们已经得到警告，要小心防范妳的来到──注意看她的脚印和脚的尺寸完全不对称，代表她用魔法护住全身，防范钢铁和所有一切可能伤害她的魔法。」
以现在勒维尼和罗南之间的距离而言，这一切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忍不住神经紧绷。原始方案的风险最小，就是用咒语对付魔法最厉害的巨魔，但现在只能另外想办法除去巴朵莉。「看来只好采用B计划。」
维多莉亚拍拍我的手。「放心，肯定有效，或许罗南还会帮我们对付她──举凡让他失望的，他不会轻易饶过。」
我在意的不是她，而是即将为我冒险的朋友。
一簇微光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瞇着眼睛遥望对面的小径。「文森已经就位了。」
维多莉亚发信号响应，接着说道。「诱饵出场的时间到了。」她的下巴靠着手臂，低头埋伏等候。
不久之后，克里斯骑马从树林里现身，代表罗南的红黑白三色的徽章戴在他的臂膀上，即使隔了一段距离，看起来还是很显眼。他勒住缰绳，等待对方先出声音。巴朵莉一看到克里斯便立即停止跳舞的动作，懒洋洋地挥手招呼他走过去。
看克里斯策马上前，我的心脏几乎要蹦到喉咙。万一计划出错，克里斯根本没有机会逃命：就算巴朵莉落入我们的陷阱，依她危险和反复无常的个性，也很可能临时决定伤害来人。万一真的出了什么状况，我们很难及时阻止，还会泄露文森和维多莉亚的身分。
克里斯在她面前下马，恭敬地弯着腰送上密函。巴朵莉接过了之后走开好几步、快速浏览信件内容，接下来则是盘算、思索。
真没想到双胞胎是伪造文书的高手，轻而易举地模仿了安蕾丝的笔迹，草拟了一封信，最后以罗南卷成一团的签名作结束，这正是我们备用方案的关键。
信里要求巴朵莉兼程赶往泰奥柯特，因为罗南要亲自交付一项非她莫属的任务。「这肯定让她难以抗拒，」文森炫耀地签下字迹。信一完成，魔法笔立刻消失踪影。「她当然会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巴朵莉有妄但并不愚蠢，然而我们只是想把她送到罗南那里去，其他就无所谓了。」
「信函就是她掌握的证据，」我指出。「他们会知道我们在玩某种把戏。」
文森摇摇头。「墨水是魔法制成的──其实是幻影。等她抵达罗南跟前，所谓的证据就是一张白纸，再怎么费尽唇舌解释，他们也只会认为是她的妄想造成的。等他们派人返回村庄……」他眨眨眼睛。「连巴朵莉都会怀疑自己脑筋有问题。」
「她笑了。」维多莉亚低声提醒，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浑身紧绷，看着巨魔把信纸卷成一小卷，轻轻拍着下巴沉思，随即拉开礼服的胸口，把文件塞进乳沟珍藏。
「仔细盯着那些囚犯，」她拉高声音，吩咐坐在凉亭里面远观的同伴。「王子殿下召我晋见。」
她飞快地往克里斯来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即停住、盯着他良久。「应该让你骑在前面，以防我一不小心误踏陷阱。」
克里斯转动肩膀，扭着手里的缰绳，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包括女伯爵在内。我只能祈祷她把克里斯的反应当成是畏惧眼前的对象。「如果您希望这样的话，夫人，但我必须先送完这些信才行。」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两封，手指抖个不停，一不小心便掉在雪堆上。「王子殿下……」他弯着腰，颤抖地试了两次才捡起信函。「王子殿下……」
「是，是，」巴朵莉讪笑起来。「你害怕是对的，小子。你比多数人聪明，早早就晓得要靠拢赢家的阵营。」
她也不等克里斯响应，快速窜向浓密的森林。魔法劈开一条路径，朝海岸线而去，树干崩裂倒塌的响声在山谷间回荡，我们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听不见声音为止。
「该行动了。」维多莉亚提醒。
我拉着朋友外套后面的布料，跟着她下山进村，相信文森已经做好预备工作。被魔法囚禁的村民看到我们接近，害怕、退缩地挤向背后的墙壁，维多莉亚运用魔法造出一道微微发光的楼梯翻越高墙，我举手警告村民镇定不要出声音。
「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我说。「召集大家到村子中央集合。」
「会被发现的，」一个男子大声嚷嚷。「他们警告过，只要有人在王子抵达之前逃跑，一律格杀勿论。」
「他们不会发现的，」巨魔就站在一百码距离之外，对我们视而不见，径自跟克里斯交谈。「真要等待罗南王子抵达这里，你们所以为的自由就是死亡。」
男子脸色发白，然而迫使他们听命移动的，却是我身高过人的同伴打出来的手势。「牲畜一起带来，」维多莉亚吩咐村民。「羊群也要走。」她咧开嘴巴笑了笑，我对着她的冷笑话(注)摇摇头。
注：这里的冷笑话是指goat to go和got to go的谐音。
「妳确信自己做得到吗?」我问。
「不要因为自己的疑虑连带破坏我的自信。妳去调配药剂安抚他们的情绪，千万别让他们变成受到惊吓的小鸡四处乱窜，那会很麻烦。」
当我催促村民进入当地最大的建筑物──杂货店──的时候，他们心底的疑问如雨点般朝我当头洒下。「这是帮你们激发胆量和勇气的酒，」我说，将掺入魔法的酒壶递给其中一位，看着他们一一喝了，再依序传递下去，就像平常遇到危险时会喝酒壮胆一样。即使有犹豫不决的人，也在我的鼓励和催促下勉强喝了。至于给儿童的则是掺了魔法的糖果，这是维多莉亚帮忙一起做的，他们欣然吃下肚，糖进入胃后，他们会变得安静、停止吵闹。
维多莉亚靠着门口，我微微点头，走过去站在仅有的窗户前面。
准备好了。
「大家安静，」我低声说道，听见狂风在山谷呼啸而过的飒飒声。「我们要带你们离开这里。」
从结果来说，魔法的药方或许有点多余，因为维多莉亚运用魔法，将村子举离地面，动作近乎一气呵成，非常平稳;再者还有她弟弟用幻影遮掩她所有的动作，只有知情的我看见地面逐渐移开，跟着头最起来，赶紧用力吞咽来抵御晕眩的感受。我亲眼目睹整栋建筑物和周围的一切升上魔法平台，大约离地十几呎左右，然后慢慢往山区迁移。
我紧张地不敢喘气，担心这期间会不会有哪个巨魔突然发现异状，或是听见奇怪的动静，但他们从头到尾一无所知，懒散地坐在凉亭里，兴趣索然地望着克里斯催促坐骑穿越雪地──抢在第二段计划启动之前，赶往安全地点。
劈啪的爆裂声响震耳欲聋，彷佛上百人同时开枪，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声音的源头，接着山边的斜坡开始滑动。
一开始松动的只有一片山坡，然而崩塌引发了连锁反应，松动的积雪连滚带撞，牵动范围越来越大。轰隆巨响中带出致命的力量，卷起白色烟雾窜向空中，凉亭一眨眼就被淹没，两个巨魔冲向对面的斜坡，其中带头的那位跑得飞快。
雪崩最后来到围绕村子的屏障，看起来就像把村子给摧毁了，随后追上落在后面的巨魔。他试着竖起防护罩，冲撞的力道把雪花溅向空中，但他终究挡不住大自然连续的冲击，就此失去踪迹;速度较快的那个刚跑上对面斜坡中央，立刻转头去看，心里的感受不难想象──应该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幸运地逃过死劫，绝对想不到一个高大身影兀然出现在身旁，一把扣住他的肩膀。
我们逮到俘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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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莉亚和我花了几个小时才把勒维尼迁移到全新的地点，并对村民解释目前的处境，确保他们合作的意愿。之后前往会合点的时间快很多──一路上我紧闭双眼──感谢维多莉亚勇敢无畏的精神和神奇的滑板。
「有收获吗?」我问，同时接受克里斯的好意，扶着他的手臂，免得自己双脚发软跌坐在地。
他摇摇头。「不确定他守口如瓶是因为不能还是不肯，总之文森没办法让他开口。」
从艾伯特的案例判断，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但我依然希望可以问出一点端倪，找到公爵藏身地的线索。「我想尝试其他方法。」
除了安诺许卡的魔法书，我还带了少量的药草，那是某些咒语的必要成分。我拿了一些，摆在巨魔俘虏的周遭，他惊惶失措、浑身紧绷，连连看了好几眼。
「还要一点血，」我说。「这会有点痛。」我卷起他的衣袖，割开手臂，不顾他尖锐地倒抽一口气，径自拿了陶碗接住流下来的血滴，再抓了一把白雪丢进碗里，雪立刻融化，我再把药草加进去。
「火?」维多莉亚提问。
「不。」手指沾了混合液，分别在他和我的额头上做记号，再把碗里剩余的液体撒向空中，刚开始水珠像红宝石似地悬浮不动，接着在我和巨魔之间开始转动，形成漩涡，我闭起眼睛。
他的思绪零零星星地一闪而过──微笑的巨魔女孩，一把剑，盾勒斯的瀑布。
「她钻进我脑海里!」巨魔尖叫，但我瓦解他的抗拒，开始聚精会神。
罗南。巨魔王子出现了，外形扭曲，彷佛罗南在他心里就是怪物的样貌。「我将统治岛屿，」他尖声说道。「我是国王。」
好些巨魔跪在他面前，其中一位说道。「杀死苔伯特!杀死崔斯坦!」
罗南猛然跳起来，口沫横飞地大叫。「不许你碰我哥哥!」
触怒他的巨魔猛然爆开、变成一团血雾。我畏缩地退后几步，很难把记忆中的哀嚎和眼前实际发生的尖叫声区分开来。
安哥雷米。公爵出现，双手扶着拐杖。「举凡支持我们的，都会得到丰富的酬劳，包括土地、头衔和权力，统统属于你。你愿意发誓吗?」
「是的。」
我急忙从巨魔俘虏的思绪中撤退，以防不小心触动公爵的誓约咒语。
他在哪里?
安蕾丝。莱莎出现时穿着护身的盔甲，双手抱在胸前。「举凡要跟我父亲大人联系的，一概透过我处理，你们明白吗?」
我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他在哪里?
山区的景色一闪而过，白雪霭霭的峰顶在阳光下晶莹发亮。
「希赛儿，快停住!」有人摇动我的肩膀，但我置之不理，执意要找出公爵的藏身地点，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他有什么诡计?
湖光山色的景象突然变暗，我依稀听到公爵的声音说道。「第一个死的是苔伯特，然后……」
突然间头痛欲裂，逼得我切断联系，虚弱地倒在维多莉亚的怀抱里。「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维多莉亚沉声回答。
「怎么会?」我脚步踉跄、挣扎地上前查看死去的巨魔。文森坐在他旁边的地上，拉长了脸，满头大汗。
「他油尽灯枯、耗尽力量，试图要挣脱捆绑，」他说。「天哪，妳做了什么?」
「就是钻进他的记忆，挖掘跟安哥雷米有关的线索，」我说。「他躲在山里。」我伸手搓揉太阳穴，头痛更加剧烈。「莱莎知道他的下落，很可能只有她知道而已。」
没有人作声。我抬起头，看到大家慢慢走开，留我一个人站在圆圈当中。「怎样?」
克里斯扭动缰绳，下颚来回移动。「还有其他的吗?」
「罗南不愿意任何人伤害崔斯坦──应该是他想要亲自动手。」男孩怒冲冲的表情瞬间闪过眼前。「安哥雷米的第一步是对付苔伯特。」
「也好，我们要应付的对手跟着减少。」维多莉亚说道。等我转过身去，看到她盯着雪地发呆，让我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响应。我想硬下心肠、义无反顾，假装自己不在乎眼前巨魔的死是我造成的，但我狼不下心，实在做不到。他只是因为身陷公爵的诡计，并不表示他就该死。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公爵的下落，制止他的阴谋，」我说。「他根本不关心追随他的人的死活。」
虽然朋友们纷纷表示赞同，然而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心里似乎有些意见。这是我的错，怪不得别人。我迅速伸手帮死去的巨魔阖上死不瞑目的眼睛。
「下一个目标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