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希赛儿
罗南挺直背脊坐在安哥雷米客厅的画架前方，表情比平常温和，圆圆的脸颊带着笑意。他将刷子沾了红色颜料，熟练地涂到画布上。罗南在绘画方面拥有过人的天赋，细节处理得非常细腻。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小鬼。」隆冬之后在我身后细语。「这孩子在妳敌人的手里不过就是个杀人工具。」
画面忽然移动，罗南坐在角落，场景转向安哥雷米和莱莎，两人正弯腰看着地图，图面上立着好些纯金格尔兵棋的棋子。安哥雷米的打扮跟平常一样，莱莎倒像穿了盔甲──黑色皮衣表面有着强化保护的红色铠甲，腰际挂了一把剑，她不时伸手触摸剑柄末端的圆球，若是安蕾丝绝不会有那样的动作。安哥雷米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是冒牌货，我百思不得其解。
「妳带他和其余的人马去大洋路，等候我母亲在柯维尔的计划付诸行动。」安哥雷米的手指沿着地图路线移动。「不要浪费时间在小村庄上──那里有其他人负责。」
「不需要做做样子来表现实力吗?」莱莎问道。「王子殿下或许很乐意。」
我从眼角瞄到罗南微微一笑。
安哥雷米摇摇头。「只要针对那些不肯发誓效忠的对象就好，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免得人类看扁了他。」他转向莱莎。「过去崔斯坦一直不愿意伤害他弟弟，这一点对我们有利。我们的人数扩充得越快，越早让人类相互残杀，届时崔斯坦为了阻止他们自相残杀，肯定无暇他顾，到了那时，我们才会跨出第一步。」
莱莎皱眉。「我要他──」
「那是迟早的事情，」安哥雷米打断她的话，意有所指地瞥了瞥罗南的方向。「他再厉害也无法同时对付他们两个，那孩子显得有些谨慎，我们要有策略才行。」
好几位向来都效忠安哥雷米的巨魔贵族走了进来，他们的打扮和莱莎大同小异，公爵遗孀戴米尔夫人也在其中。
「我们得出发了，公爵阁下。」其中一位开口。「苔伯特的人马已经封锁溪水路和迷宫的大门，并且加强宵禁的巡逻，除非你想要正面突破，不然就要开启旧有的死妖隧道，进入迷宫里。」
「不要对决。」安哥雷米说道。「王子殿卜夺得王位的时候，厝勒斯必须毫发无伤。我们马上出发，你们去外面等。」
巨魔贵族相继离开。「他们会引导妳通过落石区的外围，」安哥雷米吩咐。「保护妳的安全，躲开死妖的攻击，妳预备好了吗?」
「这是我等候一生的良机，」莱莎将安蕾丝的嗓音模仿得维妙维肖。「殿下，我们该出发了。」
男孩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还是乖乖站起来。「我去拿新的配剑。」他宣布道，转身离开房间。
罗南一走，室内氛围立刻改变，安哥雷米伸手搂住莱莎的后腰。「我吩咐他要听从妳的建议。」他说。「不要犯错，他对管束他的人就像疯狗一样张嘴就咬，禹一我们的欺骗被他识破，我可无法在场保护妳。」
「我不会犯错。」莱莎一边说一边试着挣脱，却被安哥雷米扣住手腕。「我会立妳做皇后。」
莱莎笑容灿烂，满脸的仰慕和崇拜，转身面对地图，手指放在图纸的边缘。「可惜不能跟你一起走──我也很想见识一下祖先的脸孔。」
公爵还不及回应，罗南重新走入房间。「你说时候到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作声，来莎倾身亲吻公爵的脸颊。「胜利属于我们，」她说。「而且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父亲。」
三个人依序离去。
裂缝慢慢从上到下收拢，边缘卷起，最后消失无踪。
我抬头望着隆冬之后，她挑起眉毛。「嗯?」
「我以为会看到巨魔国王。」
她的眼珠闪闪发光。「妳没指名要看他。」
正想张嘴反驳，念头一转又把嘴闭上。我只声明要看敌人的动静，她就让我看安哥雷米，这意味着她心里认定是这样，既然她可以综观全局，这样的认定背后的意义非常关键。我们现在得知安哥雷米将要离开厝勒斯，打算征召──或说强迫──人类并加以利用，还有罗南会给巨魔国王找麻烦。最棒的一点是，莱莎无意间透露了该去哪里找他们。
我也很想见识一下自己祖先的脸孔……
「当然啦，如果妳想看妳的……公公，这也不难办。」隆冬之后的笑容里露出一张血盆大口，牙齿像剃刀一般锐利，我吓得眨眼，脑中的影像立刻消失无踪。「只要小小的代价交换。」
想到她拿走我的歌时的那种痛，胃立刻收缩纠结。然而就算疼痛，但时间没有持续很久，用来交换目睹安哥雷米的计划算是值得的。如果可以探知苔伯特的计划，我愿意再经历一遍。
「什么代价?另一首曲子吗?」
隆冬之后凝视墙上镜子的深处。「不，」她说。「这次要别的东西，我想要一场会议。」
「妳要见崔斯坦。」这是陈述不是疑问。「为什么?」
「我想重新熟悉、认识一下他。」
我转过身思索，不想让她看见脸上的表情。她想和崔斯坦见面的背后肯定有目的，这对她有利是确定的，但是于我们有损吗?
「我要回城堡询问崔斯坦的意愿，」我说。「我不能代替他做决定。」
「当然。」她的舌尖舔过牙齿。「不过天气那么冷，妳又何必走回去，在这里问不是比较方便?妳有这个能力。」
她在暗示我呼唤他的名字，这样比较简单，但我知道崔斯坦不会高兴我这么做，不过或许到最后他会欣然同意这是值得的。
「希赛儿，」莎宾的声音唤醒沉思中的我。「再唱一遍那首歌。」
「为什么?」我反问。
隆冬之后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们的协议和妳无关，丫头。」
即便她的语气充满鄙夷的喝斥，却是首次认知莎宾的存在，单单这一点就让我警觉起来。
「拜托。」莎宾看着我说。
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是莎宾不会毫无缘由地打岔。我深吸一口气，预备……却完全没有声音，更想不起歌词，彷佛记忆被……掏空了一块，相关的记忆被夺走了。如果冬后可以拿走一首歌，要拿走一个名字岂不是更加容易。
我暗暗感谢莎宾适时的提醒，转身面对隆冬之后。「崔斯坦要我承诺永远不用它，」我信口雌黄。「安排会面应该没问题，但我必须当面征求他的同意。」
隆冬之后静止不动，她看得出来我在说谎吗?
「我们立刻去问，」我随便点点头，飞快地屈膝施礼，转身走向门口。「很高兴认识妳，妳真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开始胡言乱语。「他一定在纳闷我跑去哪里，不见人影，我们必须回去了。」
「我还不想放妳走。」隆冬之后说道。狂风瞬间在室内扫荡，冰雪纷飞，刺痛了我的皮肤;白雪堆积成冰、冰墙逐渐成形，挡住了出口的方向。冬宫里的怪物张牙舞爪，表情凶狠，匍匐地靠近裂缝，咆哮声回荡在空气里。
「叫他来这里。」她命令，白雾逐渐笼罩她墨黑的头发，氤氲地飘落在她召来的暴风雪中。
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把崔斯坦叫来这里，肯定对我们有弊无利。
「不。」我坚决拒绝。
她的瞳孔突然变得像猫眼一样，随即一震回复成人类的形状。我还来不及把思想化为行动，她氤氲的轮廓已然化成实体，一把扣住我的手臂。前所未有的寒气钻入我的皮肤、肌肉和骨髓深处，我大声尖叫，哀号声像是落入陷阱的白兔。
轰隆一声巨响在耳际嗡嗡大作，这回尖叫的是隆冬之后。她松开我的手臂，仓皇倒退，我望向莎宾，发现她手里紧紧握住安诺许卡的枪，枪口犹在冒烟。本来覆盖在房间每一处表面的冰应声碎裂，冰宫在周围轰然崩塌瓦解，地面随之撼动，世界跟着颤抖不已。放眼望去的一切都产生相同的影像重迭，有十几张沙发、一百个莎宾，我失去平衡地摇摇欲坠，反胃感瞬间涌起。
精灵先是对着我们龇牙咧嘴，才跌跌撞撞地从两个世界间的裂缝穿越离开。裂缝随即收拢，消失无踪。
我们站在屋外的雪地里，跟护城河的桥面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大雪纷飞，城堡外观模糊不清。我卷起袖子检视隆冬之后造成的伤势，没想到表皮毫无痕迹，唯有记忆中的疼痛还在。刚才的相遇可能是精灵创造的幻象或梦境，但我毫不怀疑它的真实性。这其间只要崔斯坦跨出城堡一步，肯定会面临巨大的危机，而此时此刻他正朝这个方向而来。
我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凝结思绪：崔斯坦提斯恩，在我们找机会讨论之前，不要离开城堡的高墙。
他的怒火来得又急又快，但只要他安全无虞，这么做很值得。
「妳怎么知道要插话?」我提问，让莎宾扶着我站起来。
「崔斯坦对我和克里斯提过关于巨魔的事情，」她回应。「只有铁和钢能够伤害他们，但必须是他们化为……实体的时候。」她扮鬼脸。「假如我们站在钢圈里面，或是有铁制品贴着皮肤，就可以不受魔法的影响，看破他们魅惑人的伪装。就在她大发雷霆的时候，我握着手枪，幻象消失，发现妳站在雪地上，说话的对象不是女人，而是妖怪。」
莎宾伸手揉揉眼睛，似乎想抹除那段记忆。我可以理解她心有余悸的反应，如果刚才我在一瞬间瞥见的血盆大口是真实的影像，那她看到的全貌一定可怕到难以想象。
彷佛受到召唤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破空而来，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那正是站在隆冬之后宝座两侧如狼似虎般的生物，尖牙跟我的手一样长。当时只看到一对，现在从咆哮声判断，显然还有很多只，我们得赶紧躲进城堡的高墙后面。
我和莎宾四目交接，眼神惊慌。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