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血与火
法尔明遵守了他的 诺言。 浪峰号 将在五分钟后准时启航，一分不差。这个男人深谙此道。
琪拉带上了全部一千名女王卫队。若要增派兵力需经议会其他成员同意，而他们已无暇顾及此事。她虽已派人去调遣更多导航员，但同样没时间等待。
这艘 浪峰号 最多只能容纳两百人，前提是所有人都站着且不介意途中磕碰。即便如此人数仍让法尔敏恼火不已。他气冲冲地跳上船，嘟囔着："他们总自以为是...从不肯听...'照做就是了法尔敏'。看我不把你们..."
琪拉、艾森、卡伦、瓦勒瑞斯和阿修斯率先登船，尽可能多地塞进女王卫队。阿修斯的庞大体型意味着要少带几个矮人。
其余人等将在后续导航员抵达后跟进。
奥列格留下负责"协调"。
返回贝尔杜尔的旅程比来时难受得多。
难以判断是否加速，但颠簸感确实更剧烈。当 浪峰号 在光滑隧道里左右碰撞时，卡伦多次险些被晃动的斧刃划伤。瓦勒瑞斯为保持平衡几乎抓破了甲板。
接近贝尔杜尔登陆点时，战斗喧嚣在隧道中回荡。卡伦感觉到 这艘 浪峰号 上所有人都绷紧神经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
混乱。
杜拉克杜尔的袭击悄无声息却精心算计。贝尔杜尔正遭受围攻。通往风之隧道的庭院成了绞肉机，堆满生死不明的躯体。卡伦分不清哪些是贝尔杜尔人，哪些是洛里安人。他眼中只有钢铁与鲜血。男人们咆哮着战吼，痛苦地尖叫，垂死地哀嚎。卡伦看到火焰、狂风与大地的能量四处流窜，双方法师都在掀起毁灭的漩涡。
圆环停止旋转的瞬间，矮人们便从平台跃下。他们短小的双腿与惊人速度形成反差，接连跳过绳桥抵达着陆点，纵身跃入下方疯狂的庭院混战。
"这太疯狂了..."埃森眉头紧锁。"怎么可能?他们怎么突破城墙的?"
"等他们变成尸体再问吧。"基拉说着跃下平台。落地时她劈开一名帝国士兵，仿佛对方只是张干枯的纸片。
她简直是个疯子。
埃森除了扫过一眼外未加理会。"我们必须进入内环。"
卡伦难以置信："这里怎么办?不能丢下他们!"
"必须见到国王。否则这些人就白死了。"埃森长时间直视卡伦，似在等待反驳。见无人反对，他朝庭院南侧六个入口之一点头示意："那条通道通往主街，经那里过桥就能抵达内环。"
他没等回应就纵身跃下高台跳进院子，期待其他人跟上。小队在混战中杀出一条血路，未曾停步。但凡刀锋能扫过敌人，就绝不留情。行至院中半途，卡伦与琪拉四目相对——她正从个巨人般的汉子胸膛拔出战斧。无需多言。
"走!"她咆哮着挥斧横斩，一颗头颅应声飞离肩膀。
他们基本毫发无损地穿过院子进入通道。唯独阿修斯似乎添了新伤——左大腿被划开道细长伤口，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通道尽头是他们前几日前往隧道时经过的双向街道。彼时景象与此刻天壤之别：既无死者鲜血玷污地面，亦无垂死者的凄厉哀嚎。
卡伦侧身闪过记狂乱劈砍，顺势在那人背上划开道口子。某种不安啃噬着他。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异状。"埃森!"他在激战的嘶吼声中厉声喊道，"看城墙!"
埃森看他的眼神活像见了疯子，只是无言地耸耸肩。
沉重盾牌当胸撞来，撞得卡伦眼冒金星。他晃着脑袋刚站稳，第二击已至。却见白影闪过直取对方咽喉。卡伦皱眉跃过那具尸体。
瓦勒瑞斯周身翻涌着暴怒。
"城墙，艾森!城墙上一个人都没有!"卡伦抓住艾森的肩膀，将他推到合适的位置，好让他能俯瞰外城最低一层的城墙。城墙上空无一人，城门紧锁。那里根本没有发生过战斗。帝国军队并非攻入城市——他们是被人放进来的。
卡伦看到艾森恍然大悟的瞬间。男人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跟我来。"
阿修斯继续前进，在街道上杀出一条血路。他手中泛着红光的尼斯拉尔战斧不断脉动。大多数人纷纷为他让道。
他们从未见过巨人，但都知道要敬而远之。
当他们在街道上厮杀时，卡伦感到关节疼痛、肌肉酸胀。即便经过训练，他仍能感受到火花之力的消耗。之前他根本没多想，那完全是本能反应。
不过，他正在变强。他能感觉到。
前方，两个身影站在大批士兵中间。达伦和埃里克的身影绝不会认错。这对兄弟背靠背站立，双剑出鞘，在洛里安士兵的包围中穿梭后又重新汇合。但他们看起来疲惫不堪。卡伦从他们的站姿就能看出来。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艾森一个点头示意，阿修斯便挥动双手，用空气之线将成片的洛里安士兵掀翻在地，为兄弟俩清出一条路。
"你们来得可真及时。"埃里克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容。
即便那时，他身侧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脸上沾满鲜血，却显得毫不在意。在卡伦看来，这很不自然。不过，他记得自己也曾有过一想到要取人性命就反胃的时候。而现在...
"发生什么了?"艾森眼中的寒意未减。
埃里克耸了耸肩。"我们在房间里听到钟声响起。等我们赶到内城的庭院时，那里已经沦陷了。他们像是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其他人还在上面。我们和一些士兵一路杀下来，想清理风道。"埃里克说完后气喘吁吁。
随着贝尔杜安人逐渐占据上风，周围的战斗开始平息。
"琪拉和矮人们在下层风道。他们需要支援。
召集这些人过去。我们要去内城。你看到国王了吗?"
达伦抿起嘴唇，眉头紧锁，但没有争辩。
"他一定在大厅里。"他和埃里克转身面对剩余的士兵。
"去风道!为了国王!"回应的是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当他们抵达分隔内外城的石桥时，战斗已经变得零星。这座桥巨大无比——长达两百英尺，宽度足以让四辆马车并行。上次经过时卡伦不敢看桥边，这次依然如此。桥下深不见底，若是失足坠落，没人会听到他摔到底部的声音。
大部分时候，桥上杳无人迹。但任何不幸挡在阿修斯去路上的人，都被空气之线缠绕着抛下桥去。卡伦没听见他们坠地的声响，可那些惨叫一路回荡至桥的另一端。
当他们抵达内城高墙时，厮杀声从半开的城门倾泻而出。金属的刺耳铮鸣与直面死亡者的嚎叫混作一团。空气中飘着腐臭味——汗液、尘土与血液的金属腥气交织在一起。
卡伦花了一分钟稳住心神，才跟随埃森和阿修斯穿过城门。在激战的热潮中，他将对死亡的恐惧和呕吐的冲动都抛诸脑后——但站在城门前的此刻，他的胃仿佛要自行撕裂躯壳。双膝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入城门。
瓦勒里斯紧随其后。
庭院里一片疯狂。若不是御林铁卫的紫袍，他根本无法在这片吞噬开阔空间的尸海中分辨敌友。塔楼上的弩炮台化作橙红交织的烈焰地狱，浓烟滚入夜空。
卡伦低头躲过一记横斩，顺势扫倒那人的双腿。他每移动五步就不得不挥剑。在二十英尺开外，他看见了阿修斯巍峨的身影。
那把红光流转的巨斧破空而过，斩断肢体如同执行神谕。
卡伦感受到肌肉中的力量在流失，每次挥剑都让倦意更深地渗入肩膀。即便只是汲取些许火花之力，也在不断消耗着他。然而那巨人却仿佛不受影响，在人群中穿梭如死亡漩涡。卡伦毫不怀疑，埃森此刻就站在他身旁。
他们必须抵达庭院另一端。国王应该在大厅里。但奇怪的是他竟不在庭院中，没有在战场中心高声呐喊、激励士兵。亚瑟不像是会临阵退缩的人。
耳鸣声在卡伦脑中炸响。他猛地后仰，若非埃利萨尔的剑及时格挡，他的头颅早已离开肩膀。精灵在他身周转出弧光，借着旋转之势斩断了那个险些让卡伦永远闭眼之人的手臂。
两人相视点头便已足够。精灵的状况显然更好些。银发上凝结着干涸与新鲜的血块，皮护腕上方右臂有两道狭长伤口，虽然跛行却未见丝毫迟滞。
"其他人呢?"卡伦吼道，嘴唇几乎贴上埃利萨尔的耳朵。战场喧嚣吞噬着所有低于咆哮的声音。
埃利萨尔快速偏了下头，朝院子中央方向点头示意。那方向正对着大厅。卡伦立即责备自己竟然会产生"如果不是同伴在那个方向就可能不去找他们"的念头。他必须找到埃森和阿修斯——他必须找到亚瑟——但有些代价他不愿付出。
有埃利萨尔在身边，前进变得容易许多。尽管腿脚不便，这位精灵仍能在混乱中灵活穿行。他手中那柄略带弧度的长剑每次挥动都带来死亡。看到与自己佩剑相似的武器感觉很奇特。在盖勒隆提起之前，他从未真正思考过这点。当时他不明白盖勒隆说他需要学习如何运用精灵剑法的意思。对卡伦而言，剑就是剑。
即便与盖勒隆对练时，他也看不出多大区别。但观察埃利萨尔时，他明白了。精灵的每个动作都带着优雅。如果死亡也能美丽，这便是最接近的模样。
这个念头让卡伦因自我厌恶而颤抖。死亡绝不美丽。当他环视庭院，掠过那些扭曲的面容与嘶吼的战嚎，穿过金属嗡鸣与肉体碰撞的碎裂声，地面遍布尸体。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残缺更多。石阶被鲜血浸透，再怎么擦洗也无法复原。一个男人正用指尖拖行，肠子从腹部不断流出。
喷涌的鲜血闷住了他的惨叫，但卡伦看清了他脸上蚀刻的痛苦。
死亡绝不美丽。
卡伦硬起心肠，将那些不适、恶心和悲伤统统压下。死亡不可能美好，但有时候，死亡是必要的。
他挥剑格挡，转身旋转间，剑刃斩断了对方的手臂。 有时候，这是必要的。
当他们追上埃森和艾修斯时，丹恩已经站在巨人身边。他看起来像是被揍得半死不活。即便如此，见到丹恩还是让卡伦欣喜若狂。直到亲眼看见朋友还活着，卡伦才意识到丹恩可能遭遇不测。丹恩衣衫褴褛，脑袋一侧有道豁开的伤口，衬衫上洇开一片暗红，但他还活着。
丹恩用紧绷的苦笑和点头向卡伦致意。
卡伦无需多问。
"双胞胎在那边某处，"丹恩喊道，朝院子的西侧偏了偏头。"他们去追塞林了。我没看见盖勒隆或维瑞尔。"
丹恩脸上挂着阴郁的表情。卡伦知道自己的表情也同样凝重。丹恩衬衫上的血迹仍在扩散。
埃森捕捉到卡伦的目光。"他会活下来的。大厅要紧。"
"可他受伤了!我不能——"
"卡伦!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埃森瞪着卡伦，冰冷的眼神毫不退让。他把注意力转向丹恩："你还能继续吗?"
丹恩勉强点了点头。卡伦还想再次争辩，但当他看到一名罗里安士兵举着长矛向他冲来时，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卡伦的双脚像生了根，他知道自己的动作来不及躲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一道猩红的闪光，那个士兵从肩膀到臀部被劈成两半，奔跑中的身体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卡伦抬头看见阿修斯向他点头示意。"你们去大厅，这里需要我。战局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这个巨人没有等待回应，便挥动着斧头，以精准的劈砍在密集的人群中开路。
"真庆幸他是我们这边的。"丹恩龇牙咧嘴地说道，脸颊因疼痛而鼓起。
卡伦凝视着丹恩的眼睛："丹恩，你确定你能——"
"卡伦，我没事。"
四人缓慢而稳健地向通往大厅的台阶底部推进。瓦勒里斯在他们身旁奔跑，撕扯着腿脚，将那些不幸挡在它前进路线上的士兵撕成碎片。
每前进一步，卡伦就愈发感激艾利萨的存在。这个精灵始终紧贴着他，从不让他离开超过两三英尺的距离。换作平时，卡伦可能会抱怨;但现在不会。艾利萨已经多次救了卡伦的命，否则他早就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通往城堡主楼的台阶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当死亡气息不再与战斗的炽热交织时，那种刺鼻的腐臭更加令人作呕。卡伦不由自主地干呕，喉头涌上酸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脑海中闪过瓦莱里斯的警告，他猛地侧身闪避。利刃划破皮肤带来灼烧般的剧痛，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卡伦踉跄后退。他一边格挡下一记攻击，一边摸索着寻找剑柄。 嗖 一支箭擦着他的头顶掠过，径直射入袭击者的眼球。那人倒地时鲜血喷涌，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卡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震得生疼。瓦莱里斯守在那人头部旁边，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警惕任何动静。
瑟林跃上台阶，从箭囊抽出新箭搭上弓弦，目光扫视着平台。确认安全后稍稍放低弓箭："我们要进去吗?"
艾森点了点头。
卡伦感到肩膀被人按住。"里面有什么，卡伦?"丹脸上的表情前所未见——那是恐惧。他双眼
凹陷，肩膀耷拉，手掌紧捂着肋骨位置。
"国王。"卡伦竭力让声音显得坚定，内心却如万马奔腾，稍不留意持剑的手就会颤抖。他必须为丹表现得坚强。
大厅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紫色与金色的旗帜无力地垂挂在旗杆上。壁龛中的火把似乎黯淡了许多。无论他看向何处，映入眼帘的都是倒毙的御林铁卫尸体。一股寒意窜过卡伦的脊背。他们越深入大厅，光线就退却得越深。
"这里有黑暗魔法，"瑟林喃喃自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而非他人。
他们的脚步声与瓦勒里斯爪子在光滑石面上发出的咔嗒声在大厅中回响，刺破了原本诡异的寂静。
卡伦知道大厅尽头是亚瑟的王座，高踞在台基之上，尽管此刻它正被无光的黑暗所笼罩。
"时候到了。"
这声音穿透空荡的大厅，刮擦着空气。它从四面八方嘶嘶作响，但卡伦知道声源所在。他不必看向丹恩就能知道对方脸上的恐惧——那和他第一次在山隘听到这个声音时感受的恐惧如出一辙。
即使他们越来越接近台基，视野也并未变得清晰。伸手可及的范围外尽是浓稠的黑暗。卡伦驱散了脑海中召唤光球的念头——上次这么做毫无用处。他们继续前进，但那声音并未停止。
"你们来得太迟了… 远 远太迟了。"
台基距离应该不超过二十英尺，却根本无法判断。丹恩低声说话时带着不寻常的紧张："卡伦…这听起来不像国王的声音…"
卡伦没有回答;他根本没机会回答。毫无预兆地，黑暗如幕布般褪去，就像黎明时分退散的雾霭。
当消散的黑暗暴露出更多尸体时，卡伦倒抽一口冷气。整个大厅铺满了贝尔杜兰士兵的遗体——那些前来保护国王的忠勇之士。
褪影者矗立在台阶底部，黑色兜帽斗篷披挂在肩。斗篷上装饰的蓝色涡纹在火光中闪烁跃动，与壁龛灯盏的摇曳光影共舞。褪影者身旁是
一个被气之丝线缠绕四肢悬吊在半空的青年。他的嘴被强行封住，但双眼正在尖叫。恐惧与悲伤浑浊交融。泪水不断滑过他的脸颊。那是戴蒙，国王之子。
"诸神在上..."埃森的声音带着颤抖，这种软弱感从那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陌生。卡伦的视线落在王座上。那是亚瑟。
国王端坐于王位。即使死去，他仍保持着君王应有的威仪。金色王冠戴在头顶，下方是夹杂在黑灰发丝间的白色羽翼状纹路。他的外套是深紫色的，边缘滚着金边。在亚瑟左胸心脏位置，有个拳头大小的狰狞伤口。浸透国王外套前襟与长裤的血迹早已干涸。
褪色者向前逼近，掀开兜帽。它齐肩的黑发如同其黑袍一般漆黑，如同那吞噬灵魂的双眸一般幽暗。几近透明的苍白肌肤让卡伦后颈一阵发凉。干裂的嘴唇翕动时扯出细碎裂纹。"看来'手'没能完成任务。"
当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眸扫视人群时，褪色者脸上闪过恼怒。"无妨，"它用舌尖舔舐着牙齿说道，"亲自动手才更痛快。"
卡伦的视线无法从亚瑟身上移开。愧疚感如潮水般淹没他的神智。
就在今夜早些时候，这个男人曾来找过他，而卡伦却置之不理。亚瑟待他亲厚，他却把道歉狠狠摔回对方脸上。
现在他死了。
"他死得很痛快，"褪色者嘶声道，脸上挂着狰狞笑容，"不过他后代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褪色者用舌头抵着上颚发出咔嗒声，环视着现场。"不过我可以给你救他的机会，"褪色者直视卡伦说道，"你觉得如何， 驭龙者? "它啐出这个称谓 , 仿佛舌尖尝到了苦涩滋味。"你以为能救下儿子?就像你当初没能救下父亲那样" ?”
"别听它胡言乱语，卡伦。"瑟林没有看向卡伦。长弓虽背在身后，但卡伦能感觉到他正调动着火花能量。后颈传来那种熟悉的战栗感。
埃森站在那里，脸上带着阴郁的表情，双手紧握着他的剑柄。恐惧深深刻在丹恩的脸上，但他仍然握着他的弓，双手没有颤抖。
埃利萨尔向卡伦走近，双手握着他的剑柄。"躲在我后面，德拉莱德。别让它激怒你。"
"闭嘴， 精灵!" 魔煞的声音如同风一般起伏不定，根据需要在厅堂中隆隆作响："我已经厌倦了谈话。你们谁先死?"
卡伦看着亚瑟毫无生气的尸体，感到愤怒在体内翻腾。他已经受够了让魔煞决定一切。他向前冲去，将剑举过头顶向下挥砍。当那个生物以非人的速度转身反应时，剑猛然停住，它手中握着一把由黑色脉动的火焰锻造的剑。
卡伦感觉到了。这是和阿修斯使用的同一种武器，一把尼斯拉。不过看起来不一样。阿修斯的斧头光滑，更有控制感，像是钢铁锻造的。而魔煞的刀刃是混乱的化身。黑色的火焰闪烁，仿佛在不存在风中飘动，自行扭曲盘旋。
那个生物干裂的嘴唇扭曲成狞笑。卡伦不得不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它的眼睛上移开。那深邃的黑色眼窝似乎要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拽出来。
当卡伦被无形的攻城锤击中，在空中向后抛飞，然后重重砸在地上时，他感觉到魔煞在拉扯空气的丝线。
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他勉强甩开眼前的金星，正看见瓦莱瑞斯朝那个褪灵者扑去。
褪灵者只一挥手，瓦莱瑞斯便撞碎了旁边的石柱。卡伦顿时头痛欲裂。
"不!"他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那叫声半是他的，半是瓦莱瑞斯的。
他能感觉到——瓦莱瑞斯还活着，但全身都在痛苦中抽搐。
卡伦还没来得及起身，艾森和埃利萨尔已从他身边掠过。
他们径直冲向褪灵者。那怪物像草丛中的毒蛇般游走，闪烁的刀刃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中向他们撕咬。艾森和埃利萨尔是卡伦见过最顶尖的剑士——可他们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光是招架就已竭尽全力。
丹恩单膝跪地，搭箭拉弦，箭矢破空而出，深深扎进褪灵者的胸膛。紧接着又是两箭，钉入其腹部与咽喉。但这丝毫没能拖慢怪物的动作，反而激怒了它。在格挡瑟林攻击的间隙，它操控气之丝
拔出体内箭矢，随即抬手一挥。紫色闪电从指尖迸射，将丹恩轰上半空。雷电撕裂地面，碎石四处飞溅。
"快去帮忙!"瑟林一边冲向丹恩坠落处，一边怒吼道。
卡伦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的头脑和内心将他拉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内心催促他奔向丹恩，而理智却命令他去帮助其他人。他能感觉到瓦勒瑞斯在他意识深处的存在，感受到他的痛苦与愤怒。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跳，而是缓慢而有目的。卡伦绷紧全身，向暗影者冲去。
即便他们三人倾尽全力攻击，暗影者仍在戏耍他们，用空气之锤和火焰之鞭击打他们，将他们的身体变成布满割伤与裂口的画布。卡伦每格挡两次攻击，手臂或腿上就会新增三道伤口。每道伤口既带来灼烧般的疼痛又造成切割伤。他不想让暗影者因他的痛苦而得意。但他的身体却毫不留情。当那把燃烧着黑焰的利刃如熔钢般切开他的皮肤时，他不止一次发出嚎叫。艾利萨和埃森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们的剑刃多次刺入本该是血肉之躯的部位，抽出来时剑锋上却不见一滴血。
怎么会这样?
卡伦试图反击。他试图调动火花之力，但思绪却无法集中。当他好不容易集中精神时，暗影者就会用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切断他的能量线，就像剪断木偶的提线般将他隔绝。
这怎么可能?
毫无预兆地，褪形者牵引着厚重的风之丝线，将艾森和埃利萨尔分别抛向不同方向。这怪物猛地扭过头颅，目光锁定卡伦。"法恩要你活着。"褪形者的声音如蛇般滑过它的舌尖，它绕着卡伦缓缓移动。它的刀刃拖过地面，划过石面处升起缕缕黑烟。"但我更希望你死。这样更干净。我还没决定好。"
我必须采取行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卡伦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他摆出斯维达里亚架势，双腿分开成蹲熊式。 当褪形者挥舞黑焰之刃袭来时，卡伦猛然出击。这生物被突如其来的攻势惊退，立即后撤一步，横刀护胸格挡卡伦的连击。卡伦行云流水般变换招式，完全沉浸其中。
它的刀刃横扫胸前，挡下卡伦的攻击。卡伦流畅地变换着招式，完全沉浸其中。
"继续施压!"埃利萨尔从卡伦身后跃起，长剑划出下劈弧线。就在他的剑与褪形者的黑焰之刃相撞时，艾森从另一侧冲来。三人加倍发力，对那怪物展开越来越猛烈的围攻，毫不松懈。 或许...只是或许...
"够了!"褪形者突然攥拳猛击石地板，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卡伦没感觉到它调用火花能量，却仍被抛飞出去，撞上大厅里一根倒塌的石柱。他强忍疼痛撑起身子，但埃利萨尔比他更快起身。
卡伦的心沉到了谷底，眼睁睁看着那把黑焰之刃在空中划出弧线。他看见埃利萨尔挡开了第一击，却在第二记挥砍来临时跪倒在地——精灵的头颅从肩膀上分离。
埃利萨尔的躯体无声坠落。他曾立誓保护卡伦。追随他至虚空或更远之处。而这正是卡伦带他抵达的终点。
卡伦胃部一阵翻腾。他挣扎着站起身，怒火与恐惧交织燃烧，驱使着他向褪色者冲去。当粗壮的空气之绳重重击打胸膛时，他甚至没做出反应。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摔在地上。
"或许该留着你，"褪色者俯视着他说。它歪着头，用漆黑的眼睛向下打量，"你或许能成为有趣的... 实验品。 ”
褪色者继续喃喃自语，仿佛卡伦根本不存在。
当卡伦试图起身时，又被狠狠按回地面。
空气之绳压在他的胸膛和肩头。褪色者几乎没显露察觉的迹象——仅是眼中闪过烦躁——但施加在卡伦身上的无形重压已说明一切。
混乱中，卡伦想起了戴蒙。王子仍悬浮在王座前，自黑暗退散后便保持这般姿态，但眼中恐惧已然消失。他的视线正追随着王座角落的某物。
瓦勒瑞斯。
幼龙在台座周围潜行，头颅低垂贴近地面，犹如狼獾在猎捕猎物。卡伦感受到了它的痛苦。每一步都让他如烈火焚身。恐惧填满了卡伦意识的每一道缝隙。他不能失去瓦勒瑞斯。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失去它。他在心中呐喊，催促巨龙躲藏，但瓦勒瑞斯置若罔闻。它向褪色者步步逼近，每一个坚定的步伐都像灼热的刀刃，但瓦勒瑞斯没有停下。
就在褪色者转身之际，一道蓝色闪电击中它的胸膛，它发出痛苦的嚎叫。卡伦看见埃森冲向褪色者，双刀在手中旋转。他们激烈交锋。若褪色者是凡人，此刻早已命丧黄泉两次。
但它不是。埃森造成的致命伤仅仅减缓了它的动作。而埃森毕竟是血肉之躯。累累伤痕正侵蚀着他早已疲惫的身体。
卡伦明白必须采取行动...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他伸手触及火花。力量正在流失，肌肉灼痛不已，但他别无选择。褪色者猛然转身。即便在那张冰冷死寂的脸上，卡伦也看到了愤怒。那暴怒的神情，仿佛在厌恶卡伦竟不甘心接受命运。
束缚着他的气之丝线施加了更大压力。他感觉骨骼在重压下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粉碎。
瓦勒瑞斯此刻已潜至褪色者身后，而这怪物毫无察觉。它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埃森和卡伦身上。
卡伦在瓦莱瑞斯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东西。这种感受正在持续增强，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不假思索地，卡伦继续尝试触及火花。他集中精神，闭目凝神，探向那团永恒跃动的能量。五道元素能量相互交织、缠绕脉动，自太初以来就如此散发着力量。卡伦伸手抓取，扯动精神与火之元素。虽不明缘由，但他知道这就是所需。他将元素细丝拽入体内，再导入瓦莱瑞斯体内。即便湮灭者的压迫越来越强，将卡伦碾入石地，他仍持续从火花汲取能量。他感觉到意识正从指间流逝——灵魂正在飘散。
他再也撑不住了。艾森必须行动。卡伦用尽全力嘶吼："艾森!"
艾森毫不迟疑地扑倒在地。
卡伦后脑的压力骤然消失。瓦莱瑞斯猛然昂首，胸腔扩张。火龙口中倾泻出烈焰长河，翻腾的橙红火浪将湮灭者完全吞噬。它发出刺耳尖啸，那种声音是卡伦闻所未闻的，仿佛灵魂正被硬生生扯出躯体。当火焰从瓦莱瑞斯颚间奔涌而出时，强烈的力量感贯穿卡伦全身。此刻，他们合而为一。卡伦将全部力量注入瓦莱瑞斯，感受着巨龙的怒焰在自己体内燃烧。
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物能在这种攻击下幸存，但直到亲眼看见戴蒙倒地，卡伦骨子里的恐惧才逐渐消退。
直到火焰失去活力，摇曳着熄灭，只留下一堆焦炭与灰烬。
瑟林的声音在卡伦意识边缘回荡，仿佛精灵的头颅浸在水中。他从星火中汲取过深。他心知肚明。他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视线开始模糊。卡伦感觉到有只手按在他胸口。温暖的光芒涌入全身，但卡伦明白自己可能已经走得太远。不知是他自己明白，还是听见有人这么说。难以分辨。他的思绪支离破碎，千回百转地自我纠缠，混乱不堪地糅作一团。
他听见瑟林的呼唤，声音时隐时现。"你是个白痴，小子...彻头彻尾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