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家。”威尔说，并重复着那个手势，“家。”
阁楼中的凯撒模仿着那个手势，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学到它时的情景。屏幕上的他也在模仿这个手势。
“是的。”威尔说，“这里是你的家。很好。”凯撒附过身去，拥抱了威尔。在阁楼上，凯撒的手臂不由自主地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屏幕变黑了。
凯撒依旧举着摄像机，努力不让那段回忆离开自己。他想念威尔。他一直都在想念威尔。他很想知道，威尔在看到他们的村庄时会是什么样子。他希望威尔能够看到蓝眼，还有他刚刚问世的儿子。
他伸出手，拿起棋盘上最大的一颗棋子，回忆起威尔称它为“国王”。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威尔在看着他⋯⋯
不。那是马尔科姆。凯撒闭起眼睛。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失去了那么多，而且还有可能会失去更多。
“抱歉。”马尔科姆说道，“我不是故意⋯⋯”凯撒点点头。马尔科姆走到他身边，开始端详这个房间中的各种物件。“录像里的人是谁？”
“一个好人。”凯撒说道。片刻之后，他又说：“就像你一样。”
他看到马尔科姆对他的这句话产生了反应。凯撒很清楚，他的确是一个好人。他一直都在努力做正确的事，尽管这样可能意味着巨大的困难。而且，他非常顽固。顽固在他身上变成了一种美德。
“你的儿子还没有回来？”马尔科姆问。凯撒摇了摇头。马尔科姆看着他，面露忧色。凯撒不知道这个人类是在担心蓝眼，还是在担心他的伤势，抑或两者兼有。所以凯撒只是答道：“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这是两位对孩子的未来都感到前途未卜的父亲之间的对话。凯撒知道，当马尔科姆向他询问蓝眼的状况时，心中也在想着自己的儿子亚历山大。他的脑子里总是会想很多事情。
科巴则只有一个想法。所以他才能赢得胜利。
凯撒拿起棋盘上的一枚国王，将它放在棋盘的正中央，然后又把其他棋子放在它的周围。当手中有事可做的时候，他的感觉就会好一些。他看着这些棋子，移动它们，直到国王被城堡和骑士环绕，外面又环绕着一圈兵。
“你在想什么？”马尔科姆问。
“科巴会保护自己。”凯撒说。
马尔科姆点点头，从棋盘对面看着凯撒，“你必须把他引出来。”
“但绝不能让他看见我。”
马尔科姆考虑了一下。如果科巴像蓝眼所说的那样，一直待在那座塔楼上、他的同党中间⋯⋯
“也许这件事，我能帮上忙，”他说道。他正要向凯撒说明地铁站和能够从下方进入摩天大楼的通道，生长在这幢房子前门的草丛却传来“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黑夜里，这种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凯撒走到圆窗前——马尔科姆来到这栋房子前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扇窗子。现在，马尔科姆也跟随他来到这扇窗前。
在房前的院子里，一些影子正在穿过草丛和藤蔓。马尔科姆感觉到身边的凯撒绷紧了身体。当他们看到那头红毛老猩猩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下来。
“莫里斯。”马尔科姆说。
走在莫里斯身边的是洛基，还有蓝眼。凯撒将手掌按在窗户上，望向儿子的目光中充满了骄傲。借助明亮的月光，他们能看到，除了他们三个，草丛中还有许多猿，也许有二十只。蓝眼抬起头，看到了窗前的父亲。两只猿同时露出微笑。马尔科姆也禁不住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蓝眼完成了任务。现在，他们就要看马尔科姆还能不能完成计划中他的那一部分了。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正在地铁隧道里快速移动。这一次，为了躲避科巴的巡逻队，他们从更加偏南的一个地铁站进入地下。战斗的时刻迟早会来，但还不是现在。
马尔科姆的手电筒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照明工具。他将手电的光柱一直指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猿们紧张地走在他的周围。马尔科姆的猜测是正确的。猿不喜欢待在地下。他们走过通向那座功楼梯井的门口之后，马尔科姆在楼梯井前停下了脚步。
“下面的施工还没有最终完成。”他压低声音对凯撒和其他猿说道——现在他有些担心科巴的手下已经发现了地下室，并守住了和地铁连接的通道。“我们要从这里穿过去，进入塔楼，声音能够从这里传得很远，我们必须绝对保持安静。”
他将手电筒照在凯撒的手上，让其他猿都能看到凯撒用手语下达的命令。然后，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爬下了楼梯井。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带起的气流吹动着挂在楼梯井中的塑料布，除此之外，猿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卢卡也不例外，他如此庞大的体型竟然能这样悄然无声，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在即将进入施工区的时候。他们停下了脚步。
“我们已经很靠近了。”马尔科姆悄声对凯撒说道，“你能坚持下来吗？”
凯撒点点头。考虑到埃莉在前一天刚刚从他的手中挖出一颗子弹，他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很不错了。马尔科姆继续向前走去，却突然卧倒在地，爬回了楼梯井的底部——隆隆的枪声从施工区中传来。马尔科姆熄灭了手电，他们只能在渐渐消失的回音中等待着。
看样子，科巴的部下到了这里。就在这时，一个人的说话声穿透了黑暗：“谁在那里？”
马尔科姆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芬尼。芬尼继续说道：“如果你是人类，最好现在就说些什么，否则我可要玩真的了。”
猿们都看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留在原地。然后，他高声喊道：“没事！是我，马尔科姆。”
他转向凯撒，朝楼梯井上面指了指，然后弯曲手腕，做了一个表示“返回”的动作。
“沿着来的时候的路回去。找到最近的楼梯，你们可以从那里回到街上去。”
凯撒点点头，伸出手捂住马尔科姆的后脑。
“谢谢你，”他说道。
这个动作让马尔科姆感到一阵莫名的感动。他也向凯撒点了点头。
“祝好运。”
猿们消失在了楼梯井中，依旧保持着那种令马尔科姆惊讶的安静。同时，一道手电光照射过来，靴子踏在混凝土地面上的声音随之响起。芬尼的手电光照到了马尔科姆，然后又朝楼梯井中扫了两下。
“该死的，马尔科姆，我们一直在找你。”他说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们？”马尔科姆重复了一遍，“这里还有谁？”
芬尼用手电光柱指了指。
“跟我来。”
他领着马尔科姆走过施工区，来到了同样未完工的摩天大楼地下室。
“现在大楼里到处都是猴子。”芬尼一边走一边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下面。”马尔科姆点点头，让芬尼对当前的状况逐一说明，假装自己对此还一无所知。在吐露更多信息之前，他想要先知道这两天中其他人类的状况——尤其是当凯撒他们就在附近的时候。
这时马尔科姆才知道，当他昨天从这里走过的时候，芬尼已经在这里了。但因为这座建筑的地下部分占据了整个街区，所以他们都没有能察觉到对方。
芬尼说，他并不是一个人。通讯工程师维纳和德雷福斯也和他在一起。他们用建筑材料临时搭建了一个堡垒，还在附近找到了许多可以燃烧的材料，点起了篝火。这里有一只运转的通风扇，能够把绝大部分烟气吸走。马尔科姆先前就注意过通道中的烟雾。但他以为那只是上面火场中的烟从建筑物的通风系统中流了下来。
尽管这座小堡垒里只有三个人，还是堆积了不少装满枪支弹药的箱子。
“我们是昨天找到这些的。为了拿到它们，我们不得不钻了上去，一路上还要躲避猴子的搜查。”芬尼骄傲地说，“这还不是我们得到的全部。不过，剩下的就让德雷福斯和你说吧。”
当他们来到堡垒中的时候，维纳正在操作他的便携式收发报机。这座摩天大楼的钢筋骨架成为了他的天线。
“我又和他们联系了一分钟，但他们又掉线了。”当芬尼和马尔科姆出现的时候，他正在说着。
“继续寻找。”德雷福斯回答道。他抬起头，神情肃然地看着马尔科姆，然后走过来，拍了拍马尔科姆的肩膀，“我一直都没有想到，你真的能把电带回来。”
这可不是你的功劳。马尔科姆想。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不必担心。”德雷福斯眨眨眼，“我们正要扳回这一局。”
“你是什么意思？”马尔科姆问。德雷福斯语气中的某些东西让他不由得感到紧张，“你打算怎样做？‘他们’又是谁？”
“什么？”德雷福斯显得有些困惑。
“维纳刚刚说他‘和他们联系’。”马尔科姆继续问道，“和谁联系？”
“等一会儿再告诉你。”德雷福斯说，“首先，跟我来。”
地下室的这一层安装着加利福尼亚所有摩天大楼都被要求安装的抗震系统。在昏暗的光线和缭绕的烟气中，马尔科姆看不清这套装置具体是什么样子。不过它应该像是一组普通的减震垫。沉重的摩天大楼在地震中产生的侧切力都要被这一层的减震垫吸收掉。这里的地面设计也做了充分的防震考虑——地板中心处更重，周围环绕以较轻的梁架结构，让这一层在整体上更容易屈伸。
大楼的建筑师们甚至也许还曾经计划在上面的各层中增加抗震阻尼。但这座大楼在抗震层上只有三十层安装了主梁。所以现在除非能够从城市规划办公室找出设计蓝图，否则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些细节设计到底会是怎样的了。
这座建筑物本身还添加了某些吸音材料。这也是一种标准设计。一排排混凝土立柱一直向外延伸，里面无疑有钢筋加固。马尔科姆以前从没有设计过这样的巨型建筑，但他很清楚这种建筑物的结构原则⋯⋯
“哦，上帝啊。”他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一些立柱旁边堆积的灰色砖块。然后他又看见了那些被打开的箱子里装满了类似的砖块。一些C-4炸药块已经接上了引爆的电线。
德雷福斯看着自己的作品，就像是一位骄傲的父亲。
“我们炸塌这座大楼，把他们一网打尽。”他弯下腰，拣起一块C-4炸药，丢给马尔科姆，“欢迎参战。”
马尔科姆点点头，盯着手中的炸药块。他必须拖延这个家伙。凯撒也许就在这座建筑物里。就算他暂时不在，很快也会进入其中。
“什么时候起爆？”马尔科姆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而且充满期待。
“就快了，只要我们在每根柱子上都粘好炸药。”德雷福斯说，“然后我们就把箱子里剩下的炸药也都连上电线，再撤退到安全距离以外，就能尽情欣赏了。”
凯撒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猿们在赤裸的高楼钢梁上活动。大楼高层的灯光将他们一一照亮。很久以前，凯撒曾经问过威尔，为什么摩天大楼最顶上还要有灯。威尔告诉他，这样才能让飞机不会撞到它们。凯撒还记得，自己当时觉得这个回答很荒谬。像摩天大楼这样庞大的东西，飞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他打起精神，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他的伤口很深，力气也远未恢复，但他不会在科巴面前退缩。他占据了出敌不意的先机，而且他觉得，猿类的天性也会成为他的助力。当他们发现科巴所做的一切，一定会有许多猿重新效忠于凯撒。不会是全部，但一定会有许多。然后，一切就都要由凯撒和科巴的决斗来决定了。凯撒相信，他们之中的一个将活不过明天。
凯撒想到了蓝眼，还有科妮莉亚，还有他新生的幼子。这让他变得更强壮。
“到时候了。”他对蓝眼说。
摩天大楼的这一侧因为远离安置所大门，所以巡逻的猿相对较少。在金属梁架上游走的数百头猿大多数都在盯着他们和人类进行战斗的地方，或者专注于猿类的日常事务上。凯撒领着他的猿绕过大楼，紧贴着安置所的墙壁，在摩天大楼的根部稍作停留。
任何猿都不能参与这场战斗。凯撒用手语说。这不是你们的战斗。这是我的战斗。
没有一个猿动一下。蓝眼站在猿群中央，看上去强壮有力，平静而且充满决心，既没有愤怒，也不再紧张。凯撒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他微笑着，向他们俯下头，对他们的忠诚和勇气表达敬意。然后，他转向墙壁，开始攀爬。
他们刚刚向上爬了几层，聚集在上方钢梁上的猿就注意到了他们。那些猿尖叫着，向入侵者扑了下来。他们的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猿。很快，摩天大楼完工部分和未完工部分的交界处就挤满了猿。
逃出牢狱的囚犯们聚集在一起，排成五到六行。洛基、河水、莫里斯和卢卡在第一列。他们这时已经到达了摩天楼的那道边缘，并径直攀了过去，而科巴的猿的嚎叫声也在这时变得越来越响了。
看到这些逃亡者毫不退缩的气势之后，科巴的部下便开始纷纷向后退去。红毛老猩猩和巨大的大猩猩肩并肩走在中央，两侧是河水和洛基。科巴的部下还在不断从高处的钢梁上跳下来，加入到尖叫不停的猿群当中。他们的气势随之高涨起来。许多科巴的部下都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要发动攻击。就在这时，逃亡者的队伍分开了，凯撒单独走出来，面对着众猿。
凯撒希望自己能够显得高大强壮。刚才的一番攀爬如果换在其他时候，也许只是一场孩子的游戏，现在却消耗了他很大的体力。但他还是稳稳地迈着大步，藏起了自己的痛苦。狂暴的猿群立刻陷入了寂静。每一只猿都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不可能的事情。越向上，就有越多的猿向下方望过来。他们都惊呆在原地，无法相信自己见到的情景。没有一只猿发动攻击，也没有一只猿提出问题。
他们每一个，凯撒想，都要为今天的这一切而负责。这一点，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但在这个时刻，他并不在意这些事。他的意识中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
“科巴在哪里？”他问道。
他等待着挑战，但没有一只猿敢于上前。有几只猿回过了头，这样做的猿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所有的猿都向高楼顶部望去。
是了，凯撒想。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的计划的第一部分奏效了。他穿过了科巴的“兵”线，沿着一根横梁，通向这幢建筑最高层的一根钢柱走过去。猿群纷纷为他让开道路。几乎没有猿敢于和他对视。许多猿的脸上都满是羞愧。
凯撒到了钢柱前，开始向上攀爬。每爬过一层，他都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忠诚于他的部队一直跟随着他。当凯撒爬过五或六层之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凯撒感觉到身边的钢架开始晃动，越来越多的猿正同他一起攀爬。
凯撒没有回头。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一件事上的猿才会是赢得胜利的猿。他的目光只凝聚在前方，在摩天大楼的顶端。他稳稳地攀登着，感觉到肉体的痛苦，并将它变为力量。他本以为需要把科巴引出来⋯⋯但也许，他已经不必如此了。就算科巴留在原位不动，他已经剥夺了科巴的军队。
现在，时间——和剩下这十五层钢架——将揭晓一切。
马尔科姆帮助他们把C4炸药块放在大楼根部各处，一边暗自考虑着该如何阻止爆炸。他有两个选择：主动抵制，或者被动拖延。
他一次又一次地掉落手中的炸药块，并对于放置炸药的位置指手画脚。他的这个策略能够成功，只是因为芬尼和德雷福斯知道他是建筑师，会认真听他的意见。一开始，他们很高兴能够得到他的指导，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我们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炸掉那个混蛋。”芬尼说，“除此以外，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那么，你告诉我，芬尼。”马尔科姆说，“你希望我们的努力最终毫无结果吗？”
芬尼咕哝了一阵，便又去取更多的C4块了。现在C4炸药几乎已经摆满了整个地下室。在那个临时地堡里，维纳正在竭尽全力操作着他的发报机。德雷福斯还在把C4铺满另一个区域。他的计划是在每根柱子粘上至少一块砖——位置越高越好。这样就能让整个上层地板同时塌下来，摩天大楼被自重压个粉碎，猴子的问题得到彻底解决。
至少这是马尔科姆告诉德雷福斯的，为的是让德雷福斯更加信任自己。事实是，马尔科姆根本就不是什么爆破专家，他也不知道如果一百块C4炸药砖同时爆炸，这幢大楼会怎么样。
倒落下来？那是当然。
会以他们预料中的方式直挺挺地撞下来吗？不知道。
被动拖延的策略只能起这么多作用了。马尔科姆认为，他现在应该充当一个更加积极的角色。他不喜欢自己要做的事，但现在，许多生命都将取决于他的行动⋯⋯也许还包括他自己的生命。现在的问题是，他们都有枪，他却没有。
“芬尼！”他喊道，“你能帮我一把吗？”然后，他向上指了指。
芬尼走过来，看了一眼。这里的天花板比别处更高一些，两根厚重的横梁在这里呈十字交叉，由一块加固板固定。“看到那些铆钉了吗？”马尔科姆指着加固板说道，“那是一个放炸药的好地方，但我够不到那么高。”
“没问题，”芬尼回答道。他伸出手，尽量挺起身子，把炸药块粘在横梁上，按结实。马尔科姆看到了掖在他裤子后袋中的枪。
“喔，稳一点，”马尔科姆说着，用一只手托住芬尼，用另一只手拿走了他的枪。
“没事，我很好。”芬尼应声道。
“看起来不错。”
芬尼点点头。马尔科姆放开了手。芬尼一只手举着炸药块，伸出了另一只手。
“给我电线，”他说道，“没必要把这种杂耍再玩一次了。”马尔科姆却没有回话。“嗨，马尔科姆⋯⋯”芬尼转过头，就在这时，马尔科姆用他的枪托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阁楼中的凯撒模仿着那个手势，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学到它时的情景。屏幕上的他也在模仿这个手势。
“是的。”威尔说，“这里是你的家。很好。”凯撒附过身去，拥抱了威尔。在阁楼上，凯撒的手臂不由自主地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屏幕变黑了。
凯撒依旧举着摄像机，努力不让那段回忆离开自己。他想念威尔。他一直都在想念威尔。他很想知道，威尔在看到他们的村庄时会是什么样子。他希望威尔能够看到蓝眼，还有他刚刚问世的儿子。
他伸出手，拿起棋盘上最大的一颗棋子，回忆起威尔称它为“国王”。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威尔在看着他⋯⋯
不。那是马尔科姆。凯撒闭起眼睛。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失去了那么多，而且还有可能会失去更多。
“抱歉。”马尔科姆说道，“我不是故意⋯⋯”凯撒点点头。马尔科姆走到他身边，开始端详这个房间中的各种物件。“录像里的人是谁？”
“一个好人。”凯撒说道。片刻之后，他又说：“就像你一样。”
他看到马尔科姆对他的这句话产生了反应。凯撒很清楚，他的确是一个好人。他一直都在努力做正确的事，尽管这样可能意味着巨大的困难。而且，他非常顽固。顽固在他身上变成了一种美德。
“你的儿子还没有回来？”马尔科姆问。凯撒摇了摇头。马尔科姆看着他，面露忧色。凯撒不知道这个人类是在担心蓝眼，还是在担心他的伤势，抑或两者兼有。所以凯撒只是答道：“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这是两位对孩子的未来都感到前途未卜的父亲之间的对话。凯撒知道，当马尔科姆向他询问蓝眼的状况时，心中也在想着自己的儿子亚历山大。他的脑子里总是会想很多事情。
科巴则只有一个想法。所以他才能赢得胜利。
凯撒拿起棋盘上的一枚国王，将它放在棋盘的正中央，然后又把其他棋子放在它的周围。当手中有事可做的时候，他的感觉就会好一些。他看着这些棋子，移动它们，直到国王被城堡和骑士环绕，外面又环绕着一圈兵。
“你在想什么？”马尔科姆问。
“科巴会保护自己。”凯撒说。
马尔科姆点点头，从棋盘对面看着凯撒，“你必须把他引出来。”
“但绝不能让他看见我。”
马尔科姆考虑了一下。如果科巴像蓝眼所说的那样，一直待在那座塔楼上、他的同党中间⋯⋯
“也许这件事，我能帮上忙，”他说道。他正要向凯撒说明地铁站和能够从下方进入摩天大楼的通道，生长在这幢房子前门的草丛却传来“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黑夜里，这种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凯撒走到圆窗前——马尔科姆来到这栋房子前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扇窗子。现在，马尔科姆也跟随他来到这扇窗前。
在房前的院子里，一些影子正在穿过草丛和藤蔓。马尔科姆感觉到身边的凯撒绷紧了身体。当他们看到那头红毛老猩猩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下来。
“莫里斯。”马尔科姆说。
走在莫里斯身边的是洛基，还有蓝眼。凯撒将手掌按在窗户上，望向儿子的目光中充满了骄傲。借助明亮的月光，他们能看到，除了他们三个，草丛中还有许多猿，也许有二十只。蓝眼抬起头，看到了窗前的父亲。两只猿同时露出微笑。马尔科姆也禁不住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蓝眼完成了任务。现在，他们就要看马尔科姆还能不能完成计划中他的那一部分了。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正在地铁隧道里快速移动。这一次，为了躲避科巴的巡逻队，他们从更加偏南的一个地铁站进入地下。战斗的时刻迟早会来，但还不是现在。
马尔科姆的手电筒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照明工具。他将手电的光柱一直指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猿们紧张地走在他的周围。马尔科姆的猜测是正确的。猿不喜欢待在地下。他们走过通向那座功楼梯井的门口之后，马尔科姆在楼梯井前停下了脚步。
“下面的施工还没有最终完成。”他压低声音对凯撒和其他猿说道——现在他有些担心科巴的手下已经发现了地下室，并守住了和地铁连接的通道。“我们要从这里穿过去，进入塔楼，声音能够从这里传得很远，我们必须绝对保持安静。”
他将手电筒照在凯撒的手上，让其他猿都能看到凯撒用手语下达的命令。然后，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爬下了楼梯井。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带起的气流吹动着挂在楼梯井中的塑料布，除此之外，猿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卢卡也不例外，他如此庞大的体型竟然能这样悄然无声，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在即将进入施工区的时候。他们停下了脚步。
“我们已经很靠近了。”马尔科姆悄声对凯撒说道，“你能坚持下来吗？”
凯撒点点头。考虑到埃莉在前一天刚刚从他的手中挖出一颗子弹，他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很不错了。马尔科姆继续向前走去，却突然卧倒在地，爬回了楼梯井的底部——隆隆的枪声从施工区中传来。马尔科姆熄灭了手电，他们只能在渐渐消失的回音中等待着。
看样子，科巴的部下到了这里。就在这时，一个人的说话声穿透了黑暗：“谁在那里？”
马尔科姆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芬尼。芬尼继续说道：“如果你是人类，最好现在就说些什么，否则我可要玩真的了。”
猿们都看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留在原地。然后，他高声喊道：“没事！是我，马尔科姆。”
他转向凯撒，朝楼梯井上面指了指，然后弯曲手腕，做了一个表示“返回”的动作。
“沿着来的时候的路回去。找到最近的楼梯，你们可以从那里回到街上去。”
凯撒点点头，伸出手捂住马尔科姆的后脑。
“谢谢你，”他说道。
这个动作让马尔科姆感到一阵莫名的感动。他也向凯撒点了点头。
“祝好运。”
猿们消失在了楼梯井中，依旧保持着那种令马尔科姆惊讶的安静。同时，一道手电光照射过来，靴子踏在混凝土地面上的声音随之响起。芬尼的手电光照到了马尔科姆，然后又朝楼梯井中扫了两下。
“该死的，马尔科姆，我们一直在找你。”他说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们？”马尔科姆重复了一遍，“这里还有谁？”
芬尼用手电光柱指了指。
“跟我来。”
他领着马尔科姆走过施工区，来到了同样未完工的摩天大楼地下室。
“现在大楼里到处都是猴子。”芬尼一边走一边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下面。”马尔科姆点点头，让芬尼对当前的状况逐一说明，假装自己对此还一无所知。在吐露更多信息之前，他想要先知道这两天中其他人类的状况——尤其是当凯撒他们就在附近的时候。
这时马尔科姆才知道，当他昨天从这里走过的时候，芬尼已经在这里了。但因为这座建筑的地下部分占据了整个街区，所以他们都没有能察觉到对方。
芬尼说，他并不是一个人。通讯工程师维纳和德雷福斯也和他在一起。他们用建筑材料临时搭建了一个堡垒，还在附近找到了许多可以燃烧的材料，点起了篝火。这里有一只运转的通风扇，能够把绝大部分烟气吸走。马尔科姆先前就注意过通道中的烟雾。但他以为那只是上面火场中的烟从建筑物的通风系统中流了下来。
尽管这座小堡垒里只有三个人，还是堆积了不少装满枪支弹药的箱子。
“我们是昨天找到这些的。为了拿到它们，我们不得不钻了上去，一路上还要躲避猴子的搜查。”芬尼骄傲地说，“这还不是我们得到的全部。不过，剩下的就让德雷福斯和你说吧。”
当他们来到堡垒中的时候，维纳正在操作他的便携式收发报机。这座摩天大楼的钢筋骨架成为了他的天线。
“我又和他们联系了一分钟，但他们又掉线了。”当芬尼和马尔科姆出现的时候，他正在说着。
“继续寻找。”德雷福斯回答道。他抬起头，神情肃然地看着马尔科姆，然后走过来，拍了拍马尔科姆的肩膀，“我一直都没有想到，你真的能把电带回来。”
这可不是你的功劳。马尔科姆想。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不必担心。”德雷福斯眨眨眼，“我们正要扳回这一局。”
“你是什么意思？”马尔科姆问。德雷福斯语气中的某些东西让他不由得感到紧张，“你打算怎样做？‘他们’又是谁？”
“什么？”德雷福斯显得有些困惑。
“维纳刚刚说他‘和他们联系’。”马尔科姆继续问道，“和谁联系？”
“等一会儿再告诉你。”德雷福斯说，“首先，跟我来。”
地下室的这一层安装着加利福尼亚所有摩天大楼都被要求安装的抗震系统。在昏暗的光线和缭绕的烟气中，马尔科姆看不清这套装置具体是什么样子。不过它应该像是一组普通的减震垫。沉重的摩天大楼在地震中产生的侧切力都要被这一层的减震垫吸收掉。这里的地面设计也做了充分的防震考虑——地板中心处更重，周围环绕以较轻的梁架结构，让这一层在整体上更容易屈伸。
大楼的建筑师们甚至也许还曾经计划在上面的各层中增加抗震阻尼。但这座大楼在抗震层上只有三十层安装了主梁。所以现在除非能够从城市规划办公室找出设计蓝图，否则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些细节设计到底会是怎样的了。
这座建筑物本身还添加了某些吸音材料。这也是一种标准设计。一排排混凝土立柱一直向外延伸，里面无疑有钢筋加固。马尔科姆以前从没有设计过这样的巨型建筑，但他很清楚这种建筑物的结构原则⋯⋯
“哦，上帝啊。”他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一些立柱旁边堆积的灰色砖块。然后他又看见了那些被打开的箱子里装满了类似的砖块。一些C-4炸药块已经接上了引爆的电线。
德雷福斯看着自己的作品，就像是一位骄傲的父亲。
“我们炸塌这座大楼，把他们一网打尽。”他弯下腰，拣起一块C-4炸药，丢给马尔科姆，“欢迎参战。”
马尔科姆点点头，盯着手中的炸药块。他必须拖延这个家伙。凯撒也许就在这座建筑物里。就算他暂时不在，很快也会进入其中。
“什么时候起爆？”马尔科姆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而且充满期待。
“就快了，只要我们在每根柱子上都粘好炸药。”德雷福斯说，“然后我们就把箱子里剩下的炸药也都连上电线，再撤退到安全距离以外，就能尽情欣赏了。”
凯撒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猿们在赤裸的高楼钢梁上活动。大楼高层的灯光将他们一一照亮。很久以前，凯撒曾经问过威尔，为什么摩天大楼最顶上还要有灯。威尔告诉他，这样才能让飞机不会撞到它们。凯撒还记得，自己当时觉得这个回答很荒谬。像摩天大楼这样庞大的东西，飞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他打起精神，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他的伤口很深，力气也远未恢复，但他不会在科巴面前退缩。他占据了出敌不意的先机，而且他觉得，猿类的天性也会成为他的助力。当他们发现科巴所做的一切，一定会有许多猿重新效忠于凯撒。不会是全部，但一定会有许多。然后，一切就都要由凯撒和科巴的决斗来决定了。凯撒相信，他们之中的一个将活不过明天。
凯撒想到了蓝眼，还有科妮莉亚，还有他新生的幼子。这让他变得更强壮。
“到时候了。”他对蓝眼说。
摩天大楼的这一侧因为远离安置所大门，所以巡逻的猿相对较少。在金属梁架上游走的数百头猿大多数都在盯着他们和人类进行战斗的地方，或者专注于猿类的日常事务上。凯撒领着他的猿绕过大楼，紧贴着安置所的墙壁，在摩天大楼的根部稍作停留。
任何猿都不能参与这场战斗。凯撒用手语说。这不是你们的战斗。这是我的战斗。
没有一个猿动一下。蓝眼站在猿群中央，看上去强壮有力，平静而且充满决心，既没有愤怒，也不再紧张。凯撒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他微笑着，向他们俯下头，对他们的忠诚和勇气表达敬意。然后，他转向墙壁，开始攀爬。
他们刚刚向上爬了几层，聚集在上方钢梁上的猿就注意到了他们。那些猿尖叫着，向入侵者扑了下来。他们的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猿。很快，摩天大楼完工部分和未完工部分的交界处就挤满了猿。
逃出牢狱的囚犯们聚集在一起，排成五到六行。洛基、河水、莫里斯和卢卡在第一列。他们这时已经到达了摩天楼的那道边缘，并径直攀了过去，而科巴的猿的嚎叫声也在这时变得越来越响了。
看到这些逃亡者毫不退缩的气势之后，科巴的部下便开始纷纷向后退去。红毛老猩猩和巨大的大猩猩肩并肩走在中央，两侧是河水和洛基。科巴的部下还在不断从高处的钢梁上跳下来，加入到尖叫不停的猿群当中。他们的气势随之高涨起来。许多科巴的部下都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要发动攻击。就在这时，逃亡者的队伍分开了，凯撒单独走出来，面对着众猿。
凯撒希望自己能够显得高大强壮。刚才的一番攀爬如果换在其他时候，也许只是一场孩子的游戏，现在却消耗了他很大的体力。但他还是稳稳地迈着大步，藏起了自己的痛苦。狂暴的猿群立刻陷入了寂静。每一只猿都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不可能的事情。越向上，就有越多的猿向下方望过来。他们都惊呆在原地，无法相信自己见到的情景。没有一只猿发动攻击，也没有一只猿提出问题。
他们每一个，凯撒想，都要为今天的这一切而负责。这一点，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但在这个时刻，他并不在意这些事。他的意识中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
“科巴在哪里？”他问道。
他等待着挑战，但没有一只猿敢于上前。有几只猿回过了头，这样做的猿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所有的猿都向高楼顶部望去。
是了，凯撒想。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的计划的第一部分奏效了。他穿过了科巴的“兵”线，沿着一根横梁，通向这幢建筑最高层的一根钢柱走过去。猿群纷纷为他让开道路。几乎没有猿敢于和他对视。许多猿的脸上都满是羞愧。
凯撒到了钢柱前，开始向上攀爬。每爬过一层，他都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忠诚于他的部队一直跟随着他。当凯撒爬过五或六层之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凯撒感觉到身边的钢架开始晃动，越来越多的猿正同他一起攀爬。
凯撒没有回头。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一件事上的猿才会是赢得胜利的猿。他的目光只凝聚在前方，在摩天大楼的顶端。他稳稳地攀登着，感觉到肉体的痛苦，并将它变为力量。他本以为需要把科巴引出来⋯⋯但也许，他已经不必如此了。就算科巴留在原位不动，他已经剥夺了科巴的军队。
现在，时间——和剩下这十五层钢架——将揭晓一切。
马尔科姆帮助他们把C4炸药块放在大楼根部各处，一边暗自考虑着该如何阻止爆炸。他有两个选择：主动抵制，或者被动拖延。
他一次又一次地掉落手中的炸药块，并对于放置炸药的位置指手画脚。他的这个策略能够成功，只是因为芬尼和德雷福斯知道他是建筑师，会认真听他的意见。一开始，他们很高兴能够得到他的指导，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我们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炸掉那个混蛋。”芬尼说，“除此以外，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那么，你告诉我，芬尼。”马尔科姆说，“你希望我们的努力最终毫无结果吗？”
芬尼咕哝了一阵，便又去取更多的C4块了。现在C4炸药几乎已经摆满了整个地下室。在那个临时地堡里，维纳正在竭尽全力操作着他的发报机。德雷福斯还在把C4铺满另一个区域。他的计划是在每根柱子粘上至少一块砖——位置越高越好。这样就能让整个上层地板同时塌下来，摩天大楼被自重压个粉碎，猴子的问题得到彻底解决。
至少这是马尔科姆告诉德雷福斯的，为的是让德雷福斯更加信任自己。事实是，马尔科姆根本就不是什么爆破专家，他也不知道如果一百块C4炸药砖同时爆炸，这幢大楼会怎么样。
倒落下来？那是当然。
会以他们预料中的方式直挺挺地撞下来吗？不知道。
被动拖延的策略只能起这么多作用了。马尔科姆认为，他现在应该充当一个更加积极的角色。他不喜欢自己要做的事，但现在，许多生命都将取决于他的行动⋯⋯也许还包括他自己的生命。现在的问题是，他们都有枪，他却没有。
“芬尼！”他喊道，“你能帮我一把吗？”然后，他向上指了指。
芬尼走过来，看了一眼。这里的天花板比别处更高一些，两根厚重的横梁在这里呈十字交叉，由一块加固板固定。“看到那些铆钉了吗？”马尔科姆指着加固板说道，“那是一个放炸药的好地方，但我够不到那么高。”
“没问题，”芬尼回答道。他伸出手，尽量挺起身子，把炸药块粘在横梁上，按结实。马尔科姆看到了掖在他裤子后袋中的枪。
“喔，稳一点，”马尔科姆说着，用一只手托住芬尼，用另一只手拿走了他的枪。
“没事，我很好。”芬尼应声道。
“看起来不错。”
芬尼点点头。马尔科姆放开了手。芬尼一只手举着炸药块，伸出了另一只手。
“给我电线，”他说道，“没必要把这种杂耍再玩一次了。”马尔科姆却没有回话。“嗨，马尔科姆⋯⋯”芬尼转过头，就在这时，马尔科姆用他的枪托敲了一下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