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猩球崛起:黎明之战> 七

德雷福斯坐下来,揉搓着鼻梁,闭起双眼,让身子陷进椅子里。
“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如果你想这样,尽可以因此而恨我,但如果这里最终失去了电力供给,这些人肯定会立刻开始相互为敌。我要尽可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你就让我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马尔科姆说。
“难道你宁愿我任由他们掀起暴动,自相残杀?”
马尔科姆心中却想道:如果这样能让亚历山大和埃莉脱离危险,那么好吧,我宁愿会是这样。
现实并不由他控制。所以,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实现他们的既定目标。他们曾经尝试让波特雷罗和匹兹堡的核电厂向安置所供电,也曾经努力给旧太阳能电站重新连线⋯⋯他们尝试了一切办法,也浪费了太多时间,但他们没有足够的燃料重新启动大型核电站,结构精细的太阳能电池板也早已在风雨侵蚀中变成了一堆废料。水坝的结构则要简单和牢固许多。自从发明涡轮机以来,它们基本的发电技术都没有改变过。
如果马尔科姆要实现德雷福斯的承诺,他就必须想办法让那座水坝重新运转起来。即使是现在,那群类人猿的头领已经清楚地表明,它不想再看到这些人类,他也还是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前门是狼,后门是虎,马尔科姆心里想。算了,如果他真的想要背诵一下老谚语,那么还不如去背那句需求乃发明之母。他叹了一口气,竭力放弃掉一拳打碎德雷福斯牙齿的冲动。这种冲动一直都萦绕在他的心头,但现在拳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马尔科姆从来都对打斗没什么兴趣。现在也是一样。
“好吧,”马尔科姆说道,“我想,我有一个办法。”
“你有办法?”德雷福斯显得很是怀疑。
“是,希望是个能用得上的办法。这也是你逼出来的。”马尔科姆停了一会儿,好完全控制住自己。德雷福斯需要他恢复电力供应,而他也需要德雷福斯对他的全力支持。他们两个成为敌人,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想,我可以这样做。”他继续说着,开始陈述他的计划。
一个小时以后,马尔科姆到了位于金门大桥下的海角堡的车库。他看着两名机械师将肮脏的液体从五加仑油罐中倾倒出来。这些液体流过一连串拼凑起来的咖啡过滤器,通过漏斗被注入另外一些油罐。他们倾倒的速度很慢,被净化的燃油通过滤网的速度也同样缓慢。每灌注两品脱污油,机械师就必须停下来,刮掉滤网上的泥垢。而每过滤出两加仑燃油,他们就必须扔掉旧滤网,安装新滤网。
从密封已久的油罐中搜刮汽油——或者是任何种类的碳氢化合物,遇到的情形就会是这样。这种油必须被净化之后才能使用。在猴流感爆发之前,没有任何加油站会出售这种东西。
幸好人类有创造性——在这件事上,尤其要感谢卡维尔的创造性,他们才能让卡车重新跑起来。无论卡维尔有着怎样的性格缺陷——他的性格缺陷着实是不少,至少他对于内燃机引擎非常精通。当机械师们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辛苦的滤油工作时,卡维尔则在为这辆破烂的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卡车调整发动机。至少,在马尔科姆的眼中,这只是一堆破烂。他是建筑师,不是机械师。
“这太疯狂了,如果你想听听我以专业知识和谦逊的态度提出的意见,那就是你已经疯掉了。”卡维尔在引擎盖下面说道。
马尔科姆对此没有异议,但他不打算把自己的看法告诉卡维尔。
“你只需要告诉我,我们还要再等多久才能出发。”他说道。
“至少一个小时。”卡维尔站起身,向马尔科姆展示了一个看似燃油过滤器的东西,“我还要更换滤芯,洗掉我们上次旅行时留下来的大便。”他朝车库的另外一边看了一眼。亚历山大正坐在那里,读一本插图小说。“你还打算再带上你的孩子?”
“他跟着我要比留在这里更安全。”马尔科姆说道。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说法是否正确。真正的原因是,类人猿让当前的局势变得极度微妙,他不能让亚历山大在这个令人不安的时刻离开他的视野。他甚至在怀疑,那个类人猿头领也许已经改变了主意,率领他的军团回来摧毁安置所了。
不过,理智地想一想,他并不真的认为这样的事情会发生——那只黑猩猩给他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甚至可以说,他觉得那是一只高贵的生物,但如果考虑到自己的儿子,马尔科姆绝不会心存侥幸。
“我不知道,”卡维尔说,“看样子,他自己也有不少问题。”
像卡维尔这样靠双手活着的人从不会明白像亚历山大这样活在自己精神世界中的孩子。马尔科姆对卡维尔的看法完全不屑一顾。
“帮我个忙。让这辆该死的卡车快点动起来。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我们?”卡维尔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警惕,“哦,不,没门儿。”
“我也不喜欢这样,但你是我们最好的机械师。德雷福斯说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去。”
“该死,”卡维尔说道,但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亚历山大是一个奇怪的孩子。考虑到他在童年就经历过的这一切,马尔科姆完全无法为此而责怪他。他刚刚学会读书的时候,猴流感就杀死了他的母亲。现在,他又迎来了青春期的种种痛苦,而他所生活的人类文明现在却可能要再一次走向毁灭。
马尔科姆知道,自己对待亚历山大的方式充满了矛盾。他希望人类能够继续生存,再次繁荣昌盛。这种希望至少有一部分根源于亚历山大能够活下去,看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但他还是打算再次带着亚历山大进入那片有猿群出没的山地,而这样做也许只是为了他自己。他已经在那场流感中失去了妻子,他绝不会再失去亚历山大,只因为当儿子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儿子的身边。
亚历山大从八九岁开始,就画了许多画。那时,瘟疫已经因为缺乏活着的感染者而逐渐平息了。在随后的四年中,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去应对接踵而来的暴力和战争。亚历山大看到了许多孩子不应该看到的事情⋯⋯但生活就是这样,不是么?也许亚历山大的经历和2012年的一个苏丹孩子⋯⋯或者是1993年的一个波斯尼亚的孩子⋯⋯或者是1942年的一个列宁格勒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在那些时代,那些地方,有许多孩子都饱受磨难,从此彻底垮掉了。
马尔科姆并不认为亚历山大垮掉了。他只是⋯⋯很安静,有一点内向,更喜欢画画和阅读,而不是与人交往。旧金山是美国最伟大的文学城市之一,是杰克·伦敦,马克·吐温的故乡⋯⋯而亚历山大不过是这片文化废墟中幸存的一个有艺术气质的书虫。马尔科姆相信,如果时间倒退二十年,这里将是像亚历山大这样的孩子完美的家园。哪怕是十二年以前,也是如此。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们全都要为了生活下去而竭尽全力。
就连德雷福斯对马尔科姆的步步紧逼也实在是迫于无奈。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无论是谁都绝不愿意再次前往那座被类人猿占据的水坝。那些类人猿说的话肯定是认真的,但德雷福斯无法放弃那个关于电力的美梦,以及那个梦的黑暗面——他们也都清楚,如果没有了电能,旧金山的人类幸存者注定将会以缓慢而丑陋的方式渐渐堕落成为野蛮人。
想到不久之前在安置所发生的那一幕狂暴场面,马尔科姆不禁觉得,也许事实上,他们比任何人的想象都更加靠近野蛮人。他们因能够让文明延续而自傲,但这种骄傲在马尔科姆的眼中已渐渐变成一种幻影。他们也许不过是踩着水,将头露出水面⋯⋯或者,他们更可能是正缓缓地沉入水中,同时又在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水灌进他们的鼻孔。
“亚历山大,”他喊道。
他的儿子抬起头。马尔科姆可能已经不下千次地希望这个孩子能够让别人称呼他“亚历”。毕竟,四个音节的名字在平时生活中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但如果你是一个在度过第十个生日之前就失去了那么多的孩子,你一定会紧紧守住还拥有的东西。亚历山大至少还有名字。这是他的母亲留下来的名字。马尔科姆给他起的名字是贾斯汀或者亨利,但在亚历山大的第十五个生日之后,马尔科姆觉得妻子是对的。这个名字很合适他。也许他并不具备领导众人的能力,但他依旧是亚历山大。
无论这个词有着什么样象征意义。
“爸爸?”
马尔科姆应声说:“是的,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那个黑猩猩不是不许我们再靠近那里吗?”亚历山大看上去并不害怕。他似乎只是好奇,为什么他的父亲在听到近千头手持武器,还拥有智力的类人猿发出的禁令之后,转眼间却又要涉足那片禁地。
马尔科姆点点头。
“它是这样说的。但我想,我可以和它谈谈。它得明白,我们在那里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而且,也许我们也能向它们提供一些东西。我不认为我们可以永远避而不见。”
埃莉从车库外走进来,她刚刚查看过他们要携带的物资,现在,卡维尔的人正在将这些东西装上卡车,她听到了他们对话的最后一部分。
“你打算和它谈判?”埃莉问。
“我别无选择。如果我不做一些尝试,德雷福斯就会带上一群持枪的人去那里。”马尔科姆对埃莉说着话,目光却转向了卡维尔。他要确保卡维尔不会拿着枪去和那些类人猿打交道。现在卡维尔正在车库的另一边清洗火花塞。
“也许,你应该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埃莉说,“也许事情最终还是会发展到那一步。为什么你要冲在最前线?你还有他要照顾。”她向亚历山大瞥了一眼,“我宁可你留在这里。”
“相信我,我们在那里不会比在这里更危险。”马尔科姆说。
“那就让德雷福斯去领这个头。”
“哦,我是要这么做。”马尔科姆说,“但你也听到了他的演讲。他在公众面前点了我的名,并说我会解决这个问题。所以,现在或者是我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是安置所⋯⋯”
“安置所怎么样?”埃莉问。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说,“这才是问题所在。”
“你也不知道那只黑猩猩打算做什么。”埃莉指明了他的软肋。
“也许这么说显得很疯狂,”马尔科姆说道,“但我认为,我对它的信任要比对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更多一点。”
“因为什么?因为你看进了它的眼睛,它带回了你儿子的漫画书?”
“这是一部分原因。它没有必要这样做,但它向我们表达了良好的愿望。可以说⋯⋯如果它真的不想再看到人类,它就根本不必做这种事。你明白吗?”马尔科姆看到了埃莉的确在仔细思考这件事。她不喜欢这种事情,但马尔科姆了解埃莉,知道埃莉并没有彻底认为他是错的。
“这些判断的基础太过于理想化了。”埃莉说道。
“我知道,”马尔科姆表示同意,“我也希望能想到更好的主意。”
两个小时以后,卡车回到了那条山地土路和高速公路交汇的岔路口上。这条土路穿过了缪尔森林,一直通向那道水坝所在的山谷。开车的是卡维尔。他小心地让卡车绕过一处处坑洼和岩块。卡车的引擎一直在因质量低劣的燃油而断断续续地打着嗝。
“或早或迟,我都要给这头猪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大修,”他喃喃地说道,“我猜,应该用不了很久了。”
“只要它今天能带我们回家就行。”马尔科姆说。
“哦,它会带我回家的。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去逗弄那些猴子。”
“你是一名优秀的机械师,但并不是称职的政治参谋。”马尔科姆回答道。卡维尔哼了一声,让卡车驶下路上的一道陡峭的壕沟——一道洪水正在将这条沟磨蚀成一条新的溪流。所有人都抓紧了卡车,准备听到令人齿酸的金属摩擦声。如果卡车底盘蹭到一块石头,油箱被割开,他们就只能走回家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卡维尔又将卡车开上了沟对面的斜坡。他们的身后还跟着第二辆卡车。坐在那辆车驾驶盘后面的是肯普。这支水坝修缮团队已经做好了展开工作的准备,一切都取决于马尔科姆是否能够与一个懂得与人交谈的类人猿部落达成某种协议。
这不算什么大事,马尔科姆带着讽刺的心情想道。
道路稍稍平坦了一些。他们到达了昨天停车的那片空地。马尔科姆认为,类人猿监视这里和尚未发现这里的几率大概是一半对一半,但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他的计划中并不包含需要保密的成分。沿着山谷的斜坡向上一两百码,就是连接在水坝一端的山脊。而沿山谷向下一、两百码,就是卡维尔曾经用水壶汲水的那条河。
卡维尔关闭了引擎。马尔科姆转过头,看着车中所有的人。
“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卡车,”他格外对卡维尔加重了语气,“任何人都不行。如果我在两个小时之内没有回来,就以最快的速度带大家返回城市。”
“好的。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走。”
马尔科姆看着埃莉和亚历山大。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意识到自己在冒怎样的风险。他以前就知道这一点,但这一切仿佛直到此时,才突然清晰起来。就像所有糟糕的决定,直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它真实的面目,但现在的确已经是无可挽回了。他只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埃莉显得很害怕。亚历山大则似乎在竭力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马尔科姆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在卡维尔面前重复那些话并不能让它们变得更加真实。他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你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吗?”亚历山大喊道。
马尔科姆将头伸进卡车里。他感觉到对儿子的爱与自豪冲击着自己的心灵。亚历山大早已被吓坏了,但他还是在努力让自己勇敢起来。
“我希望你留在卡车里。”马尔科姆说道,“这样就好了。”
亚历山大的点头是他在关上车门时看到的最后一幕。随后,他便向山坡下走去。
马尔科姆沿着山坡走到河边,在激流旁停住脚步,回想一天前发生的事情。靠近水边的潮湿沙滩上布满了脚印。显然有数百头类人猿来到过这里。在那头受伤的猿待过的地方,马尔科姆甚至认为自己还能看见石块上淡淡的血迹。他沿河岸前进,不断地拨开伸展到水面上的树枝。
在更远处的下游河道中,水流趋于平静,水深也加大了。马尔科姆认为自己最好涉水过河,否则他就要一直走回到高速路桥那里才能过河了,这会浪费太多时间。
马尔科姆趟着水走进浅滩,尽量让脚踩住石头,但他很快就别无选择,只能迈进一直没到大腿的水中,走过剩余的河道。河水冰冷刺骨,马尔科姆更不喜欢自己的身子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河面上。他拼尽全力冲到对岸,才停下脚步,向周围环顾了一圈,抱着渺茫的希望,期待能看到一只类人猿在盯着自己。它们一般会不会在距离营地如此遥远的地方安排岗哨?这是一个亟需回答,却又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类人猿的营地有多远。
他爬上山脊,湿漉漉的靴子在岩石上发出一阵阵挤水的声音。终于,他爬到了那些类人猿在昨天排成一线的山脊顶端。他在这也看到了许多印迹。其中有一些看起来非常奇怪,不像足印。马尔科姆想到,这些一定是大猩猩的指节留下的印迹。翻过山脊之后,地面变得相当平坦。他沿着一条看似山间小径的痕迹向前走。只过了几分钟,他便惊讶地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大路上。随后,他更加惊讶地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加油站。加油站高耸的招牌上爬满藤蔓,停车场上则已经遍布野草和树苗。
加油站房屋正面的玻璃幕墙早已消失不见。房子里面空空如也,大概在多年以前就被劫掠一空了。三辆锈迹斑斑的小轿车停在房屋旁边,轮胎早就瘪掉了。马尔科姆并没有对它们多看一眼,径直沿着大路走了下去。很快,他发现了有类人猿通过的明显痕迹——断裂的小树枝从树冠上垂挂下来,地面上有新掉落的绿色叶片。看到这些,他便转入到了路旁的树丛中。
再一次穿行于树林之中,一步步登上山坡,马尔科姆开始感觉到似乎有某种东西正从四面八方监视着他。每一阵风吹树叶的声音都会让他停住脚步。有两次,他看到野兽在树下草丛中移动身形,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它们消失不见。他向看了眼手表。今天早晨,他刚刚给表上了弦。从他离开卡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分钟。
他走的方向对么?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林木茂密的峡谷。如果他是一头类人猿,他一定更愿意住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但绝不会高过森林的生长上限。它们应该就在这附近了。这座山谷一直延伸到高山之中。这里会是一个供类人猿栖身的理想场所。
他继续向上攀爬,朝山谷的中心地带进发。同时不断向树林中间观望,并小心地躲避着沿谷壁生长的浓密灌木丛中夹杂的毒藤和荆棘。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最终,他觉得如果攀到山谷旁边的山坡上,一定能前进得更快一些。
就在他打算这样做的时候,他看到了前方有一条小路⋯⋯并且他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一样绝非自然形成的东西——一副三脚架,由三根树干被粗绳子绑在一起而形成。三脚架的顶端,支撑着一个用细枝和灌木搭起来的巢,上面还装饰着一个木雕图腾和一只带鹿角的骷髅。这一定是类人猿巢穴的入口了。
周围的树林非常安静,只能听到持续不断的鸟叫和小动物在灌木丛中蹿动的声音。
他离目标已经很近了。
走过原木三脚架,他沿着峡谷继续向前攀登。一道陡峭的岩坡出现在他面前,幸好岩坡上已经有了一条小路。在小路尽头,他看到了一道敞开的大门。
这道大门同样是用树干建成的,上面悬挂着各色图腾。门后是一条平坦的道路,几乎就像是一条夯土街道。马尔科姆朝大门走近,看见上面的许多雕刻。其中有一些是字母,有一些是他不认识的符号。他在好几个地方都看到了“猿”这个字。
上帝啊,他心里想,它们也能够写字?
马尔科姆几乎掉头就走。他觉得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里。他还有一个儿子需要照顾,还有埃莉。一定有别的办法能够让安置所取得电力供应。
真的有吗?
马尔科姆深吸了一口气。不,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试过了其他所有办法。
他走过大门,感觉到自己已经撬动了一系列无法再挽回的变化,而这一切的结局完全是他无法预料的。更多图腾被竖立在街道两旁的立柱上⋯⋯现在,他能够听见街道上方的树枝间传来了猿猴的叫声。
它们就在他身边,而且数量众多。马尔科姆将自己的双手保持在能够轻易被看到的地方,双目直视前方,一步不停地向前走着。现在,他被猿猴的声音所包围。他越来越难以压抑心中慌张的情绪。他开始抬头查看半空中的树枝。一只黑猩猩就在前方不远处盯着他。马尔科姆高举起双臂,手心向外,就像已经被逮捕了一样。
那只黑猩猩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系列警报般的尖叫声响起。猿类的吼声如同链条一般,穿过树林,一直向上延伸。马尔科姆继续向前走着。他怀疑自己就要死了,但他也坚信,如果现在逃跑,那么跑不出十步远,就会有一支长矛刺穿他的肺。他继续将双手举过头顶,步履平稳,缓慢,坚决,同时又不会表现出任何威胁性。
许多类人猿从树丛中现出身形。马尔科姆没有停步,直到它们来到他的正前方,将他的去路挡住。类人猿将他包围起来。他原地转了一圈,竭力让每一只类人猿都感受到他的注视。转回身之后,他迈步又想向前走,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就在他的眼前伸手可及的地方,站立着那只瞎了一只眼的黑猩猩。那只黑猩猩双手紧握着一杆高度足有它两倍的鱼叉,锻钢锋刃在太阳的照射下烁烁放光。其他猿猴都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在等待它的命令。马尔科姆知道,这只独眼黑猩猩是他们的领导者之一。他已经和这只猩猩见过两次面。当马尔科姆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站在第一个说话,也是第一个与马尔科姆对视的那头猩猩身边。
两次看到这只独眼的黑猩猩时,马尔科姆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家伙肯定不喜欢人类。
如果说其他类人猿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那么这只独眼的家伙更是像一尊僵硬的雕像,只有那只依旧完好的眼珠,不停地上下转动着,审视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回想起这只眼睛在盯住德雷福斯那些持枪卫兵时的样子,他很高兴自己没有带枪来。
“听着。”马尔科姆说道,“我⋯⋯”
还没有等他说出下一个字,那只独眼黑猩猩已经扬起鱼叉柄,狠狠敲在他的头侧左耳根上方。马尔科姆的两条腿软了下去。在一阵强烈的耳鸣中,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感觉到地面撞到了自己,然后,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灰雾。这时,他的脑子里冒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不错,我还是有机会的。
马尔科姆并没有真正失去知觉。但他的意识的确是飘走了几分钟。他觉得自己在移动,感觉一只脚有些问题。他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拖向某个地方。他拼命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张开嘴。在他的周围充满了尖叫声。是类人猿,他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他眨眨眼,目光也逐渐恢复了聚焦。与此同时,来自于头侧的剧痛再次开始撕扯他的神经。他不由得咧了一下嘴。
他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在泥路上被拖行着。他看到一座拱门从自己的上方经过。原木墙壁向两侧一直延伸进森林之中。墙顶上是一根根锋利的木桩尖。到处都是类人猿。它们在高墙上奔跑,在树枝间荡来荡去,从拱门顶上跃下,从道路两旁的棚屋中跑出来。棚屋!它们建造了房屋!
它们都向马尔科姆簇拥过来,仔细窥视着他,尖叫着,彼此之间打着手势。马尔科姆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听到这么多类人猿聚在一起,发出如此响亮的交谈声。
他听到身体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发生了改变。毫无预警地,他被拖到了一片更坚硬的地面上。当一块凸出的岩石撞在他的脊背上,顶进他的肩胛骨之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拖到了岩石地面上。这里同样聚满了类人猿。到处都是类人猿的房屋⋯⋯它们所做的一切让马尔科姆越来越感到惊讶。
突然之间,将他拖过来的猿丢下了他的腿。马尔科姆翻过身,用双手和膝盖撑起身体,但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站起来。直到那柄鱼叉的尖端伸到了他的鼻子前面,他才决定认真试一试。终于,他站了起来,只是头还在不停地打着转。独眼黑猩猩用鱼叉指了一下,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膀。
马尔科姆顺从地转过身,又吃了一惊。他的面前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黑猩猩、大猩猩、红毛猩猩,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它们之中有一些看上去很好奇,有一些则显得很愤怒,还有一些在彼此之间开着玩笑。马尔科姆看到年轻的猿在猿群中挤来挤去,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好位置,只为了能清楚地看到他。马尔科姆这时才想到,他也许是它们见到过的第一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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