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查尔厌恶狩猎集会。多数贵族连弓都拿不稳，更遑论潜行。看他们笨拙的模样简直折磨—猎犬在灌木丛中横冲直撞，驱赶着贵族们注定错失的猎物。通常为尽快结束，他会暗中解决几只动物，再伪造成某某大人的战利品。但今日国王、佩林顿、罗兰和多里安都亲临猎场，这意味着他必须寸步不离地跟随。
每当他骑马靠近那些领主们，足以听清他们的谈笑、流言蜚语和无关痛痒的盘算时，他偶尔会放任自己去想：倘若当初没有选择这条路，自己是否也会沦落成这般模样。他已多年未见弟弟—父亲是否放任特林变成了这群蠢货中的一员？还是像安尼尔历代领主那样，在野蛮山民肆虐银湖城后的几百年间，父亲也把他送去接受战士训练了？
当察奥勒策马跟在国王后方时，他那匹新得的阿斯特里昂种公马引得狩猎队伍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察奥勒放任自己揣测父亲会如何看待瑟琳娜。他的母亲是位温柔娴静的女子，自上次相见以来，她的面容在岁月中已变得模糊。但他依然记得她婉转的嗓音和轻柔的笑声，记得自己生病时她哼着歌哄他入睡的模样。尽管是政治联姻，父亲想要的正是母亲这样的人—温顺服从。这意味着像瑟琳娜这样的女子……光是想象父亲和瑟琳娜共处一室就让他浑身不自在。先是浑身不自在，随后又笑了，因为那绝对是场足以载入传奇的意志较量。
"你今天心不在焉啊，队长。"国王从林间现身时说道。他身材高大魁梧；不知为何，国王的体格总让察奥勒感到意外。
国王两侧跟着察奥勒的两名护卫—其中一个是雷斯，他虽竭力掩饰，但被选中护卫国王的今日，脸上显露的紧张不安远多于欣喜。正因如此，察奥勒才同时挑选了另一位护卫丹南—年长沉稳，饱经风霜，有着近乎传奇的耐性。察奥勒向君主躬身行礼，随后对雷斯微微颔首以示赞许。年轻的护卫挺直腰背，目光却始终警醒地扫视着四周环境：附近骑行的领主们，猎犬的吠叫与箭矢的破空声。
国王驱策黑马与察奥勒并辔而行，两匹马踏着散漫的步子。雷斯和丹南保持恭敬的距离跟在后方，仍近得足以拦截任何潜在威胁。"没了你替他们射杀猎物，我的领主们可怎么办？"
察奥勒试图藏起笑意。或许自己先前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隐蔽。"请恕罪，陛下。"
国王高踞战马之上，俨然是位征服者应有的模样。他眼中的某种东西令察尔脊背发凉—也让他明白为何如此多异国统治者宁愿献上王冠，也不愿与他战场相见。
"明晚我要在议事厅审讯艾尔维公主，"国王压低声音，唯有察尔能听见。他调转马头追赶那群奔过解冻树林的猎犬，"派六个人守在门外，确保没有意外或干扰。"国王投来的眼神明示着他所顾虑的意外—正是塞莱娜。
察尔心知提问风险重重，仍开口道："是否需要我让部下做特殊准备？"
"不必，"国王搭箭上弦，射向灌木丛中惊起的野雉。利落的一箭—正中眼球。"就这样。"
国王吹哨唤回猎犬，策马奔向倒毙的猎物，雷斯与丹南紧随其后。
察尔勒住战马，凝望那座山峦般的身影穿过密林。"怎么回事？"多里安突然出现在他身侧问道。
察尔摇头："无事。"
多里安反手抽出箭袋中的箭矢："数日未见你了。"
"公务繁忙。"实则是忙于职责，更忙于陪伴塞莱娜。"也未见你踪影。"他强迫自己迎上王子的目光。
多里安双唇紧抿，石雕般的面容隐现波澜："我亦不得闲。"王储调转马头欲行，忽又勒缰。"察尔，"他半侧着脸，眸中凝冰，下颌紧绷，"好好待她。"
"多里安—"察尔刚开口，王子已策马奔向罗兰。人声鼎沸的森林里，察尔孑然望着挚友远去的身影。
尽管内心备受煎熬，乔尔终究没有将国王的话转告给瑟琳娜。国王不会伤害涅梅娅—毕竟她是如此深得民心又备受爱戴的公众人物。更何况国王还曾因那封针对涅梅娅的匿名死亡威胁警告过乔尔。但他有种预感，议事厅里即将发生的谈话绝不会愉快。
当乔尔蜷身拥抱着沉睡的瑟琳娜时，他反复说服自己：瑟琳娜是否知情根本无关紧要。即便她知道实情，即便她告知涅梅娅，既无法阻止那场谈话发生，也不能消除那道无名威胁。不，让她们知情只会雪上加霜—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乔尔轻叹着抽出与瑟琳娜交缠的双腿，起身拾起扔在地板上的长裤。怀中的少女微微动了动，却并未醒来。他猛然意识到这本身就是个奇迹—她竟能在他身边如此安心地酣睡。
他俯身轻吻她的额发，尽管钟声不久前才敲过三响，仍将散落房间的衣物尽数拾起穿戴整齐。
踏出寝殿时乔尔突然警醒：这或许是场试探。国王或许正考验他立场何在—检验他是否仍值得信任。若明日审问之事被瑟琳娜与涅梅娅知晓，泄密渠道便不言而喻……
他急需亚威河带着咸腥味的夜风拂面。那日对瑟琳娜说要带她离开裂石城的承诺字字真心。即便要付出生命，他也誓死守护她不再杀人的秘密。
步入幽暗沉寂的御花园，乔尔穿行于树篱之间。任何胆敢伤害瑟琳娜的人都将死于他剑下；若国王下令处决她，他宁可将利刃刺进自己心脏也绝不从命。某种坚不可摧的锁链早已将他们的灵魂牢牢系在一起。想到父亲得知自己竟娶了阿达兰刺客为妻的表情，他不由得自嘲地哼笑出声。
这个念头让卡奥尔猛然停步。她才十八岁。他时常忘记这点，也忘了自己比她年长。倘若此刻向她求婚……"老天，"他摇头低语。那一天还远着呢。
但他忍不住想象—想象那个微光闪烁的未来：共同构筑人生的模样，称她为妻的悸动，听她唤自己夫君的暖意，养育一大家子聪明绝顶的孩子（那些小鬼头的天赋怕是要惹祸上身，更会逼疯卡奥尔）。
正当他沉浸在这个美好得不真实的幻境中，有人从背后突袭，将又冷又臭的东西捂上他的口鼻。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