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瑟琳娜将勺子探进麦片粥尝了尝,随即倒进小山般的砂糖。"比起冒着严寒出门,我更喜欢共进早餐。"猎足犬弗利特富特把脑袋搁在她膝上,响亮地喷着鼻息。"看来她也这么想,"她咧嘴补充道。
妮米雅轻笑着咬了口面包,用艾尔维语说:"这好像成了我俩全天唯一能见到你的时刻。
“最近比较忙。”
"忙着追捕国王名单上的叛党?"尖锐的目光扫过她,又咬了口吐司。
"你想听我说什么?"瑟琳娜搅动着麦片粥里的砂糖,专注地盯着碗沿回避友人目光。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认为这样的自由值得付出如此代价。”
“这就是你最近神经紧绷的原因?”
内哈米娅放下手中的吐司。"我该怎么向父母提起你?要编造什么借口才能让他们相信,我和'国王的勇士'的友谊"—她用通用语念出最后两个词,像是吐毒药般淬出字句—"能算得上体面?如何让他们相信你的灵魂没有腐朽?"
“我倒不知道自己需要家长认可。”
“你手握权势—通晓机密—却只会俯首听命。从不质疑,只为唯一目标卖命:你的自由。”
塞莱娜别开头颅。
"你不敢直视我,因为清楚我说的是事实。
“渴望自由有何过错?难道我受的苦还不足以换取自由?手段不光彩又如何?”
“我不否认你受过苦难,艾兰蒂亚。但还有千万人承受着更多苦难,他们可没出卖自己给国王来换取应得之物。每当你杀死一人,我能为你开脱的理由就少一分。”
塞莱娜将勺子哐当摔在桌上,踱步到壁炉边。她想撕碎挂毯,砸烂画作,把装点房间时买的那些花哨小玩意儿全摔个粉碎。最想抹去的,是内哈米娅注视她的眼神—仿佛她和端坐玻璃王座的那个怪物毫无二致。她连吸几口气,侧耳确认寝殿再无旁人,这才转身。
"我没杀过人。"她轻声道。
内哈米娅骤然僵住:"什么?"
"那些人的死都是我伪造的,我帮他们逃走了。"她站在原地不动,需要这段距离才能说清真相。
内哈米娅双手掩面,抹花了涂在眼睑的金粉。待放下手指时,那双深邃美眸瞪得滚圆:"他命令你杀的人…你一个都没杀?"
“一个都没有。”
“那弓箭手芬恩呢?”
“我和亚契做了笔交易:我给他月底前的时间处理私事,之后他必须假死逃亡;作为交换,他要向我提供国王真正敌人的情报。”至于国王的计划、图书馆地下墓穴这些,可以晚些再告诉妮米娅—现在提及只会引发太多追问。
妮米娅颤抖的双手让杯中茶水晃荡,她啜饮一口。“若被他发现,你会没命的。”
瑟琳娜望向敞开的阳台门外,广阔天地间正迎来灿烂晨曦。“我知道。”
“那么亚契提供的情报—你打算怎么处理?具体是什么内容?”
瑟琳娜简述了他透露的势力:那些企图拥立泰拉森失踪继承者重登王座的人,连带戴维斯事件也全盘托出。妮米娅脸色煞白。叙述结束时,公主颤抖着又抿了口茶。“你信得过亚契?”
“他这人最惜命。”
“他可是高级妓男,你怎能确定他可信?”
瑟琳娜滑回座椅,脚边蜷着弗利特富特。“呵,你连我这种杀手都敢信呢。”
“这不一样。”
瑟琳娜的视线投向左侧挂毯,以及前方的五斗柜。“既然连砍头的事都跟你坦白了,还有件事该告诉你。”
妮米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挂毯,骤然倒吸凉气。“那是—挂毯上绣的是艾莲娜,对不对?”
瑟琳娜歪嘴笑着抱起胳膊:“这还算不上最离谱的。”
走向墓穴途中,瑟琳娜将萨温节以来与艾莲娜的所有际遇—以及自己经历的种种险境—悉数道来。她带妮米娅看了该隐召唤里德拉克的房间,临近墓穴时,某个新浮现的惨痛细节令她突然瑟缩。
“带了位朋友来?”
妮米娅失声惊呼。瑟琳娜向青铜头骨形状的门环致意:“你好啊,莫特。”
内米娅眯眼端详着头骨。“这怎么可能—”她扭头望向塞莱娜,“这怎么可能?”
“古老咒语之类的胡话,”塞莱娜打断正要讲述布兰农国王如何创造他的莫特,“有人用了命运印记的咒术。”
“有人!”莫特气急败坏地喷着唾沫星子,“那个所谓的有人就是—”
“住口,”塞莱娜说着猛力推开墓门,示意内米娅入内,“留着说给在乎的人听吧。”
莫特发出一连串激烈的咒骂,当她们踏入墓室时,内米娅的双眼闪闪发亮。“太不可思议了,”公主凝视着写满命运印记的墙壁低语。
“上面说什么?”
“‘死亡、永恒、统治者’,”内米娅诵读道,“典型的墓室宣言。”她继续在室内巡视。趁内米娅踱步时,塞莱娜倚着墙壁瘫坐在地。她叹息着用脚跟磨蹭地板上凸起的星形图案,审视这些星辰在墓室中构成的弧线。
它们会组成星座吗?
塞莱娜倏然起身俯视地面。九颗星辰排列成熟悉的图案—蜻蜓座。她惊讶地挑眉,此前从未察觉这点。几步开外,飞龙座星图赫然呈现在地面,正对着加文石棺的首端。
这既是阿达兰家族的徽记,也是夜空中第二大的星座。
塞莱娜追循着星图轨迹在墓室穿行。夜空在她脚下铺展开来,当抵达最终星座时,若非内米娅及时拽住她的胳膊,她险些撞上墙壁。
“怎么了?”
塞莱娜正凝视着最后的星座—北境之主雄鹿座。这是埃琳娜故国泰拉森的象征。星座面朝墙壁,鹿首高高昂起,仿佛在凝望某种事物……
塞莱娜顺着雄鹿的视线向上追寻,目光穿透覆盖墙壁的层层命运印记,直到—
“命运之神啊。看这个,”她伸手指道。
墙上蚀刻着一只眼睛,尺寸不超过她的手掌。瞳孔位置被凿出孔洞,精巧的穿刺痕迹被完美隐藏在眼球轮廓中。整枚巫力印记构成人脸形状,另一只眼睛是填满的平滑表面,而这只眼的虹膜区域却呈现中空结构。
唯有借由这只眼睛才能窥见真实。她绝不可能如此幸运—多半只是巧合。强压翻涌的激动,她踮起脚尖向眼孔内望去。
先前怎会未曾察觉?她后退一步,巫力印记便隐没于墙壁。当重新踏回星座图案时,人脸再度显现。
"唯有立于雄鹿星座之上,才能看见这张脸。"奈希米压低声音说。
赛琳娜双手抚过石面人脸,探查可能暗示暗门存在的裂缝或气流。毫无收获。深吸气后,她踮脚贴近眼孔,高擎匕首防备突袭。奈希米发出轻笑。赛琳娜嘴角微扬,将眼睛抵上石孔窥探幽暗。
空无一物。唯见远处墙面映着朦胧月华。
"只是光秃秃的石壁。这说得通吗?"她分明在胡思乱想—企图强加根本不存在的关联。赛琳娜退开让公主察看。"莫特!"她趁势高喊,"那堵破墙到底怎么回事?你觉得它出现在此有任何意义吗?"
"没有。"莫特干巴巴地回答。
“别对我撒谎。”
“撒谎?对你呀?噢,我可不敢骗你呀。你问的是'是否有意义',我说没有。想得到正确答案,得先学会提正确的问题。”
赛琳娜厉声质问:"那我该问什么才能得到正确答案?"
莫特咂嘴道:"少来这套。等想明白该怎么问再来。"
“你保证那时会告诉我?”
“我是门环,承诺这种事有违本性。”
内米亚退后一步离开墙壁,翻了个白眼。"别听他瞎起哄。我也什么都看不见。也许就是个恶作剧。老城堡里净是些故弄玄虚的把戏,专门用来迷惑后世人的。不过—这些厄德印记……"
瑟琳娜呼吸骤然急促,终于提出了盘桓心头许久的请求:"你能否—能否教我认读这些符文?"
"哦嚯!"走廊里的莫特发出怪笑,"你确定自己没蠢到理解不了?"
瑟琳娜没理睬他。她没告诉内米亚埃琳娜最新要求—查明国王的力量来源,因为她早料到公主的回应:听从亡者女王的指示。但这些厄德印记似乎与所有事都紧密相连,冥冥中甚至关联到那只眼睛谜题和这堵该死的机关墙。倘若学会运用它们,说不定就能打开图书馆那扇铁门,在门后找到答案。"或许……就教些基础?"
内米亚莞尔:"基础才是最难的环节。"
抛开实用性不谈,这可是被遗忘的秘传语言,能操纵奇异力量的体系。谁不想掌握它?"那改成晨课替代散步?"
公主粲然一笑时,瑟琳娜因隐瞒地宫之事掠过一丝愧疚。"当然。"内米亚应道。
离开时公主花了些时间研究莫特—主要追问他的创造咒语,骷髅门环先是推说遗忘,继而声称涉及隐私,最后干脆说她没资格探听。
待内米亚近乎无限的耐心耗尽,两人狠狠骂了莫特几句便冲回楼上。弗利特富特正在卧室焦躁徘徊,这狗死活不肯踏进密道—八成是凯恩和他那头怪物残留的恶臭作祟。连内米亚都没法哄它跟着下楼。
暗门闭合隐匿后,瑟琳娜倚着书桌陷入沉思。墓穴里的眼睛并非谜底。此刻她思忖着,内米亚或许更洞悉其中玄机。
“我在戴维斯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本关于维德标记的书,”她告诉内哈玛,“封面内页写着这句话,分不清是谜语还是谚语:'唯有用眼睛,方能正确视物'。”
内哈玛皱眉:“听着像贵族老爷的胡言乱语。”
“但他既参与反国王运动又收藏维德标记的书,难道只是巧合?万一这是关于维德标记的谜题呢?”
内哈玛嗤之以鼻:“万一戴维斯根本不属于那个组织?说不定阿彻的情报有误。那本书怕是积灰多年—搞不好戴维斯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兴许他为了充门面才从书店买来。”
但万一不是呢—万一阿彻真发现了什么。她决定下次见面时盘问他。赛琳娜拨弄着护身符链子—突然挺直腰板:“神之眼!'你说会不会是这枚神之眼?'"
“不可能,”内哈玛断言,“哪有这么简单。”
“可是—”赛琳娜从书桌旁弹起身。
“相信我,”内哈玛按住她,“就像墙上那只石刻眼一样纯属巧合。'眼睛'可以指代任何事物—世间万物皆有可能。几个世纪前到处贴眼睛图案辟邪可是种潮流。你会把自己逼疯的,埃伦提娅。我可以查查古籍,不过需要时间。”
赛琳娜脸颊发烫。好吧,也许是她想岔了。她不愿相信内哈玛,更不愿承认谜题无解,但…公主对古文明的了解远胜于她。于是赛琳娜坐回早餐桌前。燕麦粥已经凉透,她还是舀起一勺送进嘴里。“谢谢你,”她边嚼边说—此时内哈玛也重新落座,“没冲我发火。”
内哈玛扑哧一笑:“说真的埃伦提娅,你居然告诉我这些,我很意外。”
一扇门开了又关,接着是脚步声,随后菲莉帕敲了敲门,风风火火地进来,给瑟琳娜带了封信。"早上好啊,美人们,"她咯咯笑着,惹得奈米娅咧嘴一笑。"给咱们最尊贵的'冠军'的信。"
瑟琳娜对菲莉帕粲然一笑接过信,待女仆离开后读着信内容时笑意更深。"是亚彻寄来的,"她告诉奈米娅。"他提供了几个可能参与这场运动的人员名单—都是和戴维斯有关联的人。"她有些震惊他竟敢把这些全写在信里。看来得教教他怎么写密信才行。
奈米娅却收起了笑容。"什么样的男人会像闲聊晨间八卦般轻易泄露这种情报?"
"一个渴望自由、受够伺候猪猡的男人。"瑟琳娜折起信站起身。若名单上的人都和戴维斯一路货色,那交给国王当筹码倒也不算太糟。"我得换衣服进城了。"走向衣帽间途中她突然转身:"明早早餐时开始第一课?"
奈米娅点点头,重新埋头吃起早餐。
她花了一整天追查那些人—摸清他们的住所、交际圈、护卫配置。却毫无收获。
日落时分拖着疲惫身躯返回城堡时,她又累又躁饥肠辘辘。推开房门见到卓尔的字条,心情更是急转直下:国王竟又命令她为今夜宫廷舞会担任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