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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6

至少有二十分钟没有任何声响。康奇斯洗完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接着便是一片寂静。寂静持续的时间很长,后来我终于撑不住,感到马上就要睡着了。但是就在这时寂静被打破了。他开门又关门,动作很轻,但不是偷偷摸摸。我听见他下楼去了。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我坐起来,下了床。
音乐声又起,但这一回是从楼下传来的古钢琴声。敲击发出的音乐隐隐约约地在石头房子里回响。有好一会儿我感到失望。似乎仅仅是因为康奇斯睡不着觉或者伤心,弹琴给自己听。但是后来传来了一种声音,使我立即迅速跑到门边。我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楼下的门一定也是开着的,因为我可以听到古钢琴机械装置的撞击声。但是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幽灵般淡悠悠的八孔竖笛声。我知道不是留声机放出来的声音,是有人在吹奏。乐声停了,再次吹响时变成了更快的6/8拍节奏。竖笛声悠扬回荡,吹错了一个音符,又吹错了一个,尽管演奏者显然技巧娴熟,能吹出很专业的颤音和装饰音。
我光着身子走到楼梯口,从栏杆上往下看。音乐室外面的地板上有淡淡的光亮。我可能只打算听一听,不下楼去,但这样光着身子实在太不像话了。于是我穿上套衫和裤子,光着脚爬下了楼梯。竖笛声停了,我听到了翻动纸张的窸窸声——是从乐谱架上传来的。古钢琴开始弹出一个长段落,一个新乐章,雨丝一般温柔,乐声悄悄弥漫了整座房子,神秘而遥远,十分和谐。竖笛也参加了进来,以慢板式的缓慢和低沉开始,曾一度吹走了调,后来又恢复正常。我踮着脚尖走到敞开的音乐室门口,但是我在那里止住了脚步——感到自己像孩子一样,过了就寝时间还出来淘气。门大开着,但它是开向古钢琴的,我从门缝朝里看,视线被一个书架的末端挡住。
音乐停了。有椅子移动的声音,我的心急速跳动。康奇斯用低沉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听不清楚的单词。我把身体紧贴在墙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站在音乐室的门边。
是一个苗条的姑娘,和我差不多一样高,二十岁出头。她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竖笛,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深红色的乐器专用小绒毛刷。她穿一件宽领、蓝白条纹连衣裙,两臂裸露。有一边的肘部上方戴着臂镯,裙子几乎长及脚踝,底部收窄。她的脸漂亮而迷人,但完全没有晒过太阳,不施粉黛。她的头发,她的外形,她笔直的站立姿势,一切都是四十年前的样式。
我知道自己认为眼前的姑娘就是莉莉。显然就是照片中的那个姑娘,特别是珍品柜上的那张照片。波堤切利式的脸,灰紫色的眼睛。眼睛特别美,很大,椭圆形的眼眶稍稍弯曲,柳眉杏眼,孤傲冷漠,给她的脸平添一种天然的神秘,否则她的脸就会变得平淡无奇不完美了。
她立即看到了我。我一动不动地站在檀香木地板上。起初她似乎和我一样感到惊奇。后来她的大眼睛迅速而神秘地转向坐在古钢琴前的康奇斯,然后又回过头来望着我。她把绒毛刷举到嘴唇处,轻轻摇了摇,示意我不要动,不要说话,她自己笑了。像一幅风俗画——神秘。劝告。但是她的笑很奇怪,她似乎是在跟我分享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抱有的幻想,不属于那个老头子。她的嘴也很有特色,镇定又顽皮,既神秘莫测又像要揭开谜团,既装模作样又像承认在装模作样。她又回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康奇斯,然后往前探出身子,用绒毛刷的末端轻轻捅了一下我的手臂,好像是叫我离开的意思。
这整个过程总共不会超过五秒钟。门关上了,我站在黑暗中的檀香木地板上。我想,如果它是一个鬼魂,如果那姑娘透明又无头,也许我不会感到那么惊奇。她的意思十分明确:这一切当然都是一个谜,但是康奇斯不应该知道这是谜;她穿漂亮的衣服是为他,不是为我。
我迅速穿过大厅,来到前门,轻轻地把门闩拉开。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柱廊上。我透过一个狭窄的拱形窗往里看,马上看到了康奇斯。他又开始弹起古钢琴来了。我变换角度寻找姑娘。我可以肯定,谁都没有足够的时间穿过砾石地跑掉。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又转到他的背后,直到可以看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确实不在了。我想她可能在柱廊的前部,于是仔细环顾四周,四处空无一人。琴声还在继续。我站立着,一时没了主意。她一定是从柱廊的另一端跑过去,绕到别墅后面去了。我低下头,弯下腰,从窗户底下跑过,偷偷地穿过几道敞开的门,环视了菜地,又绕着它走了一圈。我敢肯定,她一定是从这条路逃走了。但是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声音。我在那里等了几分钟,康奇斯的琴声停了,灯很快也灭了,他也不见了。我回到柱廊上,在黑暗中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深深的寂静。只有蟋蟀在唧唧地叫着,声音像水滴落在大井底。各种猜测不断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看到的人,我听到的声音,还有那恶臭的气味,都是真实的,不是超自然的。不真实的是没有看到实施这一切的手段——没有秘密的房间,没有逃遁的场所——和任何动机。这个新的情形,即既是为了康奇斯也是为了我,而“幽灵”登场的暗示,才是最令人困惑的。
我坐在黑暗中,希望有什么人——我希望这个人是“莉莉”——能出来解释这一切。我又一次感到自己像个孩子,像一个孩子走进一个房间,并意识到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掌握了一些有关他而他自己却不知道的情况。我还感到受了康奇斯伤心的欺骗。“死去的人通过爱活着”,他们显然也可以通过扮演而活着。
但是我最希望知道的是谁在扮演莉莉。我必须知道那一张年轻、聪颖、艳丽的北欧面孔是谁的。我想知道她在弗雷泽斯岛上做什么,她是从哪里来的。我想知道谜团背后的真实。
我等了将近半小时,一点动静没有。没有人来,我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最后,我爬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我一夜没睡好。五点半玛丽亚来敲门时,我醒过来,还感到像酗过酒似的头昏脑胀。
然而,一路走回学校还是很惬意的。一路上,清凉的空气,柔和的天空由粉红变成淡黄再变成蓝色,仍在熟睡的灰色无形的大海、漫长的山坡上静寂的松树林,一切都令我心旷神怡。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走的是重新回到现实中来的路。周末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正在逐渐远去,被锁定,像是做了一场梦。但是当我走在路上时,因为时值清晨,又是孤独一人,再加上前几天发生的一切,我竟产生了一种进入神话境界的奇异感觉;体会到既年轻又古老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尤利西斯在要去见喀耳刻的途中,忒修斯在前往克里特岛的路上,俄狄浦斯仍在搜寻自己的命运。我无法描绘它,完全不是一种文字可以描绘的感觉,而是一种极其神秘而具体的兴奋感觉,是一种觉得什么都仍然可能发生的感觉。似乎整个世界在过去的三天里突然被重新塑造过,而且完全是为了我。

26

有一封信。是星期天的船送来的。
亲爱的尼古拉斯:
我以为你死了。我又孑然一身了。大致如此。我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再见你——我的想法是可以见。现在我已经来到雅典。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想好你是不是一头蠢猪,再跟你搅在一起是不是疯子。我忘不了你,即使当我和比你好得多的男孩在一起的时候。尼古,我有点醉了,也许我会把这封信撕掉。
好啦,如果我在雅典能休几天假,我可能给你发一封电报。如果我还像现在这样忙,你就别想见我了。你可能不了解我现在的情况。我收到你的信,就知道你在那边待腻了,于是才给我写信。我还得喝醉了酒给你写信,真讨厌。天还在下雨,冷得要死,我已经点上了炉火。天快黑了,灰蒙蒙的,可怜兮兮的。紫红色的墙纸上生出了青梅似的霉斑,见鬼。你看了准恶心。

信由安转
她的信来得真不是时候。它使我意识到,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布拉尼。第一次知道布拉尼这个地方之后,第一次和康奇斯见面之后,甚至到出现福克斯插曲的时候,我一直想把情况告诉别人——告诉艾莉森。现在看起来,我没有这样做倒是一件幸事。幸亏我给她写信的时候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尽管当时对这件事还不是看得很清楚。
一个人不可能在五秒钟之内坠入爱河,但五秒钟足以让一个人梦见坠入爱河,尤其是在拜伦勋爵学校那样单调乏味的男性团体里。那一张半夜里出现的面孔被我想得越多,它就变得越是聪明迷人。她的教养、高傲、矜持深深吸引着我,就像当地渔民的灯光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吸引着鱼群一样。我提醒自己,如果康奇斯富甲一方,拥有莫迪利亚尼和勃纳尔的艺术作品,那么他也就有足够的金钱,在众多的女子中间挑选最俊俏的佳丽了。于是我就认为他和那姑娘之间有某种性关系——不这样想就太幼稚了。尽管如此,她回头看他的时候,更像是女儿对父亲的亲切关心。
那个星期一,艾莉森的信可能被我看了十几遍,考虑着如何作出应对。我知道应该给她回信,但我的结论是,搁得越久越好。为防止它对我无声的干扰,我把它放进书桌底下的抽屉里。上床后,我想到布拉尼,后来慢慢跌入了与那位神秘姑娘种种浪漫的性幻想之中,尽管很疲倦,但却睡不着。梅毒病的罪恶感已经使我有好几个星期不再想与性有关的事情了,现在一发现自己无罪——康奇斯给了我一本教科书,我看了半小时,确定他的诊断是正确的——性欲立即大为亢进。我又开始对艾莉森想入非非,幻想周末在雅典的旅馆房间里占有她取乐的卑鄙行径,想到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从较好的动机出发,则想到她的孤寂,那种长期处于绝望状态的孤寂。她那封既不讲究也并不很矜持的信中只有一句话使我感到高兴,就是那句简洁的“信由安转”,它把信中其余部分的笨拙和余怒一笔勾销了。
我下了床,穿着睡裤坐下来写了一封信,很长的一封信,自己看完一遍就撕掉了。第二次写出来的短得多,我认为写得恰到好处,既有悔恨的表示,又表现出充分的热情和欲望,日后如有机会,让她还会愿意跟我上床。
我说我多数周末都被学校的工作缠住,走不开。尽管下下周周末即是期中假期,到时可能到雅典去,但是不能肯定。但是如果我去了,看看她倒也是一大快事。
我尽可能快地趁梅利一个人的时候找了他。因为我打定了主意,我在学校里必须有一个可靠的密友。老师不值班的时候,不必和学生一起在学校用餐。唯一可能发现我不在校的老师就是梅利本人,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他恰好在雅典。星期一午餐后,我到他房间去坐。他胖墩墩的,坐在书桌前,用汤匙从一个坛子里舀蜜喝。他对我讲了他在雅典逛窑子嫖妓女的经历。我躺在他床上,漫不经心地听着。
“你呢,尼古拉斯,周末玩得痛快吗?”
“我见到了康奇斯。”
“你……不,你这是在开玩笑。”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他举起双手表示不信。“当然,但是怎么……我不相信。”
我极为简略地给他讲了前一个星期第一次拜访康奇斯的情况,尽可能把康奇斯和布拉尼说得十分单调乏味。
“听你说,他跟我想象的一样愚蠢。没有姑娘吗?”
“没有一点迹象。连小男孩都没有。”
“连山羊都没有吗?”
我拿起一盒火柴向他扔过去。他来到这个小岛上居住,一半出于遁世,一半出于他的癖性。在这里,唯一有意义的活动是性交和消费。他的青蛙嘴双唇噘起来笑了,他又把汤匙伸进了蜜坛子。
“他请我下星期再去。梅利,你看这样行不?我替你上两次预备课……星期天中午到六点你替我值班。”星期天值班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只要待在学校里,在校内巡视两趟就行了。
“嗯,好。我考虑一下。”他吸食着汤匙里的蜜。
“告诉我,如果有人问起,你怎么对人家说。我要让他们以为我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考虑了一下,挥了挥汤匙,说:“就说你到伊兹拉去了。”
伊兹拉是前往雅典途中的一站,但是要到那里去不必搭雅典的船,因为两地之间常常有轻帆船往来。那里有一个可以说是处于萌芽状态的艺术家聚居区,我选择到这种地方去还是有些理由的。“就这样办。你该不会告诉别人吧?”
他在自己身上画十字。“我将守口如瓶……你说什么来着?”
“现在你该到哪里去,梅利,该进坟墓了。”
那个星期我到村里去了几次,查看有没有来什么陌生人。找不到我要寻找的三个人的任何迹象,尽管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从雅典被赶出来的三四个妻子和她们的小孩,一两对老年夫妇,他们是干瘪的食利者 [32]  ,颤巍巍地进出费城旅馆气氛凄凉的休息厅。
有一天晚上,我心情焦躁不安地向港口走去。大约是夜里十一点,那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梓树和一八二一年遗留下来的黑色古炮。在一家咖啡馆喝了一杯土耳其咖啡和一点白兰地后,我开始往回走。过了旅馆之后,在那几百码混凝土的“海滨人行道”上,我看见一个个子很高的老人在路中央站着弯下腰,显然在找什么东西。我走近他时,他抬起头来——在弗雷泽斯岛上,他的个头确实鹤立鸡群,穿着也很出众。看得出是个夏季游客。他穿一套淡褐色衣服,纽孔上别一朵白色栀子花,戴一顶系黑带子的老式巴拿马白草帽,蓄着山羊小胡子。他手里攥着一根手杖,手杖头是海泡石做的。他表情本来就严肃,此时显得更加沮丧。
我用希腊语问他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对不起……你讲法语吗,先生 [33]  ?”
我说会,会讲一点。
他好像是丢了手杖头上的金属箍。他听到它掉在地上,滚走了。我划了几根火柴,四下里寻找,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铜头。
“啊,太好了。一千个感谢,先生 [34]  。”
他取出一个皮夹子,我以为他是要付给我小费。他的脸部表情忧郁,很像埃尔·格雷考 [35]  笔下的人物。我想,大概被别人烦扰到难以容忍的地步,又过了几十年厌烦的生活,于是自己就可能也变得很烦人,令人难以容忍。他没有给我小费,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铜头放进钱包,然后很礼貌地问我是谁,恭维我法语说得那么好,是哪儿学来的。我们交谈了几句。他到这里来才一两天时间。他说他不是法国人,而是比利时人。他发现弗雷泽斯岛“风景如画,但还比不上提洛岛”。
我们就这么又随意地闲扯了几句,然后互相鞠个躬,各走各的路。他在这里还要再待两天,表示希望能和我再见面,好好聊一聊。但是我会很小心地提防别再碰上他。
终于盼来了星期六。这星期我已经多上了两次课,星期天就没有事了。我对学校的生活实在厌烦透了。上午的课一上完,我匆匆吃了午饭,就拎起行李朝着村庄直奔。对了,我对看门的老头说——传播我的谎言的有效途径——我到伊兹拉度周末去了。走到看不到学校的地方以后,我立即从农舍中间穿过,从学校背后绕过去,踏上了前往布拉尼的小径。但我并没有直接到那里去。
一星期以来,我一直不断地在猜度康奇斯,但是没有什么结果。我想,在他所说的“把戏”中,我能看出两个因素:一个是教诲的,另一个是审美的。但是在他设计得极为巧妙的各种梦幻背后,隐藏的到底是智慧还是疯狂,我还说不清楚。从总体上看,我怀疑是后者。疯狂比理智更加言之成理。
一星期来我越来越捉摸不透的还有阿奇亚瓦尔瓦拉的那一小群农舍。阿奇亚瓦尔瓦拉是布拉尼以东的一个小海湾,是一大片卵石滩,长了一大排高大的龙舌兰,开出奇形怪状的花,十二英尺之巨,像大型枝形烛台,面对大海。我悄悄钻过树林,来到这里,躺在海湾上方长满百里香的山坡上,瞭望下面的农舍,寻找不寻常的生命迹象。但是我只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妇女。我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仔细观察,似乎不可能是康奇斯的“助手”居住的地方。它很开阔,很容易受到监视。过了一会儿,我沿着山坡上弯弯曲曲的小路朝着农舍群走下去。有一家门口的一个孩子看见我钻出橄榄树林,叫喊起来,小村子里的人全出来了——四个女人,六个孩子,无疑都是岛民。女人们以农民特有的好客和热情,给我端来了一小盘榅桲果酱、一小杯拉克酒,还有我要求的一杯蓄水罐的水。她们的男人都出海打鱼去了。我说我要去看康奇斯先生。她们似乎真的感到非常惊奇。他曾经来拜访过这儿吗?她们的头很快全都缩到一起,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一说。我只好又听她们讲述行刑的故事——起码是那位年纪最大的妇女杂乱无章地讲了一通,其中我听出有“市长”和“德国人”的字眼。孩子们则抬起手臂,作举枪状。
那么玛丽亚呢?他们当然见过她了?但是情况并非如此,他们从未见过她。她不是弗雷泽斯人,其中有一个人说道。
夜里的音乐声和歌声呢?他们面面相觑。什么歌声?我并不感到过于惊奇。他们很可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寝的。
“你呢?”那位老祖母问道,“你是他的亲戚吗?”他们显然把他看成是一个外来人。
我说我是他的朋友。老妇人说,他在这里没有朋友。接着她又以略带敌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坏人带来坏运气。我说他有几个客人:一个金发的年轻姑娘,一个高个子男人,还有一个这样高的年纪更轻的女孩。他们看见过这三个人吗?没见过。只有那位老祖母曾经到布拉尼里面去过,而且是战前很久的事了。接着,他们迫不及待、随心所欲地问了我许多幼稚的问题,有关于我自己的,有关于伦敦的,有关于英国的。
他们送给我一枝罗勒后,我终于得到解脱。我沿着悬崖向内陆走,最后爬上了通往布拉尼的山脊。有一段时间,三个光脚的孩子陪着我,一起沿着人迹罕至的小径行走。我们爬上了松树林中的一个小山峰,隔着一片林海,可以看到远处平顶的别墅。孩子们停住了脚步,似乎那别墅就是一个信号,叫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我继续朝前走,过了一阵,我回过头来,看见他们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那里。我向他们挥挥手,他们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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