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雷恩注视着阿卡迪乌斯教授拆开急件的蜡封，将眼镜推到鼻梁高处开始阅读。老人显得明显心烦意乱。阿卡迪乌斯素来不修边幅，但这位博学教授此刻比往常更加憔悴。他白发凌乱如暴风雪，长袍比平时皱得更厉害——雷恩确信那胸前的果酱渍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只见教授双肩耷拉下来，颈部肌肉放松，呼吸从急促喘息转为深长的吸气。
不知文件有多长，雷恩想找个地方坐下。如往常一样，博学大师的办公室一片狼藉，最终他在一个关着鸽子的笼子和醋桶之间的狭小空隙里挤了个位置。他打了个寒颤。进学校时他确实停下来抖掉了大部分积雪，但融化的雪水仍浸湿了衣裳。他搓着手臂取暖，双脚互相轻叩震落残余的雪片，听着笼中动物的叽喳声。
"好消息吗?"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毕竟这事多少也和他有点关系。
教授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视线始终没离开纸张。
雷恩微微垮下肩膀，转头打量那只鸽子。通体雪白，黑眼珠，或许根本不是鸽子。可能是只鸽子，或是教授从某个未知之地弄来的什么珍禽异鸟。
这些东西到底都是哪儿来的?
雷恩望向窗外仍在飘落的雪花，它们堆积在窗台和窗棂上——这是今年第一场真正的雪。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雪了。
"他们安全了，"阿卡迪乌斯最终说道。他放下急件，摘下眼镜，长叹一声向后靠去。"至少没有报告显示他们被杀或被俘，所以我只能假设他们还活着。"
"他们在哪?"
"梅伦加的梅德福城，但就教会所知，他们已经消失了。对王冠塔盗贼的搜寻已经取消。官方宣称从未发生过盗窃案。内部而言，埃尔瓦农当局感到困惑。他们有六名塔卫死亡，但书却被归还了。他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何发生。"老教授露出自得的笑容。"他们唯一的线索是伊伯顿一位酒馆老板的证词，说罗伊斯和哈德里安曾到过那里且伤势严重。"
雷恩向前倾身，几乎撞翻鸽笼。"有多严重?"
"很难说。酒馆老板提到罗伊斯几乎不省人事，哈德里安在一张桌子上给他缝合伤口。"
雷恩不关心罗伊斯。"哈德里安怎么样?"
"他也受伤了，但罗伊斯更糟。应该不算太严重，因为不值得特别提及。奇怪的是，由塞雷特骑士霍尔文爵士率领的一支巡逻队在同一地区失踪了。"
"失踪?"
阿卡迪乌斯耸耸肩。
"巡逻队有多少人?"
"十人，包括霍尔文爵士。"
"十个?"雷恩惊讶地说。"你不会认为..."
教授微笑着点头。"我猜那块金属终于淬火了。"
"但十个人?而且哈德里安和罗伊斯还受了伤。"
教授站起身，用汤碗从办公桌后的箱子里舀出鸟食，走到笼子前，将种子从笼条间筛进去。"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们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
"你确定他们会回来吗?已经过去很久了。"
"罗伊斯很聪明，不会立刻回到这里。他会谨慎行事。等上一年，也许两年。"
"但是等等，"雷恩在鸟儿的扑腾和叫声中提高声音，"如果教会在伊伯顿就跟丢了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到了梅德福?"
阿卡迪乌斯咧嘴一笑，从眼镜上方看过来并眨了眨眼。"魔法。"
"认真的吗?"他带着讥笑回应道。
"噢，千真万确。"
"好吧，别告诉我。"雷恩叹了口气。这老头就是这样。和他共事就像与石头合作——阿卡迪乌斯什么都不肯透露，但雷恩猜他有自己的理由。他们都有。"那么我可以——"
"不行。"教授摇晃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我们不能冒险让他们突然回来发现你在这里。你死了，记得吗?"
雷恩皱起眉头。"别告诉我必须回弗尼斯。"他换上了当地口音。"我可不太相信这是个好主意，是吧?"
"不，不是弗尼斯。"
"那你当初为什么把我和罗伊斯都派到那里去?"
"因为当我派罗伊斯去接人时，永远不知道那个人是站着回来还是装在盒子里回来，而且我不能相信他的说辞。你是我的耳目。"
"那么如果不是弗尼斯，那是哪里?"
阿卡迪乌斯把那碗种子放在雷恩从未见过教授戴的那顶高耸尖顶帽上。"无处可去。"
"你要抛弃我了?"
"暂时而已。"
虽然早有预料，但雷恩仍不免感到失望。这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自身生存以外的事物产生过兴趣。
"这就是工作的本质。你明白的。历来如此。"
雷恩继续皱着眉头，盯着脚下肮脏的水洼。
"你做得不错，"教授用同情的口吻说道。
"哈!"雷恩自嘲道，"我连那艘该死的驳船都没能上去。这见鬼的伪装也太成功了。后来我还让哈德良逮到" "在宿舍" "看书。我以为全搞砸了。"
"然后还有馅饼那事。"
雷恩皱眉道："你说过要我赢得他的好感。我以为维护哈德良是个好办法。再说安格顿就是个十足的混蛋。你早该训斥我的。"
"我觉得那顿打已经够惩罚了，而且效果不错。结果说明一切。你赢得了他的信任和同情。要不是因为皮克尔斯，哈德良根本不会去。"
"那你为什么告诉他皮克尔斯死了?"
阿卡迪乌斯松开羊皮纸，摘下眼镜擦拭起来："我不能冒险让哈德良心存二念。你很快就成了他收养的家人。"
雷恩笑了："我喜欢哈德良。"
"他也喜欢皮克尔斯。我从他眼里看得出来——所以那小鬼必须死。要让这个计划成功，哈德良必须和罗伊斯一样孤独，一样与世隔绝。"
"真是场冒险的赌注。"
阿尔卡迪乌斯翻了个白眼，抬手捋了捋胡须。"这胡子要是能再白些，怕是早就白了。"
"为什么非得是处决?意外不行吗?"
"罗伊斯不会买账的。他会起疑。在他那个世界里，真正的意外根本不存在。反倒是残忍无理的死亡司空见惯。这也能加大压力，让哈德良坐立不安。能让他情绪波动可不容易。"
两人沉默了片刻。雷恩望向窗外。"雪还没积太深，我该走了。"他站起身，难得真诚地面对教授——这可能是他多年来最真诚的一次。"对了，罗伊斯偷的那本书，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吗?那书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教授又露出笑容。"根本毫无价值。"
"啊?那为什么..."
阿尔卡迪乌斯顽皮地晃着脑袋，眼中闪着孩童般的狡黠。"不过是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熔铸羁绊的熔炉罢了。"
雷恩点点头。"听着，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感激。都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阿尔卡迪乌斯重新戴上眼镜。或许是雷恩的错觉，但老人似乎有些动容，又带着哀伤。"准备去哪?"
"不知道。也许回家吧。"
"听说这个季节的拉蒂博尔很美。"
雷恩扯了扯嘴角。"拉蒂博尔从来 都不美。等确定落脚处会告诉你。需要时会联系我的，对吧?"
"当然。"
雷恩知道他不会——太冒险了。他对这项事业的贡献到此为止。雷恩穿过房间，却在门前迟疑了。他回头望着教授。"战争就要来了，是吗?"
"恐怕是的。"
"我们还有机会，对吗?"
"永远都有希望，"阿卡迪乌斯说，但他的语气缺乏自信。老教授望向窗外，仿佛能看见罗伊斯和哈德良藏在外面的某处，被大雪掩埋，又补充道："我们已经播下了种子。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看能长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