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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白粲在鞠躬过后就感到一阵略带耻辱的懊恼,他非常清楚,要是自己的父亲看见他刚才的动作,准会大发雷霆。
他刚才居然毕恭毕敬地朝一个奇台人鞠躬,就因为他摘下了那愚蠢的帽子,并且说远在日格尔的狮王知道他的名字是莫大的荣耀。这些话让白粲感到与有荣焉。
这仅仅是礼节,白粲不假思索地就这么做了,但躬身抱拳行礼是奇台人的礼节,不是塔古的。或许就因为他的脱帽礼?毕竟,人敬我一尺,我得敬人一丈。这个奇台人都可以尊重敌国人,他又有何不可?
人都难免有种吾国乃天地中心的优越感,跟别国人打交道的时候总想着要压制住对方什么的,而沈泰的行为很合乎礼节,比如穿着整齐的斗篷,又或者把那可笑的草帽取下来之类。而该如何去回应这种礼节呢?是不是完全无视它,把它当成懦夫在示弱或是虚伪的客套,完全不考虑这个家伙在这片土地上为牺牲的塔古士兵做了什么?
白粲觉得自己不能做这种事,他不是那种傲慢又冷血的人。对一名战士来说,缺乏这样的素质或许会影响他今后的晋升之路。对于那些从军的年轻人而言,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是一个可以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梦想。年轻人总是陶醉于这样的梦想,证明自己勇气最好的地方就是战场,这是否就意味着战争是必不可少的?
和平对塔古而言无疑是件好事,意味着稳定的边境贸易,满仓满谷的粮食,还有新修建的道路和寺庙。塔古人民更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而不是成为战场上倒下的尸骨之一,就如在库拉诺湖边那样。
不过,对那些胸怀雄心壮志,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将士而言,和平无疑是一场灾难。
而这些话当然不能跟一个奇台人提起,否则就是泄露军机:这种事情的传播范围仅限于塔古国边境的要塞内。
不过说实话,托沈泰的福,远在日格尔的朝廷也知道了白粲的名字。他也算是沾上眼前这位相貌平凡、彬彬有礼、眼神深邃男子的光了。
白粲偷瞥了沈泰一眼,这位奇台人文弱书生的气息已经磨光:两年多在山谷草地上的劳动让他变得劲瘦结实,皮肤粗糙,手上满是伤痕和老茧。而且早在一年多前,白粲曾经跟他打斗过,他很清楚,这位奇台人的武艺相当不俗,他的小屋里还挂着两把剑。
只是这些并不重要,奇台人很快就会离开此地,他的生活即将被手里捏着的那封信彻底颠覆。同样被波及的还有白粲,在奇台人离开这里回家的同时,他也要离开这个边关,前往位于东南部边境的多斯玛要塞。这是程婉公主给予他的嘉奖,如果他能够完成自己提出的建议,保护这位奇台人,别让他因为那份天大的赏赐而丢掉性命的话。
得先发制人,白粲暗下决心,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可以调度骑兵过来保护这位奇台人。不过,想着要让将士们离开要塞,来这个山谷里跟无数的鬼魂打交道……
这一点也让他心里极其不舒服,甚至有一次他跟沈泰坦言自己和来干活的士兵都被这里的鬼魂吓得够呛。
沈泰说,其实来自铁门关的奇台士兵跟他们一样,每次都是先待在安全的地方过夜,天刚放亮就往山谷里走,差不多跟塔古人同样的时候抵达,然后把牛车上的货物卸下来,帮他干点活,赶在天黑之前迅速离开这片堆积了无数白骨的湖畔。尤其是在白昼短暂、黑夜漫长的冬季,他们宁可冒着暴风雪离开,也拒绝在沈泰的小屋里暂住一夜。
白粲深以为然,跟湖畔入夜以后永不断绝的鬼魂哭号相比,他宁可去忍受山路上的风雪。那些灵魂的尖叫和哀号可以活生生把人给吓死,或者吓疯。
然而,他身边这位奇台人看上去可不像是个疯子,虽然在塔古要塞里盛传他早就疯了。或许在铁门关那边也是吧。两国士兵倒是在这一点上保持了一致。或许诋毁沈泰是个疯子,比认同他比其他人勇敢来得更容易吧。
当然也有人想要跟他比试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么勇敢,就像格纳这样的家伙。白粲承认自己心里也偷偷希望他俩能打一场,只因为如果奇台人死了,他也就不用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沈泰又戴上了那顶可笑的帽子,白粲告诉他自己的打算,尽可能保证他能够活着回到新安,并且带回他的汗血宝马。
因为事实就如沈泰所说的那样:倘若他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赶着一大批汗血宝马东行,就是十条命也不够他送的。
这份厚赐简直是奢侈到疯狂,但荒谬和疯狂是皇室的特权,不是么?
在沈泰面前他差点把这番话说出口,又咽了回去。白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看到沈泰又重新读了一次信,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没有退去吧。从白粲第一次来这里之后,他还没看到这个奇台人情绪如此不稳定过。
他们步行回到了沈泰的小屋,白粲看着士兵把装给养的箱子放到储藏间,那些箱子不是金属的就是扎得很紧的木头,防止老鼠糟蹋粮食。他又开了个关于酒和漫漫长夜的玩笑,格纳和亚达正在把劈好的柴禾放在墙边。格纳工作得太卖力了,那身冗余的装甲下,汗水不断滴落。他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发泄愤怒,而这正中白粲下怀,一个好的指挥官得善于利用部下的情绪。
时过正午,太阳刚刚从天顶往西偏斜。春夏之交,白日渐长,沿着小路走到湖边非常方便。白粲还有足够的时间跟沈泰慢慢地喝上一杯温酒——这也是奇台的饮酒方式——再愉快地告别。士兵们已经有些焦躁了,沈泰也有点心烦意乱,连他那永远谦逊有礼、平静无波的表情都掩饰不住。
白粲清楚,自己无法去责怪他。
二百五十匹汗血宝马,白玉公主的旨意。只有像她那样长居深宫之中的人才能恩赐如此疯狂的礼物。可是,陛下居然准了。
太不明智了,白粲在回程的路上想着,真是红颜祸水,永远不要低估宠妃对陛下的影响力。
他在喝酒的时候差点忍不住把这话也说出去了,幸好没有。下月再送一次给养,然后一切都彻底改变。他们或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最好别做什么吐露心声的蠢事,不管他对这个奇台人有多么好奇。
回程路上的牛车已经空了,走起来更轻松,不一会儿他们就离开了这片满是白骨的湖畔,不由得放声高歌。
粲如往常一样在山路转弯的地方停下脚步,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往下凝视着库拉诺湖,如果不考虑尸骨,春夏之交的湖畔出常静谧秀美。他的目光从蓝色的湖水望到湖畔对面筑巢的鸟儿。可真够多的,朝那边开一弓保准能来个一箭三雕,就怕射中以后没有落下去的空隙呢。他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为离开这里感到高兴,这一点无须掩饰。
他看着对面低洼的草地,遥对着北边连绵不绝的群山。在塔古人的传说里,远古时期,这片山脉曾经住着蓝色面孔、高大凶残的魔鬼。后来他们被塔古人信奉的草原之神禁锢在这片山峰之中,草原之神大展神通,搬来了其他的山峰,加持了神力禁锢住魔鬼。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就在魔鬼居住的范围之内。而草原之神则居住在遥远的南边,越过日格尔城后那一片高耸入云、从未有人攀登过的高山里。
白粲的目光落在了湖边的坟堆上,在奇台人小屋的西南边草地上,整整三长排,这是奇台人两年辛苦的成果。
他看到沈泰已经开始今天的工作,甚至都没等塔古人走远。第三排长长的坟堆也即将填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泰那看上去渺小的身影不停地弯腰铲地,一次又一次。
他又看了看山坡上沈泰的小屋,边上有为两只羊修建的围栏,还有堆放在墙边的新劈木柴。白粲又转头看向东边,那个离群索居的奇台人总是沿着某一条小路往返湖畔的。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身边的格纳突然指着他正在看的方向说。白粲愣了愣,眯起了眼睛,很快他也看到了。

 
沈泰用力地挖着深坑,他从两天前就开始挖了,这是第三排坟堆的最后个。今天他干得格外卖力,因为他必须让自己不停地做事,否则混乱的思绪就会如潮水般将他吞噬——疯狂的思绪,无法用平静和理智来压抑。
当然还有另种解脱的办法,那就是白粲带来的酒。喝醉了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新安城的北里,灯火通明的巷弄,模模糊糊的轮廓。太阳落山就可以喝酒了,他得等到那个时候。虽然没有人能陪他畅饮一番。
他拼命地铲地,但今天的思绪根本无法回到这两年惯常的平静中来。沈泰站直,伸了个懒腰,拿下那顶被白粲非议的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看到东边的草丛中出现了人影。
他们已经走出峡谷来到草地,看来他刚刚太专注了,竟没有注意到。平日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他又怎么会去注意和观察呢?除了两边要塞前来送给养的军队会在满月和新月时分出现,这里不会有任何访客。
可是面前就有两个,骑着两匹个头不高的马,第三匹跟在他们背后,驮着物资。他们骑行得并不快,或许是累了。太阳已经开始朝西边落下,照在油亮的马尾上,反射出柔和的光。
这不可能是来自铁门关的给养,他刚送走塔古人的士兵呢。来的人没有赶牛车,送给养的士兵也不会在这个点才前来,除非他们想留在这里,陪屋里的他或者屋外的死人过上一夜。很显然,今天真的有点不寻常。
看来这两位还得走上一阵才能来到面前,沈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放好铲子,拿起他的弓和箭囊——平时他偶尔会靠弓箭来对抗野狼,或者打两只鸟加餐——然后往小屋走去,等待他们的到来。
不管是在哪个国家,尊重客人总是很重要的礼节,哪怕是不速之客。沈泰在走回去的路上,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到地上了,大地的脉动回应着他。

 
周岩明白自己的朋友肯定会有所改变,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情,否则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存活两年。他甚至做好了沈泰已经客死他乡的最坏打算,他还跟同行的旅伴提起过,不过对方不置可否。
他们在铁门关打听到沈泰依然活着,前不久铁门关的将士们还去库拉诺湖畔给他送过给养。这个消息让周岩很高兴,一连痛饮了好几杯特意给沈泰带来的鲑河酒,以示庆祝。
他终于打听到沈泰的消息了。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周岩本以为自己离开新安城,沿着官道走个十来天就能找到沈泰的老家,就如沈泰告诉他那样。结果可好,他好几番打探才找到位于淮河边上的沈家庄园,沈泰的幼弟沈超——唯一还待在家里的孩子——告诉他沈泰早在两年前就离家去了铁门关西。
周岩一开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琢磨着自己朋友的性格,又释然了。
沈泰身上总是充斥着矛盾而统一的特质:他可以是一名武士,也可以是一名学者;可以像修道士那样禁欲,也可以混迹于青楼歌姬之间。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另一位朋友辛伦曾经开玩笑说,沈泰喝再多的酒也不会忘了他的中庸和平衡之道,哪怕是在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时候。
西行铁门关是一条漫长的路,自沈泰走后,他的家人就没有收到过只言片语,甚至怀疑他有可能已经客死他乡。谁也没料到周岩竟然会跟去帝国边境这么远的地方访友。
周岩用了两天时间跟沈皋的遗孀和幼子相处,和他们一起祭拜沈皋将军的英灵,同食同住,食物虽然很好,可惜整个沈家庄孝期内不得饮酒。庄园里有舒适的蚊帐让他睡得踏实。周岩在沈皋将军的坟前祭拜,并作了一篇表达对将军的仰慕和哀悼之情的悼文。在与年幼的沈超一起漫步沈家果园时,周岩做出了这个惊人的决定。
莫逆之交,不外如是。
自从知道沈泰去向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总会有一天忍不住去找他。为此,他告别了家人,踏上了西行前往边境的道路,身边只有一个从新安城带出来的护卫。
当他跟护卫提起朋友行踪时,她倒是轻描淡写地说一路上没什么可担心的。
周岩并不相信她的话,却因此而感到一种奇特的安心。
反正只要有人付钱雇了她,她倒是不在乎什么危险,周岩想着。瞰林武士的信誉非常好,一旦雇用他们当保镖,直到你付钱的时候他们才会离开。当然你也可以不付钱,不过后果不堪设想。
万思绝不是一名好同伴,尤其是对一名喜欢高谈阔论、开怀大笑、争辩抬杠的男人而言。更别提他还喜欢吟诗诵词,不管是自己写的或是其他人的。周岩只能不停地提醒自己,万思只是一名护卫而已,白天行路的时候保护他安全,夜晚可以熟练地搭帐篷布置露宿。她是个非常有用的护卫,却不是亲密的朋友。
当然更别提什么非分之想了,周岩知道自己要是对她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万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骨头。每个夜晚,身边躺着一名轻盈窈窕的女子,却不敢有一丝邪念,真是种折磨。尤其是她在清晨阳光中练武时那优美的身姿,实在是惹得人想入非非。瞰林武士向来以严格自律闻名于世,并且在格杀技巧上出类拔萃。
从新安城到沈家庄的路上几乎没有出任何意外。除了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三个面相凶恶的强盗跳出来劫道,但他们一看见这位穿着黑衣、负着长弓、手提双剑的瞰林武士时,吓得立刻沿树林小道作鸟兽散。
然而,当他们启程西行的时候,周岩觉得一切就不那么太平了。他在沿途所见到的每一座寺庙里求神拜佛,并奉上一笔香火钱,以求平安。从沈家庄出来以后,他们并没有沿着官道走,走的是几乎和官道平行的南侧小路。过了叫辰尧的县城就是丝绸之路东起的地方,这条官道连接着新安城和玉门关,还有重兵把守的瞰苏狭路。
官道沿途总少不了热闹的村庄和舒适的客栈,以及美酒和漂亮的女人,甚至还有金发的塞达舞姬在前往帝都的途中卖艺。她们能够把身子弯成拱形,双手和双脚一起撑在地上,这样的身段和姿势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可是沈泰应该不会到这种地方去吧?他还在孝期。所以完全没必要往北走个五六天去到官道上,因为他们要通过铁门关前往库拉诺湖,而不是去玉门关。
这就让周岩吃够了苦头。当他结束一整天沉默的旅行,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根本没力气想着喝点酒、在酒肆里欣赏下卖唱姑娘的歌声,或者在青楼里风流一夜什么的。
他们每天骑行多远,是在村庄里投宿还是露营,这都是由万思决定的。每当露营后的清晨从沾满露水的地上醒来,周岩都觉得自己像个老翁一样腰酸背疼,那些村庄里的床也好不到哪去。
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可不会吃这些苦头。沈泰离开新安城回去为父亲奔丧的时候,朋友们在城西的垂柳酒肆里送行,写下了不少依依惜别的诗句,互相拥抱,大家还折下柳枝送给沈泰,寓意着道别和祝福一路平安。
送别的时候,酒肆里可有六个人,而其他人现在在哪呢?没有一个人跟周岩一起上路。他们可以和两年前一样,在同一家酒肆喝得酩酊大醉,吟诗赋词地称颂周岩的勇气,折下更多的柳条送给他。但是没有任何人主动说起要跟周岩一起去沈泰家乡,即使只有区区十来天的路程。
啊哈,这一路西行的旅途艰辛,让周岩觉得自己也可以称得上是英雄了。即使是在辉煌的第九王朝,这样的友谊和美德也是罕见的。当他返回新安城的时候,所有人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再也不会有人在喝多的时候开玩笑说他软弱或者懒惰了。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
在骑行的路上,他忍不住跟万思提起过这些话。
万思一如往常地沉默不语。仍是那身黑色的劲装,和她那双眼睛一样漆黑。周岩从来没见过这么沉默寡言的女武士,真是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她的舌头仅仅是个摆设,美貌也是用来浪费的。在他印象中,从来没见过她露出一点点笑容。
可在那天晚上,她杀死了一头老虎。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回事,直到早上在竹林边缘看到老虎的尸体,上面还插着两支箭,离他们睡觉的地方不到二十步。他吓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为……为什么……不……我……甚至都没有听到……”
他被吓得冷汗直流,手不住颤抖。他看着那头野兽好一会儿,然后忍不住想逃走。虎死余威犹在,那庞大的身躯就够吓人的了。恐惧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在了地上。他看到万思走过来回收虎尸上的箭,只见她轻踩在老虎身上,足尖一挑,就把箭给拔了出来。
她已经把露营的东西收拾完毕,捆放在他们的第三匹马上。收好了箭,她翻身上马,不耐烦地看着周岩,把他那匹马的缰绳递给他。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轻视,鼓起勇气从地上站起来,上马。
“昨晚上你都没告诉我!”他还是忍不住看着老虎抱怨说。
“你睡着了,有什么好啰唆的。”万思开口,这算是她说的一个长句了。她轻叱一声,背对着初升的太阳西行而去。
两夜以后,他们终于赶到了铁门关要塞。
要塞的守卫队长热情地招待他们——可惜吃的东西除了炖羊肉还是炖羊肉,士兵们听周岩讲了不少新安城里的奇闻逸事,然后送他们继续西行,并殷切地告诉他们沿途扎营的地点——一定要留宿三个晚上,才能赶在清晨抵达库拉诺湖边。
周岩对此非常感激,他可不想和鬼魂打交道,更何况那些士兵所说的鬼魂还多到不可思议。但是万思对此嗤之以鼻,她直截了当地说,没必要在山猫林里浪费一个晚上,他的朋友都能在库拉诺湖畔活下来,而且活了两年……
于是,他们没有按照守卫的建议赶路——周岩意识到在地势如此高的地方连呼吸都很困难。第三天下午,他们追着太阳的方向,穿过山路来到了山谷中的草场边缘,才发现这里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穿过茂密的草丛,周岩终于看到他亲爱的朋友,站在小屋门口等着迎接他,此时他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任何一名诗人都难以描述。漫长而艰难的旅途全被他抛诸脑后,就为这一刹那的再会,吃再多苦头也值得。
疲惫,但是非常愉快,他勒马停在小屋面前。沈泰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宽大的衣服上汗渍斑斑,人变黑了,胡子拉碴,皮肤粗糙得像个农夫,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瞪着周岩。
周岩感觉自己就像个英雄,哦不,他本来就是个英雄。因为地势太高,早先他的鼻子就开始出血,不过他对此可只字未提。他只是希望自己的情况别太严重,不过很快他就会离开这里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泰鞠躬两次,又行了揖礼。他的礼节仍然无可挑剔到几乎夸张,当他情绪平静的时候一向如此。
周岩仍然骑在马背上,看着他微笑,然后终于说出了那句精心挑选、酝酿多日的开场白:“西出铁门无故人。”
沈泰大笑起来:“我明白了,你走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证明诗人们也有写错的时候?真是让我又感动又惭愧啊。”
听到这熟悉的、带着戏谑的声音,周岩心里好不快活:“啊哈,我可没这么想。我是来看望故人的。”
周岩翻身下马,紧紧地拥抱着老朋友,两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当他们各自后退几步打量彼此的时候,沈泰仍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古怪表情,看着周岩就像看着鬼魂一样。
“我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你竟然能来这里找到我。”他开口。
“可不是么?你肯定想不到,所有人都想不到,让你们大吃一惊去吧。”
沈泰并没有笑:“确实如此。足下怎么知道我……”
周岩扮了个鬼脸:“我也没想过我会走这么远,本来我们都以为你在家里。结果我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已经走了。”
“然后你就来这里了?”
“是啊,我就这么来了,不是吗?”周岩高兴地说,“我还给你带了两瓶鲑河酒呢,可惜啊,我在你家里跟你弟弟喝了一瓶,又在铁门关喝了一瓶。不过我们喝的时候都有向你举杯的。”
沈泰戏谑地笑了。“没事,酒喝光了,你的情谊我领受。反正我这里也有酒喝。你肯定很累了,还有你的同伴。赏个脸进我的屋里坐坐吧。”
周岩望着他,突然间心底一沉。毕竟,他来这里是有其他原因的。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他说。
“我就知道会有事情,”沈泰严肃地说,“不过你们先洗把脸,然后坐下来喝杯酒再说吧。毕竟赶了这么久的路。”
“越过了帝国最后的边界。”周岩笑着说。他喜欢听这样的话,没有人会忘记他的这次旅程。软弱?这个词不再适用于形容他了,他周岩可不是个软弱的人。那些在北里看着歌姬舞女、听着丝竹之乐、喝着美酒流连忘返的家伙们,他们才是软蛋。
“是啊,越过了帝国最后的边界。”沈泰同意。他们所处的地方正好在连绵不绝、覆盖着终年不化积雪的群山之中。周岩还看到湖心岛上有一片小要塞的废墟。
周岩跟着朋友进了小屋,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屋子。房间虽小,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想着沈泰总是这么井井有条。看到屋内的火炉,狭窄的床,木质的桌子还有上面摆着的笔墨纸砚,周岩不由得笑了。
他听到身后万思进来的声音。“这位是我的护卫,”他说着,“她是瞰林武士,还打死过一只老虎呢。”
他转过身,正想为她引见沈泰,就看到万思已经拔出双剑,指着他们两人。

 
两年的独处让沈泰的直觉变得有些驽钝,平时对付下独狼和野猫什么的不在话下,但对上一名刺客则完全不同。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名护卫不太对劲,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本来,对周岩这样的人而言,别说是来这么远的地方,就算是从新安城去趟淮河边上的沈家庄,他都可以雇佣一名瞰林武士。长途旅行中,雇佣一名瞰林武士是对自身安全最好的保障,虽然价格不菲,但周岩的家境不错,足以负担。
这不是让沈泰觉得不对劲的理由。沈泰看着女人手上的剑,两把全都指着他,而不是周岩:看来她也明白自己比周岩难对付得多。
她骑行而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沈泰,大概这才是引起他警觉的原因。来到此地,周岩雇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或者刺杀他是她的另一个任务?她那冷酷的眼神让沈泰明白,他们之间,唯有一战。
或许算不上一战,只是单方面的屠戮。沈泰的双剑和弓箭都靠在刺客背后的墙边,他没有机会在她出剑之前拿到它们。世人皆知,当瞰林剑握在瞰林武士手上的时候,杀伤力有多么恐怖。
周岩的脸都吓白了,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像是一只离开水的鱼。这个可怜的家伙,同伴突如其来的背叛和那出鞘的利刃,超越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做了一件极其勇敢的事情:为着男人之间超越一切的友谊,西出铁门关来看望老朋友——却赢得如此急转直下的结局。沈泰倒是想知道周岩给他带来了什么音讯,到底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来这个地方。不过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消息他永远也无法得知了。
这样的想法让沈泰不安,也让他愤怒。他力图保持平静地开口:“我想我才是你刺杀的目标,我的朋友压根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他是无辜的人,放过他吧。”
“他可不无辜。”万思轻声开口。她仍然盯着他,警惕着沈泰或许会有的暴起反击。
“是么?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你的名字?你以为杀人灭口就万无一失了?铁门关的出行是有记录的,你们抵达要塞就会被记录在案。多他一个人知道又算得了什么?”
双剑的剑尖丝毫不为所动,万思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绝美但冰冷,就像库拉诺湖一样。沈泰想着,真是致命的美丽。
“不,”她开口说,“一路上他的眼睛太不规矩。”
“就因为他用欣赏女人的目光看了你?这种理由太可笑了。”沈泰故意激怒她。
“你自求多福吧。”她说。
“怎么?你想杀了我?”他的内心升起一股愤怒,压制了其他情绪。在这种情况下,愤怒能够带给一个男人勇气。他在飞快地思考自己能做什么扭转这不利的局面。
“瞰林的信条和准则就是这样?因为一个男人欣赏你的脸蛋和身体,你就要杀了他?你的师父会为你感到羞愧的。”
“你也配跟我说什么瞰林准则?”
“如果有必要的话,当然。”沈泰冷冷地说,“或许你该有点瞰林武士的荣誉感,不如让我去取我的剑,公平一战。”
她摇了摇头,沈泰的心一沉。万思说:“或许我应该答应,但是我得到的指示很明确,一来到此地就要立刻杀了你。我不是来跟你比武的,只是要你的命。”她的口气里有这么一丝淡淡的遗憾,沈泰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是谁给她下达的命令?看上去她对那个人不敢有丝毫违抗。
她的话引起了沈泰的注意:“一来到此地?你知道我在库拉诺湖,而不是在家里?你怎么知道的?”
她不置可否,沈泰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地诘问。他需要继续跟她周旋,沉默就意味着死亡,他非常肯定。“看来派你来的人认定了公平比武你不是我的对手,谁这么急切地要保护你啊?”
“你可真够自信的。”女刺客喃喃地说。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虽然希望渺茫,不过聊胜于无,姑且一试。
“好吧,我只能说世事无常,”沈泰开口,“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在库拉诺湖丧身,甚至连与你公平一战的机会都没有,那么我能不能请求你,让我死在屋外?我想面对着库拉诺湖最后一次祭拜我父亲,然后这么静静地躺在天地之间。这么小小的要求,你不会拒绝吧?”
“不。”她脱口而出。沈泰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再次开口:“我不能答应。”她顿了顿,似乎不再犹豫,“如果不是得到了明确的指示,我会与你公平一战。”
命令,明确指示。谁,到底是谁?沈泰需要时间来思考,也需要寻找机会拿到他的双剑。其他的想法都毫无意义,他必须得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或者让她移动下脚步。
“周岩,是谁建议你雇一位瞰林武士的?”
“闭嘴!”抢在周岩开口之前,女刺客喝止了他。
“说说有什么关系?”沈泰说,“现在的情况下,你想要杀掉我俩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怎么倒像个学艺不精的小孩一样害怕?”他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她,期望能让她露出一丝破绽。
他瞄了下自己的双剑,在刺客身后,他的书桌边上。这间屋子很小,似乎伸手就可以拿到——如果不考虑在眼前这位瞰林武士双剑下活命的话。
“跟这个无关,只是瞰林武士必须奉命行事。”女刺客冷静地说。
她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他的嘲弄毫无用处。沈泰对瞰林的信条和准则非常了解,看来刚才的努力都白费了。
“是辛伦,辛伦叫我雇的!”周岩突然鼓起勇气开口。
“小心!”沈泰看到女人的眼神突然一冷,不由大叫。
周岩中剑了,女刺客右手一振,反手刺入了周岩的肋骨之间,优雅而精准,然后迅速地拔剑。她的手腕微微一拧,剑尖又笔直地对着沈泰,就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一般:精准、迅速,这就是瞰林武士的能耐。
就这么一瞬间,沈泰明白时间稍纵即逝,永不再来,他无力改变。他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在女刺客杀死周岩的时候,他跳了起来。
沈泰发出一声怒吼,愤怒超越了恐惧,他明白自己没有活路了,反正十万人都死在这里了,再加上两个也不多。
他没有试图去拿自己的剑,而是径直朝右侧的大门冲了出去,往羊圈的方向飞奔。他一把抄起放在墙边的铲子,试图用它来对抗瞰林武士的双剑。他拿到了,准备使出全身力气,抡圆铲子往女人头上拍去。
女人追着他出来了。
因为他的愚蠢和冲动,他刚才所说的愿望——希望能够躺在库拉诺湖畔的天地之间——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突然之间,宁静的空气中毫无预兆地刮起一阵诡谲的狂风,在春夏之交的下午,一股可怕的力量猛地爆发。
凄厉的尖啸声在天地之间响起,高亢、凄厉、扭曲。
那不是他的声音,也不是那女人的,甚至不是任何一个活人的声音。
地上的草一根没乱,树上的叶子也一片未动,甚至湖面都没起半分波澜。诡异的狂风只是不断地发出凄厉不绝的尖啸,环绕在他身边,阻隔了眼前的刺客。
它困住了女人的身体,把她吹了起来,在空中摇摆,就像摆弄一根树枝、一只纸鸢、一朵被大风连根拔起的小花。她踉跄地撞在小屋的墙上,动弹不得,像是被钉在墙板上。因为恐惧,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开嘴似乎想要尖叫,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一柄剑还在她手里,平贴在墙上,另一柄已经被甩了出去,掉在地上。他看着刺客在半空中挣扎,双脚不停蹬来蹬去,被狂风和木质的墙板禁锢着。
这一切迅速得就如幻觉,突然间,两支箭呼啸而来,洞穿了她的身体,深深地钉在木墙上。女刺客就像是献祭的牲口一般被钉在那里。第一箭穿透了她的喉咙,溅出一朵明艳的血花。第二箭则深入她的左胸。
在即将被那鬼魅般的狂风杀死之前,她死在了箭下。
须臾间,鬼魂和狂风的尖啸戛然而止。
木墙轰然倒塌,女人也随之倒在小屋旁边的草地上。
沈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双手在颤抖,他回头看着箭来的方向。
白粲和那位叫格纳的士兵站在那里,眼里都充满了恐惧。格纳手上拿着弓,那两支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狂风的声音仍然回响在沈泰的脑子里,还有那尖啸声。女刺客的尸体让他联想到一只被钉住的黑翼蝴蝶。
是库拉诺湖畔的死者英灵,是他们救了他。沈泰想着。
还有两位活人,他们冒险骑行回来援助他。现在太阳已经向西,黄昏很快就会降临,黑夜的库拉诺湖畔不属于活人。
沈泰看着女刺客的尸体,突然间明白了点什么:正是因为他不分寒暑地辛勤工作,埋葬死者,安抚英灵,他才能在这次刺杀中死里逃生。
他又看了看蓝色的湖水和渐行渐低的太阳,随后跪在绿色的草地上,抚着额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九次拜礼。
早在九百多年前的第一王朝,有位大儒曾说过:当一个人体会过死里逃生的感觉后,才能卸下肩头某些不必要的负担,体会到生命是如此美好和珍贵。他必须珍惜生命,所以要行九次拜礼以示感恩。
几百年来,也有其他学者说过类似的话,诸如“劫后余生方知生命之重”之类的。真得身临其境才能明白这些话里的道理。他跪在草地上叩首,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父亲在小溪边喂鸭子的场景。
他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群山。
站起身,沈泰转向塔古人。格纳把女人的尸体从墙板上拖下来,随手拔出箭扔到一边。女人的头发已经散开,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格纳弯下腰,把她的腿分开。
他开始解自己的盔甲。
沈泰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你在干什么!”他大吼一声,把塔古士兵给吓了一跳。
“她的身体还没冷呢,”格纳说,“就算是给我的犒劳吧。”
沈泰盯着白粲,塔古队长转过头去:“别告诉我你们的士兵没这么干过。”虽然嘴里这么说,可他的眼睛躲闪着,不敢迎上沈泰的目光。
“当然没有!”沈泰说,“没人会这么做,而且只要我在,谁也别想。”
他走上前去,拾起了瞰林剑。
他已经很久没有手持瞰林剑跟人打斗了,剑是好剑,轻盈趁手,剑尖指着那位年轻的士兵。
格纳解盔甲的手停了下来,他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她来这里刺杀你,而我刚刚救了你的命!”
这功劳可不能完全算他头上,不过也可以勉强接受。
“我对此非常感激,来日定当报答。但是,这样不行。如果你敢碰她,我就杀了你,或者你想跟我打一架?”
格纳耸耸肩:“打就打。”他开始重新系紧盔甲。
“那么,”沈泰平静地说,“你得做好送命的准备。”
敢在这个时候骑行回来帮助沈泰,这位年轻的塔古士兵完全不缺乏勇气。
于是沈泰琢磨着说点什么挽回格纳的面子。“你可以想一想,”他说,“想想刚才的风,想想那些死者。他们……他们与我们同在。”
他又看了白粲一眼,塔古队长似乎仍然无动于衷,沈泰有点急了:“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在这里安抚死去的英灵,不能容许你这样去侮辱一个死者!”
“她是来杀你的。”格纳重复说,仿佛沈泰是个傻子一样。
“死在这片草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来杀人的!”沈泰大喝。
他的话在稀薄的空气中回荡着,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太阳快落山了。
“格纳,”白粲终于开口,“够了。如果我们想要在天黑之前离开,相信我,没时间给你们打斗了。刚才那事算在我头上,回去我会给你补偿的,赶紧走吧。”
他习惯性朝着小屋走去,片刻之后又折返回来,走向自己那匹汗血宝马,又牵过了士兵的马匹。格纳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泰,战斗的渴望写在他的脸上。
“你刚才已经为自己赢得第二个纹身了,”沈泰沉静地说,他瞟了白粲一眼,又看向士兵,“享受你的胜利,而不要享受辱人之举。请接受我的敬意和感谢。”
格纳死盯着他好一阵,才心有不甘地转过身,故意朝女刺客的尸体边上吐了一口唾沫。他大踏步走到马边,一把抓起缰绳,翻身上马。
“等等!”沈泰突然叫住他,一个想法刚刚从他的头脑里冒出来。
士兵又转过身来。沈泰深吸一口气,有些话还真的不容易说出口。“拿走她的剑吧。”他说,“是瞰林打造的,我想塔古士兵没有这么好的剑呢。”
格纳没有动弹。
白粲大笑了一声:“他不想要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沈泰疲惫地冲着他笑笑:“我知道你会的。”
“这可是一份厚礼啊。”
“希望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沈泰言尽于此,站在原地等待着格纳的回应。他已经足够照顾这位塔古士兵的情绪,何况他身后敞开门的小屋里,还躺着一位朋友的尸体呢。
似乎过了许久,格纳终于策马上前,冲他伸出了手。沈泰转身,弯腰从女人尸体上取下带血的剑鞘,连同两把剑一起递给了格纳。他再次弯腰拾起了那两支塔古人的箭,同样还给了士兵。
“不要辱及死者。”他重复了一次。
格纳面无表情看着他。沈泰再次开口:“谢谢你。”
他确实该如此说,因为太多太多的原因,超越了边界和国家。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处事方式。沈泰想起了父亲,至少,你可以尝试去选择。他往西边看了看,远方的鸟群依然盘旋高飞,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他看着白粲。
“恐怕你们得赶紧走。”
“我知道,小屋里面那个人……”
“他已经死了。”
“是你杀了他?”
“不,那个女人杀的。”
“可他们是一起来的。”
“他是我朋友,这只是一场悲剧。”
白粲摇了摇头:“奇台人的想法都这么古怪?”
“也许不是。”沈泰觉得身心俱疲,突然想到自己必须赶紧把这两具尸体埋葬了,因为他明天就要离开。
“他带了个刺客来找你。”
“他是我的朋友。”沈泰重复说,“他只是被欺骗了,本来是要来给我带口信。而那个女人,或者雇佣了她的人,不希望我活着听到那些消息。”
“朋友?”白粲·奈斯珀重复了沈泰的话,没露出什么表情。然后转身要走。
“队长!”沈泰的叫声让白粲转过头。
“我相信,你也是我的朋友。谢谢你。”沈泰抱拳行礼。
白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他轻叱一声,正欲打马前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
“那他告诉你了没?你有听到你朋友带来的消息么?”
沈泰摇摇头。
格纳背着两把剑,不耐烦地等待着,他的马冲着南方使劲打响鼻。白粲的表情突然一沉:“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为了知道真相?”
这个塔古人真是太聪明了,沈泰点点头:“明天早上就走。我的朋友死了,他是为我带口信来的,而有人要阻止我知道这个消息。”
白粲点点头,朝西边看了一眼。太阳几乎快落山了,黑暗即将来临。空中的鸟儿焦躁地盘旋在湖的另一边,一丝风也没有。
塔古人深吸了一口气:“格纳,你赶紧走。我今天夜里跟这个奇台人一起住下。他明早就得离开,我还有要事与他相谈。我就跟他一起在这间屋子里碰碰运气了。看上去这里的鬼魂对他很友好,希望我也能沾点光。告诉其他人,明天我会赶上去,你可以在中间的山路上等我。”
格纳转身盯着他:“你是说你打算住在这里?”
“不用我再重复一次吧?”
“队长!这不行,这里——”
“我知道!赶紧走,这是命令!”
年轻的塔古人犹豫了下,他的嘴张开又闭上。白粲带着刺青的脸上一片冷硬之色,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格纳耸耸肩,策马而去。剩下的两个人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中。恍然间,他那飞驰的身影后,似乎有无数的灵魂追逐而去,追逐着他的呼吸和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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