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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整天骑马,经过乡野,却什么都看不见,感觉实在奇怪又乏味。我顶多只察觉到马蹄踩在软泥或石地上的声音、马鞍碰撞声,以及马匹汗味与花朵香气,还有拂面的微风,一边猜着花妮脚下的路是什么模样。由于无法预先准备好迎接变化、绊脚、摇动和停步,我在马鞍上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而且还得时时不顾丢脸握牢鞍桥,好稳住自己。我们多数时候必须成单排前进,所以没怎么交谈。只偶尔暂停一下,让母亲给小鸡喝水。中午时,我们停下休息,吃午餐,也给马儿饮水。母亲往鸡篮撒些食物,小鸡吱吱喳喳,很有活力地抢食。我问说我们在哪儿。父亲回答,到「黑峭壁」下方了,在寇迪世系的领地内。我没办法想像这个地方,因为不曾来到位在克思世系这么远的西边。我们很快继续上路,对我而言,那个下午也是一场单调漫长的黑暗之梦。
  「石神在上!」父亲说。他是从不咒骂的人,甚至这种温和的老派诅咒,他也不曾说过,所以,这咒骂让我一下从昏睡状态惊醒。母亲骑最前头,因为这条山路不至于走错,父亲殿后,便于看顾我们。母亲没听见父亲开口,我则问:「怎么了?」
  「我们的小白牛,」他说:「在那边。」父亲说完,才想起我没办法看见他指的地方。「那边山坡下方草地上有一群牛,其中两头是白的,其余都是暗褐色和红棕色。」他安静了一会儿,也许正在睁大眼睛仔细瞧。「他们背部隆起,牛角比较单薄。」他说:「是他们没错。」
  我们都停下脚步。母亲问:「我们还在寇迪世系的领地吗?」
  「已经在足莫了。」父亲说:「之前一个钟头就到足莫了。但那两头牛是乐得家以前出产的,现在是我的奶牛。若再靠近一点,我就可以比较确定。」
  「不要现在去,凯诺。」她说:「很快就要天黑了,我们必须快点走。」她声音里有强烈的忧惧,我们都留意到了。
  「那就走吧。」他说。于是我听慢灰举步向前,花妮随后——不需要我给她什么信号,接着,是小雄马轻快的步伐跟在我们后面。
  足莫世系的石屋到了。我这个样子,竟来到陌生地方,置身陌生人群当中,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我一下马,母亲就拉着我的手臂不放,大概为了让她和我都安心吧。在众多话语声中,我听见了阿格领主宏亮亲切的声音:「嗳呀,呀,呀,各位终于来了!欢迎之至!欢迎来到足莫世系!我们是穷酸的本地俗人,不过,我们有什么就分享什么!瞧瞧这是什么,瞧瞧这是什么,这男孩这样绑起来是怎么了?到底闯了什么祸,小子?眼睛衰弱吗?」
  「啊,我们还宁愿是那种小毛病呢。」凯诺轻描淡写地说。他是个剑术家,但阿格根本不是刀剑手,他习惯使棍棒。一个恶霸是不回应你的,他可能听你说,但不留心听;他讲话时,仿佛你毫不重要,因此他总是占得先机——虽然到最后就未必了。
  「哦,那多遗憾哪,像个小婴儿似的被带着走。不过,他铁定会长大,然后摆脱它的。这边请,这边请。嘿,那边的人,把他们的马匹照应好!巴若,传唤女仆去叫我夫人来!」大嗓门吩咐着各项命令和要求,引起一阵骚乱。很多人来来去去,也很多话语声。我四周都是人,是一大群我既没看见也不认识的人。母亲正在向某人解说那篮要送给领主夫人的小鸡。后来,我被拉着跨过门槛上楼时,母亲仍一直拉着我的臂膀。有人端来几盆水,我们快速洗去旅尘,拂一拂衣着,母亲也更换衣裙。
  然后再下楼。我们走进一个大房间。根据回音判断,那是个宽敞挑高的房间。有壁炉;我听见火声劈啪,也感觉到双腿和脸上的暖意。母亲的手仍搭在我盾上。「欧睿,」她说:「这位是领主的妻子,黛娜夫人。」我向那个发出粗哑疲乏嗓音的方向鞠躬为礼,对方则表示欢迎我来到足莫。接着,还介绍了领主的长子哈巴与他妻子、次子沙贝与他妻子、他女儿与丈夫,以及这些人的成年子女、家中其他人——黑暗中,全部的人我只知其名,只闻其声,未见其貌。母亲腼腆但优雅的嗓音被在场这些大嗓门给盖了过去,但我就是听得出来,她说话与这些人多么不同;她那平地人的礼貌在这儿多么不相称;甚至,她有些字的发音也与这群人的发音殊异。
  父亲也在我身边,就在我后面。他不像足莫世系的男人那样讲话一长串,他只作敏捷可亲的回应,听到笑话就捧场地笑,此外就是对几个男人说些听起来像是乐见友谊重建之类的话。其中有个男人——我想是贝曦世家的人——说:「那么,这男孩是个『野眼』,对吧?」凯诺说:「对。」另一个男人说:「唔,别害怕。他渐渐长大就会融入力量。」接着说起一个故事,说欧姆世系有个男孩,他的野天赋直到二十岁才稳定。我很努力听这个故事,但各种大声说话的喧闹一直压过那男人的声音。
  一会儿后我们移步餐桌。那真是恐怖的身心压力,因为,眼睛看不见的人要学会体面的进食,得花很长时间,而我还没有时间学习那个技术。我害怕碰触任何食物,因为担心把食物洒出来,或把自己弄脏。他们原想让我的座位远离母亲,阿格领主还要母亲去坐在首位的男人附近,但她温和而坚定地坚持坐我旁边。她帮我取了一根可以用手指拿起来啃的排骨,应该不致害在场的人觉得恶心。但是根据我四周的咀嚼声、狼吞唬咽声以及打嗝声来判断,足莫世系想必没什么高雅的餐桌礼仪可言。
  父亲坐在餐桌较远那边,可能靠近阿格,或者可能就是他的邻座。等大家喧喧嚷嚷的讲话声稍弱,我听见父亲平静清晰的声音在说话——只是,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没听过的音色,一种活泼欢快的音色:「领主,我想感谢你照顾我们的小白牛。过去一整个月,我一直诅咒自己好蠢,居然没把界篱修复完整,当然就让小牛跳过去了。那种乐得世系的牛只,脚步就是轻。没办法,我势必得放弃那两头牛了。我本来就在猜想,他们大概游走下山,到杜奈去了!看起来,如果不是你们的人一直帮我把他们看守好,他们真的会下山到杜奈去的。」这时,他座位那边没人吭声;而我们这头则有几位女士仍在闲聊。「我一直十分看重那些小白牛,」凯诺继续用那开放而自信、甚至几乎是托付心迹的方式说下去:「我一心想重建盲眼卡达在世时的牛群盛况。因此,我由衷感谢你。等他们其中一头产小牛时,第一胎里有一头就是你的,是公是母任你挑选。阿格领主,到时候,你只需派个人来牵牛就成了。」
  现场只是一片沉默。接着,靠近凯诺座位有个人开口:「说得好,说得好!」然后其他声音才加入。但我并没有听见阿格说话。
  晚餐终于结束。母亲请人带她去她的住房,但仍要我跟着。这时,我才听见阿格说:「噢,你不会现在就要把小欧睿带走吧?他年纪不小了,是吧?来,男孩,来跟大男人坐一下,品尝我的春季酒酿!」但湄立以我整天骑马,已经累了作为解释;而黛娜领主夫人也用她那粗糙疲乏的声音说:「阿格,今晚放过这男孩吧。」我们因而得以逃脱,只差父亲必须留下,与那些男人同饮。
  父亲上楼到房间来时,我猜时间已晚。本来我睡着了,但因为他踢到一张凳子,还弄出别的响声,我被吵醒过来。
  「你喝醉了!」湄立小声说。他却不自觉大声说:「马尿啤酒!」她笑了出来,他则哼哼鼻息。
  「该死的床在哪?」他在房内跌跌撞撞。等他们就寝,我躺在窗户下方的帆布床,听他们小声说话。
  「凯诺,你这不是在冒一个吓人的险吗?」
  「来到这里,本身就是冒险。」
  「关于那两头小母牛——」
  「默不吭声的话,能有什么好处?」
  「但今晚,你在挑战他啊。」
  「他自己的人都知道那两头小母牛是怎么到这里的,我是给他机会,看他是要当大家的面扯谎,还是接受我提供的托词。」
  「小声点,小声点。」她嘀咕道,因为他再度提高了音量。「嗯,我很高兴他接受了。」
  「但愿他是接受了。我们等着瞧吧。那女孩呢?你有见到她吗?」
  「什么女孩?」
  「那个新娘。那个害羞的新娘。」
  「凯诺,安静点!」她半是责骂,半是笑。
  「那就把我嘴巴封起来吧,亲爱的。帮我把嘴巴封住。」他低语,而她笑着,然后我听见床板咯吱咯吱响。他们不再交谈,我自己则重返睡眠的奢侈中。

  ※

  第二天,阿格领主差人请母亲一同到场,因为他要带父亲参观他的天下:数栋建筑、数座谷仓、数个马厩。而我也必须同行。并没有其他女人与我们一道参观,随行的只有他儿子还有足莫世系几个男人。今天阿格总以一种奇特、矫作的方式对母亲说话,带点儿亟欲保护和花言巧语的味道。他向其他男人提到母亲时,仿佛她是一只美丽的动物——尽谈她的足踝、她的头发、她走路的样子。他若对母亲讲话,则常以半开玩笑的藐视口气提及她的平地人出身。他似乎想提醒母亲或他自己,母亲是比他低劣的。但另一方面,他却又像水蛭一般黏在她身边。在大伙儿四处打转的这段路上,我尽力夹在母亲和他中间,只是阿格总会跑去另一边,又靠到她身旁。好几次,阿格建议——差点没命令母亲——叫我去找别的孩子、或去父亲那边。母亲并没有当面拒绝,只是虚应一下——声音里带了一抹微笑,总是没让阿格如愿。
  一群人又回到石屋时,阿格告诉大家,他安排带众人去足莫领地北部的山上猎野猪。他说,他们正在等葩恩——就是桂蕊的母亲,希望她能在我们还没动身前抵达。他强邀我们参加那场狩猎。母亲犹豫,阿格于是说:「唔,女人家说到底不适合野猪狩猎。危险嘛。但是,叫那男孩一起来吧,也是有个变化啊,免得他蒙着眼老是愁眉苦脸的,如何?而且,万一野猪袭击,他可以啪哒给他一眼,然后再见猪猪,如何?好吗,小男孩?猎野猪时,能有个快眼人同行总是好事。」
  「那可一定交由我来给他一眼,」父亲的语调依旧保持作客的一贯愉悦:「交给欧睿的话,恐怕有点太冒险了。」
  「冒险?冒险?是害怕那猪猪吗,他害怕吗?」
  「噢,冒险的倒不是欧睿。」凯诺说。这一次,辞令剑术的剑尖恰恰抵着阿格。
  阿格已经不再佯装不知道我双眼何以被蒙住,因为事实明摆在眼前:足莫世系其他人早就清楚个中原因了。而且,关于我的辉煌事迹,各种离奇版本,他们确实都相信。他们相信我就是那个拥有毁灭之眼的男孩,天赋强大到无法控制,分明就是「新盲眼卡达」。阿格挥舞他的棍棒出击,技术尚差一截,未能击中目标。我的名声将我们安放在他构不着的所在。但是,他还有别的武器。
  前一晚我们碰到的那些人,加上今早周围这些人,熙熙攘攘之中,我们却还没被介绍认识领主的孙女,也就是他小儿子沙贝足莫与蝶丹克思所生的女儿。我们已经见过这对父母:沙贝同他父亲一样,有副响雷般的快活嗓门;蝶丹与母亲和我说过话了,她的声音之虚弱,害我把她想成了一个老妪,不过,按照凯诺说的,她根本没那么老。那天早上稍晚,我们重回屋子时,蝶丹也在那儿,只是,依旧不见她把女儿带出来——那个女孩,说不定将是我的订婚对象。昨天夜里,凯诺叫她「那个新娘,那个害羞的新娘」,想到这里,我脸都红了。
  仿佛拥有摩各的内视力天赋,阿格照样扯着嗓门说:「还要再等几天才能见到我孙女华丹,小克思。她和她表兄姐下山去老里门家。我倒是想说,你眼睛又看不见,介绍你们认识有何用?不过,当然有其他办法认识一个女孩,到时候你就知道啰,嗯?甚至是更有趣的办法,嗯?」四周的男人全笑了。「等我们刺死野猪扛回来,她就会在这儿啦。」
  葩恩那天下午抵达,接下来的谈话全部围绕着狩猎活动。我也得同行。母亲原想禁止我前往,但我知道无路可以闪躲,也就说:「别担忧,母亲。我会骑花妮去,不会有事的。」
  「我会跟着欧睿。」凯诺说。我知道他非常满意我及时表现出来的泰然。
  第二天,我们破晓前就出发。不管在马背上或徒步,凯诺始终紧跟着我。他在,乃是我仅有的磐石,因为那天一直处在不断的困惑当中——骑骑停停、来来往往、叫叫嚷嚷,全在乌黑没有意义的茫然中。我们去了五天,我始终没能搞清楚我的方位;我也始终不知道我脸孔或双脚的前面是什么。摘下蒙眼布的诱惑无比强大,但我却一直非常害怕那样做,因为我处在一股剪不断的惊怖忿怒中,感到无助、忿恨、屈辱。我畏惧,却逃不开阿格领主那拔尖扰人的声音。有时,他假装相信我真瞎了,就拉开嗓门可怜我;但多数时候,他揶揄我、刺激我取下蒙眼布——从来不是很公开的揶揄刺激——叫我展示毁灭的力量。他怕我,又气不过自己竟然怕我,直想让我为此吃点苦头。另一方面,他也好奇,因为我的力量仍属未知。对象若是凯诺,还有几条特定的线,他从不敢跨过,因为他太了解凯诺不好惹。至于我,我有什么力量?说不定,我的蒙眼仅是花招,吓唬人的?阿格像个小孩,戏弄一条链着的狗,想看看它是否真的会咬人。我就被他链着,任凭宰割。我那么恨他,恨到我觉得要是让我看见他,就没什么能阻挡我——我会的,我一定会毁灭他,像那只老鼠,像那条蝰蛇,像那只猎犬……
  葩恩把一大群野猪从页恩山的山脚丘陵叫唤出来,而且叫公猪离开母猪。等猎犬与猎人把那畜生团团围住时,她就离开猎场,回到营地,我和几匹驮马、几个仆人也被留在营地。
  他们出发时,我感到很丢脸。「你要带那男孩一起来,对吧,克思家的?」阿格领主说。但父亲如同之前一样,欢快地回答,说我和老花妮都不参加,因为怕耽误了众人。「那么,你也要陪他安安稳稳在这营地?」那粗声粗气的巨大声音传过来,然后是凯诺柔和的声音:「不,我想我会参与这场杀戮。」
  凯诺上马之前——他骑的是慢灰,不是小雄马——摸摸我肩膀低声说:「撑牢啰,我儿。」所以,我一直坐在足莫家的农奴和仆人之间,牢牢撑着。他们避开我,但很快就忘了我存在,互相大声交谈、开玩笑。我压根儿不知道四周状况,只晓得我前一晚睡过的被褥卷就在靠近我左手的地方。此外,整个宇宙对我都是未知。我要是起身走个一、两步,立刻会迷失在那个空白的深渊里。我在手下发现了几颗小石子,把玩了起来,摸一摸,数一数,试试看排列成行,借此打发无聊时间。我们人,除非等到没有眼睛可看,否则我们几乎不晓得人生有多少快乐和趣味,是透过我们的双眼而来——而且,有一部分的乐趣是源于双眼可以选择要看什么。我们的耳朵不能选择要听什么。我想听鸟鸣,因为这片森林充满他们的春日音乐,但,多数时候我却只听见男人吼来吼去、粗声大笑。这让我忍不住想,我们人类是多么吵闹的一种族类。
  我听见单匹马进入营地的声音,男人们的喧闹声音稍减。不一会儿,有人挨近我说话:「欧睿,我是葩恩。」她说。能自报名字,这份贴心真教我感念——虽然她的声音非常像桂蕊,我本来就认得。「这儿有点水果,张开手。」她在我手中放了两、三颗李子干。我向她道谢,开始嚼起来。她在靠近我的地方坐下,我听见她也在嚼。
  「嗯,」她说:「这时候,那头野猪想必已经杀害一、两条狗。说不定还杀了一、两个男人;不过也可能没有。那群猎人倒是已经把野猪杀死,然后开肠破肚,再削几根棍子用来扛他。狗群正在抢食野猪内脏,马匹反而想远离,却走不了。」她吐东西——也许是李子干的果核。
  「你从不留在杀戮现场吗?」我怯怯问。虽然我已认识葩恩一辈子了,但她总让我感到畏缩。
  「是野猪和熊的话,就不留在现场。他们都会希望我干预,要我抓住那畜生,好让他们动手杀。那是给他们一种不公平的优势。」
  「假如是鹿或兔呢?」
  「他们是被猎的动物,快点杀掉最好。公猪和熊就不是被猎的动物,他们值得付出一场公平的打斗。」
  地位清楚了,公平自然相随。我接受这种原则。
  「桂蕊有只小狗要送你。」葩恩说。
  「我正准备向她要……」
  「她一听说你两眼被蒙起来,就说,想必你会希望有只小狗当导盲犬。最近,桂蕊与我们一位牧羊人都在忙幼犬的事。他们都是好狗。你们回家时顺道来乐得带走吧。桂蕊可能已经帮你把小母狗准备妥当了。」
  那是美好的片刻——漫长而可怜的几天里,仅有的美好片刻。
  很晚的时候,猎人们零零星星陆续回到营地。我当然挂心父亲,但不敢询问,只得听其他男人怎么说,还有就是注意听凯诺的声音。最后,父亲总算回来了,牵着腿有点受伤的慢灰——某种冲撞或混战所致。他温和招呼我,但我感觉出来,他被激怒了,气得几乎超过忍受界线。原来,这次狩猎搞砸了。阿格和他长子争论战术策略,弄得每个人都无所适从,野猪因而在杀了两只狗之后逃跑,一匹马追赶时,弄断了腿。等野猪跑进杂木林,猎人不得不下马,改为徒步。结果,又一只狗被公猪开膛剖肚。到最后,诚如凯诺压低声音对我和葩恩说的:「他们全体动手,戳刺那头可怜的畜生,却没人敢靠近它。前后花了半小时才将他杀死。」
  我们默默坐着,听阿格和他儿子吼来吼去。狩猎仆人总算把公猪扛进营地。我闻到强烈恶臭,以及鲜血的金属味。按照礼仪,肝脏由实际到场参与杀戳的人平分,再拿到火上烤。凯诺没上前拿他应得的一份,转而去照料我们家的马匹。我听见阿格的儿子哈巴大声喊父亲去拿他的杀戮盛宴。但我没听到阿格叫父亲,阿格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过来骚扰我。那天夜里,以及返回石屋的途中,阿格都没再对凯诺或对我讲什么。能幸免于他快活的欺凌,实在是个解脱,但同时也教我忧虑。我们营宿的最后一晚,我问父亲,狩猎时,领主有没有对他生气。
  「阿格说我拒绝救他的狗。」凯诺说。我们躺在温暖的营火灰烬旁,头挨着头低声交谈。我知道四周是黑暗的,因此可以假装是由于四周黑暗,我才看不见。
  「当时是什么情形?」
  「野猪猛烈攻击猎犬,阿格对我大喊:『运用你的眼睛,克思家的!』仿佛我就是得在狩猎中运用我的天赋似的!我与哈巴和另外两个人用铁矛刺猪时,阿格没有加入。后来,野猪突围,刚好从阿格身旁跑过,逃走了。啐,那是一场笨拙的狩猎,一场屠杀。而他把失败的帐算在我头上。」
  「我们从营地回到足莫的石屋以后,是不是还必须再留宿?」
  「再留宿一、两晚吧。」
  「他恨我们。」我说。
  「却不恨你母亲。」
  「最恨她了。」我说。
  对于我的说法,凯诺要不是听不懂,就是不相信。阿格可以随他高兴尽情欺负我,也可以证明他在财富和势力等等方面都优于凯诺,但湄立却在他可触及的范围之外。他上次到我们家,我已见过他注视母亲的样子。我知道,如今在这儿,他依然是以相同的惊奇、恨意与贪婪在注视母亲。我知道他怎么挤过去靠近母亲;我听见他又吹嘘又保护,意图打动她,却起不了作用。母亲温和含笑的回应,其实是没有回应。他的所有,他的所为,他的所是,都无法触及母亲。甚至,母亲也不是真的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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