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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出发时,与所有男人一样,脑袋装满大小事,于是也就感觉自己重要了起来。布蓝提这匹小公马步伐轻快恰人。到了开阔的长草坡,他更有如小鸟飞翔般流畅地慢跑起来。他不理会注视他的牛只,只留意自己的脚步是否完美,仿佛他也晓得要尊敬我新获得的力量。我们抵达乐得世系的石屋时,他仍然小跑着,我对他和对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满意。有个女孩跑进屋内告诉桂蕊我来了,我牵着布蓝提在庭院绕行,好让他缓和下来。他是这么高骏的一匹马,与他同行的人也会自觉尊荣高贵、风度翩翩。我像孔雀般昂首濶步,桂蕊欣喜地穿越庭院跑向我们。那匹小公马当然对她的天赋有所反应:他很感兴趣地注视桂蕊,双耳前倾,向她靠近一步,头部稍微前弯,好让自己的前额贴近桂蕊的前额。桂蕊优雅大方地接受布兰提的行礼,抚摸他的头饰,轻轻向他的鼻孔吹气,并且用她所谓的「动物语」温柔对他说话。至于我,她倒没对我说什么,但笑容灿烂。
  「等他凉下来,我们去瀑布那边。」我说。所以,我们把布蓝提牵到马厩,安置在其中一个棚间,给他一点干草和一把燕麦,桂蕊与我就出发往峡谷去了。从设置磨坊车的小溪往上约一哩远的地方,两条支流在一个狭窄的深色裂口汇合,然后经过高高低低的石头堆,最后流进一个深池中。奔流不歇的瀑布带来一股持续的凉风,野生杜鹃花和黑柳木组合而成的灌木丛迎风摇摆。灌木丛里,有只总是隐身的小鸟在唱三音歌。较低的那个池子边,有只黑鶫筑巢而居。我们到了那里,先涉水,然后弯腰走进瀑布底下,接着攀岩、游泳、攀爬、喊叫,最后手脚并用爬到一个高高突起于日光下的宽平岩架。我们在那上面伸展四肢,让阳光晒干身子。那天是早春,还不是很暖和,溪水冰凉,但我们宛如水獭,并不真觉得冷。
  我们没有帮那个岩架取名字,但我们多年来都在这儿聊天。
  我们躺了一会儿,沐浴在阳光下大口喘气。我心里装满了要讲的事情,所以很快我就开始说了:「足莫世系的阿格领主昨天来拜访我们。」我告诉桂蕊。
  「我见过他一次。」桂蕊说。「有一次母亲带我去那边狩猎。他长得……好像吞了一个水桶到身子里去似的。」
  「他是有力量的男人。」我带着自负的口气说。我希望她认同阿格的不凡,那么,对于我把成为阿格女婿的机会牺牲掉这件事,她才会恰如其分地对我刮目相看。只是,之前我没跟她提过这种事,现在该对她说了,我却发现难以启齿。
  我们面朝下,趴在暖和平滑的岩石上,有如两只皮包骨的蜥蜴。我们的头靠得很近,这样才能静静说话——桂蕊喜欢这样。她不是那种藏藏躲躲的人,而且有本事像野猫一般吼叫,但,她就是喜欢轻声细气地谈话。
  「他邀请我们五月去足莫拜访。」
  没回应。
  「他说,他希望我见见他的孙女。她孙女有母系那边的克思血统。」我在自己的声音里听见父亲声音的回响。
  桂蕊发出模糊的声音,但很久都没说什么。她两眼闭合,湿头发贴着我能看见的一侧脸孔,另一侧脸孔枕在岩石上。我以为她要睡着了。
  「你要去吗?」她终于嗫嚅道。
  「见他孙女?当然。」
  「去订婚。」她说,两眼依旧合着。
  「才不!」我话说得愤慨,但其实并不确定。
  「你确定?」
  踌躇一下,我说:「确定。」愤慨少了些,但并没有比较确定。
  「母亲打算让我订婚。」桂蕊说。她转过头,下巴抵着岩石,所以正好直视她的正前方。
  「跟寇迪世系的安伦贝曦订婚。」我说,对于自己知道这件事还挺自得的。但桂蕊可不自得。她讨厌知道有谁背地里谈论她。她喜欢隐形过日子,像黑柳丛里那只老是隐形的小鸟。她默不作声,我觉得自己好蠢。我带着歉意说:「我父亲和你父亲讨论过这件事。」她还是默不作声。既然她刚才问我,我为什么不该问她?但实在难敢齿啊。捱到最后,我终于强迫自己说:「你要订婚吗?」
  「我不知道。」她下巴抵着岩石,所以声音从紧闭的牙缝逸出,眼睛仍直视正前方。
  我心想,对于她的提问,我那么坚定回答「不」;反过来,却得到她这样的回报。我是准备为桂蕊放弃足莫的孙女的,但桂蕊不肯为我放弃这个安伦吗?太伤我的心了。我于是脱口道:「我一直以为——」但又打住。
  「我也一直以为。」桂蕊喃喃道。过了一会儿,她细声细语的话几乎消融在瀑布的声音里:「我告诉过母亲,十五岁之前不愿订婚——任何人都一样。父亲同意了,但母亲很生气。」
  她突然翻身仰躺,凝望着天空。我也照做。我们躺在岩石上,两手很靠近,但没有碰到。
  「等你十五岁时。」我说。
  「等我们十五岁时。」她说。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总共只说这两句话。
  躺在太阳下,我感觉快乐就如同穿透我而辉耀的那片日光,也如同背部底下的岩石力量。
  「召唤那只鸟。」我低声说。
  她吹了三个音。下方迎风摇摆的灌木丛里及时传来甜美的回应。一分钟后,那只鸟又叫一次,但桂蕊没有回答。
  她原可以把那只小鸟召唤到手中,栖在她手指头上,但她没有那样做。去年,她开始有完全的力量起,我们常运用她的天赋玩各种游戏。她会叫我在树林内的某个空地等候,我不晓得接下来会看见什么,只能维持猎人般紧绷的警戒。突然间,就看见一只雌鹿和她的小鹿出现在空地边缘,我每次都被吓一跳。或者呢,我闻到狐狸味,四下张望,才看见狐狸坐在离我不到六尺远的草地上,像家猫那么端庄坐着,尾巴优雅地围绕脚掌。有一次,我闻到某种臭味,直教我毛发直竖,结果呢,看到一头棕熊正穿越空地,他一脚重一脚轻地走过,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消失在森林中。过不多久,桂蕊会悄悄溜到空地来,害羞地微笑道:「刚才那些,你喜欢吗?」碰到棕熊那一次,我承认,我觉得一次就够了。她却只说:「他住在页恩山的西边支脉。跟随大洪水下山到这里来,为了捕鱼。」
  桂蕊能把风中翱翔的老鹰召唤下来,或是叫瀑布池里的鳟鱼跃入空中。她能引导蜂群到养蜂人想要它们去的位置。有一次,她一时兴起而恶作剧,让一群蚊蚋一路追着一个牧羊人跑过红色锥石堆下方的沼塘。我们躲在锥石堆内的高处,看那可怜的家伙挥舞双臂,像风车打转那样猛拍猛打,并发疯似的逃窜。我们却无情地笑到流泪。
  当时我们年幼。
  如今,我们并排躺着,凝望明灿的天空,凝望衬着天空迎风摇曳的树枝树叶;我们背部底下有暖和的岩石,上方有暖和的太阳。从这宁静的快乐中,有个念头潜伏着:我想告诉桂蕊的事情不只一件。刚才,我们只谈了订婚的事;但我与她,竟然都没人提到我展现天赋了。
  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事。这段期间我都没有与桂蕊见面。首先是因为我与父亲和阿罗忙着整修牧地的界篱,接着因为我们得在家等候阿格到访。关于那条蝰蛇的事,假如阿格已经听说,那么,桂蕊肯定也听说了。可是今天她却没表示什么,我也什么都没提。
  我心想,她正在等我开口。我接着又想,也许她是在等我展露我的力量,像她对小鸟吹口哨那样,简单又轻松。但我做不到,我心想。瞬间,我体内所有的温暖都流光了,我的宁静也消失无踪。我做不来。突然,我生气起来,我质问自己:为什么我必须施展天赋?为何我必须杀害什么、毁坏什么、消解什么?为何我的天赋是这样?我不愿意,我不愿意那样做!我里面有个声音冷然说:哎呀,你只要解开一个结就够了呀。让桂蕊用一小段丝带打个紧紧的结,然后用一个注目就把它打开。任何有消解天赋的人都做得到,阿罗就做得到。但是,那个愤怒的声音却再三重复:我不愿意,我不想那样,我不愿意!
  我坐起来,两手抱头。
  桂蕊也在我身边坐起来。她搔搔瘦腿上一处快要痊愈的疥斑,然后将瘦脚趾展开成扇形,前后有一分钟之久。虽然我沉浸在自己突然浮起的恐惧和忿怒当中,仍注意到,她应该想说些什么,她正在凝聚勇气把话说出来。
  「我与母亲去了寇迪世系。」她说。
  「那么,你见过他了。」
  「谁?」
  「那个安伦。」
  「噢,以前我就见过他了。」她说,完全略过这个主题:「那次是大型的狩猎,打算猎麋鹿。他们希望我们把页恩山麓的麋鹿群带到山下的瑞尼。他们有六名十字弓射手。母亲要我去,她要我去帮忙召唤麋鹿。我不想召唤。但她说我必须召唤。她说,假如我不运用天赋,人家不会相信我拥有那种天赋。我说我宁可训练马匹。她说,任何人都能训练马匹,但他们需要我们召唤麋鹿。她说,『有需要时,天赋不能有所保留。』我只好加入那次狩猎,而且召唤了麋鹿。」桂蕊好像正看着那头麋鹿当空朝她走来,来到我们休息交谈的这个高岩。她深深叹口气。「麋鹿来了……那些射手总共射倒五头:三头小公鹿、一头老公鹿、一头母鹿。我们告辞时,他们赠送很多肉给我们,还有礼物:一桶蜂蜜酒、纱线还有编织品。他们送我一条漂亮的围巾,改天拿给你看看。母亲对那次狩猎很满意。他们还送我们一把刀,也很漂亮,手把是镶银饰的麋鹿角。父亲说,那是一把古老的作战短剑。短剑是送给父亲的,算是一个玩笑。哈努寇迪说:『你们给的,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给的,是你们所不需要的!』但是,父亲很喜欢那把短剑。」桂蕊环抱双膝,再一次叹气——虽然并非不快乐,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压迫着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讲这件事。倒不是说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毕竟,我们一向都跟对方讲述我们经历的每件事;心里想的事,也都全部跟对方讲。她不是吹嘘这件事,她从不吹嘘。但我不知道,那次麋鹿狩猎对她而言,代表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她参与那次狩猎是否快乐,是否以此自豪。说不定,她也是搞不清楚自己,才把它讲出来,以便厘清思绪。说不定,借由讲述她的故事,她要我也说说自己的故事——我胜利的故事。但,我却说不出口。
  「你召唤时——」我开口,又停住。
  她等着。
  「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她不懂我的问题,我自己其实也不大懂。
  「你的天赋第一次生效时,」我试着用另一种方式问:「你晓得它在起作用吗?与……与不起作用的那几次,是不是有点不同?」
  「唔,」她说:「是不同。」她没再多讲什么。
  我等着。
  「它就是起作用了嘛。」她说:「欧睿,我的天赋与你的天赋不同,你必须用眼睛,还有……」
  她踌躇不语。我接续:「眼睛、手、话语、意志。」
  「对。但运用『召唤天赋』时,只需要找到动物在哪儿,然后想着有关它的种种。当然,每一种动物的情形都不一样,但,都只像是对外延伸接触,或者像是大声呼唤。与你们不同的是,多半时候没有用到手,也没有讲话。」
  「但它作用时,你是知道的。」
  「对。因为它们就在那儿,你也知道它们在哪儿。你感觉到它们,然后它们会回应,或是直接走过来……有点像是,你和它们之间有一条线,一条绳子,一条带子,从这里,」她摸摸自己的胸骨。「在你和它们之间,你晓得,就像弦乐器的弦,伸展着。只要碰一下,它就发出声响。」我一定是一脸茫然,所以她摇摇头。「很难表达耶。」
  「但你施展天赋时,你知道你正在施展。」
  「啊,当然。有时候,甚至还没召唤时,我就可以感觉到那条弦,只是还没拉紧而已——或者说,还没调对音。」
  我拱背坐着,内心绝望。我想要说说蝰蛇的事,但话语就是不来。
  桂蕊说:「你杀死那条蝰蛇时,是什么情形?」
  这么简单,她解放了我,让我可以打破沉默。
  然而我接受不了这个解放。我一开口,就哭了出来。虽然只哭一下,眼泪却令我忿怒,觉得羞耻。「其实不像任何什么事情。」我说。「它就只是……就只是……什么都没有。简单得很。但每个人却对它大作文章。好蠢!」
  我起身走到岩架最边缘,两手按住两膝,上身往外探,俯视瀑布下方的池子。我想做点大胆、勇敢、鲁莾的事。「来!」我转身说:「跟你比赛跑到那个池子!」桂蕊急忙起身,快跑离开岩架,像松鼠那么迅速。结果,赢得比赛的人是我,只是,两个膝盖都擦破了皮。

  ※

  我骑着布蓝提回家,穿越阳光普照的山丘。到了家,我牵他走走,让他凉下来;又用毛巾擦他,再用刷子刷一刷;给他水喝,又喂饱他,留下他在自己的马棚跟花妮隔棚对话。回屋子时,我清楚意识到自己完成了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父亲没说什么——本该如此,因为,我做好我应做的事,他认为理所当然。晚餐后,母亲讲故事给我们听——是从《先邯集》里挑出来的故事,讲述班卓门人的英雄事迹,故事内容,她从头到尾都非常清楚。那晚,她讲英雄邯达突袭恶魔城,被恶魔国王打败,逃进荒原那一段。父亲和我都听得入神。在我的记忆中,那晚是最后一晚——是「好日子」的最后一晚呢?还是我童年的最后一晚?我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结束于那个晚上,只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那天快中午时,父亲跟我说:「欧睿,跟我出去。」我原以为我们要一起骑马外出,结果我们徒步一直往梣树林走去。我们走到看不见石屋,来到梣树溪岸边一处长草的僻静沼泽,父亲一路上都没说话。走到小溪上方的山腰,他才停步,「欧睿,施展你的天赋给我看。」他说。
  我曾经说,我一向乐于服从父亲,虽然常常未必是不费力的乐事。那是很深层的习惯,一辈子打不破的习惯。我就是单纯地不曾想过违抗他,从来没想过。凡是他要求我的事,即使困难,也总是可能做到;即使让人费解,到最后也变得合理、正确。而此刻,我明了他要求我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求。但我却不愿意照做。
  打火石和钢刀有可能比邻放着好多年,相安无事。但两者一碰击,火花随即冒出。反抗是瞬间的事,立即引出火花,点燃火焰。
  我不发一语,面向他站着。每次他以那口气叫我名字时,我都是照那方式站立。
  他指向近旁一团乱草和旋花植物。「消解它们。」这不是命令,他反而语带鼓励。
  我没动。只瞥一眼那团零乱的花草,就没再仔细瞧它们。
  他等了一会儿,歇口气。他的态度有点变化了,变得比较紧绷——虽然依旧没说什么。
  「你肯做吗?」他终于很轻柔地问。
  「不。」我说。
  我们之间又陷入沉默。我听见小溪微弱的淙淙声,听见梣树林内有一只小鸟在歌唱,听见家族牧场一只牛哞哞叫。
  「你能做吗?」
  「我不打算做。」
  再度沉默。然后他说:「没什么好怕的,欧睿。」他的声音轻柔。我咬着唇,两手紧握。
  「我不害怕。」我说。
  「你必须使用天赋,才能控制它。」凯诺说,依旧是那种会弱化我决心的柔和语气。
  「我不打算使用。」
  「那么,它可能使用你。」
  这可超乎意料了。桂蕊曾告诉我的那些,例如,怎么使用她的天赋、又会怎么被天赋使用,她都说了些什么?我此刻全记不起来。我困惑极了,但我不愿意承认。
  我摇头。
  这时,他终于皱眉了。他的头略往后仰,有如遇上了敌手。他又开口时,柔和已完全从他的声音消失。「你非施展你的天赋不可,欧睿。」他说:「若不对我施展,也要对别人施展。这不是你可以自由选择的事。拥有力量,就要服効于那个力量。将来,你会成为克思世系的领主;到时候,这里的人都要倚赖你,如同他们现在倚赖我一样。你必须让他们你足以信赖。你得借由使用天赋,来学习使用天赋的方法。」
  我摇头。
  又捱过一段难耐的沉默,他才近乎耳语地说:「问题在于杀戮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的天赋是杀戮、毁灭,所以我才反抗。虽然我曾经那样想过,而且想到那只老鼠、那条蝰蛇,总觉得毛骨悚然,但就是无法很清楚地想通自己反抗的缘故。截至那时为止,我只知道我抗拒被测试、抗拒去尝试那个可怕的力量、抗拒让它变成我。这时,凯诺给了我一个出口,我接受了。我点头。
  父亲深深叹口气——那是他失望或不耐的唯一表示——就把头转开了。接着,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小段带子。平常他总是随身搁着几条绳子,以备农地可能有千百种不时之需。他将那段带子打个结,丢在我们之间的地上,没说什么,只看看它,再看看我。
  「我又不是小狗,还得变把戏给你看!」我猛然冒出尖锐响亮的声音,在两人之间留下可怕而喧嚣的沉默。
  「欧睿,听我说。」他说:「你也可以这样看。不久,你就要去足莫世系了。到了那里,假如不展现你的天赋,阿格会怎么想、怎么说?假如你拒绝学习使用你的天赋,来日,我们族人将求助无门。」他深深吸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愤怒让他语带颤抖:「你以为我喜欢杀害老鼠吗?我是犬吗?」他望向别处,没继续讲下去。良久后他才说:「想一想你的责任,想一想我们的责任。想一想,想通后来找我。」
  他弯腰捡起那段带子,用手指打开绳结,放回口袋,然后蹒跚地上坡,往梣树林的方向走去。
  此刻,我回忆这件事,想到父亲是如何珍惜那一小段绳子——绳子得来不易,他绝不浪费:追忆此事,恐怕我又要哭了。但是,相较于那天从溪岸沿溪谷下山时,由于羞耻和愤怒而流的眼泪,如今的眼泪已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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