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LOGUE Ⅰ
「长久以来，我们自立高墙，选择了分裂与孤立。然而现在，我们的世界获得了一个全新的样貌。」
山姆把背部靠在窗边的墙上，静静聆听着演说的声音。窗外没有任何东西，只是主结市的风景被镶在外框之中。在这间曾经是总统办公室，曾经是布莉姬撒手人寰的病房，也是一切开始的场所中，山姆听着新总统的就职演说。
关于在冥滩上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向任何人讲过。一方面因为他没有自信可以好好说明，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认为有那个必要让人知道。人们只要用合乎各自条件的方法解读这个世界并好好度过各自的人生就好。冥滩之所以每个人不同的意义就在这里。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以同样的视线，从同样的位置观看同样的东西。
新成立的国家需要一个新的领导人，也需要为此举行一场仪式。因此这间房间才会藉由全像投影进行了一番装饰。
「开若尔网络将这片大陆再度连结起来了。然后本人在此宣告，属于我们的新世界美利坚联众国诞生了。」
正是那个开若尔网络将这段讯息传送到各地。新诞生的国家国民们想必正看着这个影像，有如新任的总统就站在自己眼前讲话一样。
「我曾经宣誓过，为了捍卫美国，我将奉献自己的一切。然后现在，我再次向各位宣誓，本人身为这个国家的总统，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国家UCA。这就是与各位同舟共济的、全新的我。」
现场引起小小的骚动，让山姆抬起头来。
「这里并不是从前的美国，因此不需要这个面具。我发誓自己将会为了UCA，成为不畏惧死亡的、真正的『顽人Die-Hardman』。」
站在那里的，是露出自己真正长相的指挥官。新的领导者虽然摘下了面具，但并不意味着所有装饰都消失了，甚至反而可以说是披上了另一层外皮。山姆低头看向一张老旧的照片，叹了一口气。那是他从冥滩归来时一起带回来的东西。拍下山姆、露西与布莉姬的那张照片，与保存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改变了许多。
「死亡搁浅尚未结束。我们还没有克服这个难关。然而，透过开若尔网络相连起来的我们，已不再是各自孤立静待灭绝的弱者了。也许人类迟早会灭亡，但是将生命接续到明日，找到此刻的喜悦并生活下去，这才叫所谓的希望不是吗?美利坚合众国最后的总统布莉姬･斯特兰，以及她的女儿莎曼珊･亚美利坚･斯特兰都为了重建这份希望而奉献了自己的一切。遗憾的是，这两位最为期盼这天到来的人物，如今已不在这个世上。」
顽人Die-Hardman的背后映出了布莉姬与亚美利的肖像。她们的真面目并没有被告知，而是以不同的故事传承下去了。
「但是斯特兰总统母女为我们连结起来的开若尔网络，以及关于她们的记忆，都将永远存在于我们之中。此时此刻，『她们』也依然与我们相连着。更重要的是，还有另一位英雄的努力，为我们实现了这一切。」
山姆收起照片，迈步走出。
「我们今后仍然需要这位英雄，然而他并不是一个人。因此这位英雄的名字，就不在此公开了。对，连结起这个世界的，正是各位之中的『谁Someone』。无论是我，或者各位，都迟早会死。但是我们活过的记忆与纪录会被继承到下个世代。在这样的过程中，能够靠我们的力量克服死亡搁浅的未来也许有一天会到来。为了那样的将来，我们必须携手相连，绝不能孤立分裂。」
山姆推开总统办公室的门，来到无人的走廊上。隔着门还隐约可以听到新任总统的演说。他并不是对顽人的演说表示抗议，也并非感到失望。舍弃了面具的顽人，现在必须要戴上名为总统的新面具才行。
而山姆自己也必须隐瞒着真相继续活下去。
当时被亚美利拥抱，又被亚美利推开后，山姆掉落到了自己的冥滩。对于身为回归者的山姆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自己的冥滩。景象跟从前亚美利带他去的亚美利的冥滩别无二致。没有红色的天空，没有红色的大海，也没有搁浅体，只是一片平静的沙滩。海岸线无止尽地延伸。
亚美利提过的人偶娃娃在岸边被海浪冲打着。头部又黑又脏，手脚与胸口上都有好几处伤痕。看起来就像被小孩子玩腻而丢弃的破旧模样引人同情，让山姆忍不住将它捡了起来。结果在娃娃底下夹着一张纸。山姆顿时感到胸口一紧。是他以为已经不见的那张照片。布莉姬站在山姆与露西中间笑着。是三个人合照完之后，布莉姬刻意打印出来，并写上了一段文字的照片。如此一来，这张照片就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回忆了。她当时这么说道。
因爱而搁浅——这段文字的后面，被追加上了「再一次」a g a i n。
打算把照片收进胸前口袋的山姆，不经意看到手中的娃娃。伤痕与脏污都消失，变成了一个模仿刚出生的小宝宝一样漂亮的人偶娃娃。在那脖子上挂有绽放金色光辉的装饰品。是亚美利的奇普。山姆从前送给亚美利的奇普，挂在婴儿娃娃身上。
每交一个朋友，就在上面多打一个结——小时候的山姆这么说着，将奇普送给了亚美利。
在什么人也没有的冥滩上，照理讲不可能增加什么结。然而奇普上的结却擅自增加了。山姆到处寻找着出口，累了就躺下来睡。然后每当醒来，结就会增加。奇普计算着山姆在冥滩上度过的时间。等到结满了，就会全部消失，又从头开始计算。难道亚美利也一直以来都看着这个反复现象吗?这样一想，山姆顿时觉得自己年幼时的天真无邪是如此恐怖。
经历过几次结的消失与增殖后，山姆领悟到这里是个无限循环的地狱。跟克里夫的战场或是亚美利身为灭绝体生活的冥滩是一样的。就好像布莉姬的肉体被癌症侵蚀般，我也遭到宇宙之理的惩罚了。
这样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最终转化为确信。如果想从这里脱逃出去，只有一种方法。
——在这里，枪没有用。因为它有别的用途。
那把左轮手枪被埋在沙中。人类虽然得以延命了，但名为孤独的重担却压到山姆身上，沉重得让他跪下了膝盖。用不断颤抖的手，把枪口抵到自己的太阳穴。冰冷的触感让山姆这才注意到自己满身是汗。屏住气息，指尖用力。海浪的声音顿时远去，变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接着——
喀嚓。喀嚓。喀嚓。
取代心跳声的，是手枪击锤空虚敲打的声响。山姆，你真傻。总觉得耳边好像听到了亚美利又哭又笑的声音。
要是那时候继续留在冥滩上，我究竟会变成怎样?
山姆走在无人的通道上。顽人演说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山姆，你怎么了?还在演说途中啊。」
亡人如此说着，从后面追上山姆。
「只是当个『谁Someone』让你不甘心吗?」
「不，从失去了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功成身退了。」
「听我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亡人说着，伸手抓住山姆的手臂。『糟了!』的表情紧接着转变为惊讶。
「你治好了?」
亡人的手抓得更加用力，让山姆皱起了眉头。不过亡人似乎也能理解，那表情并非出自于厌恶。其实从翡若捷帮忙瞬间移动的时候开始，山姆的接触恐惧症便有逐渐好转的迹象了，不过像这样触碰就会让人有种搞不好已经完全根治的感觉。
「话说回来，你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从冥滩回来的?」
山姆只能暧昧地保持沉默。要说他不想知道也是骗人的，可是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当时他把派不上用场的枪丢掉后，再度徘徊于沙滩上，结果听到了声音。是一群教人怀念的人物在呼唤自己的声音。有亡人、心人、玛玛与勒克妮，以及小路的哭泣声。在那些声音的引导下，山姆踏入了海中。
——看，你们的联系并没有断。
似乎听到亚美利呢喃的声音。紧接着，山姆就不知被什么人抓住脚，拖进海底了。
「我们当初试着寻找指挥官拿在手上的那个人偶娃娃，可是没找到。那东西去了亚美利的冥滩之后就没回来了。于是我们想到了这个。」
亡人操作铐环，投射出全像投影。
「她的脐带?」
「没错，只要使用布莉姬的脐带，就应该可以连结到亚美利的冥滩。毕竟亲子之间的联系是比任何关系都要强烈才对。心人推论说，布莉姬之所以把她的脐带托付给我，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但是……」
「却没能连上亚美利的冥滩?」
山姆抢先说道。
「因为她把自己的冥滩切割了。」
亡人深深点头。
「她的冥滩消失了。所以你究竟是跟着她一起消失到彼世了，还是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们完全没有头绪。心人与玛玛他们于是分头行动，找遍了各个冥滩。以这边的时间计算，整整花了一个月。但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你。」
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相对性时间差不知有多少差距。至少以山姆的主观来看，他在冥滩上度过了几乎可以说反复了好几度人生的时间。
「最后是这东西让我们找到你的。」
亡人翻找自己的夹克内侧，接着拿出来的，是那把手枪。
「就在我们准备放弃搜索的时候，顽人告诉了我们这把枪的存在。于是我们决定不是去寻找亚美利的冥滩，而是透过这把枪寻找你的冥滩。」
山姆再度看向那把杀害过克里夫与山姆，堪称一切事件源头的手枪。布莉姬承认当初下手杀害的人就是她。那么在这个世界究竟是谁与这把枪有连结——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名为约翰･布雷克･麦克兰的总统亲信。就是他想着这把枪，架起了通往冥滩的桥梁。
「结果真给我们算对了。玛玛很快就从另一个世界确认到你被幽禁于冥滩上，接着透过双胞胎网络将这件事告诉勒克妮后，心跳停止的心人便找到了在冥滩上的你。最后是请翡若捷把我和小路瞬间移动到冥滩上，把你接回来了。」
原来如此，那时候抓住我的脚，把我带回这个世界的人是亡人啊。不，应该说是他们所有人都持续在寻找我的下落。总觉得自己不管讲什么声音都会颤抖，结果山姆只能点点头回应了。
「照心人的讲法是，要让许多人同时长时间连结到冥滩上是很困难的事情。因此我们利用了布莉姬的脐带。这里面掺有从她的脐带取出的DNA，靠这个连起了我们所有人的结点。」
亡人挺起胸膛，亮出模仿奇普的布桥斯新徽章给山姆看。在那之中刻印有布莉姬活过的证明。
「布莉姬从一开始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了。是说，没想到最后会是一切事件根源的这把枪把你拉回到这个世界来，真是讽刺。」
「是亚美利。她说过这把枪另有用途。」
「把原本是当成『棒子』制造出来的枪当成『绳子』来利用?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山姆忽然感受到彷佛扑到一张大床铺上似的触感。
「我一直都好想要像这样靠近你，拥抱你啊。」
亡人绕到山姆背后的手臂，温暖得就像山姆小时候睡觉时包住自己的毛毯。
「另外还有一件秘密要告诉你。」
亡人在山姆的耳边小声说道。
「是关于克里夫的事情。我查出他那位没有正式结婚的妻子叫什么了。她叫莉萨･布桥斯，是BB的母亲。然后——」
亡人放低声音，把脸朝向下方。
「杀害克里夫的犯人，是个叫约翰的男子。他原本是美国特种部队的队员，由于表现出色，被提拔为总统的亲信，替总统处理各种见不得人的工作。在纪录上，他杀害克里夫之后便下落不明。政府还有发出通缉令，但后来发现他死亡了。然而拥有『顽强男人』传说的他其实并没有死。约翰用面具隐藏自己的长相，以另一个人物的身分回来了。」
我知道。山姆默默点头。是亚美利告诉他的。约翰同样是为了美国的活祭品，牺牲了自己的过去。
「我并没有相信他。但我们还有必须完成的任务。那么，晚点再见了。」
亡人摇着他巨大的身躯，小跑步离开。与他擦肩而过现身的，是已经舍弃了面具的新总统。山姆就算要假装没注意到，距离也太近了。就算要转身离去，时机也太差了。
双方各自持有凶器，想要不拔出武器究竟该如何是好?山姆想不出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能够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错身而过，当然是最好的了。然而首先忍不下去而拔出刀来的，是总统。刀尖不是朝着山姆，而是对着他自己。
「我不会期待你原谅我，也没有那个资格。」
他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了。
「我只希望你愿意听我说。杀死克里夫･昂格队长的人，是我。」
他没有说「杀死你的人」，因此他在讲的是真的。山姆如此认为。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美国。不，这不是出自对国家的忠诚心。是因为我由衷爱着那名女性。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她而做的。我知道，我不能为自己找借口。但唯有那时候做过的事情，无论过了多久我都无法忘记。即便戴上面具、舍弃了过去也一样。」
那肯定是无法舍弃的。一直以来，那沉重的过去都随着面具压在他的身上。他并不是舍弃了过去，只是封印起来而已。山姆深深理解这点，因为他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所以山姆不想要继续留在这里了。可是就在准备转身离去时，顽人却留住了他。
「等等，我还没说完。那个人……队长是我的救命恩人。」
自白并不是净化。是将重担背到别人身上，让对方替自己丢弃的行为。背负起这份任务的，是以供奉之名遭到牺牲的救世主，或者说活祭品。如果那样的工作可以平等分配给所有的人，就不需要救世主也不需要英雄了。祈求英雄现身的社会，是有病的。
「『顽人』这个称号，也是因为队长总是将濒死的我从战场上带回来，所以诞生的。对我来说，队长是跟那位女性同样重要的人。」
这个人总是需要有个信奉的对象，能够奉献自己一切的对象。在这点上山姆也是一样。就像顽人需要克里夫、布莉姬或美国，山姆也需要露西、小路与亚美利。
「当队长的亡灵现身时，我就做好觉悟了。我就算被他杀了也无从怨尤。只能想说该来的时候终于来了，我总算可以一了百了了。然而实际上却不是那样。队长是悔恨没能拯救自己的孩子，为了赎自己的罪而回来的。可是当那个人知道我们在试图把这个国家连结起来的时候，便回想起一切，原谅了一切。」
伴随回荡在走廊上的巨大声响，总统跪下了膝盖。彷佛再也无法承受克里夫沉重的原谅。
「明明我宁愿他把我杀死，希望藉此把该算的帐都算清楚的。」
他哭了。不是以总统的身分，而是以约翰･布雷克･麦克兰的身分，毫不隐藏自己哭泣的表情哭了起来。
「可恶啊!」
他大叫着，不断捶打地板。也不在乎拳头皮开肉绽，鲜血溅洒到地板上。那模样没有任何一丝的美丽可言，当然也不崇高，但同时也并不凄惨或矮小。山姆抓住约翰的手臂，让他站了起来。
「对，当时把我从冥滩上送回来的人，也是队长。那个人又再一次让我成为不死的顽人，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不，你错了。」
山姆这句话让约翰眨了眨眼睛。
「『死不了的人D i e - H a r d m a n』才当不了什么总统。正因为是对死亡抱有恐惧的你，才能再一次创造出珍惜生命的时代。」
山姆说着，把手枪压在总统胸口上。
「用那玩意解决碍事对象的时代已经结束。从现在起，应该要同心协力。所以枪已经没有用了。」
总统用双手接下了手枪。自从古早时代的祖先们来到这片大陆之后就用来保护自己、排除敌人，有时候也为了伸张正义而使用的枪，此刻在总统的手掌中逐渐转变为其他东西了。
「这是来自她的一句话。」
这把枪是将山姆带回这个世界的桥梁。总统将它收进胸前的内侧口袋，擦拭掉流个不停的泪水。
「谢谢你，山姆。」
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山姆再度迈出步伐，走向外面。从地底的通道，走向阳光照耀的原野。
「哦哦，山姆，我等你好久了。」
像个看门人一样站在那里的，是亡人。在通往地表的坡道前，坚固的铁卷门紧闭着。这里同时也是山姆被迫背起布莉姬的遗体，出发前往焚化炉，一切开始的场所。原本低着头的亡人抬起脸。他抱在手中的，是BB圆舱。
「小路!」
不须确认也知道。那是早已成为山姆身体一部分的圆舱。
「正式决定要将它废弃了。」
冰冷的声音教人难以相信跟刚才拥抱过山姆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这孩子在这个世界一直都没活过。尽管和你之间或许有联系，但这孩子所属的依然是亡者的世界。耐用期限早就已经超过了。就算继续留在圆舱里，坏死的可能性还是很高。虽然也是可以选择把她从圆舱中取出来观察状况变化，可是那样做会违反总统命令。」
小路闭着眼睛，在羊水中漂浮。看起来像在睡觉，也像已经死了。
「这里现在是个国家。这孩子的生命是由法律与规范在规定。但是我实在不忍心把这小可怜焚化。然而身为这里的国民，又是布桥斯成员的我，同样也没办法违背规范。」
亡人就像对待真的小宝宝似地用双手抱住圆舱。
「抱歉，山姆。所以说——」
「交给我。我带她去焚化炉。」
那座山姆第一次与小路连结的焚化炉。
亡人递交圆舱的时候，假装若无其事地擦拭眼泪。同时，山姆的铐环忽然有一边解开。
「我让你的铐环脱机了。」
他刚才流的泪水应该是真的。不过他一边假装擦拭泪水，一边用自己的铐环操作了山姆的铐环。
「在这个状态下，靠手动就能取下铐环。这样一来，系统就无法追踪你在哪里，也无法干涉你了。但是如果要使用焚化炉的设备，还是需要用铐环进行辨识认证。脱机状态下无法使用。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我可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山姆态度冷漠地摇摇头，收下圆舱。
「谢谢你的关照。」
话还没讲完，山姆就转回身子抱住亡人的肩膀。
以前偷偷让山姆运送小路的他，这次又把小路托付给山姆。但这背后的意义与重量，和之前那次完全不一样。
伴随轧轧声响，铁卷门缓缓升起。微弱的光射进屋内，在出入口大厅的地板上映出一道人影。
「天气如何?会放晴吗?」
听到山姆如此搭话，翡若捷转回头。
「嗯，看来不用撑伞了。」
身体状况已经彻底恢复的她脸上露出的微笑，感觉似乎比以前柔和了许多。把伞合起来的手上没有戴手套。也许她决定不再隐藏被刻下的皱纹了吧。
「我打算再一次追随我爸爸的梦想了。可是我不会再犯错跟恐怖分子合作。我们成为第一间UCA认证的送货组织了。」
「也就是说你们扩大生意版图了。恭喜。」
在翡若捷身上那套全新制服的胸口上，挂有跟亡人他们一样的奇普。
「我有件事瞒着你。」
她微笑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我其实并没有下手杀了席格斯——不，应该说我下不了手。所以我让他自己选择了。看他是要死，还是永远孤独地待在冥滩上。」
从她微微咬着嘴唇并低着头的表情中，难以看出她的真意。她是在后悔自己没能亲手完成报复吗?还是后悔自己竟然用跟自己被对方做过的同样手法进行了复仇?
「用不着勉强自己。妳不是属于搞破坏的人。」
「说得也是。谢谢。我比较喜欢收集坏掉的东西并重新组装修复。」
翡若捷的声音与表情都稍微放轻松了。
「我是——」她看着山姆，于是山姆也点点头。
「运送易碎品F r a g i l e的翡若捷F r a g i l e!」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想来我这里工作吗?我们需要你。」
翡若捷说出了和那时候同样的一句话。因此山姆也必须做出回应才行。
「这个世界依然支离破碎。什么都没有改变。」
「坏掉的东西可以重新修补起来喔?你不就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连结起来了吗?」
「确实，这片大陆连结起来了。但是我本身跟哪儿都没联系。我就跟亡者一样。在那洞窟和妳认识以来，一直都没变。」
翡若捷抓住山姆的肩膀。
「才不，你已经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你现在不怕被人接触，也可以自己接触别人了，不是吗?」
没错，自从妳把我送到冥滩的那时候开始，我就逐渐治好了。可是，我没办法对这件事完全感到高兴。
「我失去了一直以来跟自己相连的存在。」
翡若捷的手缓缓远离。她的体温与手掌的重量也随之离去。
从变得稀薄的云层缝隙间，光柱透射下来。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翡若捷感到耀眼地仰望天空。
如果是她，或许有一天能够到达云层的另一边。山姆在心中默默期许，但愿这件事可以成真。
「小路，走吧。这是最后一趟配送任务了。」
自言自语地呢喃后，山姆开始迈步爬上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