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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这房子是直接挨着山体修建的。”埃文将手指塞到旧奶仓门口那生锈的搭扣底下,这座仓库,我头一次上山的时候便曾经瞥见过。如今想来,仿佛已是多年以前的旧事,然而实际上,才只过去了几天而已。这段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拿掉挂锁,将搭扣打开,“我们家族在这地方开过牛奶场,一直经营了好些年。据说,当年那个时候,山泉洞窟里储存着大量的黄油和奶酪,更有甚者,附近几乎所有人都声称,有个贩私酒的人就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还记得,祖父母会在前面那间房里加工牛奶,在泉水旁边固化蓝纹乳酪,因为那里的温度和湿度都最为合适。不过,自从担负起抚养杰克和我的责任之后,他们就把这地方给关掉了。我一直觉得,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担心我们会伤心。我妈妈非常喜欢这里。在我们因为爸爸的工作调动搬去佛罗里达州之前,她一直把窗前那片空地当作花房,算是她平时休闲度日的地方。”
伤感的情绪突然弥漫开来,驱散了从清晨时分成功解救汉娜开始,似乎有所回升的小阳春的暖意。眼下,汉娜平安无事地待在医院里,医生给她注射了静脉镇静剂,帮忙缓解身上的疼痛。不过,只需再过一些时日,她就能够完全复原。考虑到事情原本可能比这要严重得多,现在这种结果简直就是天大的福分。
汉娜的这处秘密基地,结满了蛛网,有种深藏着秘密的感觉。埃文推开门,一股带着霉臭的凉气立刻飘散出来,他走进久经风霜的木质门廊,突然笑了起来,“亏得汉娜能发现这个地方。”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干这种事情。我经常会在我们家的冷藏屋里待上好长一段时间,回想之前读过的故事,或者看些平时不让看的书。”
“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
“别笑话我了。其中有些书还是你写的呢。”
他转了转眼珠,扶住打开的门,挥手招呼我进去,“女士优先。”
我朝又黑又深的仓房里看了一眼,“这个嘛,我看还是你先进去吧。”暗淡的平板玻璃窗使得室内光线十分昏暗。我小时候在这种地方同铜头蛇、浣熊还有负鼠狭路相逢的经验简直太多了。
“我还以为,只要是为了书,你什么地方都敢去呢。”他开玩笑道。
“差不多吧。”
他略带情意地咧嘴笑了笑。我回想起我们初次相见的那个下午,还有挂车里的那只小羊羔。先前在医院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了汉娜,等她身体康复以后,就送一只刚出生的羊羔宝宝给她。科拉尔·瑞贝卡已经表示愿意帮忙。只不过,这个计划我还没向埃文坦白。
他嘻嘻笑着,率先走了进去,我紧随其后,进到屋里。汉娜把这里布置成她的假想王国,她用装苹果的板条箱做桌子,拿几个翻转过来的提桶当成椅子。桌面上放着她拿不配套的杯碟拼凑起来的两人用茶具。墙边那排旧货架上陈列着好些个古董壶,看起来像是从周围哪个垃圾堆里认真筛选出来的,货架旁边那倾斜的豪赛尔橱柜上,随意放着几个已经干裂的粘土作品。汉娜在医院提及的那个杉木箱子,便在窗户底下那张摇摇欲坠的园艺桌旁。角落里,有一大堆满布着蛛丝尘灰的旧家具—一张铁床、一把复古高脚椅、一个白色的、顶部带有装饰的金属摇篮。几个破旧的纸箱子沿墙边摆成一线,俨然就是老鼠们的游乐场。
埃文迈出几步朝角落里的那堆东西走去,有些入神。也许他已经注意到了窗边的杉木箱子,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她说的那个装被子的箱子吧。”我这样说道,然而埃文并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角落里的那堆杂物,完全被迷住了。
“埃文?”
“这些都是我父母的东西,那是我们小时候的婴儿床。我还记得妈妈抱着杰克,把他放到床上去的情景。”他走到摇篮边,伸出手,碰了碰那乳白色的金属围栏,而后拭去上面的灰尘,再次将它紧紧握住。
我后退了几步,用手摩挲着胳膊,不清楚此时应该怎么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尽管过去几天的绝境遭遇,让我们之间产生了某种亲近感,但实际上,对于埃文·哈尔这个人,我根本就不怎么了解。我对他的绝大部分印象,都来自于一流宣传团队为他打造出的公众形象。事实上,埃文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这么说似乎会比较得体。我无法想象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突然看见亲人的遗物,心头必定会涌出许多尘封的记忆。
他摇了摇头,但没有开口。
我站在一旁静候,看着他抬手抚过那由玫瑰和藤蔓图案构成的漩涡形金属装饰,默默擦去了蒙在上面的灰尘。
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显然感到十分震惊,“这东西是我爸爸在萨拉溪沿岸的残渣碎屑里发现的。他将它带回家来,修好送给了我的妈妈,在那之后不久,我姐姐就出生了。妈妈经常和我们说起这个故事,还总是将它称作属于她的摩西篮。”
我再次陷入茫然语塞的境地。如此珍贵的东西,竟被遗留在此任其衰败,想来似乎极不应该,不过我却多少能够明白。可以想象,该是有多么深切的痛楚,才会致使这家传之物被深锁于此。
他轻笑一声,沉浸在回忆的氛围里,“我母亲可宝贝这东西了。为了它,他们俩甚至还吵过一架。那时候,我父亲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签订了工程合同,我们全家都搬去了佛罗里达州住。那边的房子面积不大,风格又比较摩登,而且以杰克的体形,也已经睡不下这摇篮了,她却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一同带去。她坚持说,它是这家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想到这些年来,一直塞在我梳妆台抽屉里的那个针线盒,关于薇尔达·卡尔普以及她那满是书香的大房子的记忆,全部深藏在那里,“有时候,这种无用的东西其实才最为紧要。”
“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她大概会很失望吧。”
我不清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我说话。
“埃文,生活当中难免会遭遇困境。我们唯有尽力为之。”我的母亲又会如何看待我现在的状况呢?她是否曾经对我有所希冀?她夜里站在我们床前时,心里是否也曾孕育着什么希望?
“我母亲从前常说,我以后会成为一名作家。”
“哦,那她果然说对了,不是吗?”在我母亲眼里,我会成为什么样子呢?她能否想象到,我会去到纽约,成为编辑,致力推出更多好书?
“可我并不觉得,她所期望的,会是《时空过客》这种书。”
我走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觉得,你母亲对《时空过客》的看法,可能会令你感到惊讶。来到这里之后,我对这套书也产生了与以往不同的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亲眼看看镜面谷,为什么他们想要体会,哪怕只是一丁点,你所创造的世界。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你笔下有能触动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使他们愿意相信,在当今这个时代人们感到几近无望的那些东西。”
他直了直身子,转过头看着我,露出惊讶的表情。毫无疑问,他一定觉得,我是最不可能会为《时空过客》的文学价值出言维护的人,但我所说的,全部是事实。
“纳撒尼尔对安娜的爱恋之情,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因为纳撒尼尔从未想过从安娜身上得到什么,相反,他总是毫无保留地为她付出。为了她,他几乎放弃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他所属的世界、他的军旅生涯,以及回家的机会。他放弃了这一切,和她一起穿梭于不同的时空,只为寻到一个地方两人相守相依。我们都愿意相信这样真挚的爱情,也希望现实生活中同样存在这样的感情。在兰德与萨拉的故事里,我也感受到了类似的情意。”
他有没有那样想过呢?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在创作故事,更是在呈现一切好故事的重要基石—希望呢?“如果你的母亲仍然在世,如果她能够看见,那么多父亲带着青春期的女儿来到这里,开启他们的首次旅程;外祖母、母亲和女儿会一起阅读和讨论这本书;还有穿着奇装异服一同前来的一家人;成年人又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玩起了角色扮演的游戏……要是你的母亲能够看到这些场景,她一定会感到十分骄傲。我想,她应该会叫你欣然接受这种状况,不要被少数几个疯子破坏了心情。当然了,如果你不想继续写下去了,如果你觉得纳撒尼尔和安娜的故事已经画下了句点,那就只管完结吧。但是,请你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埃文。你拥有杰出的写作天赋,能够用文字展现出人类的极限,触动人们的内心深处,使他们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最好。”
他苦笑着看了看我,“你这话说的,可比一个想要赚点外快的大学生想的高尚多了。”
“我相信,你当时的目的肯定不只有赚钱。”
“也许吧。”
“埃文,要是你的母亲还活在世上,她只会希望你能幸福。”不管怎么说,我经常这样告诉自己,我的母亲一定也抱着这样的心情,只不过,具体幸福与否,却并非一个母亲所能控制。到头来,埃文的母亲早早过世,我的母亲则缺乏勇气,没能带着六个孩子一同离去。毋宁说,我需要抱持住这种信念,相信她确实有此意愿,而不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将我们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纳撒尼尔和安娜的原型,就是我的父母亲。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好像总是能够心意相通,就像故事中的纳撒尼尔和安娜一样。当然,我也知道,我的看法可能过于简单,只是基于我小时候的记忆。我相信,他们肯定也和别人一样,遇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
他这话说得很温暖,既令人宽慰又叫人着迷,“你能像这样记住最美好的部分,其实就挺好的。”拥有这样的记忆会是什么感觉呢?哪怕只是一小段也好?如果能清楚地知道,爱情不一定是破坏与毁灭、生存与控制的恶性循环,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嗯,的确如此。”他脸上五味陈杂—混杂着惊叹、怀疑、悲痛以及忧伤的情绪,“从来没人告诉过我,他们还保留着我父母的这些东西。也许是祖父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连祖母也都毫不知情。”他走到窗前的桌子边,用手指戳了戳那覆满灰尘的胶合板,然后微微笑了起来,“妈妈怀着杰克的时候,肚子圆得就像西瓜一样,那时候,她把春天的植物全种在了这个地方。我想,那天下午,姐姐应该是出门去了,只有妈妈和我两个人,我们把所有花盆从山下搬到了花园里。爸爸一直劝她不要这么辛苦,说天气实在太热了,可她就是执意要在那天,把幼苗全都栽种下去。”
“听起来,那天的天气应该很不错。”
“没错,确实是个好天气。”
阳光透过窗玻璃折射进来,散落在桌面上,透过地上那已有些变形的杉木箱上洒下了点点光斑。他顺着光线移动视线,头自然而然地歪了下来,“她很喜欢那个旧箱子。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家里遭遇了龙卷风,这箱子就是当时幸存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
“汉娜说过,她就是在那里面找到新书稿的。”一时间,我差点忘了,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不明白,母亲拿了别人的书稿,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她和我说过兰道夫和萨拉的故事,可我从来不知道,她曾经提笔写过或者校阅过这类文字。爸爸倒是会写些东西,但往往是写给工程杂志之类的专业材料。”他已经俯下身子,准备打开箱盖。箱子的铰链因年代久远生了锈,发出了抗议的嘎吱声。飘散在空中的,不是未发酵的葡萄汁和旧布料的气味,而是杉木所特有的那种芳香。
我往里张望,首先看到一床被子和一件宝宝用的洗礼服。这会不会是埃文或者他妈妈的呢?旁边躺着一只破烂不堪的泰迪熊,只剩下一颗纽扣做成的眼睛,茫然地凝望着上空。
“那是杰克的玩具。”埃文把小熊翻转过来,让它坐到一旁的桌上,并晃了晃它的脑袋,“妈妈简直想尽了一切办法,才让他把这只小熊留在家里,开始去上幼儿园。”
“听起来和我弟弟乔伊很像。”这是我头一次没有因为想到他而觉得感伤。
埃文把箱子翻了个遍,将毛毯、婴儿服还有看起来像是从前的梳妆台桌布的东西都掀起来查看了一番。“这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把桌布推到一旁,从底下抽出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张小纸片,应该是从哪张纸上撕下的一角,已经被虫蛀了,还有些发黄。在他翻转纸片亮出上面的文字之前,打字机按键敲击纸面所留下的印记便已经清晰可见。
“这应该也是书稿里的内容。这个纸张的感觉,同出现在木屋门外的最后一章,也就是汉娜在这里找到的那个部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歪过头去看上面的内容,只看见了第一行的“她”字,和下面一行的“高山”。
“我觉得,汉娜打开箱子的时候,这个地方应该放着什么东西吧。”我比画着箱子里一块空出的位置,转过头仔细打量这间屋子,“也许她把原本放在这儿的什么东西给拿开了,然后忘了自己这样做过,或者忘了告诉我们一声。她到医院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而且……”
话没说完,我已经发现目标。那是一个木质的银器盒,在满架子积满尘灰的梅森玻璃罐中间,显得十分突兀。盒子的古董锁旁边还有刚留下不久的螺丝刀印记。“埃文,快看。在那边。”
他瞟了一眼,惊得往后一缩,“那盒子是我妈妈的。她一直把它放在这杉木箱里。”他迅速跨出几步,穿过房间,取下盒子,又走回来,将它放在靠窗的桌上,期待感顿时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她总是说,家里的银器都收在这盒子里,可我从来没见她把它拿出来或者使用过。”他捏住最下层抽屉的小拉手,准备将它拉出来。抽屉的滑轨有些变形,一次只能抽出一点点。
抽屉里放着什么东西:是几张纸—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已经有些破损,边缘都发霉了……
抽屉终于彻底拉了出来,亏得埃文及时接住,才没直接掉到地上。抽屉里那一摞纸随之震颤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停住不动,正面朝下堆在那里。“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埃文用拇指描摹着最上面那页纸所缺失的一角,这空缺的部分,显然就是他先前在箱子里找到的那张小纸片,“看着眼熟吧?”
“嗯,没错。”
他把抽屉放到我手上,又要去拉第二层,然而刚一使力,小拉手便掉了下来,显然是之前被人扯掉过,然后又重新塞了回去。紧接着他试了试另外那层,可这盒子似乎是铁了心,执意要保守住它的秘密。
“上面两层应该是真的锁住了。看这样子,汉娜好像也试过把它们撬开,但是并没有成功。也可能是她担心把它弄坏了,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我迅速翻了翻抽屉里那摞纸,“照我估计,这里头大概有三十页左右。加上三天之前,出现在木屋门外的那十五页纸,总共合起来,也只有四十五页的样子。页数都是随机放的,没有按照次序排列。”我很想悄悄溜到某个安静的角落里,重新整理好先后次序,早点找出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秘密。
不过我对这盒子也很有兴趣。这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东西?
埃文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又把它放回桌面,“里面还有别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能听见它在里头四处移动的声响。”他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我们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工具能把它打开吧。”他发现架子上有把螺丝刀,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你打算拆毁它吗?”我十分惊讶。
“我的打算是,要么把锁撬开,要么巧妙地捅开抽屉。这和你说的,还是有所区别的。”他勾起一边嘴角,冲我笑了笑,蓝眼睛在深色鬈发的映衬下显得闪闪发亮。
“好吧……”我有些怀疑,说话声音变弱了。作为一个古董爱好者,我极不愿意损坏一件已经留存多年的物品,“不过,请绝对不要弄坏这个盒子。”
“我从来不许空头承诺。
只是这一句话,便足以令我打起精神,对奶仓进行彻底搜查,希望寻得其他更好用的工具。结果,我找到了一把刮漆刀、一把旧式碎冰锥、一个拖车栓钩上的楔形金属插脚、一把圆头锤和一根卸胎棒,除了这些,便是先前那把螺丝刀了。
“拜托了,你可千万别用那个。”我乞求着,指向那根卸胎棒,“我们可以把东西带到锁匠那儿去,我来付钱,真的。”
“噗,锁匠?你只管看好了。”他俯身向着盒子,手里抓着工具,试探着插进锁孔里,用看上去还挺专业的手法撬了起来。
“你这可有些吓人了。”我坦言,看到他把螺丝刀从抽屉一端移到另一端,像开启香槟酒瓶的软木塞似的,慢慢扭动使它松开,“看你这架式,好像之前真开过锁似的。”
“我看了重播的《灵书妙探》。”
“我也喜欢那部电视剧。”我们俩之间又多了一个共同点。
抽出足够空间之后,他用手指紧紧抠住抽屉边缘,将它彻底拉了出来,“有了!我想这些应该还是书稿。不过……我之前听到的那个动静,肯定不是它发出来的。”
他把拉出的抽屉放置一旁,又专心去研究盒盖,我则小心地翻了翻刚找出的这一沓纸,指尖描摹着字词印在纸上的凹痕,想象作者的手指用力敲击打字机按键时的情景。那到底会是谁的手呢?
答案竟然很快揭晓,就在这摞纸的中间部分,一张背面朝上,看着十分简洁的封面页上。
《萨拉溪》,这是原作者所起的书名。此外,封面上还标出了书稿日期和作者姓名。“这是1936年,一个名叫路易莎·安妮·奎恩的人所写的。这人是你们家什么亲戚吗?会不会是你祖母那一辈的?”
“据我所知应该不是。我们家没有姓奎恩的人,不过,如果它真有那么古老,显然就不会是我母亲写的,虽然东西是在她手里。她把它收进了杉木箱里,说明她对它十分重视。”他把圆头锤顶在锁旁,尝试用冰镐去撬开盒盖,“我有预感,答案应该就在这里面。”
冰镐突然一滑,划过他的手指,顿时就出血了。他痛得面部扭曲,扬起受伤的手晃了晃,“这样行不通。”
“你之前打过破伤风的吧?”
他转过视线看了我一眼。
“我就是随口问问。”我们同时凑到盒子跟前,距离贴得实在太近,能感受到他脸颊传来的热度,“我来试试看吧。”
“你对这种古董锁有什么了解吗?”
“并没有。你呢?”
“就在电视剧里面看过一点。”
虽然有点失礼,可我还是噗地笑出声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抱歉,这一点也不好笑。别告诉我你要用蛮力去开—”
“不对,盒盖边缘下方已经出现了一道微小间隙。”我一直忙着查看那盒子是否受损,根本没有留意到,现在才突然察觉,“等等!我觉得你好像已经成功了。”我用指甲钩住缝隙,向上使力,但盒盖被什么闩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来吧。”埃文盯准缝隙,将刮漆刀插进去,撬开了里面的挂钩。盒盖随即自动向上张开,这盒子仿佛活了过来,终于下定决心吐露它的故事。透过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能看见灰尘掉落盒内,轻轻飞舞,落在褪色的红缎内衬上,落在一大堆老照片上—大部分是些风景照。有人用比这些泛黄的照片要新得多的橡皮筋和信封把所有照片都分了类。
埃文迅速翻了翻那摞相片,“信封上的字是我妈妈的笔迹。她总喜欢这样,在最后一笔划上个圈。”他顿了一下,从其中一沓照片中抽了什么出来,“你看这几张。”他手上放着三张拍立得照片,上头两张分别是萨拉桥和萨拉溪,第二张照片下面还写着萨拉溪锯木厂原址几个字。最后一张上下对折,粘了起来。埃文小心翼翼地将它掰开,相片上面起了白斑,照的是树干上的刻印,树上刻着萨拉两个字。照片底下的空白处写道:他献给她的刻印。
埃文仔细凝视着上面的笔迹,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说明,“我母亲虽不是这故事的作者,但她在调查这件事情。”他把所有照片拿出来,摆在一旁,拍了拍盒底的缎面底座,根据形状判断,似乎可以存放圣餐杯和一个碟子,“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银器盒子,而是用来存放圣餐器具的。把螺丝刀递给我一下。这底下还有个隔层。”
我已经不再关注他是否会破坏这个容器了。我难以抑制自己好奇心,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如果有必要,尽管把它砸烂吧!”不论里头藏着什么秘密,我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只想尽早寻得解答。
变形的木头结构还像之前那样,一次只能松动一丁点,埃文用螺丝刀撬动边缘,我则把刮漆刀抵在一旁帮忙。他把盒子拿起来,想找到更方便使力的角度,只听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滑动起来,撞到了盒子的侧边。
埃文猛地抬头,瞪大眼睛与我对视。
“肯定不会是纸。”我感觉颈部的脉搏跳得十分厉害,心里满满都是期待。
“对,肯定不是。”他把螺丝刀巧妙地插进间隙中,再次撬动起来,“如果里面是钥匙的话,那可真叫人失望透顶了。”他笑起来,露出了一个酒窝,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忘掉了当前的任务。
抵靠在刮漆刀上的力量突然消失,我的手因为惯性扬了起来,覆着缎面的隔板像超重的烙饼一般被抛了出去。隔板落在桌面发出咔嗒一响,可我们谁也没有费事去看。
我们齐齐探过身子,往盒子里头看去。眼前的东西,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然而正是这些东西,使所有文字都变得真实无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页笔记本纸,底下露出了旧皮革本的一角,一个黄金十字架的尖端,还有一根打了结的硬挺皮绳。
埃文把纸拿开,露出被其遮蔽的部分。那些见证了整个故事的物品。笔记本上绑着一根年代久远的皮绳,绳上串着精雕细琢的象牙色佩珠、贝壳和一小块蓝色海玻璃。挂在底端的,是一个手工雕刻的小吊坠盒,蚀刻在表面的马耳他十字架看上去已相当古老。
我小心地摸了一下,将吊坠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浮雕人像。一面是圣母玛丽亚,在其反面则是耶稣基督的形象。
“萨拉的祈祷盒。”我使劲咽下唾沫,强忍住突然想哭的冲动,“属于守护故事的人的祈祷盒!”
埃文在我身边,怀着与我同样的敬意,轻轻拿起旧皮革本翻了开来。本子里的排排笔迹已有些褪色—文字间夹杂着各种线条与顿点,有执笔人龙飞凤舞地记录思绪之时,字与字之间拉出的纤细墨迹,也有字斟句酌之时,笔尖停在纸上所留下的顿点。内容都是野外考察记录和各种图画—有不同浆果、根茎、树叶、动物、蘑菇,还有一片羽毛,旁边空白处写着关于羽毛颜色的描述。
翻着翻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画像。萨拉跪坐在地上,丰满的嘴唇挂着虔诚的微笑,她高举双手,仰望着天空。画像上方,是许多年以前,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所认真书写的注释:萨拉,默伦琴姑娘,1889年10月17日。 
“这是他为她画下的第一张素描。在他看着她进行晨祷仪式的时候。”我翻到画像背面,阅读关于这个场景的文字描述。虽然大致景象在看过埃文的书稿之后已经能够想象到,但这个版本是兰德亲手所写,用的也是他自己的口吻。纸上的墨迹已经褪得只剩些许印记,几乎就要完全消失了。对面那页纸上,兰德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倘若这本笔记在其他地方被人发现,那么很有可能,我已经永久葬身在这大山里。我恳请拿到这本子的善心人,能与我位于查理斯顿的家人取得联系,让他们知道,直到生命终结之时,我一直深爱着他们。我原本打算旅行结束后便立马打道回府,然而,我必须像任何正派人士一样,遵从自己内心的意志。人们常说,若有不公现象,就须奋起反抗;若是有人受苦,就化身为上帝的手和足;若有行善的机会,就必须及时抓住。我们既然这样说了,就必须做到言行一致。
我只盼望,若我的家人能够收到这份笔记,他们想起我时,可以怀着骄傲的心情,并对我飘散在外的身体与灵魂怀有某种程度的怜悯。我这一路走来,一直盼望能够遇见上帝。然而,上帝主动找到了我,并为我指明方向。
 
永远属于你们的,
兰道夫·奥古斯都·查普林
 
我抚摸着最后的署名,手指不由得颤抖起来,想到多年以前,那人的手就曾经搁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在纸间留下了一点墨迹,而后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那个令他甘冒任何风险的不可思议的姑娘。
“那故事是真的,全部是真的。”我低声说道。
埃文与我对望。“母亲从没告诉过我这些东西的存在。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兰德和萨拉不仅是睡前故事的主人公。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个传说,是萨拉溪这个名字以及萨瓜瀑布彩虹奇景的由来。”
我仔细端详骨雕吊坠盒与旁边的佩珠。这光滑的表面与雕刻的凹痕触动了我心底某个熟悉的角落,泛起了某种不可言说、无法描摹、难以定论的奇妙感受,“兰德和萨拉不是什么虚构的角色,他们真的在这世上生活过。那个冬天过后,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他最后到底是回家去了,还是留了下来?”
“母亲从没告诉我们真正的结局。我们听说的,一直是那对苦命鸳鸯的悲情故事,他们为了不被拆散,双双从萨瓜瀑布跳了下去。在《时空过客:清算日》那本书里,纳撒尼尔和安娜一起逃脱的场景,就是以此作为灵感的。当然了,纳撒尼尔拥有时空门这个优势以及靠近水边的有利位置,时空门高速运转时所释放的量子光会在水面形成一道彩虹,从而造就了这对恋人在不同时空来回穿梭的传奇。”
“这下你又吓到我了。”
他耸耸肩,笑了笑,伸手去拿印着陌生名字的书稿封面,“不过,有人早在1936年就把这故事写了下来,过了好多年以后,我的母亲才知道这个故事。根据上面的日期,这位路易莎·奎恩可能真的认识兰德或是萨拉,说不定,这两个人她都认识。”
他仔仔细细地把所有东西收回盒子,又将几个抽屉摞在一起,全都交到我手里,“给你,拿上这些东西。”
“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肾上腺素在体内不断飙升,我很想赶快弄清楚,这些书稿和笔记背后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
埃文看上去也充满期待,“到我的办公室去,那里比较宽敞,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部摊开,完成你此行前来的目的,找出这个故事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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