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守护故事的人> 16

16

第七章

 
兰德听见了什么动静,音量不大,几乎被他穿过灌木丛发出的声响盖过。他在河边找到了被冲刷到岸边的木料堆。昨天夜里,他们把洞穴附近的大部分木材都烧完了,又在今早用掉了仅剩的部分。萨拉好不容易在积雪与狂风的夹击下守住了庇护处里的火苗,眼下这个天气,根本就不可能再往下游赶十英里的路,只能等到暴风雪停歇以后再做打算。
沙沙的声响使他警觉起来,却也十分激动。他们没有合理利用小女孩拿过来的食物,而她直到今天这时都没有再次现身。现在,除了几颗山核桃,他们什么吃的也没了。他把手枪从腰带上取下来,仔细探听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野鹿出没的小径上轻声走动。一个微弱的咕噜声传到了他的耳边,听起来不太熟悉。
兽蹄踏在岩石上发出了噔噔声响。可能是只鹿,但他错判了位置,它还在更远处的河岸边。他急忙快跑几步,给枪上了膛,又跑了两三步,绕过一丛灌木,正好看见他的猎物,一只瘦巴巴的母鹿,正朝着水边奔去。他的出现使它大吃一惊,母鹿在半空中扭转身体,往河岸下游跑去。
他急忙追了上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下一顿可以吃上新鲜鹿肉了,终于不用再忍饥挨饿了。这头母鹿足够他们两个吃上一路了。他几乎已经闻见了鹿肉串在烤肉叉上翻烤时的香味—
然而,在树木遮蔽处的边缘,一团小小的、黑色的、圆圆的东西使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嗅到了一股味道—浓烈的、带麝香气的、熟悉的味道。兰德身上的血液变得黏稠甚至凝固起来—没错,是熊的粪便。再联想到刚才听到的咕噜声,他早该知道……
那头母鹿并非无意中跑到这开阔地带来的。
他感觉胃部跳起来,垂下去,又再跳起。血液直冲向他的四肢,但他还是竭力使自己保持镇静。“小心点,别弄出声响。”他暗自思忖。灌木丛中的那头动物停下脚步,身体直立起来,鼻子从积雪的树叶间伸出来,嗅探着气味。
是一头黑熊。已经完全发育成熟。
兰德不敢贸然逃跑。艾拉和他父亲都曾警告过他。他定在原地,恶臭的气味令他感到窒息,雪花飘落在他身上,又渐渐融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各种逃生方案从他脑海里急速掠过,在他能够凝神集中之前又迅速消散。
要是他能跑到附近的巨石堆,迅速爬到顶上去,或许它会懒得为他大费周章。最起码,到了那上面,他可以朝它开上不止一枪。毕竟,他不大可能单凭一枪就击倒这么大一头野兽……
黑熊在兰德定好作战方案前打破了僵局。笨重的身躯哗了了地倒在灌木丛中,跌跌撞撞地维持好平衡,轰隆轰隆的吼声一直回荡到山坡那边。吼声在兰德耳边炸开,令他只能条件反射地立刻做出应对, 然而他做的是别人告诫过叫他千万不要做的事情。他拼尽全力,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根本无须回头去看,他能感觉黑熊的气息就喷在他的脖颈处,能听见树枝劈裂、石头翻滚的响动。他祈求能跑得再快一点,早些抵达巨石堆的背风处,那边还没有被冰雪盖住。
他仿佛突然长出了一对翅膀,以及和山羊一样敏捷的四肢。他说不出是为什么。总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爬到了巨石上边。幸好,黑熊踩着光滑冰面往上爬时,把它自己给害了。它滑了下去,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爬起来,怒吼一声,准备再次向上攀爬,这一次它吸取了教训,边转边拍打岩石,在距离兰德脚底不足三英尺的地方试探着表面的光滑度。
兰德举起枪瞄准,稳住胳膊,等到最完美的时机才开枪射击。他站在结冰的岩石边上,子弹发出时产生的反作用力使他稍稍失去了平衡,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会滚落到黑熊身边。直到它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像个醉酒的水手一般左摇右晃,最后终于倒地之后,兰德才一屁股坐下来,上半身前倾,血液这才流回大脑。过了好一阵子,他总算镇定下来。
“咻。”他抹去额上冰凉的汗水,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确定自己,千真万确地,在连擦伤都没留下的情况下,从平生第一次遭遇的黑熊袭击中成功逃生。全身上下似乎都完好无损。
“哇!”
他这才变得激动起来,迅速从岩石上下来,一步步地往倒在地上那团毛茸茸的身影挪动。
他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黑熊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狩猎的快感顿时涌上心头,征服的狂喜取代了劫后余生的欢欣。“就一发子弹!多么了不起的猎手!多么英勇!多么能干!”他想象某些东部小报会登在黑熊照片旁的文字:“超越常人的机敏且—”
萨拉焦急的呼喊声截断了他的想象。他听见她正沿着野鹿出没的小径在灌木丛中飞奔。
他迅速站到猎物身后,遮住腰带上的手枪,把刀从刀鞘中拔出来,然后,抬起一只脚踩在黑熊的肚子上,摆出一个威风凛凛的姿势。
他保持这个姿势等在那里,看到她终于从树丛中冲出来,挥舞着树枝充当武器。她气喘吁吁的,眼睛周围变得刷白,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挺着胸膛,仰起下巴,然后把刀子在黑熊的毛上擦了擦,尽管它十分干净,如同没在捕猎时派上用场的猎犬的白牙,“不用担心。不得已和一头熊搏斗了一番,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被山核桃般的褐色皮肤衬托得像是两枚银币。她的头发已被风吹散,上面沾着几点雪花。她连张毛毯都没披上,便冲到这里来想要帮他。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出一步,又一步,逐渐缩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的枪呢?”
“没用上。根本不值得为它浪费子弹。我徒手就把它干掉了。”他想起他那几个妹妹,总是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玩笑话,从来都是一头就栽进他的圈套里。
萨拉在他对面停住,黑熊的尸体横在两人中间。她用树枝戳了它一下,皱起眉头,眉间像是刻出了一道竖痕,“我听见这边传来了一声枪响。”她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是担心枪声可能就来自这附近,那么在此处的就并非只有他们。
兰德耸耸肩,把脚从猎物身上拿下来。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她因为他所做的某件事而真心感到赞叹。他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脑子里又编出了新的情节,“啊,那是在我干掉这个大家伙之后的事情了。我开了一枪警告另外那头熊。”
“本来有两头熊?”她转了一圈,动作迅速而紧张。
他忍着没笑出来,“本来是有两头,一块儿在这儿闲晃。我猜它们原本大概是准备拿我当午餐的。它们用后腿直立起来,好像是在这样对我说, ‘兰德·查普林,你虽然瘦不拉几的,可现在天下着雪,我们又都饿得不行,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她慢慢转向他,鼻翼鼓起来,嘴角向两颊牵动,表情在微笑和皱眉之间摇摆不定。她退后几步,透过深色的睫毛看着他,“那你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把刀收好,用双手充当武器进行演示,“我说,‘大个子,我现在可是饥不择食了,你们最好马上离开,免得我把你们变成午餐。’不用说,它们并没有离开,我只好同它们展开殊死搏斗。”
“可以想见。”她两手抬起叉在腰上,“我很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她眼里闪动着聪慧的光芒,嘴唇因为抹了她用碾碎的西洋蓍草根制成的药膏,看起来亮亮的。她泰然地站在积雪覆盖的河岸边,宛如某种未经驯养的神秘生物。
他突然开始怀疑,从前和妹妹开玩笑的那一套能否同样奏效。“当时的情况是二对一,而且它们的体形都比我大,可我并不感到害怕。不过,这两头熊还是很值得敬佩的。它们表现得很有风度,一次只派出一头与我对抗—大块头的那个先上。我把它干掉之后,小的那个就转身跑掉了。我又朝它身后开了一枪,只是想确保让它离开这块地方。”
她上身前倾,探到黑熊上方,越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真是这样吗?”笑意正要爬上她的嘴角,但她忍住了没让他看见,“还好这两头熊比较有风度,对吧?”
兰德迎上她的视线,咧嘴笑了。此时他才意识到,当他面对那头黑熊时,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他害怕会留下她一个人。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在了,谁还能够保护她。
奇妙的是,当她挥舞着武器冲到河岸边时,他也在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挂虑。或许她也和他一样,害怕会失去对方。
心底萌生出某种莫名的冲动,他试图将其定型,却不知从何下手。这感觉来得太过突然,像从某棵至今未知的树上摘下的果实。如此与众不同。他不知道应该将其归为何类。他只知道,他不能离开这个蛮荒之地,除非他能为萨拉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一个安身之所。
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似乎同他一样无所适从。接着,她把手伸向那把小刀,手指顺着刀把从他手上擦过。他没有抗拒,任由她把刀拿走了。
“怎么?”大脑已经丧失了组织词汇的能力。先前刚刚编好的那个故事,已经被他抛在脑后。
萨拉从刀鞘中抽出小刀,挪到猎物身旁,一把抓住黑熊浓密的皮毛,“得把肉切下来。”她说。
这时,兰德突然听见,远处某个地方隐约传来了猎犬的吠声,他立即意识到,之前那声枪响无疑已经一英里一英里地在这河岸山间传开了。
 
 

第八章

 
萨拉早起出来拾柴,留兰德在营地继续睡觉。外面仍在飘雪,气温低得能看见呼出的白气。今天怕是不能赶路了。这种天气能把人给冻僵,反正,在宰完那头熊之后,他们已经别无所求,只需要多些柴火维持火势。昨天一整晚,他们都把火势控制得很小,不过,他们后来也没再听见任何猎犬或人出没的迹象。只有狂风摇动大树和树枝不堪重负发出的嘎吱声响。
这片深山野地的清晨十分宁静,只不时有些小动物跑出来四处打探。都是些无须担心的小家伙—小兔子或出来搜寻坚果的大尾巴松鼠—不过附近应该还有别的动物。她一边听着动静,一边提醒自己注意,同时搜集可用的木材。地上倒着一根昨晚垮落的橡树枝,已经没了生气,她盘算着可以将它分成几小截,拖到山坡上去,把篝火烧得更旺些。
这时,一只小动物走进了这片空地,是一只小兔子。因为没必要去伤害它,她便只是从旁观察,看到它一注意到自己就立即蹲坐下来。她想,它此时一定心跳加速,肌肉紧绷,感到惊恐不已。
“嘘,”她压低声音向它靠近,“回家去吧,小家伙。”这是额吉对那些不食用的动物说的话。
“所有生物皆由上天创造,我的孩子。”她说,“众生平等,没有一件上天不予以留心。同样的道理,没有一件不应当被我们重视。”
小兔子待在原地,离她很近,只要她愿意,伸手就可以摸到。“今天早晨太冷了,不适合在外面待着。”她倾身向它靠近,十分享受这种亲近感,还有这只小动物的温驯表现。它还只是个幼仔,没完全发育成熟。如果它能挨过这个冬季,到来年春天,就可以寻到配偶开始产仔。
如果它能活下去。
它黑黑的眼珠映射着树林和天空,像一个只属于它的小小世界。她凝视着它眼中的世界,享受着这份平静与美好。
树影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兔子眼里的倒影也随之动了。萨拉这才听见了动静—兽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喘粗气的声音,这声音在雪地里已几不可闻。
她像小兔子似的心里一紧,俨然成了先前那只小动物,不敢大声呼吸或轻易移动。
她把上身压得更低,小心地转到能看清状况的角度。一匹马正驮着骑手往山坡上爬。其实他原本可以看见她,如果他把视线投向这边的话,不过他却正看着别的什么东西—那是她和兰德昨天把肉搬到山上,系在离他们露营地不远的某棵树上时留下的足迹。
她认得这匹马,一匹带白花斑的栗色马。她曾被扔在这马背上赶过很长一段路,马鞍和铁链几乎将她给拦腰截断。
她用手掩住口鼻,担心只是呼出的白气就能引来拉维的注意,就这么静静地待在原地。在她身边,小兔子全身紧绷,已做好逃跑的准备。如果它现在窜出去,他肯定会听见动静看过来的。
“稳住别动,小家伙。”这念头在她脑海中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等待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她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山坡上面,兰德仍在睡觉,手枪在他身旁。他根本打不过拉维。杰普和其他人哪儿去了?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洞穴?
她祈祷不要发生这种事情,闭上眼睛恳求天父将他们引到别的地方去。
拉维马上要经过这里了,她蹑手蹑脚地朝他们栖息的那个山洞退去,一步、两步、三步。她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恨不得化入环境当中。她轻轻地拿起一根嫩枝,将兔子朝相反方向赶去。它先往马儿那边蹦了几下,接着便掉转身体朝河边飞跑而去。
拉维勒停坐骑,拉着它掉了个头,马儿踩在岩石和积雪上,踉踉跄跄地直打滑,张大了嘴巴喷吐着白气。
“听见什么动静没?”拉维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没有人回应。杰普离这儿还有多远?其他人去哪儿了?兰德有听见声响吗?他醒过来没有?
拉维扫了一眼通往河边的斜坡,又掉转头来。他从旁边经过时,萨拉紧张地闭起了眼睛,闻到混着柴火、麦芽威士忌以及马儿咸汗沫的味道。他们一直在拼命赶路,连下雪的时候也没停。
她透过灌木丛偷偷观察,听着自己心脏的怦怦声响,看见了白色的马脚,闻到了它的气息,注意到它的耳朵正朝这边抽动。它横跨一步,踩到木头上,踉跄了几下才站稳。
“快点!快走,没用的畜生!”拉维一边咒骂,一边用松掉的缰绳抽打马的侧腹。
后方某个地方响起一声枪响,在他们昨天见到那个女人和小女孩的木屋的方向。紧接着又是第二声枪响。拉维掉转坐骑方向,弯腰贴着马鞍沿小路飞跑而去,不时转头四处张望,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萨拉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她全身都在颤抖,刚吸进一口气,肺部便像火烧似的灼得生疼。她觉得反胃想吐,泪水刺痛她的眼睛,感到又酸又辣。
“萨拉。”她听见他轻声呼唤她,然后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灌木丛里拉了出来,“你受伤了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回答。
“我们得走了。”兰德低声说,“萨拉,我们得赶紧离开。你听见没有?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他像领着一个小孩似的牵着她,抄近路来到先前存放毛毯和包的地方。他把东西绑在背上,再次拉起她的手,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恐惧转化成为他们奔跑的动力。
温热的泪水盈满她的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变得冰凉。她不能拖后腿,不能再被他们抓住。她和兰德跑到河边,来到对岸,然后一直沿河岸前进,那底下因为河堤拦截了风雪,不会留下他们的足迹。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尽她所能跑得又快又远,只在腿脚和心肺提出抗议时才停下来歇口气。
他看着她,两颊通红火热,发尾处结了薄冰。“你怎么想的,在我睡觉的时候独自离开?我醒来时,发现你不在……”他再次抓紧她的胳膊,“这次纯属是运气,我醒了过来,到这边来找你,还在被发现之前先看见了拉维。”
“我出、出去捡木材。”她的声音颤抖中带着哭腔。
“在没带枪的情况下?我的天哪,我昨天才刚在这儿被黑熊袭击了。而且我们都听见了猎犬的声音。”他嘴唇张开,又猛地合起来,“我们都知道他们可能会被昨天那声枪响引过来。”
她脑子飞速运转,像一只老鼠急着寻找能钻进去的洞。她没法向他坦白事情的真相—她在山洞里坐了许久,凝视他熟睡的样子,并趁机肆无忌惮地观察。她用视线描摹他下巴的线条,刚长出的浅色胡茬,额头上几缕干草色的鬈发,他嘴巴的轮廓,撇动嘴唇仿佛正在梦里和谁说话的模样。她想起他在吹嘘自己如何猎杀黑熊时的那个笑容,望着他的睡颜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一种她不知如何安放的奇怪感觉,这感觉令她有些心神不安,这才决定独自出来拾柴。她希望清晨的寒风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
“我有留心猎犬的叫声,也有注意黑熊的粪便。”她为了让下巴不再颤抖,把头仰了起来。老实说,她原本可以听得更为仔细,不过她一直在思索自己坐在火堆旁看着他熟睡时涌起的那种感觉,“我从出生就开始学习和熊打交道。”
她没等他回话,径自改变方向朝林子里走去。暴风雪又要来了,寒风如刀割般扎进她的骨头,雪也下得越来越厚了。虽在这样的天气出行可以掩盖他们的足迹和气味,不过他们却无法赶在被冻僵之前,往下游走十英里抵达下个小镇。她必须找个足以容纳他们两人的洞穴,躲在里面盖上松枝和树叶来保暖。
眼下他们只有两张毛毯,得挨过多少漫长而凛冽的时间,才能等到风雪停歇,阳光穿破云层照向大地。她祈祷转机能在明晚之前出现,接着便开始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上天会聆听和应许虔诚信仰的人所祈求的心愿。
他一直在近旁,即便是在狂风暴雪之中。
~
男人咧嘴笑开,浓密的灰白胡须随之一分为二,冲兰德挥了挥手,“放松点,伙计,我又不会咬你。到这种地方来的,很少会有同伴作陪。咱们既然遇上了,就应该尽可能地互相照料。从你昨天来到三叉镇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你。我能坐在这儿吗?”
兰德示意男人坐下。尽管看不出会有什么问题,他还是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慢慢地滑进包里,同时摸到了他的手枪和祖父的《圣经》。他和萨拉确实吸引了不少注意,昨天,暴风雪终于停歇,他们开始朝下游方向继续往三叉镇上前进,当两人拖着步子出现在镇上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几乎就要筋疲力尽。幸运的是,白天的气温暖和了不少,阳光迅速融化了冰雪。他们一直沿着河岸前行,偶尔绕路避开别人的住所,尽可能避免被人看到他们路过。
兰德已设法在三叉镇上找到了住处,但整个过程并不太顺利,这让他觉得,他可能没法像先前计划的那样,在这里给萨拉找到一个安全去处,然后再继续独自上路。
事实上,越早离开这个地方,或许反而更好。他现在只想赶紧从最近一两天会来镇上的牲畜群里买好坐骑,将特拉斯克旅馆彻底抛在脑后。这个仅有餐厅和几间客房的简陋旅馆不欢迎萨拉,使得他们只得屈居于马厩边上的一个地方。那是个单坡棚屋,萨拉目前还在里面睡着,只是比起住人来似乎更适合安置动物。但实际上,能够摆脱野外的严酷环境,住进可以遮风避雨,还有温暖火堆的地方,两人都感觉如释重负。
陌生人将咖啡杯放在两人中间的木桌上,俯身向前,摩擦着他被风吹红的双手,“雪融了以后,路上被打湿可就走不快了。”
“是的,我想会是这样。”
“急着要上路,是吗?”
兰德背上都僵直了。他有些措手不及,估摸着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人到目前为止所展露的态度。他已经习惯了人们因为查普林这个姓氏而表示出的尊敬,而一旦自报家门没有用,他的财富通常也能达到同等效果。
“没错,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只等我把坐骑买好。有人告诉我,镇上现在没的卖,只能再等一两天新牲口群过来。”
他注意到男人脸上现出一丝微妙的神情,躲在模糊眼镜背后的眼睛稍微眯了眯,脸颊迅速抽动了一下,“那个牲口群就是我的,而且预定就是今早到达—都是骡子和一些役使牲口,要穿过山谷被带到士兵岩去。我承包了一个工程,要到那里去建一个锯木厂。”
如果换一种情境,兰德肯定会向这个男人打听他工作的事情,并怀着极大的兴趣听他讲述各种细节。不过现在,他却只是说:“有人向我保证,这几天还会再来一批牲口。而且是上鞍的牲口。”
男人摘下眼镜,自我介绍名叫哈德森·约翰,兰德便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哈德森随手摆弄着眼镜,凑到跟前来,“孩子,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和你的默伦琴女人怎么会一点吃的也不准备,徒步走到这地方来?”
兰德啜了一口咖啡拖延时间。他有胆量对这个人直言相告吗?谁知道现在将萨拉抓回去能够得到什么酬劳?没准连他自己的脑袋也会不保?
“你上山没多少日子,对吗?我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你们。”
兰德稍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暗自握着的手枪。如果哈德森没有听说过他,那么很有可能他们的遭遇,还有杰普和布朗·崔格那帮人,就还没有来过这里。他们可以在三叉镇安心等待鞍马的到来。“没错,我是才来不久。几周前刚从查理斯顿过来,到这山里来过冬。暴风雪来临之前,我遇到了一些麻烦,结果我的坐骑连同所有食物都没了。”
“你被人抢劫了,对吧?”
“可以这么说吧。”
“那个默伦琴小娘儿们也是那时候趁乱到手的吧?”哈德森笑了出来。咖啡溅到了他的袖子上,可他似乎对这污迹毫不介意。的确,这衣裳自从上次洗过之后,显然不是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
他的说法使兰德感到心烦,还有他的笑声,以及寡妇特拉斯克从电炉后面投来的怪异眼光。“她并不是我的……娘儿们。”光是说出这个词他都感到极不自在,因为它暗示着某种他绝不允许自己去做的的某种不光彩的结合。
哈德森摩挲着快挨到羊毛衫上的浓密霜白胡须。“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像她这样迷人的默伦琴姑娘了。我猜想,你会把马给弄丢应该和你带走这姑娘有点关系吧。”他抬起一只手,接着说道,“先别急着反驳,年轻人。我懂你。我自己吧,就讨了个切罗基女人做老婆。她叫作邦妮。她很好,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有些家伙怎么都不会明白,不过男人可不能光凭别人的看法来决定自己的事情。”
兰德挺了挺脊背,对这种说法及其暗藏的深意表示抗拒,说道:“我只是上山来过冬的。我计划要从这里一路往西去,等一年期限结束后,我就会回查理斯顿去。我在那里还有要尽的义务。”
“不想在走的时候纠缠不清是吧?”哈德森这样理解。
“嗯,可以这么说吧。”
哈德森把头向后昂起,捧腹大笑起来,再次吸引了寡妇特拉斯克的注意,说道:“也许你还没意识到,不过你早就已经撇不清了。任何人,只要在这地方待上一个多月,都免不了会被卷进来,再说了,我看到你昨天凝视那个女孩的神情了。”
兰德耸耸肩对他的断言表示不屑,尽管他早就因为内心里涌动的情感而感到不安了。就在今天早晨,当他从草垫上坐起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萨拉,她就睡在帘子的另一边。“我会在明年夏末的时候回家去的。”
“打算得倒挺好的。”哈德森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他再次凑上前来,使两人所说的话不会叫寡妇特拉斯克听去,“我不是故意要激怒你,孩子。我只是想弄明白,你可能会陷入多大的麻烦。我今天上午就会离开这里,而我还需要招些能派上用场的强壮劳力。那个女孩可以帮我家的邦妮做饭和洗衣。要是你会识数,能读会写,我还可以在本来的酬劳上再多给你三分之一。东部的投资人希望锯木厂能在明年春天建成。虽然要在这种天气完成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不过我老哈德森建过那么多锯木厂,就没有一次晚过工期。同样的,这次也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问题是,今年冬天好多地方染了白喉病,召集人手的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
兰德谨慎地考虑着他的提议。他无从知晓这话究竟能否相信。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如果哈德森真是个正派的人,也许他能说服他和他的切罗基人老婆,在锯木厂完工之后,继续雇用并照看萨拉。
“我并没有要找活干的打算,不过……”
哈德森强烈的视线截断了兰德的话头,他不再说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男人。
“孩子,在你拒绝之前,最好先听我说上几句。最近几天,唯一一批会到三叉镇上来的牲口群,就是我要带到山上工地去的那些。不会再有别的了,如果有谁这样告诉过你,那就是有人出于某种原因,想把你留在三叉镇上。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就会说,‘好的,约翰先生’,非常友好地说。然后叫上你的姑娘赶紧跑到我停在后面的骡车那去,好好躲在帆布底下直到我离开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自从看见你们俩从那条路上走来以后,我就一直有这种预感。”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