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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博思科神父举起他的手杖,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过了差不多三十秒门才打开,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耐烦,准确地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门打开后,一个高个子救赎者站在了兵事神父的面前。
“您有约吗?”高个子问。
“别傻了,”博思科简短而轻蔑地回答。“最高救赎者要见我。我来了。”
“最高救赎者从不要求,他只命令——”
博思科一把推开他,走了进去。“告诉他我来了。”
“他对您很不满。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博思科对此置若罔闻。高个子走到屋里的一扇门前,敲了敲,走了进去。片刻,门又打开了,高个子回来了,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现在可以见您了。”
博思科走进里间,里面非常暗,连习惯了黑暗的他也发现很难看清东西。然而,除了关闭的小窗和诉说着古老而可怕的殉教故事的黑漆漆的挂毯,这里的黑暗还有别的原因。黑暗的源头似乎在放在角落里的一张床上。一个人坐在床上,用了至少一打看上去很不舒服的靠垫来支撑身体。博思科不得不靠得十分近才能看清那张脸,苍白得近乎纸张一样的脸色,从脸颊到脖子缀满了数不清的褶皱。那双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黯淡无神,似是点缀在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上。怛看见博思科后,那双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里面充满了狡黠和恨意。
“你竟然让我等!”最高救赎者说,声音遥远却尖利。
“我尽快赶过来了,大人。”没人相信他的话,他也不做此指望。
“我叫你的时候,博思科,你要做的是丢下所有事情立刻滚过来。”他笑了起来。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或许博思科是圣殿里唯一不会被这笑声吓住的人。声音像是从此人身体里发出的,只是强烈的愤怒和恶意才赋予了它生命力。
“您召我前来有何事,大人?”最高救赎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那个叫凯尔的男孩。”
“怎么了,大人?”
“他愚弄了你。”
“此话怎讲,大人?”
“你一直对他有所安排。”
“的确如此,大人。”
“必须把他带回来。”
“对此您跟我没有分歧,大人。”
“带回来,严加惩治。”
“这是当然,大人。”
“然后绞死,肢解。”
博思科没有回答。
“他谋杀了一位救赎者。必须让他成为‘信仰仪式’的祭品。”
博思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迄今为止的调查表明,是另外两个助修士对此负有责任。似乎是他们强迫凯尔一起离开的。他们有武器,而他没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凯尔只应该受到惩罚以儆效尤。至于肢解,我认为没有必要。另两个倒是可以,既然过错是他们犯下的。”
床上的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听上去像是咳嗽似的。
“哈!博思科,慈悲可不是你的风格。不过是你的虚荣心作祟罢了。到底是凯尔还是另两个人杀了彼卡博没有任何关系。上帝,我真想把整个集体宿舍都和他们一起烧了。”
最高救赎者的身体本不允许他如此激动,现在他被自己的唾液呛得连连咳嗽。他指指床头桌上放着的一杯水。博思科慢悠悠地把水递给他。他咕噜噜喝下去,弄出很大响声。最后,他把湿嗒嗒、黏糊糊的杯子递过来。博思科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厌恶把杯子放回原处。
慢慢地,最高救赎者混乱的呼吸平静了下来,恢复了正常。但他眼里的恶毒有增无减。
“告诉我彼卡博的勾当。”
“勾当,大人?”
“是的,勾当,博思科,训导神父和一个开膛破肚的婊子在房间里干什么勾当。”
“啊,”博思科做思考状。“那件事。”
“你认为我叉老又病,就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哼,你不是第一次犯这个错误了。虽然我病了,但你还不到能糊弄我的火候,博思科。”
“没有任何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会低估您的智慧和经验,大人,但是……”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本希望不必告诉您在彼卡博房间里发现的令人作呕的一幕,让这个事情扰了您的清修是我们不忍的。”
“我老得听不进你那套奉承了,博思科。我想知道他在和她做什么。不会仅仅是操她吧?”
即使是博思科这样一个显然不会为任何事所动的人也被那个字眼弄得不自在起来。如此直接的对性行为的表述还从未有过,通常都会采取委婉的说法,诸如“兽行”和“丑事”一类——事实上,就连那样的说法也不常用。
“或许他的灵魂已经变坏了。恶魔总在诱惑人们,大人。或许他从对助修士们的处罚中得到了乐趣。我想,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最高救赎者哼了一声。“他是怎么把一个女孩弄到这里的?”
“这我还不知道。但他掌管着许多钥匙。您和我是唯一有权询问训导神父的人。还需要些时间。”
“没有人帮忙的话,他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不只是关系到兽行——很可能是异端邪教。”
“我也这样想过,大人。二十个跟他关系密切的人已经被隔离关押到惩戒室了。身份高一些的人否认——到目前为止——对此知情,但下级救赎者们已经承认,他们在彼卡博的授意下把女修道院旁边的走廊封了起来,形成一个保护圈,这样就没有人会察觉到有异常。不管怎么说,女修道院是与救赎者们完全隔离的。没人见过那些女孩们的样子。彼卡博把供高级修士使用的厨房和洗农房挪到保护圈内,以掩饰进进出出的活动。掌管膳食和洗衣的神父都是彼卡博一伙的,因此要把食物或其他东西搬进搬出并非难事。”
“但我们不是正在重修数英里的旧回廊吗?莫里迟早会发现的。”
“不幸的是,掌管修缮的莫里神父也是其中一员。”
“上帝!那个假虔诚的莫里竟然帮着彼卡博把圣殿变成妓院?”最高教赎者躺倒在床上,被这桩丑闻牵扯之广惊得目瞪口果,直喘粗气。“我们需要清洗,我们需要信仰仪式,一直进行到年底……必须一一”“大人,”博思科打断了他,“并不能断定这个所谓妓院的目的就是淫欲之欢。我不知道它究竟能不能算是妓院,或者更多地是个隔绝之地。根据他留下的文字——当然都是些疯狂的写作——彼卡博在寻找某件非常具体的东西。”
“从某个肥胖的婊子的肚子里能找到什幺?”
“我现在还不清楚,大人。清洗或许确有必要,而且是大规模的,但我们必须等到这件事彻在之后再点燃烛火敬献上帝。”点燃敬献上帝的烛火跟蜡和灯芯等物没有任何关系。
“当心点,彼卡博。你觉得自己比谁都懂得多,但我知道……”他用一根手指指着彼卡博,提高了嗓门,“……我知道知识是所有罪恶的根源。就是那个贱货夏娃的好奇心才把原罪和死亡带到我们每个人身上。”
博思科站起来,走到门边。
“博思科神父!”
博思科转过身来,看着床上浑身抖动的老修士。
“等你把凯尔抓回来后,他必须被处死。我今天就会下达命令。你还忘了彻查那个混蛋彼卡博的荒淫行为。把和他有关的任何人都清理掉。我不管他们是不是无辜的。我们不能冒着纵容异端的危险——烧死他们,让上帝来鉴别。无罪的人会得到永生作为奖赏。”
作为一个有着细致入微的洞察力的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那么他应该能看到兵事神父眨了眨眼腈,似乎在考虑某件事并下定了决心。但那也许只是由于光线太黯淡而产生的错觉。博思科走到床边,弯下腰,似乎要帮床上的老者把靠垫扶正。但相反,他拿起一个靠垫,小心却又坚决地压在了那张小而衰老的脸上,他的动作那么快,那么利落,直到靠垫堵住嘴巴前不到一秒钟,床上的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何种可怕的事情。
两分钟后,博思科从卧室里出来,看到高个子救赎者立刻站起身来,朝他的主人走去。
“我们谈话时他睡着了,完全不像最高教赎者。也许你应该去看看他。”
博思科不仅谋杀了最高救赎者,他还向他撒了谎。他没有告诉他彼卡博到底养了多少年轻姑娘,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对于彼卡博此举真正用意的怀疑。他需要一段时间来仔细考虑如何处置那些女孩,但到了合适的时候,她们会成为他控制圣殿的有用借口;等凯尔回来后,还能成为绝佳的教材。
第三天,凯尔赶上了前面的搜寻队,并看着他们朝西拐,远离了含糊亨利和瑞芭。一天后,他们重又转向东方,这样离那一对儿又近了,是很危险的。正是在一边跟踪一边希望他们再次转向的时候,凯尔碰上了真正不同寻常的事。
他正住靠近疮痂地上的一个小丘,那小丘已经崩塌,边缘毛糙不平。绕过小丘后,他头撞上了一个从相反方向过来的人。他大吃一惊,差点摔倒在满地的碎石上,而那人由于站在更陡的地方,干脆失去了平衡,砰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这就给了凯尔时间,他抽出从训导神父那儿偷来的匕首,站在那男人上方,控制了局面。而那人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边呻吟一边想要站起来。凯尔朝他扬扬匕首,示意他最好原地待着。
“唉,”那人疲倦而和气地说。“你先是撞到我身上,现在又想割断我的喉咙。可真不友好啊。”
“人们确实是那么说我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笑了。
“干所有人在疮痂地都会干的事——试着走出去。”
“我不会问第二次。”
“我认为这不关你的事。”
“我是拿刀的人,所以,关不关我的事要我说了算。”
“说得好。我能站起来了吗?”
“目前还是那样待着好。”
那人看上去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但他显然被眼前这个横空出现在疮痂地、那么年轻却又那么镇定的小子弄糊涂,。
“你离家很远,对不对,孩子?”
“不用担心我,老爹,你更应该想想自己到哪里去买根拐杖。”
男人笑了起来。
“你是圣殿的助修上,对不对?”
“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真的。只不过有几次,我见到他们排成西百人的队列,旁边有拿鞭子的十来个救赎者看管。以前从来没见过单独的一个助修士。”
“哼,”凯尔说,“万都有第一次。”
男人露出了微笑。
“是,我想是的。”他伸出手。“我是伊德里斯·普克,目前在亨克尔省长处效命。”
凯尔没有握他的手。伊德里斯·普克耸耸肩,放下手。
“或许你不像表面上那么年轻。在这里还是小心为妙。”
“谢谢你的建议。”
“你是个软硬不吃的孩子,对不对?”
“对,”凯尔毫无表睛地回答。“还有,别叫我孩子。”
“随你的便。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不用称呼我。”凯尔朝西方点点头。“你去那边。要是跟踪我的话,伊德里斯·普克,你会看到我到底有多么软硬不吃。”他示意他可以站起来了。伊德里斯·普克照办了。他盯着凯尔看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然后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朝凯尔指的方向走了。
接下来的十二小时里,凯尔一直对碰上伊德里斯·普克这件事心存疑虑。他是伪装了的救赎者吗?不像,他太有活力,不像是从圣殿出来的人,是圣殿雇佣的人?也不像,救赎者们是不会把这种事向外张扬的。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杀了训导神父,如此罪大恶极,圣殿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捉他回去。追踪并盼望搜寻队转向的过程中,他一直在琢磨此事。一天后,他们果然转向了,再度朝西。通常,他们会保持一个方向二十四小时。是时候去找其他人了。如果还能找得到他们的话。
十二小时后,他回到了为亨利和女孩安排好的路线上。但他比预算好的地点往前了十英里,仅仅为了保险起见。然后,他开始沿着那条线往回走,以确保不会错过。一路上,他尽可能地掩盖自己的行踪,生怕会遇上克莱斯特跟踪的搜寻队。几个小时后,他看到了他们三个。他们站在一个大坑旁边,旁边散躺着二十几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有几具还被砍成了小块。一百码开外,三个人就看到了凯尔,他们没有挪动,静静地待在原地,等着凯尔从碎尸堆里穿过来。他朝他们点点头。
“搜寻队去西边了,”他说,“最后一次看到时,我那队往东去了。”
随后他们沉默了。
“知道他们是谁吗?”凯尔朝地上的死人点点头。
“不,”含糊亨利回答。
“要我说,他们大概死了一天了,”克莱斯特说。
瑞芭脸上又露出了凯尔把她从彼卡博手上救下来时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那表情在说: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你们来这里多久了?”凯尔轻声问。
“大概二十分钟。几个小时前,我们在往这儿的路上和克莱斯特汇合了。”
凯尔点点头。“最好搜搜身,干这事儿的人不会留下很多东西,但说不定能找到点有用的。”
三个男孩开始在死人的遗物中翻找,翻出来一枚硬币、一条腰带、一件破了的上衣。然后,亨利发现一个被砍掉的头旁边有什么东西在沙地上闪闪发光,他飞快地把沙子拨到一边,却发现只是个指节铜套。他有些失望,但起码这东西倒有点用。
“救救我,”被砍掉的头呻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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