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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现在会议正式开始。」阿玛赛尔主教说。「没人可以进来。没人可以出去。」卡莉丝认为在众多主教里,他们挑选阿玛赛尔发言纯粹是因为嗓音。他的嗓音很浑厚、很低沉、很有力。或许是嗓音加上胡须。他绑着阿塔西式的辫须。用白丝线和珍珠结辫,看起来很壮观,纯粹的白。

  他拿起一条粗锁炼的末端,仪态严肃到就连最简单的动作都蕴含寓意。六名年轻卢克教士捧着一卷卷的锁炼。那是条超长锁炼。他不疾不徐地走向大门,将锁链缠上门把,发出喀啦喀啦声响。其中隐隐带有某个激发卡莉丝黑卫士本能的声响。但也可能只是因为她在想象加文被锁在这种锁炼中的模样。加文,在这里。再度回家。加文──她的爱──或许残缺不全。

  年轻助手拿了个大锁给阿玛赛尔主教,他把锁挂上锁炼。在每一扇门前他会重复这个动作,从每一个松了口气的卢克教士手中解开锁炼,走向每一扇门,好整以暇、结结实实地缠上锁炼。来到最后一扇门前时,最后一名助手已经累到发抖。他在冒汗,显然深怕自己会拿不住锁炼,让自己蒙羞。

  终于,他们回到完全环绕坐在晋见厅中的贵族和驭光法师的侧台上。

  卡莉丝发现自己该祷告。她心烦意乱。看见她儿子──她儿子──对她心理带来超乎预期的打击。他也凝视着她。

  他不只是凝视。还戴了一顶皇冠。她儿子受封为准棱镜法王。卡莉丝没想到安德洛斯‧盖尔会在自己儿子还是棱镜法王的情况下,要求册封新的棱镜法王。那会让他们家族丧失权力。难以想象。或至少那应该表示会让盖尔家族丧失权力。卡莉丝知道安德洛斯不会把这种权力交给基普,安德洛斯没有得到基普,不能控制基普。还不能,但他肯定正朝这个方向努力。

  但她完全没料到有这一招。这是情报网的失误,也是她个人智慧上的失误。

  安德洛斯还有另一个盖尔家子嗣可用──辛穆。而到该打这张牌的时机来临前,他一直隐藏身分。卡莉丝甚至不晓得安德洛斯知道她有个儿子。他不光是知道;还透过某种方式渗透辛穆的人生。唯一比面对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更糟的情况,就是在安德洛斯把他当作遭人遗弃的玩具般捡起来占有后,再去面对他。

  她现在不能想那个。她甚至不认得这是什么仪式,偏偏她已经坐在最前排。

  可恶,昨天愚蠢的跳水搞得她身侧剧痛。她很肯定自己明天起不了床。

  但是因为坐在最前排,她根本不能按摩自己的肩膀。真希望布兰‧斯普雷丁‧欧克领主没有那么喜欢她。他年事已高,但依然是完美的绅士。她从小就认识斯普雷丁‧欧克家的人。当时他们家有六个儿子。其中之一曾短暂出任棱镜法王。现在都死光了;盗贼、疾病、战争。在她十二、三岁时,布兰领主希望她能嫁给他最小的儿子葛拉秋斯。他是很善良的孩子,比较像诗人,不像战士。

  他在一场没有任何决定性的战役中,没有达成任何使命地像个英雄般死去。

  卡莉丝看回辛穆身上。她没办法阻止自己。是因为他具有某种特质,宛如磁石般吸引目光,还是纯粹是因为她的关系?不、不。他很英俊。他是准棱镜法王。所有人都会经常看他一眼。但只有卡莉丝会心烦意乱地凝望他。

  她偏开头,看向其他和他一起坐在台上的法色法王。过去几个月来一直醉醺醺的戴莱拉‧橘终于像是酒醒了的样子。卡莉丝的目光专注在两个她不认得的法色法王──凯莉雅‧绿和卡桑‧次红身上。来自新提利亚、身材娇小的凯莉雅‧绿,理所当然应该会是他们的盟友。接下来的日子里,加文会很需要这种人。卡莉丝早该和她混熟的。卡桑‧高登‧布莱尔是最新的法色法王,是在阿莱丝‧次红死于难产后的继任人选。卡桑是阿莱丝‧葛林维尔和埃拉‧乔维斯的表亲,所以也是被加文意外丢下阳台的安娜‧乔维斯的亲戚。

  如果卡莉丝想要找个能让她心平气和的人来看,那肯定是看错方向了。她看回辛穆,再度偏开目光。亲爱的欧霍兰呀。

  有一次,她和加文一起猎杀一个次红狂法师,他们造访曾短暂与该狂法师冲突、然后把他赶跑的家庭。晚餐时,那家人的父亲表现得很不自然,但是否认自己有受伤。第二天早上,他站起来惨叫。他胯下中了一枚火焰水晶。那玩意儿阉割了他,因为羞于启齿,他刻意隐瞒伤势。火水晶烧合了伤口──直到他站起来时因为感染以致于伤口裂开,把四周喷得到处都是鲜血和浓汁。他死了,当然。就算他们知情也救不了他。

  看着辛穆就让她有那种感觉。恶心想吐,像是奇特的害喜。十六年的羞愧和不尽责撑大了她的肚子,在其中灌满毒液。

  对母亲最大的试炼,不正是有多关心自己的孩子吗?卡莉丝抛弃了这男孩。她从来不曾将他抱在怀里。甚至没正眼看过他,彷佛他是头野兽,或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彷佛只要看他一眼,她就会爱他。

  而现在,她看着他,一切都太迟了。她的心已死。

  坚强,卡莉丝。妳的恐惧毫无来由。妳比妳认知中更加冷酷、更加坚强。

  但恶心的感觉越来越甚。她没办法直视辛穆。她要保持冷静,但脑袋无法冷静。

  她知道斯普雷丁‧欧克领主让位给她是出于善意,但她真希望他没这么做。她觉得自己暴露在外。人人都以一副她应该要采取什么行动的样子看她。他们不晓得辛穆的身分,对吧?

  「孩子。」阿玛赛尔主教又说一次。他看着卡莉丝。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卡莉丝了。

  「什么事?」她问。

  「请上前。」

  她眨眼,努力回想他刚刚在讲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他当然不知道这个秘密,对吧?难道他想要因为她没注意听讲,而公开羞辱她吗?当然不是。

  她起身,以最优雅的姿态向前移动。

  卢克主教请她站在自己左边的位置,但在卡莉丝行走的过程中,看见安德洛斯‧盖尔下巴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她松了口气。她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如果安德洛斯为此不爽,那就表示她不会受到羞辱。她站好定位,终于──终于开始思考。

  「伊丝曼恩‧克拉索斯。」卢克主教说。前排又有一名中年贵妇起身,走过来站在卡莉丝身旁。她的马脸表亲阿格莱雅在她后排座位上露出骄傲的笑容。

  一个接着一个,卢克主教点出前排座位上的人,请他们上台排队。「伊娃‧高登‧布莱尔。娜弗塔莉‧戴莱拉。」

  接下来是杰森‧乔维斯,然后是阿肯西斯‧阿兹密斯,最后是克罗索斯‧普托洛斯。

  这些人卡莉丝全都认识。有些是学生时代认识的,其他是素有耳闻。他们全是驭光法师,来自声望显赫或曾声望显赫的家族。虽然她可以算是后者,她想。但她不该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在叫出最后一个名字前,卡莉丝已经知道他们上台的原因了。她差点出声惊呼,虽然只要有听布道,情况应该很明显。但她为什么会上台?

  如果名单是她列的,那么所有人都有资格,除了她以外。尚未沦陷的总督辖地中最重要的权贵家族里的驭光法师,并与鲁斯加及帕里亚有特殊关系。卡莉丝的位子应该属于玛拉苟斯家族,但由于提希丝不在场,便由斯普雷丁‧欧克领主递补,而他是能通过测试的蓝法师中最弱的那种蓝法师。那就是他能活到这个年纪的原因──他从不汲色。没必要。

  他们不是为了布道而来的。

  「各位大人,各位女士,」阿玛赛尔卢克主教说。「容我向各位介绍七总督辖地的菁英。容我向各位介绍最顶尖的七名候选人,欧霍兰将会从中挑选新任白法王。」

  晋见厅中掌声大作,不过是很热烈、很有竞争意味的掌声。这里有很多派系。

  他们是来这里挑选新任白法王的。人选是由卢克教士选定,但白法王是由欧霍兰亲自挑选,抽签决定。

  但是卡莉丝?怎么──

  「并非每次都是设计好的,」白法王说过。她就是喜欢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这话乍听似乎是指没有设计好,但其实不是,对吧?并非每次都是设计好的,并不表示这次不是设计好的。

  白法王曾是布兰‧斯普雷丁‧欧克的学生,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是好朋友。布兰有资格坐前排,但可能因为年纪太大而遭到忽略。如果他成为白法王,肯定只能出任一、两年。于是他在安德洛斯‧盖尔的计划里,不管计划是什么,都变得无关紧要。但是布兰等到仪式开始才把座位空出来让给卡莉丝,安德洛斯就没有办法阻止了。

  接着,片刻后,他们被锁在这里面。就连奴隶都不能进出晋见厅。

  是白法王安排卡莉丝出现在这里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过去几年内数十项小任务,包括提利亚那次很可能算是自杀任务的任务。逐渐接手白法王的情报网。那些卡莉丝认定既严苛又没有必要的测试──对于任何地位低于白法王的人而言,都算既严苛又没有必要。这表示白法王本来就想让卡莉丝成为接班人──不,这个想法太离谱、太自大、太放肆了。

  但她此刻站在这里。

  白法王想让卡莉丝继任为白法王。

  不过或许卡莉丝并非白法王的唯一选择。站在台上的七个人里,有五个人有希望成为白法王。

  但是卡莉丝环顾四周,很快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那是安德洛斯‧盖尔式的策略:收买所有人,这样不管谁赢,你都会赢。白法王的赌法不同;她把所有赌注押在胜率不高的人选身上。奥莉雅‧普拉尔想让卡莉丝成为白法王。

  卡莉丝开始落泪。她完全忍不住。那个暴躁的老女人甚至还事先向她道歉。

  这些日子以来,白法王一直指导卡莉丝接管自己的职务,而卡莉丝竟然没看出来。这对她即将成为什么样的白法王而言可不是好征兆。

  是人都有自己的盲点,而盲点是人的最可怜。卡莉丝本来有两个盲点──白法王,被她低估但又深爱的女人;还有加文,被她低估,但当她不再低估他后终于爱上的男人。在欧霍兰的祝福下,她这两个盲点对她都很好。

  卡莉丝只有七分之一的机会完成白法王的心愿。突然间,她开始有点想当白法王了。

  有理性的人都不会想当白法王。但卡莉丝不希望安德洛斯‧盖尔的傀儡当上白法王。如果她是他路上唯一的绊脚石,那就来吧。

  如果这是祢的旨意,欧霍兰呀,那就挑我吧。

  但她要怎么获选?难道白法王相信欧霍兰会带领她走完剩下的道路?

  又来了。远方的声音吸引卡莉丝注意。第一声比较响亮,但是淹没在锁炼的喀啦声中。那是火枪的枪声。好几声枪响在厚门和厚石墙外变得细不可闻,或许是来自其他楼层?还是来自窗外?难道有人在几层楼底下的阳台开枪庆祝太阳节?

  当然,他们禁止任何人用这种方式庆祝,但是大杰斯伯上有不少人不在乎这条规定。不过克朗梅利亚里面的人通常会遵守。卡莉丝转头看向坐在第二排的黑法王,但卡佛‧黑似乎没有听见枪声,又或许他比她想象中更会演戏。

  话说回来,安德洛斯……安德洛斯是全世界最会演戏、最会误导的人。卡莉丝凝视着他,尽管他身处同一座高台,如此凝视十分明显。但她有什么好在乎的?他们又不能因为她不擅长社交就取消她的参选资格。

  然后她看见了。她不晓得为什么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她曾看加文做过无数次这种事──但加文向来都是特例。现在她看见权力对自己代表的意义。对她而言,那并不仅仅表示能有特权──她向来都有特权──那表示她可以藐视特权。那表示她可以凝视一个男人超过正常时间,然后不用感到尴尬,反而能让所有人尴尬。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令人深深着迷。

  对于一个向来偏好秩序、和谐,并且依照某个去世已久、拘泥小节的王子所写指导书里记载的方式摆设餐盘的蓝色美德之人而言,权力乃是启示。不是别人的权力,是她的权力。

  深深着迷的感觉是会上瘾的。

  安德洛斯‧盖尔冷静面对她的目光,似乎并不生气。那是一种感觉,直觉,没有任何显露在外的暗示。他似乎十分期待。对安德洛斯而言,所谓的期待就是期待会赢。他表现得很有耐心,因为他会赢。

  卡莉丝一副胸有成竹地对他微笑,彷佛她很高兴他自认会赢,彷佛她比他更高一等。接着他眨眼,似乎露出一丝怀疑。她故作端庄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计划好了。可恶。安德洛斯‧盖尔不是会把事交给命运的人。他不会冒险,就算机会只有六分之一也不会。就算其他六个人都是他的人,他心目中还是有最佳人选。

  但是他要怎么作弊?这场仪式肯定是专为防止作弊设计的。

  但安德洛斯‧盖尔非常清楚那些措施为何,或是谁。

  卡莉丝看向阿玛赛尔卢克主教。他有参与作弊吗?

  「欧霍兰,全能的万王之王,」他说。「看顾我们。至高之王、至高之神,我们恳求祢。看顾我们的努力,用祢的光芒、生命、恩惠赐福它们。今日,欧霍兰,神与高王,众皇之皇,天秤均衡者,强势又公正,尊贵又纯洁,力量无穷,慈爱无边,我们祈求祢的意志,而非我们的。今日我们寻求祢的白法王、祢的光、黑夜的解药。我们──祢的总督辖地──请祢伸手指引,轻触我们顺从的心灵,只须激励,不须强制,只须引导,因为我们要寻求的是祢的意志,而非我们的。我们赞美祢,卢克法王之王、众国度之光、宁静之音、盲眼之指引、愚者的宽恕之道。看顾我们,采取行动,喔神呀。」他说到「神」时都会依循传统停顿片刻以表敬意。或许出于虔诚,也可能单纯出于经验,他让这种传统深入人心,彷佛他认为这点停顿尚不足以表达他的敬意。

  「候选人,」他说,「上前。从现在起,禁止汲色。汲色是将我们的意志强于世上。任何人只要汲色或获其他人汲色帮助,就会失去资格,并以异教徒的罪名处决。了解了吗?如果了解,随我说:『在无法欺瞒的欧霍兰之眼下,我了解并同意』。」

  他们异口同声地随着他说。然后跟着他走入一个圈圈里。年轻的卢克教士推出折迭屏风遮蔽他们,迅速开始帮他们准备。卡莉丝的卢克教士是个不到十八岁,满脸通红、长满青春痘的年轻人。

  现在卢克主教的话只有说给他们听。「仪式得完美无瑕。由于过去一直有人试图破坏或玷污仪式,我们有安排预防措施。不能戴眼镜。不能拿镜子。不能戴珠宝。衣服上不能有法色。什么都不能。就连你们的头发都会遮起来。为了确保所有人都会遵守这些指令,请脱光衣服,接受搜身,换上同样的衣服,随机挑选,一切都在黑卫士、卢克教士和彼此的监视下执行。没有例外。就算是白法王人选也不行。如果反对这些规则,可以现在退出。如果现在不提出反对,却在仪式过程中违反规则,你们就会被处以欧霍兰注视之刑。了解了吗?」

  他们了解。

  「如果你们认为自己看见其他人有不当行为,请告知卢克教士。我们会指派新的黑卫士和卢克教士给他或她,然后再度搜身。之后会执行适当的惩罚,异端本人和允许异端作弊的黑卫士都会处死。」

  他离开,卡莉丝脱衣服。满脸通红的卢克教士比她还要难为情。然后他看见她身上的瘀伤。侧身平摔入河面,让她左半身看起来像是死人皮肤冒出尸斑一样。他张口欲言,但显然不被允许说话。卡莉丝不理会他的目光。担任黑卫士的多年经验让她学会不在得裸体的情况下感到难为情。再说,在乎裸体会让她不能专心应付安德洛斯布下的局,而想在跟安德洛斯对弈时胜出就必须全神贯注。

  卢克主教面对七名黑卫士。他们分别自碗中抽出一个号码,然后走向一名脱光的领主或仕女。费斯克训练官──现在是费斯克守卫队长──走向卡莉丝。他朝她耸肩,结实的肩膀肌肉几乎没怎么动到。「本来应该是女人搜女人,男人搜男人,但我们人数实在太少了,他们说──欧霍兰呀,妳的身体──」

  「搜就是了。」卡莉丝说。

  他开始搜。倒不是说有很多地方可搜。尽管头发会遮起来,但时间大多花在她的头发上。接着他检查她双手、双眼、腋下、背、股沟、脚底。首要目标显然是违禁品,次要目标是凝聚在体内的卢克辛。费斯克手法专业,动作迅速,脸上不动声色。

  另外七名黑卫士在监督搜身者,卢克教士则确保他们没有传递物品。随机挑选黑卫士──假设真的是随机──似乎可以防止任何安德洛斯的作弊行为。卡莉丝观察其他人。

  除了其他人明显感到不自在外,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她怀疑会不会有人传递──究竟能传递什么?有色镜片。驭光法师拿有色镜片就对了。镜片可以很小,不引人怀疑,还是能引发致命的后果。

  但她没有看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卢克教士拿出几迭长袍,至少有两名黑卫士搜查每一件袍子,压折缝线检查有没有隐藏口袋,并随机变换长袍的位置。接着由卢克主教本人发放长袍,看起来也像是随机的。那些长袍甚至没分大小──这表示卡莉丝简直可以在袍子里游泳,而杰森‧乔维斯几乎没办法拉紧长袍。

  卢克主教在他们穿衣时走向他们,手持一只朴素的木碗。「抽签决定抽签顺序。」他说。

  「我们要先抽签来决定抽签的顺序?」卡莉丝面无表情地问。

  他叹气。「妳以为过去没人对抽签顺序表示不满吗?一号最先,七号最后。」

  卡莉丝耸肩抽签。六号。

  她心里很高兴可以这么晚抽。到时候选项就不多了。

  「到时候会有七颗石头。听欧霍兰的声音。祂会指导你。你们都只能拿一颗石头回来。先提醒各位,每一颗都涂了很多层漆,绝不可能分辨哪一种颜色为真。你会把石头带回来,放入溶剂里。到时候才能知道谁拿到白法王石。」

  「你说拿回来是什么意思?」卡莉丝问。「我们要去哪里?」

  「就这样?」杰森‧乔维斯问。「没有其他规则?」

  「你真的不记得了?」伊丝曼恩‧克拉索斯问。

  「上次我们家族不在杰斯伯。」

  「而你没有听过传言?」

  「我只是想要问清楚规则。」他说。

  卡莉丝对奥莉雅‧普拉尔获选成为白法王时的唯一印象,就是有个名叫阿密斯坦‧尼尔的男孩跑来附近的宅院里避暑。那段时间她只有和他说过几句话。她最好的朋友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和他接吻,但卡莉丝一整个夏天都在告诉别人说她喜欢他。当年那算是难以饶恕的背叛行为。卡莉丝上次听说阿密斯坦‧尼尔的消息时,他已经是帕里亚第三大羊毛出口商。

  塔里某处有体积很大的东西在轰隆作响。

  他们互看。

  「那和……这个有关吗?」卡莉丝问。但从卢克主教惊讶的神情来看,显然无关。

  「开始进行吧。」他说。

  卢克教士抬走屏风,候选人被带去站成一圈。

  「准备好,」卢克主教对观众说。「通常会有一阵大风。」

  风?

  晋见厅所有窗户在卡莉丝没有看见的指示下全部开启,就连楼上加文房间的窗户也一样。一阵寒风来袭,但吹了一下就平息了。今天早上很宁静,很温暖。

  接着地板开始移动。卡莉丝立刻压低重心,采举作战姿势。移动的是她和其他候选人脚下的地板。伊丝曼恩看着她笑,彷佛在说「这样不是很刺激吗」?

  她们脚下这五步宽的圆圈自地面升起。晋见厅地板上的图案下沉,露出轨道──然后候选人所在的圆盘开始朝开启的窗户滑去。

  「我是唯一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的人吗?」卡莉丝问。

  「那就跳下去。」杰森‧乔维斯说。

  她站在圆盘边缘,到他开口前正考虑着要这么做。

  圆盘滑出窗外,由位于棱镜法王塔下方两层楼外的支架撑起。他们滑出塔侧十步、然后二十步,接着晋见厅的大窗户缓缓关闭。

  喔。卡莉丝懂了。所有人都能看见这里的情况,但是没人能够汲色影响结果。贵族们伸长脖子打量四周,但卡莉丝的目光突然转向上方。

  棱镜法王塔顶有个巨大墙垛下坠了几层楼。那就是她刚刚听见的声音。巨大的石块摇摇晃晃,挂在一条钢索上。卡莉丝到过塔顶上百次。上面没有钢索,墙垛上也没有大螺栓。从精确的断口来看,这应该是刻意安排。她试图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钢索通往哪里?──但是她的圆盘再度开始晃动。大圆盘下冒出七个小圆盘,齿轮卡入大圆盘外围的齿轮,开始缓缓绕圈。

  现在,每个小圆盘上都有一个狭窄的台座,台座上的柚木和绒布里放着一颗白球。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在所有圆盘都转一圈后,它们停了下来。

  娜弗塔莉‧戴莱拉抽到一号。她说:「我想等待没有意义。」她抬头看天。「欧霍兰指引我。欧霍兰赐福我的选择。」她走向一个台座,取走上面的白球。

  七塔上的每个阳台上都有一名黑卫士搭配一名卢克教士组队,监视彼此、监视其他队伍,确认没人可以从他们的阳台干扰仪式。

  但是安德洛斯安排的作弊肯定已经完成。他安排好有资格挑选石头的人,并且事先告知他们哪颗石头是真的。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如何作弊,而抽到第六个挑选表示她本来能够抽中的机会就不大──在两颗肯定不是正确选择的石头里挑一颗。毫无意义、徒劳无功,就像她人生大多时候一样。

  伊娃‧高登‧布莱尔花的时间比较久,不过还是很快就挑了一颗。

  白法王牺牲了天知道什么代价,结果只能让卡莉丝出现在这里,然后他们就输了。卡莉丝甚至不晓得哪张笑里藏刀的面孔下隐藏着骗子,或许他们六个全都是。安德洛斯‧盖尔的计划向来都有备案,是吧?

  卡莉丝再度听见枪声,知道发自棱镜法王塔顶。有些人从房间窗口呆呆地看着候选人,但是没人跑出阳台,卡莉丝也没看见任何人拿武器。到底出了什么事?其他塔上的黑卫士也神色警觉,但是不能擅离岗位。

  阿肯西斯‧阿兹密斯在卡莉丝东张西望时挑选了他的石头。克罗索斯‧普托洛斯想得更久,在一颗石头前迟疑很长一段时间,祷告,然后挑了另一颗。接着伊丝曼恩‧克拉索斯上前。她一颗一颗看着剩下的三颗石头。三度回到其中一颗面前,最后拿起它。

  接着是卡莉丝,还有两颗石头。

  听从欧霍兰的旨意,嗯?

  她走到的一颗石头前。白、圆、小到非常适合她的手掌──基于某种理由,感觉不太对劲。

  那可真是奇怪。她走向第二颗,仔细观察它,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把它拿在手上。

  她双手抱胸。她曾对白法王说过希望欧霍兰透过明显的方式和自己沟通,而她不喜欢这样。如果欧霍兰的声音宛若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那卡莉丝的耳朵有什么价值?这种情况似乎有点贬低她的智慧,欧霍兰本身赐给她的智能。她应该要乖乖地让欧霍兰利用。

  不是吗?还是说她妄自尊大?

  从前那个冲动的绿/红法师会迅速决定,不顾后果。欧霍兰可以帮她,也可以不帮。如果这是祂的大计划,那祂无论如何都得执行。反正怎么挑都可能毫无意义,正确的石头已经被挑走了。

  但卡莉丝已经不是那个女孩了。从前她很蠢。她曾做过至今依然让她痛恨自己的事情。她试图烧死自己,但却因为自己太厉害所有没有死成。她试图用黑卫士这种不属于她的人生目标挡住自己的弱点。而现在痛楚和失望就跟热情和狂野一样成为她的一部分。她并不是孤独偏激的产物,那个人格分裂的双色谱法师,再也不是了;她经过整合,持续发展,逐渐成为完整个体。

  卡莉丝忽视等在窗后的贵族和等在圆盘上的候选人,转身面对朝阳。完美刺眼的圆球逐渐摆脱红色调,开始绽放金光。

  卡莉丝摊开双臂,向太阳致敬,沉浸在全光谱的阳光中,接纳它,沉迷其中。

  我们就是我们口中那些关于自己的故事。当那些故事都是谎言时,最惊讶的人莫过于我们自己。

  当妳要求面包时,卡莉丝,我会给妳石头吗?

  当她扬起双臂、沐浴在阳光下时,她听见某样庞然大物松脱的声音,看见一颗巨石在她眼前落下。

  鞭子甩开的声响过后,一条连接在那颗巨石上的钢索撑长开来,另一端连接在棱镜法王塔顶的一个滑轮上,巨石下坠,持续下坠。它撞上地面,撞穿地板,彷佛地板就是设计来给它撞穿的,然后在强大的张力下坠入地底广场。同一时间,连到塔外的钢索开始越扯越紧。钢索从大小杰斯伯间的海面冒出;扯烂大杰斯伯东墙墙顶,钢索拉撑,在克朗梅利亚和港口附近形成一条直线。

  「我会给妳石头吗?」卡莉丝哈哈大笑。接着,在她转身的同时──所有人都在看大钢索时──她透过眼角看见一道绿光。什么?她望向地平线,但她知道──她就是知道──绿闪光只会在日落时出现。接着她又看见绿光。她转向大杰斯伯。

  千星塔旋转镜子照亮群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其中一面照到绿塔,短暂反射到卡莉丝眼中。

  卡莉丝大笑。她对欧霍兰摇头──然后震惊地看着一个年轻人沿着钢索跳下塔顶。她依稀认得他,但他速度太快了。关键者?

  她转回去看石头。她的选择举足轻重。她现在知道了。欧霍兰不会把她领向她的选择无关紧要的地方。她轮流看着两颗石头,再一次,她觉得喜欢一颗,排斥另一颗。但她两颗都没碰。她在放置石头的台座前跪下。什么都没看到。她伸手指去抠台座──薄薄的橘卢克辛壳破碎,瓦解殆尽。

  就这样,渴望挑选那颗白球的感觉消失了。一道魔咒。禁用魔法,不然就会判处欧霍兰注视的死刑。但是话说回来,干涉白法王决定的罪刑也是一样重,所以这并不足以增加威吓程度。

  安德洛斯──如果是安德洛斯干的──找了个天赋异禀又学过禁忌魔法的橘法师,并且通过了卢克教士的安全机制,还有各式各样确保没人可以在这里施展魔咒的检查。

  但那是改天再来担心的问题。

  卡莉丝走向另一颗球,用指甲刮去那里的魔咒,然后朝安德洛斯‧盖尔所坐窗户后方摇手指。淘气呀,淘气。她拿起白球。

  她心中浮现第六感──或许是在风声,还有屋顶上的枪声中隐约传来的男人脚步声警告了她。卡莉丝在杰森‧乔维斯逼近时转身闪避。她唯一获救的原因在于他是来抢白球,而不是直接把她推下去的。

  她随他一起转身,利用他的冲势将他推向圆盘边缘,但他抓住她无力的左手,试图拉动她。

  她以强大的力道扭转他的手腕,挣脱束缚;他松手,但又再度出手,抓住她长袍上的腰带。

  他脚下一滑,一脚腾空,在奋力转回安全地带时弄丢了他的白球。卡莉丝体内的绿色特质讨厌遭人限制。她用一只手把腰带扯出两边腰侧的固定带,另一只手控制腰带的长度,让杰森身体倾向塔缘外,完全仰赖腰带支撑。

  她听见其他脚步声。备用计划的备用计划。当然。晋见厅里的人都会目睹这一幕,但没有规定不能这样搞。带回正确的白球之人就是白法王,绝对不会被控谋杀。

  卡莉丝压低身形,放开腰带,滚向一旁。她接住石头。

  阿肯西斯没有立刻抓住腰带,所以杰森‧乔维斯从他们所在的平台往下倾倒。但他双脚一直贴住塔缘。这反应异常聪明。大多数人自高空坠落时都会惊慌失措。如此保持肢体紧绷,他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阿肯西斯抓住腰带救他,在手腕扯到时大叫一声。他双手紧握腰带,站在原地摇摇晃晃。

  一时间,卡莉丝考虑要不要把他们拉回来。不过他们都是高大的男人,体重很重,又很强壮。她依然不能汲色;这是唯一规则。如果拉起他们,他们就会连手对付她。左半身受伤,她也不可能把他们拉回来。其他人会出手干涉吗?如果会,他们会站在谁那一边?有多少人愿意为这两个叛徒牺牲性命?

  欧霍兰有时会投以温柔的目光,有时候也会凝聚强烈的注视。

  她大喝一声,代表了过去种种挽歌、对两个背叛欧霍兰之人的愤怒,及心知所有痛苦、训练、任性都将获得补偿的骄傲,卡莉丝使出了黑卫士完美战技中最顶尖的滑侧踢。即使是身材娇小的女人也能以高超的技巧把男人踢得离地而起。而她就这么做了。

  两个男人坠落平台,疾速冲向死亡。

  所有人震惊无语,凝视卡莉丝。

  窗户开启,圆盘滑回晋见厅内的定位。卡莉丝把石头丢入透明碗里,甚至没有去看溶剂发挥作用、呈现出石头的原色。她知道结果。

  卡莉丝转身面对震惊的法色法王、普罗马可斯及七总督辖地尚未失守领地上地位最高的贵族。

  「我们在打仗,」新任白法王说。「打仗要有打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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