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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提雅又跟着谋杀夏普走在另一区的街道上。冬夜很寒冷,但至少这一次没起雾。这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一点。

  「所以,你所谓的分光……」提雅说。今晚就是为了这个而来,提雅担心到好像肠子打结。

  「那算是问题吗?」

  「我不懂。我是说,我懂。棱镜法王不需要眼镜。对他很方便,我敢说,但我是单色谱法师,帕来色不需要眼镜。所以就算我是个分光者,那也不过就……怎样?就像是七总督辖地中最强的杂耍人,只是没有手臂?」

  「一点也没错。」

  「真的?」

  「假的。」

  他们抵达鼬鼠岩一间窗户漆黑的屋子,收到有兜帽的袍子后,被赶入黑暗中。

  「脱光。」声音很粗哑,刻意掩饰过,说话的人戴着兜帽,只是黑暗中的一团黑影。

  房间里一片漆黑,门下有渗入一点光线,可怕到会把人吓湿裤子,但提雅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再也不是了。不是阿格莱雅‧克拉索斯的,不是基普的,不是安德洛斯‧盖尔的,肯定也不是恐惧的。

  「好了,那回答了一个问题。」提雅对穿厚斗篷的人说。「你绝对是男人。」她的声音带有讽刺意味,有点高高在上,一点也不害怕。她肚子里的结不是出于恐惧,是担忧、焦虑、敌意、苦涩、愤怒、好战、鄙视、傲慢……以及怯懦。

  干。

  不,去他的。

  「脱光。」绝对是男人,而且绝对生气了,绝对不擅长在生气时掩饰声音。如果没猜错,从他声音刺耳的感觉听来,他有在抽海斯烟。

  「我绝对不会脱光。」她说。真他妈的业余。她暗自咒骂自己竟然要说服自己够剽悍。膝盖不是因为恐惧而颤抖。是因为这个可恶的地方实在太冷了。

  可恶。抖得还真是厉害。继续抖下去,我的内衣就得多送洗一次。

  「我注意到妳反抗命令了。我想羞辱人的话会去找妓女。今天不是要来测试妳的美德。也不是为了测试妳的意志。今天是要测试妳的分光能力。」

  突如其来的希望令她微微发抖,但她尽力隐藏。「我得脱光衣服才能测试?」

  「脱光了效果最好──」

  「那就不要。」

  「开始之后──」

  「你要我脱光只有两个理由。要嘛就是为了羞辱我,让我感觉懦弱,不然就是为了满足变态的欲望。下地狱去。」

  「喔,提雅。」声音低沉愉快,不过说「提雅」的时候感觉特别危险。喔,见鬼了。「变态的欲望?看个赏心悦目的裸女?这怎么能算是病态的欲望呢?没错,妳的身材发育比较晚,但是妳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不──」

  「去你妈的!」她激动得发抖。他有在观察她?观察了好几个月?欧霍兰的廉价宝贝袋呀!他竟敢批评我的──干!她绝对不要因为这个浑蛋的只字词组就去在乎自己的身材。

  她环顾黑暗的房间。没有特征,和大杰斯伯这个贫民区中其他上千屋子里上千房间相比,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到底在干什么?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以为自己是谁,竟然和这些人玩这些游戏?

  宣布死者名单时,她在场。她知道风险有多高。之前身为黑卫士新进学员的身分或许可以保护她,不管身处世界上哪个地方,别人在伤害她前都会考虑黑卫士会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动。

  那是开战前的事情了。现在,她知道,就算在大杰斯伯上,自己也还是不安全。

  最糟的是要保密。不能告诉小队队员,不能告诉基普?她很难受,但这是唯一安全的方法。对他们而言。

  「这事没得商量。听命行事,不然就死。到了这个地步,失去妳等于浪费了我们很多精力,但如果妳现在抗命,我们怎么能赐与妳更多力量?」

  「你是个浑蛋。」提雅说。「我要穿内衣。」

  对方考虑片刻。「可以,如果妳轻易妥协,我也不会相信妳。」他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粗哑了,提雅认为那算小小的胜利。

  她脱了衣服。反正这里也是一片漆黑,对吧?

  「穿上这个。」他说,声音又变得粗哑。

  她经过一番努力,将眼睛睁大到看见次红光的地步,发现戴兜帽的人手里的那包东西并不是伸向她。她脱衣服时往旁边走开了一步,而他没注意到。这表示他并非次红法师,或帕来法师。她记下这则情报。有一天会有用得上的地方。或许。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自己比较不像是个无力反抗的受害者。她接过那包东西。

  一个袋子,不,是副鼬鼠—熊面具,饰有布块和皮带装饰。

  男人说:「在测试中,妳不能睁开眼睛。所有人都会作弊。不作弊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不作弊?或许,听起来像是接受过测试但失败的人会说的话?

  提雅戴上兜帽。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戴好,因为皮带太多了。欧霍兰呀,真是又闷又热、难以呼吸──

  有人摸她裸露的肩膀。

  她跳起身来,不过不是一年前那种受惊小女孩会有的反应。她跳起身来,一脚后移,矮身避过紧接而来的攻势,压低重心,直到后脚着地,接着以所有情绪和肌肉为后盾的力道与速度挥出一拳。

  她的拳头沉入某人肚子里。在黑卫士的训练里有一项不太有趣的练习,就是用肚子承受攻击。和伙伴站在一起,然后互殴。基于身材不同可以采取不同策略。缩紧腹肌在中拳的瞬间后移,避免承受所有力道,如果是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人,也可以缩紧腹肌迎向拳头,在对方拳头进入黄金地带前抢先承受。但无论如何都要缩紧腹肌就是了。眼前这个肚子并不算肥,但也没有缩紧腹肌──感觉很软,肌肉松弛,她的拳头轻易陷了进去。

  当提雅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后,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对方鞋子拖地,后退一步,接着是摔倒在地的声音。片刻过后,他终于恢复呼吸,倒抽一口凉气。

  提雅僵了。四周传来轻笑声。五个,六个人?

  「转身!」男人大声道。「你们不能看她!」

  提雅听见被她打的人──就是刚刚折磨她的人?──站起身来。

  「不!」另一个声音说。是谋杀夏普?「我们要的是战士。她是战士。你敢动她,我就动你。」

  第一个男人站在提雅面前,气息喷在她的面具上。她直挺挺地站着不动,不给他更多动手的借口──并且留意他的身高,记在脑海里。

  「很抱歉。」她说,语调十分诚恳,说得又大声又清楚,透过兜帽让所有人都听见。

  「开始测试。」他说。「不要搞一整晚。」

  「我要调整妳的兜帽,」对方说。「敢再打我,我就……」这次他几乎没有掩饰声音。贵族的口音。鲁斯加腔。是个年轻人。逮到你了,提雅心想。

  他转动兜帽,让两个厚垫子盖在她的眼睛上,一个洞出现在嘴前。感谢欧霍兰,她可以呼吸了!接着他扯紧她后脑和下巴的皮带。她紧闭的双眼和外在世界间存在着好几层布料和皮革。他从她面前退开。

  然后出现变化了;提雅甚至不清楚是什么变化。

  指挥官说:「分光就等于是让创造的素材臣服在妳的意志下。汲取光魔法就等于是接触神的力量,但是操纵光线纯粹的形态等于是在当神。阿德丝提雅,我们在妳体内寻找神性之光。先从简单的做起。这个测试是要确认妳能不能透过皮肤辨识色彩。」

  「什么?」她脱口而出。听起有点娘,有点害怕,而提雅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可恶。

  「妳会听见钟鸣声,然后有几秒时间说出一种颜色。我们会持续这项测试,确保妳不是瞎猜。失败的话,妳就不能离开这里。」

  「什么?」又脱口而出了,但是听起来更糟。

  「失败的话,妳对我们而言就毫无用处,而妳已经知道太多了。所以请尽力而为。」

  「红色!」她说。

  「放轻松。我们还没开始测试。冷静。」

  「不!我是红绿色盲。你们肯定知道!我不可能──」

  「那就好好猜。」

  她不可能猜对。他们想杀了她。她应该脱掉面具,奋力一搏。

  但接着她想法动摇。克朗梅利亚测验所有学生法色的打谷机测验也会先恐吓学生──甚至在测验途中恐吓他们。恐惧会导致瞳孔放大。这会不会也是一样的情况?他们是不是在撒谎?就算提雅不是分光者,当然还有利用价值,对吧?

  但是瞳孔放大在她眼睛被遮住的测验里帮不上忙,尽管她有利用价值,也无从判断价值是否大于可能带来的威胁。欧霍兰慈悲为怀。

  欧霍兰,很抱歉提起祢的宝贝袋。很抱歉我的态度这么──

  钟响了。

  提雅第一个想法就是此刻她身穿内衣站在光亮处,至少有两个年长的男人盯着她看。这种想法毫无帮助。

  别去想那个,提雅。晚点再来报复。记下来,忍住,专心,先处理眼前的事。先感觉看看。

  她试图将所有意识通通收回体内。房间很冷,她全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她的脚夹紧,紧到膝盖可以压碎胡桃,不单为了取暖,也为了羞耻心。

  此刻羞耻心只会令妳分心,提雅。战场规则。感觉妳的皮肤。妳是生存者。

  钟声再响。

  「颜色?」有人问。听声音是谋杀夏普。

  那些浑蛋都想看她裸体,对吧?有什么地方比光亮处更适合看女生裸体的?「白光。」提雅用她自己其实没有感受到的坚定语气回答。

  一阵沉默。

  「正确。」他说。「猜得不错,我想。我们继续。」

  钟声响起。

  九层地狱呀!连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很好,来就来,提雅。我们办得到。见鬼了,毕竟,我确实有可能是分光者,对吧?逻辑上而言,我肯定有可能真的能通过这项测验,对吧?

  钟声再度响起,她根本还没准备好再度沉浸意识。

  「干!」她大声说。

  「不是颜色。」男人说。「妳的答案?」

  只有七种选择,对吧。算白色的话八种。「蓝色。」

  短暂沉默。「非常好。」

  她猜对了?怎么可能?

  钟响。

  可恶!那些浑蛋!她有可能走运几次?当然,如果所有颜色都只会出现一次,她猜对的机率应该越来越大。八分之一、七分之一、六分之一、五分之一。对吧?

  别想了,用感觉,提雅!

  什么都没有。她毫无感觉。

  叮!

  「黄色?」她说。

  「正确。」谋杀夏普听起来不太高兴。

  叮。

  喔,拜托。她的运气能维持多久?他们会一直测试下去,直到有借口杀她为止。她受困了。她必须逃脱。得扯掉这个可恶的兜帽,汲取帕来魔法,杀光他们。她必须──

  叮!

  「绿色!」她叫。

  他甚至没有回答。

  叮。

  她要杀光外面那些欧霍兰诅咒的狗娘养的。

  「红!」她尖叫,甚至没等钟响。

  「正确。」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这个呢?」

  钟响。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把提雅拉回现实。她在干嘛?盲目挣扎?她要好好想想,把她放到旁观者的立场来想。他们没理由把所有法色用完才重复同样的法色,是吧?他们当然知道那样会让她更容易猜。她并不是只剩下三种法色,全部法色都是选项,或者根本没有选项。

  叮。

  「超紫。」她说。

  叮。

  突然间,她皮肤感到一阵暖意。这一次不用猜。她差点哭了出来。叮。

  「次红。」她说。

  他甚至没有费心告诉她猜对了。但她知道猜对了。

  叮。

  只剩下橘色了,但她毫无所感。在实质明显地感受到次红的暖意后,这种对比显得更为明确。在那股暖意过后,橘色有可能会这么寒冷,是吧?房间本身就很冷了。但是……

  叮。

  「黑暗。」提雅说。「黑色,随便。」

  叮。

  「橘。」提雅说。「但这次是用猜的,因为其他都猜过了。」接着她立刻想到这样做太不聪明了,提雅。

  叮。

  测验还没结束。喔,欧霍兰慈悲为怀。他们看穿她了。好运到此为止。除非……去感受,提雅,感受。

  叮。

  「帕来。」

  一段十分漫长的沉默。房间感觉比之前亮了。

  「我们没有奇色驭光法师,所以测验完毕了。」男人说。「妳通过了。全部答对。穿衣服,出去。时候到了,我们就会连络妳。」

  提雅穿好衣服后,有人帮她脱掉兜帽,把她推出门外。关门之前,她听见那个男的说:「兄弟姊妹们,我们得好好讨论。」

  她通过了?她通过了?

  更有甚者,她全部答对?就连红色和绿色?那怎么可能?是走运吗?连续猜对十种法色的机率应该是──是多少?──十分之一乘以九分之一乘以八分之一乘以七分之一乘以六分之一,然后继续乘下去?就算次红那个送分题不算……不,不可能是走运。根本不是走运。

  又或许,或许他们在耍她。或许他们在耍什么长期信心把戏,因为他们认为她在其他方面还有利用价值。

  但提雅不这样认为。每次钟响她的感觉都些微不同。在她的想法和感觉上出现细微但有感的变化。但如果那是真的,提雅就是……

  亲爱的欧霍兰慈悲为怀呀。她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也不懂重要在什么地方,但……我不是奴隶。我是分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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