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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提雅在百合茎桥前等到一群年轻黑卫士要回克朗梅利亚为止。那些黑卫士都与她同船归来。其他囊克才刚走到桥这边,她真的才离开这么一点时间而已?她又检查了附近巷子一遍,然后也不管还在下雨,再度戴起黑眼镜一会儿。她睁大眼睛、睁得更大,直到瞳孔扩大至整个眼白。她左顾右盼,观察路口。她看向身后,深入小巷,寻找任何帕来卢克辛的踪迹,或是那个杀手。没有异状。

  她拿起眼镜,塞回口袋,快步融入穿流不息的过桥人潮,路过身穿镜甲,在空哨所内站岗的克朗梅利亚守卫。战争。战争已经真的开打了,他们做好遭受攻击的准备。这里。太不真实了。

  「是真的吗?」一名守卫问黑卫士。「棱镜法王死了?」

  「失踪。」一名黑卫士回答。

  「失踪?怎样?他是硬币吗?在海上失踪可不只是失踪。我听说你们沿着海岸找了好多天。你们不是该负责防止他失踪吗?」

  一名黑卫士囊克弗库帝大吼一声,扑上前去。但其他人把他拉回来,往高塔前进。

  「你们让我们的棱镜法王死了!」守卫大叫。「棱镜法王在你们的守护下溺毙海中,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处?你们都没有跳下水去找他吗?」

  弗库帝骂了句脏话,关键者突然出现在守卫面前。他说了句提雅听不见的话,但是没有动手。守卫不再说话,但泪流满面。

  这些人都爱戴加文。他们根本不认识他,但却会为他哭泣。

  不,或许不是这样。他们不认识他本人,但早在提雅出生前,加文就已经无所不在。他是个好棱镜法王。杰斯伯群岛上必然谣言满天飞,因为官方声明实在太模棱两可了──根本不算什么声明,真的。失踪。

  失踪。当一场战争才刚开打,而头两场战役对克朗梅利亚而言都算……挫败的时候,你绝对不想多提「失踪」这种字眼。

  加文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和神差不多,尽管加文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他们还是打输了两场战役。少了他,他们该怎么办?

  黑卫士已经自问这个问题好几天了。失败感依然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

  不过提雅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走过。

  尽管百合茎桥上方有以蓝黄卢克辛制作,材质透明但结构坚强的圆顶,提雅还是走了二、三十步后才脱掉兜帽。海浪逐渐高涨,强风吹出白帽浪花。百合茎桥横贯水面,海浪开始击打桥身,不过倒是没怎么摇晃。这是克朗梅利亚的象征。全世界所有混乱和怒吼达到顶峰,击打桥身,而桥始终屹立,没有改变,稳若盘石,毫发无伤。

  不过走过这座光桥,眼看海浪打到自己头上,甚至有时候整个浪头都扑上来的感觉向来很诡异。曾有人试图用火药桶炸断这座桥。守卫至少阻止了三次这种攻击。有一辆马车穿越防线,车上的塔拉利分离主义分子身受重伤,在血泊中疯狂点燃车上火药。

  爆炸的威力受到管状桥身限制,如同火枪击发般双向窜出。那场爆炸中死了几十个人,但桥还是撑了下来。百合茎桥是两百年前由超色谱黄法师敏捷阿哈娜负责兴建的。时至今日依然有工程师自称师承于她,她的名气就是这么响亮。

  提雅试着提醒自己海浪打在桥身,然后一路溅到桥顶的力量。

  她避开其他人──弗库帝和其他之前黑卫士训练班的朋友。当她看到他们不到两分钟前还满心悲痛、准备开干,现在却能开心地哈哈大笑时,提雅突然了解教官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十六、十七岁大的孩子,嘲笑其他人接吻的窘态,同时又是一群致命又懒散,毫不宽容却很愚蠢,既是男人又是小鬼的战士。

  想太多了,T。

  她低调地与众人一起搭上升降梯。身材娇小是件好事。有时候你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她不想讲话,但又怕他们觉得她不友善。不会,他们都在忙他们自己的事。

  提雅没有随其他新人一起出升降梯,而是搭到基普房间的那一层。之前办事员太忙,根本不可能在舰队出征前夕处理正常事务。这表示提雅和基普没办法提报她的文件;这表示严格说来,她还是奴隶。现在基普不在了,她得立刻提报文件。如果老安德洛斯‧盖尔记得她,就算只是为了贬低基普,他也肯定会让她继续当他孙子的财产。

  你这个白痴,基普,你为什么要攻击安德洛斯‧盖尔?有这么多人可以打,你偏偏要打他?

  基普现在在哪里?他还会回家吗?

  回家。回到有安德洛斯‧盖尔和绞刑套索在等他的地方?

  基普有可能还活着,但提雅还是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他们两个才搭档几个月,但交情匪浅。不管是象征性还是实质上,他们都一同遭受遗弃、一同奋战。提雅的心好痛。

  她扯了扯依然挂在脖子上的橄榄油瓶。她会一直戴着它,直到书记官确认她的解放文件完全通过,不可能撤销为止。到时候她就会摔烂它。快了,她希望。

  钥匙滑顺转动,提雅打开房门,迅速步入屋内。

  「哈啰,小鸽子,」黑暗中有个男人说道。「转过来。」

  提雅僵立片刻,然后转身,一手保持在门栓上。「你是谁?」她问。「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很好……的问题。」男人说。他皮肤很白,有些斑点,头上有一圈橘发,徒劳地掩饰中间的秃头。他身穿有钱商人的服饰,披着轻薄的黑斗篷,一手拿着绣绒边的宽边帽,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眼睛。琥珀色。不是因为汲取黄或橘的关系,而是天然琥珀色。他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公共场合,妳要叫我夏普大师。」

  这就引出了一个明显的问题。「那私底下──」

  「谋杀。」

  「不好意思?」提雅问。她心生恐惧,而她讨厌这种感觉。

  「谋杀。基本上是头衔。谋杀夏普。我以前有个名字。但是没在用了。」

  这又引出了一个更明显的问题。但是谁在乎?「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问。

  「征人。」

  「没征到。出去。」征人?

  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妳在码头上做了个很好的决定,但是却导致我极大的不便。聪明的女孩,是不是?看见帕来卢克辛,但却选择不管?妳看见能力不明的敌人要求妳去他们挑选的地点会面──而选择不要牵扯其中。妳这年纪的人……很少会这么聪明。这让我更想要妳了。我要提供妳一份工作。完成这个工作,我就归还妳的文件。」

  「什么文件?」提雅装傻。

  「当真?」他淘气地问。「我才刚刚说妳聪明耶?妳是个孩子,对吧?不过是未切割的宝石。如果妳今天执行我的任务,我就交还妳的文件,我用我的灵魂和光明的希望发誓。如果妳拒绝,我就把文件交给安德洛斯‧盖尔,我之前和他合作过。只要稍微提醒他一下妳是谁就能让妳日子很难过,是不是?妳认为如果我把这些解放文件交给高贵的盖尔卢克法王,它们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吗?」

  答案很明显。「我怎么知道你会交还给我?」

  「我很看重誓言。不过如果妳又想破坏我的计划,去找其他人帮忙──」

  提雅展开攻击,一拳攻向他的喉咙。

  然后全身无力地倒在他怀里。他轻轻抱起她,宛如爱人般把她放到基普床上。她没有任何感觉。她的身体就这么消失了,变成感知中的一片空白。她闻到那个名叫「谋杀」的怪人的味道。他闻起来像是橘子皮、姜和薄荷,令人精神气爽、想要多闻一下。她讨厌他这么好闻。

  他微笑,露出她这辈子见过最完美洁白的牙齿,然后帮她把手脚放妥。他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她的上唇,不是要阻止她说话,而是要感觉她的呼吸,然后确定她还有呼吸后满意地收手。「可以说话吗?」他问。

  她张开嘴巴,但却无法控制气息去尖叫,甚至连轻声细语都不行。情况非常非常不对劲。她困惑到几乎惊慌失措。

  「人体真是一团谜,对吧?要让这块肉正常运作要有一大堆东西不出差错。」他拉起她软绵绵的手臂,然后放开。手臂毫无生气地摔回床上。「让我告诉妳最有趣的事──知道得越多,谜团就显得更加难以理解。七总督辖地最聪明的医生依然深信血液在人体中是静止的,会像海浪般涨潮退潮,搞不好还和月亮有关。但是我的族人几百年前就发现血液是在人体内循环,心脏则扮演帮浦的角色。我们知道这个是因为我们看得见。但即使对我们这些可以看见数百世代外科医生尚未发现的事实的人而言,人体依然存在许多秘密。毕竟,我们也不比医生伟大到哪里去。有程度上的不同,但本质上还是相同。我知道在这里压一压,或在那里放块水晶,幸运的话就能产生出这个和这个效果。妳的动作很快。真的很快。妳的脚掌开始觉得刺痛了吗?有的话就眨一下眼,没的话眨两下。」

  提雅没有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是个囚犯,受困在自己毫无反应的身体里。她感到泪水凝聚。接着,刺痛感,先是一只脚,然后另一脚也开始了。她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

  「很好,很快妳的手指也会开始刺痛。」

  他说得对。对一个自称无知的人来说,他说得一点也不错。这并没有让他变得比较不可怕,只是不同的可怕。

  谋杀说:「别再去想妳的恐惧了。妳的知觉都会恢复。我很擅长自己的工作。等妳能够开口说话时,我要妳猜猜看我是怎么办到的。」

  提雅不喜欢轻易让人摆布,但这个男人有种特别的魅力。再说,他说得没错。她深吸口气,发现她能透过胸口感觉到那口空气。感谢欧霍兰。

  她又吸了几口气,感受几回挫败后,终于有办法放松到瞠大瞳孔,看见帕来色谱。她看到的景象令她震惊不已。

  整个房间充满帕来卢克辛。每个角落都充满微微发光的气态物质。更奇特的是,帕来卢克辛似乎充斥在她和谋杀体内。卢克辛穿透他们。谋杀利用这种特质对她的身体动手脚。她的黑卫士训练才开始教她怎样的伤口会引发怎样的伤势。她知道那是正规黑卫士才会钻研的课题。她本身的战场经验、观察死者和伤者的经验,依然不足以让她了解什么样的伤口会造成什么后果。但她成长过程中见过很多动物在露西加里女士家遭受屠宰的情况。羊、猪和牛。厨师喜欢在喉咙上划条很深的伤痕,让动物流血致死,但她丈夫阿莫斯喜欢用斧头。

  他是那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又喜欢说如果自己上战场会有多英勇的男人。屠杀动物就是他最英勇的事迹。提雅见过牛只被斧头砍断脊椎,瘫倒在地的景象;也曾见过他酒醉时犯错,只打碎一节脊柱,那只牛后腿瘫倒,但前脚依然站立。

  「你掐住我的脊椎。」提雅说。

  谋杀轻抚她的脸颊。「聪明。没错,算妳说对了。但我不建议妳为了弄清楚我掐在哪里就随便去掐别人的脊椎。弄错的话,心和肺可是会停的。我试到第六次才终于掐对位置。后来当我自认驾轻就熟后,又把某个男孩搞得终身瘫痪。我得想办法布置成像是他自己摔进井里。他又活了六个月,然后有人忘记喂他喝水,他就死了。」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提雅问。

  「少到一直在征人。不过还不至于少到要接纳不适任的人。妳现在可以动了吗?」

  「可以了。我能动吗?」提雅讨厌这么问,但谋杀就像野兽一样。任何突如其来的举动都可能让他抓狂。

  「张开嘴。」他说。她照做。「好孩子。」

  他用两只手指推开她的嘴唇,好像把她当马一样。她闭嘴。「不要动。」他嘶声道。

  她不敢动。

  他翻开她的上下唇,一直换位置撑开,仔细打量她的牙齿。接着他将一根修长的手指插入她嘴里,一颗一颗摸着她的牙齿,搜寻任何不完美的缺陷,从牙齿正面移动到背面。他眼中浮现一股奇特的欢愉感。

  提雅突然有种想要一口咬下的冲动。她不晓得为什么他这样摸会让她有如此强烈的被侵犯感,但他让她觉得肮脏,他的双眼充满欲念,而非魔法。

  然后他弄完了。他把手指伸出她的嘴巴。手指湿了。他闻一闻,然后放到她鼻孔下。

  「欧芹,」他说。「嚼欧芹,妳的口气就不会这么难闻。」然后他吸自己的手指。「闻闻看。」他把手指放回她鼻孔下。

  她闻了。闻起来就是口水。恶。她干嘛那么听话?

  「好闻多了,是不是?」夏普大师问。

  提雅没有说话。她肠胃打结,深怕自己口无遮拦。她突然可以肯定他刚刚是在引诱自己咬他。要是咬下去了,他会怎么做?这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

  他站起身来。「聪明。年轻。妳会变强大的,阿德丝提雅。如果妳能活下来。如果妳没落在会用最有效的手法击溃少女意志的主人手上的话。我知道妳自认坚强到绝对不会崩溃。那是很能鼓舞人心的谎言,但是最好不要随便测试。」

  「相信我,没有人坚强到那种地步。但我不是要妳生活在恐惧中,阿德丝提雅。我只是建议妳运用之前展现的智慧。不要光想着告诉别人后会对妳自己造成的影响。想想看如果铁拳指挥官帮妳出头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把妳的文件交给普通奴隶商人,或许情况不会太糟。但如果妳让铁拳指挥官去对抗安德洛斯‧盖尔?妳以为谁会赢?铁拳是好人,如果妳告诉他,他就会为妳而死。」

  提雅想杀了他。他竟敢威胁铁拳?

  「或许妳会去找卡莉丝?毕竟,妳曾和她一起训练。」

  提雅想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过既然他提起了,她很肯定自己会这么做。卡莉丝是女性黑卫士,了解这种特殊负担,也是个好女人。但是夏普大师提起她让提雅心里一沉。他什么都知道,而且脑筋动得很快,快到难以想象。当然,他是有备而来。

  这个事实后面隐藏着很重要的意义,但提雅太害怕了,没办法多想。「她会出什么事?」

  「或许没事。高贵的盖尔卢克法王本来就讨厌她了。当然,她现在是盖尔的妻子──或该说寡妇──他们是一家人。所以我猜白法王会逼卡莉丝和那个老头讲和。卡莉丝大概不会急着想要再与七总督辖地最会记仇的家伙对立。她究竟有多喜欢妳?或许她会帮妳出头,这样妳不光会毁了她讲和的机会,还会让他获胜。到时候他会为了羞辱她而怎么对付妳?」

  提雅舔舔舌头。「你知道,搞不好他也想谈和。他或许会为了释出善意而放弃我。」

  「释出善意?」他好像她在讲笑话一样地窃笑。「安德洛斯‧盖尔有很多意图,大多都与善意扯不上关系。」

  有权有势的人随便一个念头就可以压扁地位低贱的小人物。被那种人注意到向来很危险。提雅完蛋了。

  「当然,妳没想错。」谋杀夏普说。「逻辑上,那是有可能成功的做法。妳得衡量一下机率。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妳保持低调。我们很快就会下达指令。一个简单的任务,然后妳就自由了。不好意思,让我更正一下。一个简单的任务,如果表现得好,事后还会有一次会面,因为我的主人会想要亲自出面征召妳。」他走到门口。「仔细想想冲动行事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妳拥有很大的潜力,阿德丝提雅。」他走出门,关上房门。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斗篷背面的印记──寂静无声的黑夜猎人、展翅伸爪的猫头鹰,用灰线绣在灰布上,近乎隐形。

  提雅跳起身来,跑到门口,顺手拔起墙上的一支匕首。她一手抓起门栓,拉开──然后僵住。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开门,提雅。追上去,把匕首插到他背上!

  她锁上门。重重坐到床上。小橄榄油瓶的重量宛如船锚般拉扯她,不断向下。原本自由触手可及,现在她又变成奴隶了。那感觉比死还惨。她爬到床单下,蜷成一团。但她没有哭。

  她的眼睛在漏水,但她没有哭。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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