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听说狂法师有地狱犬。」弗库帝说。「在阿塔西。」
「我听说阿斯拉尔的永恒之火整整两个月都变成蓝火!」尤歌坦说。他是个身材高瘦的男孩，排名很后面。没什么人注意他。
「谁都有办法弄出蓝火。」弗库帝说。「我说的是地狱犬!」
两个矮树走在一起，跟随训练班出门进行另一项现实世界训练。他们还不知道任何细节，不过因为睡过头，基普一直到他们抵达非常危险的城区时才追上他们。
「会冒火的狗，用卢克辛做出来的?」提雅怀疑地问。
基普在他们穿越欧佛西尔区越来越窄的巷道时，留意有谁在注意他们。
「地狱犬只是传说，佛克。」谭纳说。
「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不会说谎。」佛库帝说。
「用脑子想想，你这个白痴，你是驭光法师。」谭纳说。「你有可能制作出这种东西来吗?你可以用红卢克辛做出狗雕像，但那玩意儿不会动，是不是?」
「这个，我不知道。我想不会。」弗库帝说。
「牠们不是卢克辛做的。」有人轻声插嘴道。「但是真的有地狱犬。」
说话的是费斯克训练官。
众男孩当即闭嘴，互相对看。
「狂法师将红卢克辛灌注进狗的皮肤。他们是为了练习，熟练后才对自己施法。这样做非常、非常残酷，而最残酷的部分在于放火点燃牠们。但是我亲眼见过这种事。在伪棱镜法王战争过后清理狂法师的行动中，我曾看铁拳指挥官解决过一只。」
他们对铁拳指挥官的崇拜，立刻提升到神的等级。
「但是烧起来的狗难道不会攻击放火烧牠的人吗?」基普问。「我认为那条狗会发疯。」
费斯克训练官啐道：「可恶，粉碎者。牠会和你一样抓狂，是不是?」
「什么?」基普问。他还不习惯粉碎者这个称号。
但是训练官没再说话，带领学生走入一个小广场，路过一群充满敌意的肮脏商人。这里是提利亚区，但是这里的人看着基普时并不把他当作提利亚人，只把他当作黑卫士矮树。
穿越广场，来到下一条街之后，费斯克训练官说：「我们不会在年轻法师面前讨论某些汲色方式，因为你们的死亡率本来就很高，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特别到可以尝试我们叫你们不要尝试的事。但你们都将成为战士，或许比我们预期中还早，所以应该要知道外面的局势。」
如果之前有人没在听他说话，现在也全都竖起耳朵。全班同学都围了上来，专心听讲。
「粉碎者说得对。放火烧狗，狗会抓狂。但汲色重点在意志力。你们知道我们会运用意志力在所有法术上，意志可以弥补我们在分辨色彩时所犯的错误。关于真正的运作方式，有很多不同的理论，不过基本上，你可以将本身的意志加诸在施法目标上。」
「魔像?」有人问。
费斯克训练官皱眉。「几乎不可能办到。」他一副觉得自己不应该开启这个话题的模样，看向提出魔像的那个女孩。「妳是单色谱蓝法师，塔梅拉。如果妳制作魔像，它只会在和谐的蓝色影响下呆坐原地。绿魔像完全无法控制，这点已经多次证实。它们会抗拒规则和控制，杀害蠢到去制造它们的驭光法师。所以，想要制作魔像，至少要是双色谱法师，但制作出来的魔像几乎还是每次都会出错。重点在于，就当前讨论的话题而言，你可以将意志灌注入生物体内──而在这里就是指狗。通常斑晕粉碎的驭光法师──或是即将粉碎的驭光法师──会先拿动物做实验，看看他们要如何成功改变身体。地狱犬就是这种置换排列下的产物。」
「置换排列?」某人问。
「版本!」佛库帝说。「闭嘴。」
费斯克训练官不太情愿地继续解释：「在狗身上灌注大量卢克辛，以足够的意志力让牠朝你的敌人跑过去，然后放火烧牠。那是一种很变态、很凄惨的死法。牠们会发出痛苦与愤怒的叫声，即使在牠们已经被烧到难以相信还能动的情况下，依然被迫攻击敌人。如果你们遇上地狱犬，先打断牠们的脚，然后再攻击头部。通常这样就可以了。」
「通常?」佛库帝神色震惊地问道。
「这个话题就说到这里。」费斯克训练官说。「今天，我们要去惹麻烦。和之前一样，今天你们有些人不会通过测验。当然，即使通过测验，也可能会断手断脚。你们或许会在加入黑卫士前被踢出去，矮树，而且还不是因为自己犯错。」
那感觉像是被人压到冰水里，片刻前那些轻率和惊异的态度顿时荡然无存。
「我敢说这里的地方帮派都已经听说过两个礼拜前的那场测验，而我敢说他们很期待能够再度染指各位。今天的情况如下：前两队都是六人队伍。其中五个是黑卫士，一个扮演法色法王。最后一队是九人队。和之前一样，要当排名在前面的人就会面对比较困难的处境。扮演黑卫士的人不能汲色。法色法王可以汲色，但是不能作战。法色法王身上会有个装了四十丹纳的钱袋。这些钱足以引来严重麻烦，不过还不至于引发暴动。希望如此。高年级训练班和几名正职黑卫士会待在路线上。需要帮忙的话，只要大叫，他们就会赶来。如果要求帮忙，你们就失败了，队伍里所有的人都后退三名，但黑卫士要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撤退。你们从这里出发，通过百合茎就算测验结束。听懂了吗?」
矮树点头。
「第一队，提雅和基普、关键者和露希雅、阿朗和伊拉托。基普，你是法色法王。」
「为什么是基普当法色法王?」阿朗问。小浑蛋。
费斯克训练官脸色一沉，说道：「因为基普动作慢。不把我们现任的棱镜法王算在内的话，一般你们要保护的男人或女人年纪都比较大、动作比较慢，也不像你们这么擅长打斗。我们的工作有一部分就是要因应这种情况，在他们的弱点之前保护他们。这样解释可以了吗?阿朗，还是要我进一步向你解释?」
阿朗眉头一皱，偏开头。
这个队伍还不赖，基普心想。在仅存的二十一个矮树里，关键者是第一名、提雅排名第七，阿朗第十一──不过应该要排进前五名，伊拉托则是第九──不过应该落在十五名左右。基普排名十九──不过应该要是二十三名──但这个现在无关紧要。关键者的伙伴露希雅，排名二十一，她很聪明、很美丽、很受欢迎，有着一头微鬈的短发及令人窒息的笑容，却不是高强的战士。缺乏杀手本能。不管关键者帮她做多少额外训练，她都很可能在下周的最终测验中被踢出去。
「基普，」关键者说。「有什么建议吗?」
基普看着关键者，惊讶了片刻。关键者比基普强一千倍，而他竟然问基普有没有建议?
「他当然没有。是盖尔家的种并不表示他有他父亲一半聪明。」阿朗说。
「朝北走三条街，往上走五条街，接着再朝目的地前进。」基普脸红地说道。
关键者说：「那可不是直线前进，基普。」
「不是直线?那根本已经拐弯抹角到了极点。」伊拉托插嘴道。「我不想在这种环境里多待一分一秒。」
费斯克训练官将钱袋交给基普。「准备好就出发。」他说。
所有通往这个位于房舍和城墙间的小空地的通道，都很阴暗狭窄。每条路上都有人，没办法看出哪些人对他们抱持敌意。基普没看到小孩，女人倒是有几个。他猜这表示这里的人都知道有事即将发生。
「走吧。」阿朗说。「直接往南前进，过几条街就能抵达大路。走吧!」
「问题不在距离。」基普说。
「基普，你得给我更好的理由。」关键者说。「我们要出发了。等越久，就给他们──」
「他们说得对，基普，」提雅说。「我们只要跑几条街就行了。」
「我倾向于阿朗的想法。」关键者说。「走吧!楔形队形，别让任何人接近基普!」
他们拉起基普就跑，但是他突然停步。
「我是法色法王。」他说。
「没错。」阿朗说。「所以别让自己变成容易下手的目标!」
他们全部紧急停步，目光自位于前方巷道中的男人飘回基普──举止疯狂的基普身上。
「你们要保护我。」基普说。
「那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两条街，两条!」关键者说。
「我们可以扛他走。」露希雅说。
「这样起码得要减少两个战士的战力。」
基普是法色法王。他们是他的守卫。他们得保护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和谁最会打架、谁最聪明无关，也和谁排名第一无关，问题在于谁在掌控一切。基普。他不光掌控一切，想法也是对的。
于是，他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好几句脏话──难听到让他耳朵痛的脏话──但他充耳不闻。片刻过后，他们又将他团团围起。他们跑过神情困惑的费斯克训练官，还有剩下的矮树。
「问题在那些帮派。」基普在他们跟上之后说道。「我们首先得要担心提利亚帮。我们往北走三条街，然后会进入伊利塔帮的势力范围。接着穿越市集，那里的守卫不在乎你来自何处，而他们也不会希望武装帮派份子跑到市集闹事。我们不停进出不同帮派的地盘，他们就得担心其他帮派，而不是我们。」他喘了喘气。边跑边说话并不容易。「关键者，把你的眼镜给我!」
年长的男孩把他的蓝眼镜给他。基普先拿出自己的绿眼镜放到眼前，注视旁边的白色建筑。制作出一半的绿卢克辛后，他将那些卢克辛转移到身体右侧，然后开始在左手臂凝聚蓝卢克辛。
他没料到这样做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蓝卢克辛那种宁静冷酷的理性，以及绿卢克辛的烦躁野性，如同两队骑兵于战线上冲撞。
「关键者，你领头，带路。」基普说。他迅速眨眼，摇头晃脑。他的脑侧纠结，头痛欲裂，并逐渐往颈部蔓延。他利用意志力奋力隔绝体内的两种卢克辛。
前方巷道一黑，凭空跳出五个男人挡住巷口。他们手里拿着木棒和锁链。众矮树挤在基普身前，遮蔽他的射程。
「让开，不然后果自行负责!」关键者叫道。他没有放慢速度。挡在巷口的恶棍也没有让开。
「一和二!」关键者大声表明他的目标。
「四!」露希雅说。
「三!」阿朗说。
「五!」提雅说。
这样当然让基普无事可做。
一号的体型最大，是个毛发浓密的莽汉，占据了巷道中央。他大剌剌地站在原地，满心以为这些小鬼会减缓冲势。起码比基普重上两倍。他扬起手中的木棒。
关键者在最后关头提升速度，转向一记侧踢，左脚转到右后方，右脚则以难以想象的力道踢出。这种踢法即使站在原地不动，都很难快速施展，不过踢出去的力道无可比拟。基普从未见过有人在奔跑中施展这一招。
但是，这一脚踢得漂亮。正中胖子胸口，踢得他肥胖的身躯离地而起，好像被霰弹炮击中一样向后飞出。他的木棒甩向一旁，而关键者已经再度出击。一下回旋踢，轻易踢向高处，正中二号恶棍的颈部──对方立刻被自己手里的锁链击中，倒地。
提雅在抵达瘦小敌人前放慢脚步，不过立刻展开攻击，佯攻对手正面，然后踢中胯下。当他本能性向前弯腰时，她的膝盖狠狠撞上他的脸。
露希雅试图攻击目标，但那家伙比较担心关键者。关键者双手交叉挡下他的木棒，随即伸手去抓对方。但那个恶棍缩手的速度太快，木棒差点脱手。
没关系。关键者的小腿踢中对方的脚。对方在叫声中倒地。关键者转眼已经跳了过去，一脚踩在对方脚上，另一脚则踩上膝盖。他只要转移重心，就能让对方残废。
但是关键者转头看向其他恶棍。基普根本没看见阿朗怎么应付他的目标，不过那家伙已经倒地了。剩下的人看起来都不像还有任何斗志。
关键者面露狂野、得意、迷人的笑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受训练竟然这么有用的男孩，好像已经变成自己一直想要成为的男人。基普知道那是很纯真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年纪较大的男孩之间裂开了一条鸿沟。关键者是个还在受训的战士，但还没有成为战士。关键者可以成为高强的战士，但同时也是个好人。他不会失去高强战技，但是当他看见头颅爆炸、朋友努力阻止伤口失血、听见敌人在缓慢死亡中呻吟颤抖时，将会失去此刻心中的喜悦之情。
「走吧!」关键者说。「露希雅，下次妳负责后方防御。」
「下次给我清出射程界，」基普说。「我有卢克辛。」
他们继续奔跑。基普开始累了，但他发现几个月前他根本连这段距离都跑不到。现在他开始跟上其他人了。虽然他依然是第一个感到疲惫的人，第一个想要放弃的人，但还没有放弃。
在下一条街口，他们看见约莫十二个人试图阻止他们，接着在他们进入伊利塔帮的地盘时大声咒骂、不再追逐。
难以想象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在伊利塔帮的地盘遇上任何麻烦。基普唯一想得到的原因，就是这里的帮派份子还没听说他们的消息。
不过，他们没有穿越市场。基普没有发现他的队伍看起来有多剽悍：原先他以为不会乐见武装帮派份子的守卫，肯定也不想看到基普和他朋友。于是关键者再度决定转而向南。
「有人追来。」露希雅说。「五到六人。距离七十步。」
基普看了一眼，随即觉得这样做很蠢。这下对方知道他们发现了。愚蠢!
「基普?这附近你熟吗?」关键者问。
「抱歉。」
「有人熟吗?」关键者问。「有的话立刻出声。我觉得我们处境不妙。」
「我来过。」阿朗说。「我想我可以──跟我来。」
他带他们安安稳稳地跑过几个街口，基普开始以为他们或许在抵达目的地前都不会再起冲突。
接着，他们转过一个转角。本来看起来像是通往空旷街道的路，竟然让栅门和锁链封起来了。除了他们来时的小街外，唯一能离开这块房舍间空地的路，就只有一条小巷子，而巷子里起码挤了二十个人。阿朗咒骂了一声。
「有人想要后退三名吗?」基普问。
没有人回答。这是不要的意思。在如此接近最终测验的时候不行。就算被人围殴也无所谓，没人想要放弃。
基普迎向前去，站稳脚步。
「半圆队形，」关键者说。「我领头，基普，你站在那块石头上。你应该可以趁我们作战时持续汲色。剩下的人，别让任何人进入防御范围。」
他们在基普集中精神时展开队形。小巷里的人开始朝他们奔来，不过因为空间狭窄而绑手绑脚。直到手里已经冒出大绿球前，基普本来不清楚自己要怎么做。这实在很蠢。如果有上实习课，此刻他就能够施展上百种效果更好的法术──但他没上实习课。他知道该怎么做。好吧。他是来自提利亚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男孩。他会让他们知道他有什么能耐。
绿球胀到比他的头还大，基普大叫一声，双手将其抛向前方。
绿卢克辛球以极高速度，从常人胸口高度激射而出。难得一次，基普没有被后座力震倒在地。在窄巷中，那些人没有空间闪躲。绿球擦过前排一个男人，然后在巷子里弹来弹去，击倒了五到十人。剩下的人拥入空地。
基普伸出另一只手，将蓝卢克辛凝聚成一根矛尖，准备射向人群。
你不能杀死他们!蓝色的理性划破绿色的野性，基普迟疑了片刻。他差点失去注意力，还有蓝卢克辛，不过实时恢复。啪、啪、啪。他朝冲上来的人射出蓝色弹丸，压低高度，瞄准脚。其中一人试图跳起来闪躲，结果空中中弹，颜面着地。其他人膝盖中弹，弹丸破碎，化为薄薄碎片插入他们的衣服。
这种情况吓坏了单纯的街头恶棍。即使已经闯入基普难以汲色攻击的范围，光靠人海战术就能打赢这一架，他们还是停止进攻。众恶棍拔腿就跑，甚至没有停下来帮忙受伤的人。
基普立刻戴上绿眼镜──蠢!他忘了在开打前先戴眼镜!──然后吸收更多绿卢克辛。他又制作了一颗绿球，然后就这么拿在手上，摆出极度危险的模样。
受伤的恶棍爬起身，跟随同伴逃命，但是在小巷两侧建筑的阴影中，基普看见了一条高瘦的身影孤身而立，举起某样东西，透过跌跌撞撞的受伤恶棍打量他们。
「基普。」露希雅说着，拍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淘气又愉快的笑容。「你太厉害了!那是我见过最──」
暗巷中传来一道闪光，在露希雅步入基普视线的同时，冒出一阵白烟。
一道温暖的液体溅在基普脸上，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的绿卢克辛狂泄而出。露希雅重重撞在他身上，但即使在她撞上基普──就那么短短一瞬间──他还是知道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一同倒地。基普接住了她，而她躺在他怀里，半边脖子被火枪弹丸打烂，身体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不断地喷血、喷血、喷血。
他们没有动。有人尖叫。第一次，就连关键者也手足无措。他不顾一切地从基普怀里抢走露希雅，紧紧拥抱她。
两分钟内，黑卫士赶到。紧接而来的是命令、调查，以及许多让基普呆呆回答的问题。黑卫士带着几乎毫无用处的描述试图逮捕凶手。基普站起身来，神情茫然。有人给了他条毛巾，擦掉他脸上大部分的血。他手里依然拿着那条血淋淋的毛巾，无力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向关键者，依然搂着露希雅的尸体，轻声哭泣，他知道这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欧霍兰慈悲为怀。
基普没办法阻止一个最愚蠢的想法：我甚至没有听见枪声。我甚至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