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师与学徒
莫莉安在空旷的站台醒来。她微微呻吟，试着从冰冷的水泥地板坐起，腹侧传来一股疼痛，胃里一阵翻搅。
她眨着眼睛，眼前的世界渐渐聚焦，认出墙上那一排老派的海报跟广告。这里是丝网轨道站台。她捡起油布雨伞，步履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视野中映出一个她不乐见的景象：这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距离四十公尺远之处，一张木头长凳上，坐着琼斯先生。
不对，莫莉安心想，他不是琼斯先生，是埃兹拉‧史奎尔。他就是幻奇师。
他凝视轨道另一头的隧道墙壁，沉浸在思绪中，轻哼他那首奇特的小调，旋律听起来像是童谣，却又有些诡谲。
莫莉安心跳加快。
她听见一声低嗥，隧道那张黑洞洞的大嘴飘出几缕黑烟，一片乌黑之中闪现点点红光。一声高昂的呜咽划破空气，莫莉安整个人惊得一弹。烟影猎手耐心地在黑暗中等待……是在等什么?等牠们的主人──幻奇师下令?
离开的路只有一条。
莫莉安慢慢沿着站台往前走，脚步声在空间中回响。埃兹拉‧史奎尔毫不动弹，静止得令人不安，他只是不停哼着歌，始终凝视着墙壁。
莫莉安思忖，如果可以设法经过他，那或许跑得掉──只要不断向上狂奔，冲过幻铁车站中迷宫般的楼梯，以及隐藏的密道，找个永无境交通部的员工或和善的路人帮忙，要不就直接跑出车站，回到属于永无境的周六夜晚，明亮、喧嚣却安全。
她迟疑地踏出一步，又一步。
「小乌鸦，小乌鸦，一双眼睛是钮扣黑，」史奎尔柔声唱道，脸上缓缓泛起一丝微笑，眼中却没有笑意。
「飞来草原，那里藏着兔子，相互依偎。」
莫莉安顿住脚步。她是不是听过这首歌?可能是在她幼儿园时期，因为诅咒被退学以前，在那里学的。史奎尔的声音高而清澈，十分甜蜜，却别有一股阴狠之感。
「小兔子，小兔子，乖乖待在妈妈身边。」他转头望向莫莉安，就在此时，站台墙壁上或白或绿的瓷砖有如受到无声的指挥，逐一转为带有光泽的黑。
「否则那小乌鸦，小乌鸦，可会啄掉你的眼。」
他唱完小曲，脸上那抹令人发寒的笑意不减。「黑鸦小姐，看来妳似乎弄懂了什么。」
莫莉安一言不发。
「说吧，」他催促，声音低微，宛若耳语。「让我看看妳多聪明。」
「你……你是埃兹拉‧史奎尔，」莫莉安说：「你就是幻奇师。根本没有琼斯先生这个人，那都是骗人的。」
「很好。」他点点头，「非常好。还有呢?」
莫莉安一咽口水。「英勇广场大屠杀──是你做的，是你杀了那些人。」
他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我认罪。还有呢?」
「是你派烟影猎手来追我。」车站站台的灯光闪了一下，隧道中飘出细丝般的黑烟，蜿蜒爬上墙壁与天花板，掐熄灯光。莫莉安浑身颤抖，生怕这片黑暗也会将她生吞入腹。
「正确。我派牠们去找妳，以及每个不幸在夕暮日出生的孩子，这是为了让你们解脱。」
「解脱?」莫莉安说：「你企图杀了我!」
他闭上眼，彷佛很失望。「错。黑鸦小姐，只要我想，我不会只是『企图』，而是直接杀了妳。如妳所见，妳还活着。我必须说，这不是因为诺斯队长英勇救人，是因为我本来就打算让妳活下来。」
「骗人!」
「我是会骗人，没错，但也不是随时都在骗人，现在更不是。」他从长椅上起身，向莫莉安踏近一步。「妳只对了一半。我是派烟影猎手去追妳，但不是为了杀妳。」
听见自己的名字，黑烟猎犬自隧道现身，半伏着身躯前进，身后是由骑马猎人组成的一道墙。他们的姿态犹如一场幻梦，缓步向前，等候攻击命令。
莫莉安往后一退。
「不要跑，」史奎尔警告，「他们看到小孩跑最兴奋了。」
她登时僵住，视线牢牢黏着烟影猎手，剧烈的心跳一阵一阵传遍全身，直达指尖。
「是挺吓人的，我也这么觉得。」他说，回头瞥了一眼。「可说是我的得意之作。他们是完美无缺的杀人机器，残忍无情，无人能挡。黑鸦小姐，相信我，假如我下令要他们杀妳，妳绝对活不过夕暮日，如今早已化成灰了。当时，我下的命令不是要杀妳，是要『驱赶』妳。」
他微笑，莫莉安颈上寒毛直竖。有那么一剎那，在极为短暂的瞬间，她发誓在对方脸上见到了幻奇师的影子：一双黑眼，一张黑口，露出尖锐獠牙……那是一张只剩表皮的脸，这个生物既非人类，亦非怪兽，而是某种莫莉安不敢想象的生命。
「当然，他们第一次失败了，让那个可恶的红发男用可笑的机械蜘蛛将妳抢走。不过，我知道他们不会失败第二次，毕竟我终于找出丝网轨道的弱点，可以善加利用。我花了将近一年，经过一两次幻奇铁路的小意外……」
「是你，」莫莉安说，嗓音发颤：「那些出轨事件，大家都说是幻奇师做的，他们说得没错。你害死两个人!」
「有尝试，就有失误。」他耸了耸肩。「这一切，都是为了像牧羊一样，把妳赶到正确的位置。现在，小羔羊，该回家了。」
他转向莫莉安，伸出一只手，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
莫莉安又后退一步，「我才不要跟你走。」
「恕我不同意。」
莫莉安听见引擎加速的声音，隧道深处射出浅金色光芒，愈来愈亮，穿过烟影猎手组成的黑墙，最后终于突破而出，虹光流转，微微闪动，既美丽又骇人，令人不敢直视。
烟影猎手散开，消失于空气中，随后在站台上重新现形，化为一道龙卷风，将莫莉安困在风眼里头。油布雨伞从她手中滑落，烟影猎手在她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以阴影与烟雾组成的黑绳束缚住她，将她拉向丝网列车那道耀眼的金光之中。
汽笛响起，列车离站。
***
空气中有股寒意，即使莫莉安身在丝网中也感觉得到。黑鸦宅邸外头很冷，草坪结了一层霜。高耸的铁门之后，大宅映着苍茫暮色，只剩一道黑色的剪影。
史奎尔往前一踏，抬眼望去，双眸闪现疯狂的光采，流露一股期待。「不妨上门探望一下，如何?」
此时的幻奇师不再是无形的存在，只能藉由丝网飘飘荡荡，无力干涉四周状况;回到共和国的他拥有身躯，能尽情享受这份自由。
他拗了拗手指，伸展双臂，然后轻挥两只手腕，动作精准，大门随之开启──不对，大门不只是「开启」，一根接一根栏杆向后弯折，坚实的铁条发出怪声，像是被一只隐形巨手往下压。
几只狗绕过宅邸直奔而来，对着噪音凶狠地狂吠。
「汪!汪汪!」史奎尔疯子似地吠了回去，那些狗全数往后飞，宛如被某种力量抛向空中，落在草坪上，发出闷响。牠们纷纷逃窜，发出哀鸣。
「那种痛苦，妳无法体会。」他转头对莫莉安说，踩过铺满碎石的车道。「我明明身在那里，明明回到了我的城市──属于我的城市，我挚爱的永无境，却什么也不能做。我无法使用本领，无法改变周遭的事物……甚至什么都无法碰触。」他咽了一下口水，凝视远方。「黑鸦小姐，丝网轨道是很美妙的东西，这我很清楚，毕竟那是我创造的……然而，有时候，那也是一座牢笼。」他的神色一亮，「我来示范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他转身面向宅邸，抬起双手，好似预备指挥一支管弦乐团，接着便动手了。
组成黑鸦大宅的砖石开始变化，转换方向，互相摩擦，扬起一团团烟尘，自动重新排列组合，直到莫莉安根本认不出她儿时的家。整座宅邸一面发出声响，一面伸展，变成高耸的哥德式大教堂，巍然屹立在她面前，显得极为阴森吓人。
「这样好多了，对吧?」史奎尔说，咳嗽着挥开面前的灰尘。
「住手。」莫莉安说。
「我这才刚开始呢。」
他手指一弹，变形大宅的深灰色石砖发出光芒，由无数金色小彩灯照亮，十分美丽。
这倒是出乎意料，莫莉安暗忖，有些疑心地偷瞄史奎尔。他向莫莉安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伸出双手，像是想寻求她的认可。
「黑鸦小姐，妳想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吗?」他又一弹手指，最高处的尖顶升起一根旗竿，上面挂了一面画有莫莉安脸孔的黑色旗帜，傲然随风飘扬。「所以，妳才选择那个浮夸的蠢蛋，不是吗?因为他来自幻奇学会，拥有一架蛛形运输机，还喜欢在晨曦日从屋顶往下跳?」
史奎尔挥动手腕，屋顶冒出一个鲜艳的霓虹标志，一闪一闪的大字写着：欢迎来到莫莉安乐园。
要不是莫莉安内心惊惧至极，她说不定会失声笑出来。埃兹拉‧史奎尔这个史上最邪恶的人，竟然将她小时候的家变成莫莉安‧黑鸦主题乐园。
他转向莫莉安。「虚有其表，不过是个草包──朱比特‧诺斯就是这样的人。他到底有没有告诉妳?」
「告诉我什么?」
「看来是没有，他当然没说。但妳有颗可爱的小脑袋，这颗头也还算正常运作，妳一定已经明白了。」史奎尔说着，手指不住颤动，让喷水池喷出一束束水柱，在空中冻结，像一座座冰雕。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莫莉安不太确定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这些事。「告诉我，莫莉安‧黑鸦，为什么我要收妳当学徒?」
莫莉安吞了吞口水，「我不知道。」
「胡说。」他柔声说，抬手做了个手势。霓虹灯和金色小彩灯一阵闪烁，随后熄灭;尖塔开始崩坏，几块灰色石砖滚落地面。「告诉我。」
「我不知道!」莫莉安重复，一块大石当头坠下，她及时跳开。
「仔细想。」
可是她无法细想，黑鸦宅邸在她眼前崩毁，外墙化为一堆堆尘土与瓦砾，露出里头温暖明亮的房间。室内尚未受到史奎尔破坏，正是一幅黑鸦家族的日常生活景象。
就在最靠近莫莉安之处，她父亲、继母与奶奶舒适地坐在客厅，浑然不知黑鸦宅邸逐渐在身边化为废墟。艾薇在喂其中一个宝宝，柯维斯摇着另一个宝宝哄他入睡，奶奶正在看书，壁炉中烧着火焰。
「这真的需要我告诉妳?」史奎尔说，来到她身边站着，脸上的表情像是觉得颇有意思，又带着几分疑惑。「黑鸦小姐，妳是幻奇师，就跟我一样。」
闻言，莫莉安如堕冰窖，一股寒意窜过背脊，感觉无比真实、无比冷冽，彷佛有只冰冷的手画过她背部，皮肤冒出鸡皮疙瘩。
妳是幻奇师，就跟我一样。
「不是，」她悄声说，然后更坚决：「不是!」
「妳说得对，」史奎尔微微偏头，「妳还称不上『跟我一样』。不过，总有一天，假如妳够努力，够用心，妳或许会很接近我。」
莫莉安双手握拳，「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
「妳自以为有选择是挺可爱的，只可惜，黑鸦小姐，妳天生如此。妳注定要走在这条路上，无法改变方向。」
「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莫莉安又说一遍：「我绝对不会杀人!」
史奎尔轻笑，「妳以为幻奇师专门做这件事?招来死亡?我想也算是对了一半。创造与毁灭，生与死……只要妳知道方法，这些都在妳的掌握之中，听凭妳运用。」
「我不想用。」莫莉安咬着牙说。
「妳说谎的技巧真是差得可怕。」史奎尔说：「黑鸦小姐，妳必须学会更巧妙地欺瞒他人。妳也必须学会使用力量的方法，我称之为『非凡幻奇师的凋零技艺』，而我非常乐意指导妳。现在就开始第一课吧。」
史奎尔踏进客厅，低喃一句莫莉安听不清的话，炉火迸射而出，迅速扩散，包围黑鸦一家。不出几分钟，客厅的窗帘和地毯全烧了起来，但莫莉安的家人依然静坐不动，丝毫没发现自己身陷险境。
「住手!」莫莉安在火焰燃烧声中大喊：「拜托，放过他们!」
「妳为何要在乎?」史奎尔轻蔑地说：「黑鸦小姐，他们讨厌妳，但凡生活中出了任何一点差错，他们就怪到妳头上，妳死的时候──他们以为妳死了的时候，他们还松了一口气。这都是为什么?」
火舌越烧越近，逼向黑鸦一家。艾薇的额头滚下一滴汗珠，可是艾薇本人似乎毫无知觉。莫莉安试着捡起东西，什么都行，一颗石子或一块碎砖都行，好丢到艾薇、柯维斯或奶奶身上，警告他们，然而她什么也抓不到，她的手总是直接穿透。
「只因为一个诅咒，」史奎尔继续说道：「这个诅咒甚至不存在。」
莫莉安咽下口水，隔着火焰注视他：「什么意思?不存在?」
他笑起来，「所谓『诅咒』不过是个方便的借口，用来解释夕暮日出生的孩子为何总是命不好，活不过一定的年龄。你们当中有些人，到了那个麻烦的年纪，可能会开始吸引、汲取我珍贵的幻奇之力，就像一根贪婪的小引雷针。我是靠着那些能源，才拥有如今令人眼红的巨富与力量，可不能让人分一杯羹，是吧?假如只有我能够运用幻奇之力，这份力量就属于我。因此，我理所当然要消灭任何潜在的威胁。妳不能怪我，我只是生意头脑比较好。」
「诅咒根本不存在，」莫莉安说。她终于明白了，朱比特也这样告诉过她，但她当时不信，她从未真心相信。「你就是诅咒。」
史奎尔自顾自说下去，彷佛她未曾开口。「这么多年来，诅咒有了自己的生命。大家都好喜欢小题大作。从前，曾有一段时间，你们这种可悲的孩子是众人怜惜同情的对象，毕竟你们在如此幼小的年纪，便被夺去微不足道的性命。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人类险恶的天性显露出来，大众开始将诅咒之子当成方便的代罪羔羊，无论出什么事，怪到他们头上就对了。为什么我收成欠佳?是诅咒之子害的。为什么我丢工作?是诅咒之子害的。不久，各种大灾小难都成了诅咒之子的错，民间传说越演越烈，到头来，诅咒之子不仅为家人带来忧伤，还成了每个人的灾星。」
史奎尔抱走柯维斯怀中的孩子，柯维斯维持原本的姿势，目光迷蒙，视若无睹，眼中映出火焰的鲜艳橘光。客厅已经成了大火炉，火舌吐出滚滚浓烟，那些烟雾形成不断回旋的暗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莫莉安听见一声长嗥，不禁颤抖。
宝宝想用胖嘟嘟的小手指抓住史奎尔的鼻子，幻奇师扮了个鬼脸，浅金色头发的小男孩发出格格笑声。
「所以呢，黑鸦小姐，不是我害妳被家人讨厌，是妳的家人自己要讨厌妳。」他抓着宝宝对莫莉安挥挥小手，「我替妳杀了他们，好不好?」
「不要!」莫莉安叫道：「求求你，不要!」史奎尔松手放开宝宝，不过宝宝没有立即坠落，反而缓缓飘向地面。莫莉安得采取行动，得阻止他，可是该怎么办?她人在丝网之中，能做到什么?她无计可施。
「不要?妳确定?我不太相信妳。」他带着揶揄的浅笑注视莫莉安。「告诉我，小乌鸦，妳觉得我为什么要让妳活下来?」
莫莉安一声不吭。烟影猎手在四周现形，火中生出嘶吼的猎犬与没有面孔的骑马猎人，包围她的家人，越来越近，只等史奎尔一声号令，就会痛下杀手。
「我摧毁许多条生命，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保持耐心，等候最适合的那一个。换作其他不如我的人，铁定早就放弃，但我知道……我知道妳会出现。我知道，总有一天，一个夕暮日出生的孩子将会取代我，这孩子前途黑暗，我会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将是我的正统继承人。」他跪下来，平视莫莉安。他的语气如此温柔，微笑如此真诚，有那么一瞬间，莫莉安见到了自己的朋友琼斯先生，藏在这名狂人满是暗影的轮廓之下。「莫莉安‧黑鸦，我找到了妳，」他低喃，双眼焕发神采，「妳的内心深处藏有黑暗的冰霜。」
「才没有!」莫莉安大喊。她心中的某个部分只想从史奎尔面前往后退，一如海水从岸边退去，以便卷起大浪。突然，她的感受彷佛化为实体──她俨然成为一波活生生的浪潮，卷起狂怒与恐惧。她跟史奎尔不一样，她永远不会跟史奎尔一样!
莫莉安踉跄一退，本能地举起双手，臣服于体内的大浪。
明亮刺眼的光芒照亮室内，消灭了烟影猎手，平息了火焰。这阵白金色的强光似乎持续了几秒，也似乎持续了好几天，甚至是一辈子，然后就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黑鸦一家仍一无所知，怡然自得，眼睛盯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
史奎尔躺在地上，像是被抛了过去，双目圆睁，如遭雷殛。他凝视莫莉安，宛如平生头一遭能够视物。
莫莉安自己浑身颤抖，身上仍残留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
她摧毁了烟影猎手。也许没有摧毁，但至少把它们赶走，这对她来说已经够好了。莫莉安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召唤出那道光，可是在那近乎眼盲的短短几秒，她想起史奎尔今年夏天对她说过：阴影就是阴影。趋向黑暗是它们的天性。
史奎尔从地上站起，终于开口。
「黑鸦小姐，妳看，」他有些警戒地打量莫莉安。「妳确实该接受我的提议当我的学徒，不过坦白说，我不需要妳同意。光是因为妳活过十一岁生日，妳就不得不成为我的学徒。汇集过程已然开始，幻奇之力已经注意到妳，妳的性命全维系在幻奇之力上。」
「那是什么意思?」莫莉安问：「汇集是什么?」
「妳一生下来就是幻奇师，然而，妳要是不学习如何操纵幻奇之力，它会反过来操纵妳;妳要是不学习如何控制它，它会反过来控制妳。它会由内而外慢慢烧灼妳，最终……它会摧毁妳。」他摇摇头，勾起一边嘴角，露出怜悯的微笑。「我说过，让烟影猎手杀了妳，本来是种解脱。不过，可惜呀，妳似乎驱逐了烟影猎手，起码暂时是如此。算了，我今晚带妳来，原本就不是为了伤害妳，也无意伤害妳的家人。」
「那你为什么绑架我?」
「绑架妳?」他一副感到好笑的样子，约莫也有些愤慨。「绑架这个词意味着偷，我可不是贼。这不是绑架，而是妳成为幻奇师的第一堂课，由我这个大师级的导师，为妳上这堂大师级的课。只要妳开口要求，我们就会立刻上第二堂课。」
莫莉安摇着头，他在开玩笑吗?还是他疯了?「我绝对不会开口向你要求任何东西，你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史奎尔柔声轻笑，踩过逐渐熄灭的余火，踢起灰烬和点点火花。「在这个世上，任何值得妳学的知识，只有我能教妳。再过不久，妳会深切明白，这就是惨痛的事实。我和我手下的魔物会确保这一点。」他将头一偏，深不可测的黑眼中笑意尽失。
「到时再见，小乌鸦。」
他头也不回，沿着长长的碎石车道往前走，身影消失于黑暗。他离开后，残余的火焰被轻柔地熄灭，窗帘与家具烧过的痕迹荡然无存，破碎的窗户恢复原状，黑鸦宅邸的石墙自动重建，歪七扭八的大铁门再度矗立，重新关上，发出轻轻的一声「铿鎯」。
莫莉安伫立在回复和平的客厅中央，凝视懵然无知的黑鸦一家，内心升起一股奇特的渴望，很想回家。只不过，她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也不想回到这些人身边。
莫莉安闭上双眼，在心中描绘那把雨伞的银色手柄、蛋白石小鸟，想象雨伞躺在幻铁车站的站台，就在它掉落的地方。
她静静等待，听见丝网列车的汽笛声，踏上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