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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隔天早上,赛拉斯从门阶上拿进来一份《铜桥调查者报》。它被一只滴水嘴兽啃过了,不过仍然堪读,伊丽莎白将报纸摊平在纳森尼尔的床尾,把撕破的长条压回原位时,脉搏加速奔驰。

  到处都是艾许夸夫特的名字。她的目光在头版标题之间跳来跳去,无法决定要先看哪一篇。左边有一栏写道:致命对决使皇家舞会陷入混乱。右边那一栏则是:魔法会仓促任命新大臣。但目前为止最令人兴奋的,莫过于塞在页面中央的粗体大字:魔法大臣欧比隆‧艾许夸夫特涉入大图书馆破坏事件。

  她弯下腰去开始念。「有鉴于艾许夸夫特大臣屡次试图阻止伊丽莎白‧史奎文纳发声,后者为大图书馆调查活动中的关键证人。据信,艾许夸夫特大臣与近来一连串的攻击事件有关,目前因谋杀未遂以及非法召唤低等恶魔而受到通缉。据信他躲藏在他的住宅内。魔法会已在他住宅周围拉起封锁线,但目前尚无法攻破其防护措施……」

  她愈念愈小声,想起她刚抵达时,艾许夸夫特告诉她的话:他家的防护力强大到能驱退一支军队。也许魔法会期望他会投降,但伊丽莎白看不出那种可能。艾许夸夫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而且在凉亭上,他说话的语气几乎像是别人是否发现他的真面目已不再重要──像是如果他的计划成功,其结果将使这一切变得微不足道。

  纳森尼尔轻声呻吟。伊丽莎白抬头看,但他并没有醒。他在高烧的不适中扭动,脸颊泛红,头发汗湿。她看到他转过头,对着枕头喃喃说了句听不清楚的话。他宽松的睡衣挂在身体曲线上,不过从一边肩膀滑下来,露出湿亮的锁骨。

  伊丽莎白站起来,到旁边的水盆里拧了条湿毛巾。她折起毛巾放在纳森尼尔额头上,手还没靠近已先感觉到他皮肤散发的热气。他皱了皱脸,好像湿布让他很痛苦。伊丽莎白试探地抚摸他潮湿的鬈发,在她的触碰之下,他叹口气沉静下来,呼吸变得平顺。

  伊丽莎白内心有某种东西绷紧了,像是小提琴的琴弦等着琴弓碰触。她低头看着他。因为一首歌而心痛,这首歌没有歌词或音符或形式,却仍极力希望被人唱出来──这种感觉近似于一种折磨,因为它似乎庞大到她的身体无法容纳。这很像她在凉亭时的感觉,当他们差点接吻的时候。

  她退到窗边,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窗板上。窗外,晶亮的雪花从玻璃前落下。雪是昨天晚上开始下的,开始下雪不久之前,纳森尼尔刚因为做噩梦而尖叫且精神错乱地醒来,然后倒在赛拉斯怀里发抖。在那之后,伊丽莎白就睡不着了,因此她醒着看到第一片雪花飘下来。从那时起,雪就不停地下。现在滴水嘴兽身上盖了一层厚外套,它们偶尔会甩甩身体,扬起一团闪烁的白雾。亮晶晶的冰包住荆棘丛的树枝以及对街的屋顶。她惊叹地望着这奇景。她记忆中冬季的暴风雪从没在这么早的月分来临过。

  她脸颊贴在窗户上时,渐渐觉察到远处传来一个声响,某种嗡嗡声──她意识到是有人在大叫,只是被花玻璃窗扭曲成尖细的振动声。她皱起眉头,瞇眼朝云中望去。在她眼前转为清晰的画面实在太荒谬,她不禁眨眨眼,怀疑自己的想象力是否在戏弄她。

  有个男人卡在树篱里,手臂和腿都与荆棘树枝缠在一起,正在大喊救命,而有只狮子形状的滴水嘴兽伏低身子慢慢走向他。伊丽莎白看出他穿着邮差制服时,不禁瞪大眼睛。她系紧睡袍带子,冲下楼梯。

  前门在未经触碰下自动打开,一道强劲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将雪花扫入门厅。伊丽莎白的赤脚深陷进雪里时,几乎没注意到那刺骨的寒意。

  「不要伤害他!」她对滴水嘴兽大叫,它摆出跃跃欲扑的姿势,石头尾巴来回甩动。伊丽莎白走向前,伸手按在它肩膀上,它怪诞的脸停止咆哮──显然雕刻师从未真正见过狮子长什么样。

  「感谢老天妳来了!」邮差气急败坏地说。「我没想到那道见鬼的树篱会活过来。魔法师啊,真是够了。他们为什么不用魔法去领取包裹,为我们这些平凡人省点麻烦?」

  「我想他们没那么务实。」她边说边协助邮差从树枝里挣脱四肢。「我上一回看到纳森尼尔变出一个东西时,它差点掉在我头上把我砸死。谢谢你。」她将邮差递给她的包裹翻到背面,看到写在退件地址上方的名字时,心脏猛然加速:凯翠莹‧魁尔渥西。

  邮差向她挥手道别。树篱间敞开一条通道,而他已经匆忙开溜。「只要别忘了跟妳那位魔法师说,让天空停止下雪吧。妳知道吗?现在整座城市都在下雪,不光是铁杉公园下雪而已。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到天黑时河流就会结冻了。我送信路线上半数的房子都被雪封住了,交通情况简直是噩梦……」

  伊丽莎白差点出言抗议,但接着她想到,自从纳森尼尔做过噩梦后,他就一直呓语,还因为强烈发冷而颤抖。这不会是他第一次在睡梦中施咒。

  伊丽莎白怀着新的敬畏感仰望乳白色天空,雪花回旋而下,落在她的头发和睫毛上。平素熙攘的街道被寂静笼罩,这寂静是如此明显,她几乎能听见云层中冰晶清脆的碰撞声:像粉笔般清亮高亢的鸣响,彷佛有人在屋顶上方很高的地方敲击钢琴最高音的琴键。这是纳森尼尔做的,她心想。

  她在脑中复述邮差刚才称呼他的方式。妳那位魔法师。现在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她突然间觉得异常笨拙,好像世界沿着它的轴心位移了几度。她抓着包裹匆匆回到屋内。

  她在书房撕开包装纸,屏住呼吸摊开包裹内那张精美的奥斯特米尔手绘地图。她都忘了这幅地图正在寄送途中。将近两周前,凯翠莹在他们刚开始固定开会时寄出这幅地图,当时她在大图书馆的一间储藏室里发现这幅地图正在生灰尘。他们早就打算把它挂在壁炉上方。

  伊丽莎白踮起脚尖将它钉起来。她向后站,看到凯翠莹用红色墨水圈出艾许夸夫特攻击的目标。瑙克菲、夏莫萧、飞特林……她皱起眉头,从书桌上找来钢笔和墨水池,将菲尔,沃特也圈起来。去掉四座图书馆后,哈洛斯成为绕着王国这将近完满、几乎是正圆形圆圈上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目标。

  伊丽莎白慢吞吞地坐下来。这图形让她联想到某个东西。有个半成形的想法在她脑海深处搔着,但每当她朝它伸出手,它就溜开了,总是恰好在她的掌握之外。她的目光在地图上反复巡视。凯翠莹在圆圈正中央的皇家图书馆旁边打了个问号。他们始终没想透在哈洛斯之后,艾许夸夫特是否打算攻击铜桥市。

  一时之间,她周围的环境淡去,她回到艾许夸夫特庄园,举起香槟杯敬酒。她听到自己的嗓音与别的宾客同声复述艾许夸夫特的话:敬进步。鬼魅般的笑声在她耳中回荡。她遗漏了什么?她懊恼地用指节压着眼窝,直到视线中充满各种色彩。

  她不应该高枕无忧地坐在纳森尼尔的房子里。她应该在外面做点什么,对抗艾许夸夫特,但这不是她能够一个人打赢的战役。随着分针滴答行进,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隔天早上,纳森尼尔的烧退了。赛拉斯替他换绷带时,剥下来的布条是干净的。底下的伤口看起来不再鲜红发炎,而是在一夜之间愈合到像是已过了几星期的粉色发亮疤痕。

  「是防护力发挥的作用。」赛拉斯说,他准备替纳森尼尔拆线时,看到伊丽莎白的表情。「数百年来,松恩少爷的祖先都在这房子的石材里施了魔法。保护咒和疗愈咒,用来守护每个传人。」

  随着午后时光渐渐流逝,大雪也减弱成细细的发亮雪粉,而且雪势减弱得正是时候。窗台上的积雪已经有十八吋厚了,连在外头屋顶上站岗的滴水嘴兽都被埋住。房屋被寂静闷住,好像墙壁里都塞满羽绒。赛拉斯已无事可忙,便化身成猫,蜷在纳森尼尔脚边睡觉,把鼻子塞在尾巴底下。伊丽莎白昏昏欲睡地看着他们两个,很讶异赛拉斯也会睡觉。她总是想象他彻夜不眠,要嘛就是在擦拭银器,要嘛就是来无影去无踪地穿梭在铜桥市街头,执行一些神秘任务。他在大宅里有自己的房间吗?她从来没观察到任何线索,不知道他都把个人衣物收在什么地方。她的眼皮垂下来,她要找一天问问纳森尼尔……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壁炉里的火烧得劈啪响,赛拉斯在她腿上盖了条毛毯。她的视线移到纳森尼尔身上时,她屏住呼吸。他醒着。他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板上,正盯着走廊的阴影,一手松松地搁在捆着绷带的胸前,在房间四处点着的烛光中,他那双灰眼睛令人读不透。伊丽莎白动了一下,纳森尼尔看向她,发出杂音地吸了一口气。他眼中闪现痛苦。

  「十年,伊丽莎白。」他因情绪激动而嗓音沙哑。「妳不该这么做的,不该为我这么做。」

  在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伊丽莎白为自己做好迎接这一刻的心理准备,试着想象等他意识清醒到能想起发生什么事时,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她的准备仍不足以面对此刻他那热切的表情。她原本以为纳森尼尔可能会生她的气,或是斥责她的愚蠢。现在他用毫不掩饰的绝望眼神看着她,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她预先排练的论据一项接一项破灭。

  她轻声问道:「换作是你会为我做一样的事吗?我想你会的。」

  「那不是──」但他没办法把句子说完,因为他惊愕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在说:当然会,除了那个,还会做更多。任何事。所有事。他在他能继续背叛自己的心意前,用力闭上眼睛,但伊丽莎白看到的已足够让她大受震撼。纳森尼尔不疾不徐地继续说:「赛拉斯把妳带回来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来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每天都希望妳能离开。」他抬手抹脸。「我以为──我希望──经过那场战斗,妳可能会清醒过来。我可能醒来时会发现妳已经走了。」

  这些话很不留情面。她屏住呼吸,等着听他后面的话。

  「但妳留下来陪我。我很自私地觉得开心──我这一生还从未这么想要过什么东西。妳真可恶。」他说。「妳这难驾驭的、执拗的生物,妳终于让我对某种事物产生信念了。这种感觉和我想象中一样讨厌。」

  伊丽莎白擦掉脸颊上的泪水。「如果我很好驾驭的话,你就不会喜欢我了。」她说,他笑了,痛苦的轻笑声,好像她往他肋骨间插进一把刀子。她觉得她能体会他的感受,因为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同时有种喜悦和痛苦,有种发自内心令人难以忍受的渴望。

  「妳大概说对了。」他的嗓音嘶哑。「不过我得承认,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不要差点被书架压扁也挺不错的。」

  「那只发生过一次好不好?」她说。「有些情况是情有可原的。」

  这次他的笑声很响亮、很诧异。他与她四目相对,她的呼吸暂停。纳森尼尔对她的渴望很明显,那种感觉几乎可以摸得到,就像紧绷在他们之间一条隐形的线。纳森尼尔掠过紧张神色,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窗户上。

  「下雪了?」他问。

  「那是你睡着时做的。」看到他惊恐的表情,她的心直往下沉,赶紧接着说:「没关系,你没伤到任何人,只是下雪而已。」她站起来,牵起他的手。「过来看。」

  纳森尼尔一脸怀疑,但他僵硬地爬下床,让她扶着他坐到窗边。他们在那儿安顿好后,赛拉斯睁开一只黄眼睛。他打量他们一会儿,接着跳下床,轻巧地走出房间。

  窗边坐垫上的空间几乎不够容纳她和纳森尼尔。带霜的寒意钻入玻璃,但纳森尼尔的身体还带着床铺的暖和,而且离得很近,他一腿弯起,与她的双腿贴在一起。

  雪让这座城市换了一副面貌。即使在蓝色的微暗天光下,伊丽莎白仍然能越过屋顶看到远得不可思议的距离,屋瓦镶着白边,眼前的景观清楚而澄澈。烟囱飘出一缕缕白烟,云层分开来露出闪闪烁烁的天空,每一道光芒都经过折射:路灯锃亮的暖光、星辰辉映的冷光,将黑暗驱逐到几乎无法存在的地步。在这么多光芒面前,夜晚永远不会真正降临。

  伊丽莎白预期街道会空荡荡的,大部分街道也确实如此──没有车马、没有购物者。但人们仍然穿行在雪地和金色灯光下,有的成群结队,有的是牵着手的情侣,全都默默地朝同一个方向前进,这支行进队伍几乎散发神圣的氛围,像是幻视中的圣人从这一生穿越到下一生。

  「他们要去哪里?」她问。

  「去河边。」纳森尼尔的呼吸使玻璃雾化。他肩膀的紧绷渐渐消退。「河流结冻时,每个人都会去溜冰。」

  「即使天都黑了?」

  他像是陷在梦境中,缓慢地点点头。「我好多年没溜冰了──我以前会跟家人一起去。他们在岸边生起营火,烤好多栗子,光靠香味就能找到路。」他停顿。「如果妳想的话,今年冬天我可以带妳去。」

  她有无限多个理由可以拒绝他。她不太可能到冬天还待在这里,甚至可能活不到冬天。艾许夸夫特就在仅仅二十分钟车程外,他自家庄园里,密谋着大计。

  但在伊丽莎白看来,就此刻而言,在这个地方,邪恶是无法存在的,因为有那么多人借着灯光往河流进行朝圣之旅。世界上有太多的美,邪恶不可能有希望胜利。

  「我很乐意。」她说。

  「妳确定吗?我已经有点犹豫了。我刚才脑中浮现妳脚上装着刀子横冲直撞的画面。」

  她朝他皱眉。他例着嘴笑。她心痛地意识到,她好怀念他的笑容:那笑容赋予他的淘气感,他眼中闪烁的促狭,像是阳光在水面上舞动。他们互相凝视,时间一秒秒过去,他的笑容开始退去。

  「不要停。」她说,但没有用。他又转为严肃。

  不过这跟之前的严肃不同。他们之间的气氛改变了。伊丽莎白变得敏感地觉察到他们身体相触的每个部位,现在那些部位感觉不只是温暖,根本是热,那热力扩散到她的脸颊,使她的胃收紧──一种甜美的、几乎痛苦的期待感。

  她吞了吞口水。「我想问你。」她说:「就是我们在凉亭的时候,当我们……」纳森尼尔看她的表情使她几乎说不下去。「那是你吗?」她问:「还是艾许夸夫特的咒语在控制你?」

  他没有用话语回答。他直接倾向前吻她,他的唇柔软如丝绒,他的手指被她的发丝缠绕。

  吻完之后,他退开身。失望之情涌向伊丽莎白,但纳森尼尔只是稍微退后,好拉开距离让自己能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天啊,伊丽莎白,打从我看到妳用撬棒把一只魔鬼敲下我的马车,我就沦陷了。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赛拉斯已经朝我翻了好几个星期的白眼了。」

  伊丽莎白笑了。在头晕目眩中,他说过的许多话、做过的许多事,都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她感觉这番顿悟让她焕然一新。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他们交融的呼吸,冰冷的窗户贴在她侧边,还有纳森尼尔嘴唇的柔软触感在她自己的唇上逗留。现在轮到她倾向前了。

  「等一下。」他说,很费力地才把话说出口。「这是──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为什么?」

  「这对妳不公平。我无法提供妳象样的未来。早在孩提时代,我已放弃能过着良好或正常的生活。把妳拖下水,害妳跟我一起陷入阴影──」

  伊丽莎白心中涨满柔情。什么事到他那里都变得这么复杂。她握住他的手搁在脸颊上,与他手指交扣。

  「我已经跟你在一起了,而我觉得好得很。」她说。「你原本的样子对我来说就够好了,纳森尼尔‧松恩,我别无所求。」

  然后他们又开始接吻,带着迫切感。先前在凉亭时,她是对的,这确实感觉像溺水,一种走投无路、倒抽一口气、失重的下坠。纳森尼尔的唇跟空气一样不可或缺,他们一同沉入深不可测的感官中,世界远远地退离他们。伊丽莎白朝他伸出手,想要感觉他靠近自己,却只听到他屏住呼吸。她慢半拍地想起他胸部还缠着绷带。她还来不及道歉,他就把她压在坐垫上。

  他用两手撑在她两侧,俯在她上方望着她。他的眼睛很黑,嘴唇红润。他披散而凌乱的头发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蓝色的阴影。她隐约地心想,他最近得把头发剪一剪,不然就得开始像赛拉斯一样把它束起来了。

  他用一只手臂撑住自己的重量,另一手伸向她睡袍的腰带。她的心脏在喉咙里跳,她点点头。她看着他只用一只手灵巧地解开蝴蝶结,然后十分慎重地将睡袍撩开,烛光在她睡衣的奶油色缎布上泛着光泽。她感觉到自己呼吸变快,胸膛剧烈起伏,睡衣的蕾丝镶边让她发痒,光滑的布料贴在她身上。

  「我跟『眼之书』打斗时就穿着睡衣呢。」她轻声细语地告诉他。

  「这样的话,」他回答。「我想我是输定了。」

  她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表情近似痛苦。伊丽莎白对他心生怜悯,双手扶着他肩膀,将他往下拉,她全身都紧张得轻颤,像被一个音符掠过。

  这次他们吻得很温柔、很害羞,因为第一波兴奋的冲动已经过去了。纳森尼尔捧住她的脸,轻抚她的发丝,然后手滑下她的身侧直到腰际,他长满老茧的手指轻刮缎面的布料。伊丽莎白的皮肤变得对他的抚触极度敏感,她愉悦地颤栗,自己都很诧异。睡衣滑溜的材质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她感觉自己像是什么也没穿。她的焦点限缩到他们嘴唇与呼吸的热度,他的手尽情揉捏着她的臀部,她的指尖擦过他的肩膀时,他背部的肌肉滑动。她赞叹地欣赏他展现的力量,还有他们的身体像是天生就该嵌合在一起般相配。她别过头去让他吻她脖子时,窗边的冷空气尝起来有雪和星光的味道。城市的灯火透过冰霜的图案闪耀着。

  时间似乎变慢了。映照在玻璃上的烛焰不再摇曳,而是静止不动。雪花晶亮地悬在空气中。她不知道这是纳森尼尔做的,还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魔法。

  有一股凶猛而迫切的喜悦穿过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可以眺出窗户飞翔,高高地徜徉在屋顶上方,对寒冷无动于衷。她闭上眼睛抓住纳森尼尔的背,迷失在他的嘴贴在她皮肤上那种令人难以招架的感觉里。

  有人敲门。

  两人都猛然坐起来,伊丽莎白脸颊发烫。不久前,房门还是打开的。赛拉斯一定在某个时间点把门关上了,而她只能想象他看见了什么。「我们没有在乱来。」她说,把睡袍下襬拉好。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如往常,赛拉斯的表情完全没有透露他在想什么。伊丽莎白立刻觉得自己很蠢,竟然以为赛拉斯跟人类共同生活了几世纪,还有办法被她和纳森尼尔的行为吓到。

  「少爷。」他说。「史奎文纳小姐,很抱歉打扰你们,但你们得马上过来一下。《恶魔大典》发生某种状况。」

  在一瞬间,伊丽莎白僵坐原地,耳中嗡嗡地回荡着赛拉斯的话。接着她跳起身,急着去拿放在墙角的屠魔者,差点把扶手椅撞翻。她想都没想就冲到外面。

  她的眼睛冒出泪水,咳嗽不止。走廊上弥漫着烟雾,当她走到楼梯时,一团团油腻的浓烟从门厅涌上来。那股确切无疑的皮革燃烧的酸味呛得她不能呼吸。她飞奔下楼梯,隐约察觉纳森尼尔和赛拉斯跟在后头。

  「有东西洒在大典上吗?」她回头大喊,在心里浏览他们采取的预防措施。在它变身成邪物的那一晚之后,她便很小心地不在它附近放任何蜡烛,但也许书房里某瓶药水爆炸了,或是某个魔法工艺品出状况──

  「没有,小姐。」赛拉斯回答。「直到不久前,一切都很正常。」

  伊丽莎白的胃扭紧了。如果大典受损不是他们这一方造成的,只可能代表一件事。

  艾许夸夫特找到方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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