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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哈利山德勒高举酒杯。「敬斯大林,祝他早日归西!」

  「斯大林早日归西!」同桌另一人喊道,所有人举杯致意。麦克葛勒顿隔着长桌坐在山德勒对面,毫不迟疑一干而尽。

  晚上八点,麦克在亲卫队上校耶芮克布洛可的套房里,在座除了哈利山德勒和契丝娜凡朵恩之外,还有二十名纳粹军官、德国显要及他们的女伴。麦克身穿黑色燕尾服、白衬衫和白领结。契丝娜坐在他右边,一袭黑色低胸晚礼服,珍珠项链贴着她肤如凝脂的酥胸。军官们制服笔挺,连山德勒都换下花呢猎装,改穿正式的灰西装,老鹰也留在房里。这让麦克和在场不少宾客都松了一口气。

  「敬丘吉尔,祝他死无葬身之地!」坐在契丝娜隔壁不远的灰发上校说。所有人都开怀举杯,麦克也不例外。他环顾左右,打量每一位宾客。东道主和他的铁靴跟班没有出现,而是由一名年轻上尉安排所有人就座,让宴会准时开始。宾客们又敬了几回酒,悼念死于潜艇沉没、斯大林格勒战役和汉堡大轰炸的军民同胞,身穿白上衣的侍者推着银推车进来,开始上菜。主菜是烤野猪,叼着苹果的嘴巴正好对着哈利山德勒,让麦克乐不可支。野猪显然是这家伙昨天在森林狩猎区猎到的。从他切下油嫩的猪肉放到盘子上的动作看来,这小子使用切片刀的本事就跟他玩猎枪一样高明。

  麦克吃得不多,这肉太油了。他听着宾客交谈,发现这些家伙真是狂妄。俄国人会滚回老家,英国人会跪在希特勒脚边求和,简直跟水晶球预言一样。众人又说又笑,闹哄哄的。酒不停的倒,菜不停的上,不真实的感觉强烈到哈利山德勒都能拿来腌肉了。原来这群纳粹吃的就是这些东西,而他们个个看来都吃撑了。

  麦克和契丝娜谈了一下午。她对铁拳一无所悉,不晓得古斯塔夫希尔德布兰特博士在预谋什么,也不清楚那个挪威小岛上的事。她当然知道希尔德布兰特热衷毒气战,这是公开的秘密,但希特勒显然还记得他在一战时闻到芥子气的感觉,不是那么想要使出这把双面刃,至少目前还没。纳粹已经拥有大批毒气弹了吗,麦克问道。契丝娜说她不晓得实际数量,但很确定德军至少储存了五万吨毒气,只要希特勒改变主意,立刻就能送上战场。麦克说德军可能会用毒气弹阻止盟军登陆,但契丝娜不以为然。她说德军需要数千枚毒气弹才能阻止盟军,再说海风飘忽不定,希尔德布兰特博士他父亲研发的毒气,无论是一战时的芥子气或一九三〇年代晚期问世的塔崩和沙林毒气,都可能因为风向突变,反过来害死德军。纳粹高层绝对考虑过毒气战,但她不认为负责防御大西洋壁垒的隆美尔会同意。总之,契丝娜说,盟军已经取得制空权,德军轰炸机想靠近盟军登陆的海滩一定会被击落。

  这又让他们绕回了原点,就是铁拳两个字和希特勒漫画到底有什么意义。

  「怎么了?您都没吃。嫌肉不够生吗?」

  麦克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对面的山德勒。酒过三巡,那家伙的脸更红润了,笑容变得有些迟钝。「不会。」麦克说着硬是塞了一口油腻的猪肉到嘴里。他真羡慕老鼠,可以在侍从楼喝牛肉汤,吃肝肠三明治。「您的幸运符呢?」

  「您说布朗蒂吗?喔,她就在附近。我的房间在隔壁。但您也知道,她不是很喜欢您。」

  「真遗憾。」

  山德勒正想回答──显然是无聊的俏皮话──注意力却被他身旁的那位红发小姐吸了过去。两人开始交谈,麦克听见山德勒提到了肯尼亚。唉,只有猪哥才赢得过野猪。

  这时,饭厅的门开了,耶芮克布洛可大步走了进来,靴子紧随在后。众人立刻鼓掌欢呼,其中一名宾客甚至要所有人一起敬布洛可。亲卫队上校从托盘上拿了一杯酒,在众人祝福他长命百岁的赞声中笑着喝了酒。麦克望着瘦瘦高高、面黄肌瘦的布洛可穿着军礼服,胸前别满勋章,沿着桌子跟宾客拍背握手。靴子跟在后面,有如肿胀的影子。

  布洛可走到契丝娜身边。「啊,我的小姑娘!」他弯身吻了她脸颊。「妳好吗?妳看起来美极了!妳的新片子快上映了,对吧?」」契丝娜说就快了。「这部片一定会疯狂大卖,让我们士气大振,是吧?一定会。」他的灰色眼眸扫到冯范吉男爵身上。麦克觉得他的眼睛像蜥蜴一样。「啊,幸运儿也来了!」他伸手走向麦克,麦克起身握手,靴子站在布洛可背后瞪着男爵。「冯范吉男爵,对吧?」布洛可问道。他的手很湿,没什么力气,鼻子细长,下巴很尖,棕发理成平头,额头和太阳穴附近有几撮白发。「我去年在多特蒙德遇到一位冯范吉先生,是您的亲戚吗?」

  「是的话我一点也不意外。我父亲和叔叔伯伯们常在德国各地旅行。」

  「没错,那位先生确实姓冯范吉。」布洛可点点头,放开了麦克的手。麦克感觉手心像是摸过油一样。布洛可牙齿不好,下门牙全用银粉补过。「但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您父亲叫什么?」

  「李奥波德。」

  「这名字真贵族!嗯,我实在想不起来。」布洛可脸上依然挂着笑,但只是皮笑肉不笑。「您这样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为什么没加入亲卫队?以您的身份,我轻轻松松就能帮您找到军官的缺。」

  「他在种郁金香。」山德勒说。他有点口齿不清,同时举起酒杯要侍者替他再斟一杯。

  「冯范吉家族种植郁金香已经超过半个世纪。」契丝娜搬出德国名人录里的资料说道:「此外还拥有上好的酒庄,生产自家的葡萄酒。你真是太热心了,哈利,还跟布洛可上校介绍腓特列。」

  「郁金香是吗?」布洛可的笑容淡了一些。麦克看得出他在想什么:这小子看来不是亲卫队的料。「唔,男爵,您肯定非常特别,才能让契丝娜这么痴情不二。再说,她实在太会隐瞒了。演员就是演员,您说是吧?」他朝契丝娜咧嘴微笑,露出满口银牙说:「总之,恭喜两位。」说完便放下他们俩,跟坐在麦克左边的男士打招呼去了。

  麦克继续挑挑拣拣地吃着。靴子离开了饭厅,麦克听见有客人向布洛可问起他的新侍从官。「他是最新机型。」布洛可走到主位坐了下来,说:「整个人是克鲁伯钢做成的,膝盖是机关枪,臀部有榴弹枪。」不少人笑了,布洛可洋洋自得。「开玩笑的。他之前在法国进行反游击任务,最近才离开。我把他派给我的一位朋友,哈泽上尉,但那可怜的家伙被人轰掉了脑袋──抱歉,女士们──总之,我两周前才找靴子回来跟着我。」他举起斟满的酒杯说:「敬硫磺俱乐部!」

  「敬硫磺俱乐部。」所有人齐声高喊,将酒一饮而尽。

  佳肴一道道端上,从烤鲑鱼、干邑煮犊牛胸腺到鹌鹑裹碎肠,然后是味道浓郁的白兰地蛋糕和冰粉红香槟酒酿覆盆子。麦克虽然吃得很挑,还是觉得肚子撑了。契丝娜几乎没吃,其他人却塞得两颊鼓胀,彷佛明天就是审判日似的。麦克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冬天,寒风大作,他们几个饿着肚子围在法兰可的断腿前。眼前这些珍馐太肥太腻,淌着油脂,不是狼吃的食物。

  晚宴结束,喝酒抽雪茄的时间到了。宾客纷纷离席,悠哉走进饭厅隔壁的的宽阔房间。房里铺着大理石地板,麦克陪契丝娜站在长阳台上,手里拿着一小杯温热的干邑白兰地,望着探照灯来回扫射柏林低垂的云层。契丝娜挽着他,头靠在他肩上。阳台只有他们俩。麦克像热恋中的男子一般情话绵绵地说:「晚点我可以上吗?」

  「什么?」她差点甩开他的胳膊。

  「上来这里啦。」他澄清道:「我想瞧瞧布洛可的套房。」

  「机会不高。所有门都装了警铃,钥匙不对,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妳可以弄到钥匙吗?」

  「不行,风险太大了。」

  麦克望着回旋共舞的探照灯光,想了一想说:「阳台的门呢?」他已经察觉阳台的门没有锁。这里位于城堡的七楼,离地面足足超过五十米,加锁根本没必要。最低的阳台在右边,是哈利山德勒的房间,离地也有十二米。

  契丝娜望着他的脸。「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的套房在他楼下,对吧?」他漫步到石护栏前,往下窥探。下方六米出头有一座露台,但不是契丝娜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在城堡面南的转角,而布洛可的套房几乎正对东方。他目光逡巡城堡墙面,巨大的石块饱受风吹雨打,裂痕凹隙处处,还刻着许多华丽的老鹰、几何图案和面孔怪诞的滴水嘴兽。城堡外墙每一层楼都有一圈细窄的窗台,但七楼的窗台几乎塌光了。不过,方便手抓和脚踩的地方还是不少,只要他非常、非常小心。

  阳台的高度让他胃部一缩,但他最怕的不是高,而是从飞机上跳下去。「我可以从阳台的门进来。」他说。

  「你想找死方法多得很,就跟布洛可说你的真实身份,让他赏你脑袋一颗子弹,连自杀都省了。」

  「我是认真的。」麦克说。契丝娜发现他没有说谎,于是开始说他疯了。此时一名金发少女突然吃吃笑着跑进了阳台,后面跟着一名纳粹军官,年纪都够当少女的父亲了。「亲亲,小亲亲。」那老猪哥谄谀地说:「跟我说妳想要什么。」麦克将契丝娜一把拉到怀里,带她走到阳台另一头。晚风拂过两人脸颊,带来雾水与松树的淡香。「错过这次可能就没机会了。」他用浓情蜜意的语调说,一手滑过她的颈子。契丝娜没有抗拒,因为老猪哥和他的小情人正在看他们。「我攀登过高山。」他到北非之前上过攀岩课,就算岩缝跟头发一样细,凸石小得不起眼,也能支撑他八十公斤的体重。他在巴黎歌剧院就用了这一招。麦克又看了护栏外一眼,决定不要冒险。勇气应该要等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再发挥。「我办得到。」他说,随即闻到契丝娜身上的幽香。那张美丽的脸离他好近。探照灯在柏林上空回旋,有如跳舞的幽灵。麦克一个冲动搂住了契丝娜,朝她双唇吻去。

  契丝娜伸手抗拒,但立刻想到有人在看,于是揽住了他。她感觉他燕尾服下肌肉抽动,他的手抚过她的腰窝。麦克品尝她的唇,尝到蜂蜜的甜香,或许还有一些胡椒味。她的唇很暖,而且愈来愈烫。她一手按在他胸膛上,手掌想推开他,但手臂不肯,于是手便放弃退开了。麦克吻得更深,发现契丝娜接受了。

  「我也要那样。」麦克听见老猪哥的小女伴说。

  另一名德国军官探头出来。「快开始了!」说完便匆匆离开了。老猪哥和小女伴走回室内,少女离开时还吃吃笑着。麦克结束了吻,契丝娜深吸一口气。他的唇热辣辣的。「什么快开始了?」麦克问她。

  「硫磺俱乐部的聚会,每个月一次,在楼下的会堂。」真离谱,她竟然觉得有点悸动。一定是海拔的关系,她想。她感觉嘴唇像着了火一样。「如果想坐看台的位子,最好快点。」说完便牵住他的手。麦克跟着她离开了阳台。

  两人搭电梯下楼,里头挤满了宾客。麦克心想硫磺俱乐部又是一个纳粹引以为傲的秘密团体,因为德国人就爱秩序、团队和秘密社团。反正他很快就会知道了。他发现契丝娜虽然一脸开心,牵着他的手却握得很紧。这女星在演戏。

  会堂在一楼大厅后方,里面挤满了人,五十多名硫磺俱乐部成员已经就座。台上拉起了红色丝绒垂幕,椽上吊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纳粹军官个个换上最体面的制服,其他人几乎同样盛装打扮。麦克一边跟着契丝娜沿着过道寻找座位,一边兴味盎然想道,无论硫磺俱乐部究竟是什么,肯定只有德国上流阶级才玩得起。

  「契丝娜!这里!来嘛,跟我们一起坐!」耶芮克布洛可从座位上起身,朝他们挥手说道。一人就能占掉两张座椅的靴子不在,但布洛可身旁坐着几位他刚才的座上宾。「过去一点!」他对他们说,宾客们立刻乖乖移动位子。「来嘛,坐我旁边。」契丝娜在他旁边坐下,麦克坐在靠过道的位子。布洛可伸手按着契丝娜的手,喜笑颜开地说:「啊,今晚真是太棒了!春来了!连空气中都飘着春天的味道,是吧?」

  「是啊。」契丝娜附和道,虽然笑容可掬,但声音很紧绷。

  「男爵,今晚有你们两位出席,真是太高兴了。」布洛可说:「您一定晓得我们的会员费都捐作军费了吧?」

  麦克点点头。布洛可开始跟坐在他前方的女士交谈。麦克看见山德勒坐在前排,跟左右两边的新朋友聊得很起劲。两个都是女人。应该在聊非洲吧,麦克想。

  短短十五分钟,会堂就涌进了七、八十人。灯笼灯开始暗了,门也关上不让没有受邀的人入席。会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到底搞什么鬼?麦克心想。契丝娜还抓着他的手,指甲都掐进他肉里了。

  一名身穿白色燕尾服的男子从垂幕后方走了出来,观众们殷切鼓掌。他首先感谢会员们出席月会,并且出手大方,接着讲起德意志帝国的奋战精神,英勇的德国青年一定会击溃俄国佬,让他们滚回老巢。掌声变得有些稀落,甚至有军官低声嘲讽了几句。那人无动于衷,继续描绘千年帝国的闪亮未来,到时他们会有三个首都,柏林、莫斯科和伦敦。麦克心想,这家伙应该是主持。那人说到激动处,高喊今日的鲜血将成为明日的荣冠,所以我们要勇往直前,奋战到底!

  「接着。」他摆出华丽的手式:「好戏上场了!」

  灯熄了,垂幕拉起,脚灯照亮了舞台,主持匆匆退开。

  台上一人拿着报纸坐在椅子上抽雪茄。

  麦克差点站起来。

  是丘吉尔。他全身赤裸,斗牛犬般的牙齿叼着雪茄,粗短的手指抓着破破烂烂的伦敦时报。

  台下哄堂大笑,隐身台后的铜管乐队奏出滑稽的乐曲,丘吉尔翘着苍白的腿看报抽烟,命根子软垂着。观众爆笑鼓掌,一名身无寸缕,只穿着黑色长皮靴的年轻女子拿着九尾鞭大步上了台。她嘴唇上方涂了一小撮黑色,有如希特勒的胡髭。麦克看得目瞪口呆,发现那女的是夏洛特,之前找契丝塔签名的女孩。她这会儿可一点也不害羞,甩着乳房朝丘吉尔走去。丘吉尔突然抬头,发出刺耳的尖叫,所有人笑得更凶了。丘吉尔跪在地上,臃肿的光屁股对着观众,朝年轻女子举手求饶。

  「你这头猪猡!」女孩吼道:「杀人如麻的肥猪!你求饶我就饶了你吗?」说完鞭子一挥,啪的打在丘吉尔肩上,在他白皙的肉上留下了红印子。丘吉尔哀号着匍匐在她脚边。夏洛特开始抽他的背和屁股,恶水手般的咒骂他。铜管乐队兴奋奏乐,会堂里笑声如雷。真实和虚构模糊了。麦克当然知道台上那家伙不是英国首相,只是像得可怕的演员,但那根鞭子不是假的,女孩的暴怒也是千真万确。「这一鞭是为汉堡抽的!」年轻女子大喊:「还有多特蒙德!还有马林堡!还有柏林!还有──」她一个个喊出盟军轰炸过的城市,当鞭子开始淌血,观众瞬间欢声雷动。布洛可从座上弹起来,高举双手用力鼓掌,其他人也起立欢呼。假的丘吉尔趴在女孩脚边发抖,背上鲜血直流。鞭子继续抽着,他却毫不反抗,也不躲避。「波恩!」女孩一边怒吼一边抽他:「肥猪!」她肩上和乳房冒着汗珠,身体因为用力而颤抖,墨黑的假胡子沾了湿气。鞭子不停抽着,男人背上和臀部血痕斑驳,最后终于颤抖啜泣。女希特勒在他背上抽了最后一鞭,一脚踩着他的脖子以示胜利。她朝观众行纳粹礼,得到了满堂喝采与掌声。垂幕缓缓落下。

  「太棒了!太棒了!」布洛可坐回位子上说。他额头微微出汗,拿出白手帕轻轻抹了抹。「这下您知道会费没白缴了吧,男爵?」

  「的确。」麦克答道。他这辈子从来没笑得这么辛苦。「我看到了。」

  垂幕再度升起,两名男子拿着铲子,一铲一铲从独轮手推车里铲出亮晶晶的东西撒在台上。麦克发现那是碎玻璃。男子干完活后,拎着推车走了,一名纳粹士兵推着一名瘦小的棕发女孩走到台上。女孩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赤脚走在碎玻璃上,马铃薯袋做成的洋装缝缝补补,肮脏不堪,上头别着一枚黄色的六芒星。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小提琴手从舞台左方出现,下巴抵着乐器拉起活泼轻快的旋律。

  那女孩完全超乎人类的尊严和理解范围,竟然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在碎玻璃上跳起舞来。

  观众鼓掌大笑,彷佛在看动物表演。「好耶!」坐在麦克前方的军官大喊。要是麦克手上有枪,肯定一枪轰掉这人渣的脑袋。这远比他在俄罗斯森林里遭遇到的还要野蛮,眼前这些人根本是一群禽兽。他拚了命忍住,才没有站起来叫那女孩别再跳了。契丝娜发觉他在发抖,便转头看他,发现麦克眼里不只冒火,还闪着某种异样,让她吓得寒彻骨髓。「别动!」她低声道。

  燕尾服和笔挺的白衬衫下,狼毛已经沿着他脊骨窜起,向全身蔓延。

  契丝娜紧抓着他的手。她眼神死寂,脸上关灯似的切掉了任何表情。台上的小提琴手愈拉愈急,女孩也愈跳愈快,地上全是血红的脚印。麦克就快看不下去了,这是残害无辜,让他灵魂痛到了极点。他感觉狼毛蔓延到胳膊、锁骨和大腿上,改变的冲动在召唤他,但在这会堂里豁出去只会是灾难一场。他闭上眼睛,回想那翠绿的森林、白殿与狼嗥,回想那相隔遥远的文明。小提琴手疯狂拉奏,观众拍掌配合,麦克脸上冒出斗大的汗珠,他闻到自己皮肤上飘出了动物的麝香。

  野性有如洪水猛兽,一发就难以收拾。麦克顽抗着,差点就被冲动吞噬。他紧闭双眼,右手死命抓住扶手,狼毛窜向他的胸膛,手背也冒出一撮,但契丝娜没有发现。但下一秒,改变忽然停了,有如一列火车遁入黑暗之中。狼毛缩回毛孔,奇痒无比。

  小提琴手狂乱拉奏,麦克听见女孩脚掌踩着碎玻璃沙沙作响。音乐冲上高峰之后戛然而止,观众欢声雷动,高喊「好耶!好耶!」麦克睁开眼睛,气得、反感得湿了眼眶。女孩梦游般走着,彷佛卡在无止尽的梦魇中,被纳粹士兵拉着离开了舞台。小提琴手眉开眼笑鞠躬下台,一名男子拿着扫帚扫掉台上的血玻璃,垂幕再次落下。

  「太精彩了!」布洛可自顾自道:「从来没看过这么棒的演出!」

  几名性感裸女推着小车出现了,车上摆着啤酒桶和冰过的啤酒杯,不时在过道上停下来,从桶子里倒啤酒给口渴的俱乐部会员喝。台下观众愈来愈吵,甚至有人唱起淫歌秽曲。会堂里到处是笑着冒着汗的脸庞,酒杯互碰,啤酒飞溅,敬敌人早死。

  「这还要多久?」麦克问契丝娜。

  「好几小时,听说有时还到天亮。」

  麦克再多待一分钟都受不了。他摸摸口袋,契丝娜给他的房间钥匙还在。布洛可正在跟邻座的男士交谈,做出握拳的动作。麦克想,是铁拳吗?

  垂幕再度升起。舞台中央摆了一张床,床单是俄罗斯国旗,床上躺着一名赤裸的黑发女子,双手双脚被绑在床柱上,感觉是斯拉夫人。两名头戴纳粹钢盔、脚穿长皮靴的魁梧裸男从舞台两边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台下观众鼓掌欢呼。裸男举枪瞄准,床上的女人缩起身子,但无法逃脱。

  麦克受不了了。他起身离座,沿着过道快步往上离开了会堂。

  「男爵要去哪里?」布洛可问道:「时间还早得很呢!」

  「我想他……他可能不舒服。」契丝娜对他说:「他吃太多了。」

  「喔,他肠胃不好是吗?」布洛可抓住契丝娜的手,免得她也溜了。「嗯,那就只剩妳和我啰。」

  契丝娜想把手收回来,但布洛可抓得更紧了。她绝不能缺席硫磺俱乐部的聚会,因为她一直表现得很忠心,现在走掉只会启人疑窦,就算跟着男爵离开也一样。她逼自己放松,脸上再度浮现演员的微笑。「我想来杯啤酒。」她说道。布洛可朝裸女侍者点点头。台上有人尖叫,接着台下一片欢呼。

  麦克打开门锁,一进套房就直接走到阳台呼吸新鲜空气,压住反胃的感觉。他的大脑彷佛被污染了,隔了一两分钟才清醒过来。他望着从阳台延伸出去绕着城堡墙面的窗台,最宽处也只有二十公分,龟裂的深灰石墙上刻着老鹰及滴水嘴兽。只要踩错一步或手没抓好……

  无所谓。要去的话,只有现在了。

  他翻过阳台护栏,一脚踩在窗台上,一手抓住滴水嘴兽的眼窝待了几秒,让身体找回重心,接着开始在希特勒地盘上方五十米的窗台上小心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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