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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晚剧目是《托斯卡》,描述一对不幸殒命的恋人。麦克和盖比坐着老旧的蓝色雪铁龙驶过剧院街,歌剧院巍然在前,宛如宏伟的巨石碑。老鼠负责开车,他洗了澡、刮了胡子,整个人体面许多,但眼神依然空洞,脸上满是皱纹,即使抹了发油又换了衣服(感谢卡蜜儿),仍旧毫无绅士的优雅派头。麦克身穿灰西装,盖比一袭深蓝晚礼服,两人一起坐在后座。她下午在礼拜堂大道买了这套洋装,颜色跟她眼睛很搭。麦克觉得她毫不比他见过的美女逊色。

  天已放晴,夜空星光点点,路灯在街上洒下温和的光芒。歌剧院雕梁画栋,顶饰精巧,石砌墙面由浅灰到海青,屹立于岁月风霜而不摇。圆顶两侧各有一座飞马石雕,而手执七弦竖琴的阿波罗神像矗立正中,象征着这里音乐才是君王,不是希特勒。剧院正门有如石穴口,门前停着汽车与马车放下乘客。麦克说:「在这里停。」老鼠将车靠向人行道,传动齿轮轻刮出声。「你知道几点来接我们吗?」他看了看怀表,忍不住想起表里的胶囊。

  「知道。」老鼠说。卡蜜儿问了售票处,查到第三幕开始的确切时间。老鼠必须准时出现在剧院门口。

  他和盖比都想过老鼠可能开着车一走了之。盖比不是很放心,但他安抚她说老鼠会出现的,因为他想回柏林,而且单凭他之前替他们做的事,就已经够他被盖世太保刑求了,因此不管他是不是德国人都已经无法回头,必须和他们同进退了。再说,就算老鼠真的疯了,他们也无从判断他什么时候会发作,又会发作成什么样子。

  麦克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替盖比开门,接着对老鼠说:「晚点见。」老鼠点点头便驱车离开了。麦克张开手臂,让盖比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从一名德国骑兵面前悠哉走过,宛如来歌剧院打发夜晚的法国夫妇,只不过麦克怀里拽了一把卡蜜儿给他的鲁格枪,就挟在左边腋下,而盖比则是在黑色亮皮手拿包里放了一把又小又利的短刀。两人相偕穿越剧院街来到了歌剧院,走进宏伟的门厅。镀金室内灯照得韩德尔、卢利、葛路克和拉摩的塑像黄澄澄的,麦克看见人群中有几名纳粹军官,身旁有女伴同行。他带着盖比穿过人群,走上十级瑞典绿大理石阶,来到售票的前厅。

  两人买了票,后排靠走道的座位,随即继续往厅里走。麦克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雕像、各色大理石柱、镀金饰镜和水晶灯。他们扶着大理石栏杆,沿着宽大优雅又气派的台阶上到了表演厅,放眼望去又是无数的台阶、走廊、雕像与水晶灯。他希望盖比认得方向,因为置身这座艺术殿堂,连他狼一般敏锐的方向感都觉得无所适从。最后他们总算进了表演厅,里面的空间规模又是令人惊叹。观众不断涌入,一名年长的接待员领他们到座位上。

  香水味纷杂刺鼻,麦克察觉宽阔的表演厅里冷得出奇,因为燃料配给使得剧院的锅炉被迫停用。盖比随意四顾,看见座位上有十几名德国军官和女伴并肩而坐。厅里共有四层包厢,由镀金眺台和槽纹饰柱支撑,有如蛋糕层层相迭,感觉壮观却略显俗气。盖比目光飘向三楼,找到了亚当的包厢。里面没人。

  麦克已经看到了。「别急。」他低声说道。亚当若有见到纸条一定会出现,要是没有……那也就这样了。他牵起盖比的手轻轻一握,说:「妳很美。」

  盖比耸耸肩,麦克的恭维让她有些不自在。「我很少穿成这样。」

  「我也是。」麦克穿着笔挺的白衬衫,搭配灰西装、低调的灰红条纹领结和珍珠别针。卡蜜儿给他别针时,说那是「幸运符」。他抬头瞄了三楼一眼。乐队已经开始调音,亚当依然没有出现。有太多地方可能出差错了,麦克心想。盖世太保可能趁亚当工作时检查他的大衣,纸条可能掉了,亚当可能直接挂好大衣,完全没看口袋。不,不会的,麦克告诉自己,等下去就对了。

  灯光暗了,厚实的红布幕缓缓退开,普契尼的《托斯卡》开始了。

  第二幕结束前,女主角托斯卡危急之下手刃了凌虐她的恶人,麦克发现盖比摁着他手的力道变大了。他又瞧了瞧三楼的包厢,亚当不在。可恶!麦克暗骂一声。嗯,亚当知道自己被监视,或许今晚有什么原因不能来剧院。第三幕开始了,场景换成了监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盖比匆匆瞄了亚当的包厢一眼,麦克感觉掌心被她手指掐了一下。

  他知道亚当来了。

  「有人进了那个包厢。」盖比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麦克闻到她头发飘着的苹果酒香。「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麦克稍待几秒,接着抬头望向包厢,见到了里头坐着的人影。舞台上,托斯卡到监狱探望爱人卡瓦拉多希,脚灯散发着哀愁的幽光,麦克看见包厢那人眼镜镜片微微发亮。「我到上面去。」麦克低声道:「妳在这里等我。」

  「不要,我要跟你去。」

  「嘘!」坐在他们后面的男人低声道。

  「妳待在这里。」麦克又说了一次。「我会尽快回来。万一出事,妳就马上离开这里。」盖比正想反驳,麦克已经凑上来吻了她的唇。两人之间窜过一道电流,让神经有如触电般酥麻了几秒。麦克起身大步迈向走道,离开了表演厅。盖比望着舞台,看不到、听不进任何东西,所有心思都悬在即将展开的玩命行动上。

  麦克踩着宽大的台阶拾级而上,一名身穿白外套、黑长裤和白手套的年轻接待员在三楼待命。「需要帮忙吗,先生?」他见麦克走近,便开口问道。

  「不用,谢谢你,我来找朋友。」麦克从他身旁走过,找到标着六号包厢的花梨木门,轻轻敲了一下,然后等待。有人拉开门闩,黄铜门枢缓缓转动,门开了。

  那个叫亚当的男子站在门口,眼镜后方双目圆睁,满是惊恐。「我被跟踪了。」他说,声音尖细颤抖。「四处都是他们的人。」

  麦克走进包厢,将门关上,扣上门闩。「我们时间不多,情报呢?」

  「等等,慢着。」他举起一只手,皮肤苍白,手指修长。「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不是设圈套陷害我?」

  「你要的话,我可以念出一串你在伦敦的熟人,但我想应该没什么帮助。你只能相信我,不然就当没这回事,我就自己游过英吉利海峡回去了。」

  「对不起,只是……我谁也不敢相信,一个也不敢。」

  「那你只好从我信任起了。」麦克说。

  亚当颓然坐回红座椅上,弯身向前用颤抖的手摀住了脸。他一脸憔悴,彷佛就快晕过去了。舞台上,卡瓦拉多希被狱卒押着正从牢房走向刑场。「喔,天哪!」亚当低呼道。他眨眨眼,眼镜闪过一道湿湿灰灰的光芒。他抬头望着麦克,深吸一口气说:「提欧冯法兰克维兹,你知道他是谁吗?」

  「柏林的街头画家。」

  「嗯,他是我……我朋友。二月时……他被人找去做一份很特别的差事,一个叫耶芮克布洛可的亲卫队上校,之前曾经担任指挥官,执掌──」

  「法肯豪森集中营,一九四三年五月到十二月。」麦克插话道:「我读过这家伙的档案。」不过资料很少,是马洛伊替他准备的,里头只说耶芮克布洛可四十七岁,出生于军人贵族世家,是纳粹狂热信徒。档案里没有相片,然而麦克这时像是被人踩到了痛处:布洛可曾被人目击跟哈利山德勒在柏林。他们两人有何关联?那位大猎人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继续说吧。」

  「提欧……被人蒙着眼带到某座小机场,搭机往西飞。他觉得是往西,因为阳光照在脸上的角度。艺术家也许都记得这种事。总之,布洛可和他一起,还有其他亲卫队员。飞机降落之后,提欧闻到海的味道。他被带到一间仓库,在那里停留超过两周,让他画画。」

  「画画?」麦克站在包厢后侧,刻意隐身在楼下看不到的地方。「画什么?」

  「弹孔。」亚当紧摁扶手,抓得指节都白了。「他在金属板上画弹孔,画了整整两周多。金属板只是某个东西的局部,因为上头还有铆钉,而且已经有人把板子漆成橄榄绿了。」他瞄了麦克一眼,目光随即回到舞台上。管弦乐团演奏着送葬进行曲,卡瓦拉多希拒绝蒙眼受刑。「他们还要提欧在玻璃上作画,要他画特定形状的弹孔,让它看起来像玻璃裂痕。提欧画完后,布洛可不满意,要提欧全部重画。事后他们将提欧送回柏林,还付了他一笔钱,就这样。」

  「好,你朋友在金属和玻璃上画了东西,所以呢?」

  「我不晓得,但总觉得不对劲。」亚当用手背揩了揩嘴。「德国人明知盟军就快抢滩登陆了,为何还花时间在绿色金属板上画假弹孔?还有一件事,那两周有人来过仓库,布洛可带那人看了他画的东西。布洛可称呼那人希尔德布兰特博士,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麦克摇摇头。舞台上,行刑队开始替毛瑟枪装子弹。

  「一次世界大战德军用的化学毒气是这人的父亲发明的。」亚当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希尔德布兰特拥有一家化学制造公司,是德意志帝国最大力鼓吹化学和细菌战的人。如果他在进行什么……有可能拿来对付抢滩的盟军。」

  「原来如此。」麦克肠胃一紧。要是盟军抢滩时被化学毒气攻击,士兵死伤将会成千上万。更惨的是,抢滩一旦受挫,光复欧洲的行动可能延宕数年,让希特勒得以趁机巩固大西洋壁垒,并研发新武器。「但我不了解,法兰克维兹在这里头扮演什么角色?」

  「我也不懂。盖世太保发现我的无线电设备,将它破坏之后,我和外界所有联系都中断了。但这件事一定得追踪下去,不然……」亚当没有把话说完,因为麦克很清楚后果会是什么。「提欧听到布洛可和希尔德布兰特的对话,两人两次提到一个词:Eisen Faust。」

  「铁拳。」麦克说。

  有人敲门,亚当吓了一跳。舞台上,行刑队举起长枪,卡瓦拉多希预备受死,管弦乐队奏起挽歌。

  「先生?」是那名白衣接待员。「有您的口信。」

  麦克听出接待员语气紧绷,表示他身旁有人。麦克知道口信会是什么:盖世太保想邀他们去上一堂哀号课。他对亚当说:「站起来。」

  亚当站了起来,这时花梨木门被人用粗壮的肩膀撞开,舞台上枪声大作,卡瓦拉多希倒在台上。枪声盖过了撞门声,两名身穿盖世太保黑色皮大衣的男子闯进了包厢。先进来的男子拿着毛瑟手枪,麦克扑了上去。

  他抄起红座椅往男子头上一砸。椅子撞成碎片,男子脸色惨白,血从断掉的鼻子喷了出来。男子颠簸几步,举起手枪摁着扳机使劲一扣,子弹呼一声从麦克肩上扫过,但被女高音的哭号给淹没了。妮侬瓦林饰演的托斯卡趴在卡瓦拉多希的尸体上哀痛失声。麦克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和衣襟猛力一扭,将男子举了起来,接着冲向镀金眺台前,将男子扔了出去。

  男子凄厉尖叫,从十六米高的眺台摔到了观众席,那声音就算托斯卡吼哑了也比不上。两人的声音谱成了诡异的合唱,接着传来更多尖叫,在观众席间有如瘟疫扩散开来。管弦乐团七零八落停止演奏,英勇的妮侬瓦林在舞台上不肯放弃,高潮的结尾就在眼前,她怎么也想把自己的角色演完。

  但麦克可不想替自己唱挽歌。第二名男子伸手到大衣里,但还来不及掏枪,麦克已经一拳打在他脸上,接着又揍了他喉咙一拳。男子气管塌陷无法呼吸,整个人往后撞在了墙上。但这时门口又出现了第三个家伙,身穿细条纹西装,右手拿着鲁格枪,背后站着一名带长枪的士兵。麦克朝亚当大喊:「趴到我背上!」亚当依言行事,双手从麦克的腋下绕到胸前,手指紧扣。他身体很轻,应该不到六十公斤。麦克看见那人瞪大眼睛,似乎看出他想做什么,随即举起了枪。

  麦克往右一蹬,背着亚当纵身一跃翻过了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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