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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估计至少要等好几周之后,斯瓦尔顿才能获知领主会在什么时候接见她。在等待期间,我可以借机考察情况,弄清楚谁会在危急时刻支持米亚奈。也许在这里说了算的不止米亚奈的一个分身,任何信息都可能对最后的结果产生重要的影响,最后的结局一定会到来,我也越来越肯定这一点:阿纳德尔·米亚奈或许不会马上意识到我是谁,但我已经出现在了她和她的所有分身面前——公开,引人注目,而且还和斯瓦尔顿在一起。

  想到斯瓦尔顿和急于与其见面的维尔·奥斯克舰长,我也同时会想起维尔的表亲、正义托伦号的舰长路布兰·奥斯克,想起阿纳德尔·米亚奈抱怨自己看不出路布兰支持哪一边,以至于她不敢对其本人和家族采取下一步的行动。路布兰舰长是幸运的,因为她家族的广大人脉能够让她站在中立的位置并且维持这种状态,从中也可以看出米亚奈及其分身处于一种多么矛盾的境地。

  卡尔号战舰的舰长也处于中立状态吗?还是说在我离开的二十年里,事情发生了新的变化?斯卡伊阿特不喜欢这位舰长,这意味着什么?记得我提到维尔的名字时,斯卡伊阿特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行政官员很少乘坐军舰,这两个交集看似很少的人物之间不知有什么掩藏在礼节之下的仇怨。但斯卡伊阿特·奥尔从不会沉溺于仇恨,而且她对游戏各方的状况了如指掌。维尔舰长是否私下冒犯过她,还是说她只是不喜欢这位舰长?

  抑或是政治方面的同情心将她置于维尔舰长的反对者行列?归根结底,斯卡伊阿特·奥尔是否想要一个分裂的雷切?但除非发生了能够改变她的想法的戏剧化事件,我想我知道她会选择怎样的立场。而维尔舰长——以及卡尔号战舰——我对她们的了解不够,无法进行判断。

  至于斯瓦尔顿,我对她的同情心不抱任何幻想,因为她毕竟是一个不断对外扩张和征服的国家中的地位较高的公民,时常怀念过去的兼并行动给她带来的荣光。所以,我不指望她会同情奥恩上尉,就算她们彼此熟识,我也不会这样想。

  维尔舰长平时去喝茶的地方并不显眼——因为没有显眼的必要,除非奥斯克家族的财产在未来的二十年一路飙升,她无须选择最时髦、最能体现社会地位的茶馆消磨时间——但那里依然是我这种野蛮外国人不受欢迎的高级场所。茶馆里光线昏暗,环境幽静——地毯和壁毯起到了有效的吸音作用,从吵闹的走廊里跨进去,就像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成组的低矮椅子围着一张张小桌子,维尔舰长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摆着茶瓶和茶碗,还有一盘半满的糕点,坐在她周围的众多随从形成了一个壮观的大圈。

  舰长及其随从似乎已经来了至少一个小时。离开住处前,斯瓦尔顿不耐烦地对我说,我不应该急匆匆地赶去喝茶。假如她的心情再好一点就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应该迟到才符合礼数,但在她开口之前我就有了迟到的打算。所以我没有反对她的意见,这样做可能会给她造成她能够影响到我的错觉。

  维尔舰长看到我,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啊,布瑞克·加艾德,还是加艾德·布瑞克?”

  我也照样子对她鞠了一躬,确保自己也像她那样只是浅浅地低一下头。“在格林泰特,我们把家族姓氏放在前面。”我说,格林泰特不像雷切那样有什么家族之分,但在雷切,唯有通过姓氏才能判断一个人的家族出身。“但我现在不在格林泰特,加艾德是我的家族姓氏。”

  “看来,你已经为了我们把姓氏放在了后面!”维尔舰长故作快活地说,“非常周到。”斯瓦尔顿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我还想知道维尔舰长为什么会请我来——既然她对我的每一句话的反应都暗含着委婉的侮辱。

  空间站显然在看着我,它至少能够发觉我的恼火。维尔舰长却不会,就算察觉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斯瓦尔顿·文德尔舰长。”维尔舰长继续道。她又鞠了一躬,这一次头比刚才低得多,“很荣幸见到你,先生,非常荣幸。请坐。”她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两个衣着优雅、戴着各种珠宝的雷切人站起来为我们让路,看起来彬彬有礼,对我们没有半点意见。

  “抱歉,舰长。”斯瓦尔顿漠然地说。她脸上的药剂贴昨天掉了下来,她现在看上去很像一千年前的样子,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出身有权有势贵族家庭的高傲军官,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轻蔑讽刺的伤人之语,但她没有这么做。“我已经没有军衔,不再是舰长。我只是布瑞克阁下的仆人。”她着重强调了“阁下”两个字,似乎怀疑维尔舰长看不起我的头衔,而作为仆人的她有责任提醒舰长阁下注意礼节。“感谢你的邀请,感谢慷慨大方的布瑞克阁下带我过来。”

  “我今天下午已经放了你的假,公民,”维尔舰长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说,“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但斯瓦尔顿没说话,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有几把空椅子显然是为我们留的,我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刚才一位上尉坐在这里,毫无疑问是维尔舰长的下属,但我看到这里还有很多穿棕色制服的人,数量似乎比卡尔号这种小战舰上的船员要多。

  坐在我旁边的人是个穿戴玫红色和蔚蓝色服饰的文官,精致的绸缎手套表明她除了端起碗来喝茶之外,不会干任何重活;她身上还挂着一条粗得夸张的锻打黄金链子,吊坠是蓝宝石的——我确定那并非玻璃,链子显然是依照了她所出身的家族特点设计的,但我认不出它代表哪个姓氏。斯瓦尔顿在我对面落座时,这位文官朝我这边靠过来,大声说:“你是多么幸运啊,找到了斯瓦尔顿·文德尔!”

  “幸运。”我谨慎地重复道,仿佛这个词对我而言并不公正,出于刻意,我口音里的格林泰特腔调十分明显,但我还觉得不够,真希望雷切语中也有关于性别的指代词汇,我好有机会用错几次,让自己听起来更像不开化的外国人。“这个词是这样读吗?”我已经猜到了维尔舰长为什么如此对待我,斯卡伊阿特站长也做过类似的事——故意抬高斯瓦尔顿,哪怕明知道她只是我的仆人。当然,检查站站长阁下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对面的斯瓦尔顿正在向舰长解释她的素质测试的事。她的冷静令我震惊,因为我每次表示想来赴约时,她都会愤怒地反对,但这也许是她对这种场合做出的本能反应。我想,假如在逃生舱里发现了她的人把她带到某个类似这处茶馆的高级处所,而不是什么外省的空间站的话,她的表现恐怕也会更加文明的。

  “荒唐!”我旁边的文官叫道,维尔舰长这时正在给斯瓦尔顿添茶,“她们怎么能把你当成孩子一样看待,似乎不知道你适合做什么。你以前可是军官们的负责人,确保她们行事正派。”正派……正义、恩惠。她的话让我不禁联想到了后两个词。

  “可是,公民,我的确失去了我的战舰。”斯瓦尔顿说。

  “不是你的错,舰长,”我身后的另一个文官抗议道,“当然不是。”

  “在我的监管之下发生的任何事故都是我的错,公民。”斯瓦尔顿说。

  维尔舰长表示赞同。“但是,不应该让你再进行素质测试。”

  斯瓦尔顿看着自己的茶,又看看坐在她对面的、故意没戴手套的我。维尔舰长倒了一碗茶端给我,就像没有看到斯瓦尔顿的反应一样。

  “你对一千年后的雷切有什么看法,舰长?”我接过茶,听见身后有人问道,“变化很大吧?”

  斯瓦尔顿没去拿她的茶碗,“有改变的地方,也有没变的地方。”

  “变好了还是变糟了?”

  “很难说。”斯瓦尔顿冷漠地回答。

  “你的口才真好,斯瓦尔顿舰长,”另一个人说,“今天的年轻人就不那么注重口才,听到有人这么优雅地讲话,真是太享受了。”

  斯瓦尔顿挑挑嘴角,似乎是在对这句夸奖表示感谢,但又像是纯粹的挑嘴角,没有别的意思。

  “那些下层家族和外省人,她们的口音和俚语……”维尔舰长赞同地说,“真的,拿我自己的战舰来说,兵是好兵,但听她们说话,你会觉得她们从来没上过学。”

  “纯粹就是懒惰。”斯瓦尔顿身后的一个上尉说。

  “对于辅助部队而言就没有这些问题。”另一个人说,可能是我身后的某个上尉。她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但我知道她的本意是什么。“讨论这个不安全。”

  “不安全?”我故作无知地问,“这里的法律不允许批评年轻人吗?真是残忍。我还以为这是人性的基本特点,是宇宙中为数不多的几种常见习俗。”

  “当然,”斯瓦尔顿略带轻蔑地说,她终于无法保持冷静了,“抱怨下层家族和外省人始终是安全的。”

  “你可以这么想,”我旁边的文官说,显然误会了斯瓦尔顿的意思,“但我们的时代已经发生了可悲的变化,舰长,比你那个时代可悲多了。过去,你可以按照素质测试的结果,安排正确的公民从事正确的工作,但在今天这就是个笑话,无神论者反倒获得了特权。”她指的是瓦尔斯卡伊人。其实她们并非无神论者,而是排外的一神论,许多雷切人对两者的区别视而不见。“还有人类士兵!现在的人对辅助部队过分敏感,但你见到过喝醉在广场上呕吐的辅助部队吗?”

  斯瓦尔顿同情地哼了一声:“我从没见过喝醉了呕吐的军官。”

  “在你的时代也许没有这样的人,”我身后的一个人说,“现在非比从前。”

  我旁边的文官朝维尔舰长偏偏脑袋,从后者的表情来看,她终于明白了斯瓦尔顿的意思,而前者还不明白。“舰长,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没把战舰管理好,而是说辅助部队根本不用管理就有好的表现,对不对?”

  维尔舰长摆摆手,另一只手端起茶碗:“这只是我的职责,公民,我还要处理更重大的问题。人类士兵根本不够用,使用人类船员的正义级战舰有一半是空的。”

  “而且,”文官打断道,“还要给她们发薪水。”

  维尔舰长表示赞同,“她们说我们不需要它们了。”这个“她们”当然指的是阿纳德尔·米亚奈的分身们,没人会在批评领主时指名道姓,“还说我们的边界安全无虞。我不会对那些政策或者政治不懂装懂,但在我看来,使用辅助部队比训练人类士兵要节省得多。”

  “她们说,”我旁边的文官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假如正义托伦号没有消失,她们早就在每艘战舰上配备辅助部队了。”听到别人提起我的名字,我吃了一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空间站一定察觉到了我的惊讶。这种情绪与我自己营造的外国游客的身份不符,空间站会重新评估我,阿纳德尔·米亚奈也会。

  “啊,”我身后的一位文官说,“不过,听说我们解决了边境的麻烦,这里的游客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我头也不回地对她说:“我敢保证,格林泰特人肯定会的。”我的语气很平静,没人听得出我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

  除了空间站和阿纳德尔·米亚奈。雷切领主——或者她的某个分身——也会密切注意涉及正义托伦号的谈话。

  “斯瓦尔顿舰长,”维尔舰长说,“不知道你是否听说了伊姆空间站的事件,一整个分队违抗命令,叛逃到了外星势力之下。”

  “这种事显然不会发生在辅助部队的舰船上。”斯瓦尔顿背后的某个人说。

  “雷切人肯定不会高兴。”我身后的那个人说。

  “恕我直言,”我再次加重了自己的格林泰特口音,“和我们共享边界这么久,你们应该学会了更好的餐桌礼仪。”身后的人没吭声,我没有回头去看她脸上的表情是惊奇还是愤怒,抑或是被斯瓦尔顿和维尔舰长的谈话吸引,并没有注意到我说了什么。我只是想要让自己分心,不去过度猜测雷切领主对于我方才的惊讶会产生怎样的判断。

  “我听过相关的传言,”斯瓦尔顿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伊姆。听说那里的外省总督和战舰舰长杀人抢劫、无恶不作,还破坏了战舰和空间站的智能中枢,防止她们上报恶行,对吗?”斯瓦尔顿的回应让我比刚才还要震惊,甚至忘记了担心空间站和雷切领主对我的看法,我真的需要努力保持冷静。

  “这不是重点,”我旁边的文官说,“重点是,那是一次哗变,但是你又无法公开地把这种现象的产生简单归因于出身低微者的上位或是政策对粗鲁卑鄙行为的包庇——这些做法本身就会对文明的根基造成威胁,而你也会因此失去工作或者晋升的机会。”

  “你敢这么说,真是非常有勇气。”我说。但我知道这位文官并不是特别勇敢,她之所以敢这样说,只是因为确定说这些话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而已。

  冷静。我能够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舒缓有规律。我的肤色偏深,别人看不出我脸红,但空间站会察觉到我的体温变化,但它可能会觉得我是在为某件事生气——在今天这个场合,我有充分的理由生气。

  “阁下,”斯瓦尔顿突然对我说,紧绷的下巴和肩膀说明她在抑制想要抱起胳膊的冲动,“我们接下来还要赴约,现在不走会迟到的。”说完,她不顾礼数地站了起来。

  “没错。”我放下没有喝过一口的茶水。但愿她这样做只是出于自己的想法,并非因为看到了我的不耐烦。“维尔舰长,非常感谢你的盛情邀请,很荣幸见到大家。”

  出了茶馆,来到主广场上,跟在我后面的斯瓦尔顿嘟囔道:“该死的势利小人。”路人们几乎不怎么注意我们,这是好事,说明我们看上去很正常。我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水平有所下降。

  现在我的感觉好多了。我转过身去看着斯瓦尔顿,挑起眉毛。

  “没错,她们就是势利小人,”她说,“她们觉得素质测试是干什么的?设立素质测试的意义在于,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它得到客观的测试结果。”

  我想起二十年前的斯卡伊阿特上尉,在阴暗潮湿的奥斯上城区,她曾经质疑素质测试缺乏公平,并且得出结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素质测试始终是不公平的。当时奥恩上尉听后觉得很受伤害,心情非常不好。

  斯瓦尔顿抱起胳膊,然后又松开,戴手套的双手握成拳头。“那些来自下层家族的人当然很难改变自己‘低微’的出身和‘粗鲁’的口音,她们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些家伙,”斯瓦尔顿说,“她们在行宫空间站的高级茶馆里喝茶聊天,嘲笑出身低微的人,认为素质测试不公平,看不起通过素质测试出头的外省人,认为军队管理不善……”我没说话,听她继续说下去,“哦,当然,每个人都会对某些方面有意见,认为是管理的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对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问我。”我说。但其实我知道答案——或者只是觉得自己知道。那个文官和在场的其他人为什么认为她们能如此随心所欲地发表言论?在这里管事的究竟是阿纳德尔·米亚奈的哪个分身?但这些言论方面的自由可能只意味着雷切领主希望她的敌人更突出地表明自己的敌意。“你一直赞同出身低微的人可以通过素质测试获得高层职位吗?”我问,但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我突然意识到,就算空间站此前没见过来自格林泰特的人,阿纳德尔·米亚奈也很可能见过,我以前怎么没考虑到这一点呢?做战舰的时候,我的思维是经过严密编程的,可以做到滴水不漏,难道我现在失去了这个能力,还是说仅剩的一个大脑限制了我的思考?

  我或许能够骗过空间站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但骗不过雷切领主,在我刚刚踏上这里的码头的时候,她肯定已经识破了我的伪装。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我告诉自己。

  “我考虑过你告诉我的关于伊姆的事。”斯瓦尔顿说,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突如其来的沮丧,在以这种方式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知道那位队长所做的事是否正确,但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正确,不知道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是否有勇气为了做正确的事而死。假如我知道何为正确的话,我是说……”她顿了顿,“我是说,我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曾经有一个时期我敢肯定自己能做到,但是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调颤抖,似乎快要哭了,她这副样子很像一年前那个斯瓦尔顿,无论何种情绪对她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这么说,刚才她能在茶馆里表现得彬彬有礼,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刚才没怎么注意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路人,但现在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如此大意。我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周围的人所处的位置和行走的方向不太对劲,有些路人的行为实在有些不自然。

  至少有四个人在偷偷观察我们。毫无疑问,她们是一路跟踪我们过来的,而我现在才发现。我敢肯定自己也是刚刚注意到这一情况,因为我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人跟踪,否则我会发现的。

  空间站一定注意到了我刚才在茶馆里的震惊情绪——就是在听到那个文官说出“正义托伦号”的时候,它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反应,因此会更加密切地监视我。然而空间站不需要派人盯梢,它完全可以通过现有的通信系统观察我。

  所以,这些跟踪者不是空间站派来的。

  我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现在也绝对不能被恐惧征服。我要把握主动权——就算我错估了雷切领主的某一分身的反应,但我不会错估她的其他分身。于是,我非常平静地对斯瓦尔顿说:“假如我们现在去检查站站长那里的话,时间有点早。”

  “我们非得去奥尔家吗?”斯瓦尔顿问。

  “我认为我们应该去。”我真希望自己没说这句话。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不希望见到斯卡伊阿特·奥尔。

  “也许我们不应该,”斯瓦尔顿说,“也许我们应该回住处,你可以冥想或者祷告什么的,然后我们吃晚餐、听音乐,我觉得这样更好。”

  她在担心我,显而易见。她说得对,回住处更好,我可以冷静下来,重新分析局势。

  但这样也会给阿纳德尔·米亚奈暗中除掉我的机会,至少那些不够聪明的人无法发现这一点。“我们去检查站站长家。”我说。

  “遵命,阁下。”斯瓦尔顿顺从地说。

  斯卡伊阿特·奥尔的住处像一个由各种走廊和房间组成的小迷宫,与她做邻居的还有一群码头检查员、客商以及客商的客商。奥尔家族的人一定只有她住在这边,因为她们在空间站的别处肯定有自己的产业,但斯卡伊阿特显然宁愿待在这里。其实这也符合奥尔家的人的古怪性格,而且她的家族成员众多,难保没有几个人比她还怪。无论如何,她的这个住处距离码头非常之近。

  一位仆人领着我们进去,陪同我们来到一间起居室,这里铺着蓝白相间的石头地板,墙上栽培着各种植物,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深绿、浅绿、窄叶、宽叶应有尽有,有的还开出了白色、红色、紫色和黄色的花,它们就像这里的家庭成员一样占据着室内的空间。

  在起居室里等候我们的是达奥斯·赛特,她深深鞠了一躬,看起来非常愿意见到我们。“布瑞克阁下,公民斯瓦尔顿。检查站站长欢迎你们的到来。请坐。”她指了指周围的几把椅子,“你们要用茶吗,还是已经喝过了?我知道你们今天已经到别处赴过约了。”

  “来点茶就很好,谢谢。”我说,斯瓦尔顿和我都没喝维尔舰长的茶。但我不想坐下,那些椅子让我觉得它们会在我受到突然袭击时限制我的自由,使我无法反抗。

  “布瑞克?”斯瓦尔顿低声叫了我一声,神情关切,她显然也看出了不对劲,但现在不方便问出来。

  达奥斯·赛特端给我一碗茶,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真诚微笑,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担忧,而就连斯瓦尔顿都能看出我现在的焦虑。第一次见到达奥斯·赛特时,我怎么会没认出来她是谁?为什么没有马上听出她的奥斯口音?

  我怎么会觉得自己可以骗过阿纳德尔·米亚奈?

  我不能这样没有礼貌地站着,必须挑一把椅子坐下来,虽然面前的这些空椅子都没摆在适合防守的位置上,但假如我不赶快坐下,更容易令人生疑。我身上带着那把枪,就别在夹克里面,顶着我的肋骨:这是一项保证。而且,现在空间站在监视我,阿纳德尔·米亚奈的全部分身也在看着我,这不正是此前我所希望的吗?所以我依然掌握主动权,不妨先坐下——该来的最终都会来。

  我刚要落座,斯卡伊阿特·奥尔走进房间。她像工作时那样,衣服上的装饰很少,但我知道她那件裁剪精致的浅黄色外衣价格不菲,因为我在服装店的高级货架上见到过这件衣服。她的右边袖口依然挂着那枚机器制作的廉价饰针。

  她鞠了一躬。“布瑞克阁下,公民斯瓦尔顿。非常高兴见到你们两个。我看到赛特助理已经给你们端来了茶。”斯瓦尔顿和我礼貌地点点头。“在其他人过来之前,请听我说,我希望你们两个都留下吃晚饭。”

  “你昨天想要警告我们,对不对?”斯瓦尔顿问。

  “斯瓦尔顿。”我说。

  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抬起一只戴着浅黄色精致手套的手,“没关系,阁下,我知道维尔舰长以自己的老派作风为荣,但她这样的年轻人尊重老年人的习惯和规矩也是好事。我敢肯定,放在一千年前,你也会这么想,公民。”斯瓦尔顿轻轻地“哈”了一声表示同意。“我还敢肯定,你们都听说过,雷切有责任将文明带给人类,而辅助部队显然比人类更适合完成这个任务。”

  “好吧,对于这一点,”斯瓦尔顿说,“我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

  “你当然会同意。”斯卡伊阿特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斯瓦尔顿可能没有注意到,因为她不了解斯卡伊阿特。“你大概还不知道,公民,大兼并期间,我亲自指挥过人类部队。”斯卡伊阿特说。斯瓦尔顿当然不知道,听到这些话,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我却神色平静,空间站和阿纳德尔·米亚奈一定会注意到我的异常。

  然而担心这些毫无意义。“这是真的。”斯卡伊阿特继续道,“你不用给辅助部队发工资,它们不会有私人问题,对你言听计从,完成任务不遗余力,丝毫不会抱怨和发牢骚。虽然我的大部分人类手下都是好人,但还是指挥辅助部队容易得多——你不用担心它们的死活,反正它们不是人。而且维尔舰长之流就喜欢强调:人类部队犯下的暴行,辅助部队永远做不出,好像忘记了辅助部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暴行似的。”

  “但我要说,它们真的比人类部队更有效率。”斯卡伊阿特说。在奥斯的时候,她曾经对这个话题嗤之以鼻,但现在却以严肃谨慎的态度讨论它。“假如我们依然在扩张,就得继续使用它们,因为我们没法用人类部队完成兼并。我们的目标就是扩张,我们已经扩张了两千多年,停手意味着完全改变我们自己。可现在的大部分人看不到这一点,或者根本不在乎,至少在这些事情直接影响到她们的生活之前,这些人不会在乎。况且对大多数人而言,她们的生活现在也并未受到影响。哪怕对于维尔舰长那种人来说,这也是个抽象的问题。”

  “但维尔舰长的想法无足轻重,”斯瓦尔顿说,“大家的想法都不重要。决定权在雷切领主手中,反对她的决定是没有意义的。”

  “假如她被说服,是可以做出不一样的决定的。”斯卡伊阿特说。现在我们三个依然站着。我无法坐下的原因是紧张,斯瓦尔顿是不安,而斯卡伊阿特是因为愤怒。达奥斯·赛特僵硬地站着,试图假装她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或许她的决定说明她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堕落了。维尔舰长之流肯定不会赞同我们与外星人谈判,因为她们觉得雷切总是站在文明的一边,文明总是意味着纯粹、未经堕落的人性。与非人类打交道而不是杀死她们,显然对我们没有好处。”

  “伊姆事件的根源就在于此吗?”斯瓦尔顿问,显然她刚才在路上时就在思考此事,“有人决定在伊姆设立基地,制造和储存辅助部队……然后导致了事件的发生?你的意思是这些设立基地的人打算造反吗?可现在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有人谈论这件事?除非当年的叛徒们有漏网之鱼,活到了现在……”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她的怒意现在已经相当明显。不知道在这里管事的那个米亚奈是不是支持叛徒的那个分身。“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们?”

  “我试过了,公民,但我应该说得更直接的。但即便那样,我也不确定维尔舰长偏执到了何种程度。我只知道她把过去的历史理想化了,这是我无法赞同的。连世界上那些品格最高贵、用意最善良的人也无法将大兼并视为好事。虽然我承认辅助部队更有效、更便利,但我不同意使用它们,使用辅助部队不会改变大兼并侵略扩张的本质,只能让这件脏活做起来更利落一些。”

  然而你忽视了辅助部队的本质,我暗忖。“告诉我,”我对斯卡伊阿特说——险些在这句话后面加一个“上尉”的称呼——“告诉我,站长阁下,那些等待变成辅助部队的人类‘原料’怎么样了?”

  “有的依然在储存室里,有的在军舰上,”斯卡伊阿特说,“但大部分都被销毁了。”

  “好吧,这样处理非常妥当。”我严肃而平静地说。

  “奥尔家族一开始反对这样做。”斯卡伊阿特说,她指的是反对继续扩张。早在阿纳德尔·米亚奈把自己变成好多个分身之前,雷切人就已经在使用辅助部队了,但辅助部队的数量不像后来那么多。“奥尔的族长们时常向雷切领主提意见。”

  “但奥尔的族长们不会拒绝从中获利。”我故作平静快活地说。

  “习惯一件事很容易,不是吗?”斯卡伊阿特说,“尤其是对你有利的事。”她皱起眉头,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听到了什么,然后又看看我和斯瓦尔顿,“空间站警察在门口,来找公民斯瓦尔顿。”“找人”显然比“逮捕”更有礼貌。“请稍等。”她跨进走廊,达奥斯·赛特也跟着出去了。

  斯瓦尔顿看着我,出人意料地冷静:“真希望我现在还在那个逃生舱里。”我笑了,但我的笑容无法说服她,“你还好吗?离开那个维尔·奥斯克的时候,你看上去就不怎么好,该死的斯卡伊阿特·奥尔为什么不直接提醒我们!奥尔家的人不都是大嘴巴吗?她到了现在才想起来对我们坦诚相待!”

  “我没事。”我撒谎道。

  这时,斯卡伊阿特带着一个穿棕色警察制服的公民走进来,此人鞠了一躬,对斯瓦尔顿说:“公民,你和这个人能跟我走一趟吗?”她的询问只是出于礼貌,我们只能跟她走,你是没法拒绝警察的邀请的——现在门外一定有其他警察看守,防止我们逃跑。刚才在街上跟踪我们的人应该不是警察,而是特勤队,甚至是阿纳德尔·米亚奈自己的警卫。雷切领主可能把她的分身召集到了一起,她们一致决定在我引发更大的破坏之前除掉我,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因为她没有派特勤队来将我暗中灭口,而是不得不派了警察来公开逮捕我。

  “当然。”斯瓦尔顿极为冷静有礼地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罪,而且以为我是特勤队的人,为雷切领主秘密效力,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我知道自己等待了二十年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我即将看清阿纳德尔·米亚奈背后究竟筹划了什么阴谋。

  听到对方的回应,这位警官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雷切领主想见见你,公民。”她对斯瓦尔顿说,一眼都没看我。她很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派来带我们去见领主,也没有意识到我是个危险人物,否则她早就让人在空间站的走廊里等着我们了。

  那支枪依然在我的夹克底下,我身上还藏着好几个备用的弹夹,阿纳德尔·米亚奈应该不会猜出我想干什么。

  “是因为我的觐见申请得到批准了吗?”斯瓦尔顿问。

  警官含糊地回答:“我不能说,公民。”

  雷切领主不会知道我的来意,她只知道二十年前我失踪了。她的某些分身或许知道正义托伦号爆炸前她曾经登上过这艘战舰,但她们都不知道我逃出希斯乌纳星系之后发生的事。

  “我还要问一下,”斯卡伊阿特说,“你们能不能先在这里喝过茶、吃了饭再去?”能对警察这样说话,说明她和警察局的关系比较密切,而且她想确认警察登门是不是真的打算逮捕我们。

  那位警官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行,我也是奉命行事,站长阁下,公民。”

  “当然。”斯卡伊阿特镇定地说。但我了解她,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担忧,“公民斯瓦尔顿,布瑞克阁下,假如需要我帮忙,请告诉我。”

  “谢谢你,站长阁下。”我鞠了一躬。这时我的恐惧和焦虑已经慢慢退去,反而有种听天由命的平静。毫无疑问,我要的正义必将到来。

  警官没有带着我们来到行宫门口,而是进了神庙,现在这个钟点,许多人都在家里喝茶,因此神庙里很安静。一个年轻祭司无精打采地坐在已经空了一半的花篮后面,她厌恶地看了走进来的我们一眼,但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她连头都没转。

  我们穿过主大厅,经过四只手臂的阿马特神像,空气中依然飘荡着烧香的味道,神像脚下的花堆早已没过了它的膝盖。警察领我们走进角落里的一间小礼拜室,这里供奉着一位不知名的外省旧神,她代表了常见的多神教派所崇奉的各类抽象化概念之一:合法的政治权威。毫无疑问,在行宫建造起来之前,这位神祇在当地的地位仅次于阿马特,但后来不知怎么失去了信徒的青睐——也许是受到了潮流变化的影响,或者被什么不好的事情破坏了名声。

  神像后方的一块墙板滑开了,后面站着一位全副武装的警卫。虽然武器别在枪套上,但她的手就搭在枪套旁边,银色的护甲遮住了她的脸。我猜她是辅助部队,但又无法确定: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有时会考虑行宫的保安问题。行宫当然不会使用空间站的警察守卫,所以,阿纳德尔·米亚奈的警卫会不会也是她的分身担任的?

  斯瓦尔顿焦躁地看着我,我觉得她有点害怕,“我的级别不够,恐怕无法通过这样的秘密入口。”但这个入口可能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秘密,只是不对主广场上的公众开放而已。

  警官又做了个我看不懂的手势,但她这一次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我说。斯瓦尔顿期待地看了我一眼,显然认为我作为“特勤队”的一员,有权带她穿过这扇门。我抬脚跨过门槛,从那位纹丝不动的警卫身边走了过去,她就像没看到我们三个人一样。斯瓦尔顿跟在我身后走进来,墙板在我们身后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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