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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斯卡伊阿特上尉不可能认出我。她鞠了一躬,显然是看出了我认识她。看到她穿着深蓝色制服,比过去严肃了许多,与在奥斯时那个快活的家伙相比判若两人,我一时间难以适应。

  空间站的检查站站长非常忙碌,一般不会和检查员们一起上船检查,但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佩戴的珠宝几乎与她的助理一样少:肩膀上挂着一长串蓝绿相间的珠子,垂到胯部;一只耳朵上缀着颗红石头;制服外套上还别着几样与朋友、情人、过世的亲戚有关的纪念品。她的右边袖口挂着一枚简朴的黄金饰章:紧靠着手套的边缘,位置很显眼,她似乎想用它来提醒自己什么。它看上去并不昂贵,是机器制造的,不像是她会佩戴的东西。

  她又鞠了一躬。“公民斯瓦尔顿,布瑞克阁下,请坐。想来点茶吗?”即使过了二十年,她的举止依然是那么自然优雅。

  “你的助理已经给我们喝过茶了,谢谢你,站长。”我说。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看了看我和斯瓦尔顿,我察觉出她有点惊讶:刚才她首先提到的是斯瓦尔顿,以为斯瓦尔顿才是我们两个之中比较重要的那个——结果却看到我先坐下之后,斯瓦尔顿犹豫了一会儿,才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她依然抱着胳膊,遮挡没戴手套的双手。

  “我希望亲自与你见面,公民,”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说,她坐下来,“也算是利用了职务之便。你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见到活了一千多年的人。”

  斯瓦尔顿局促地微笑着表示同意:“这倒也是。”

  “我觉得,假如让警察在码头上逮捕你,恐怕不合适,但是……”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袖口上的饰针随之闪光,“你遇到了法律方面的麻烦,公民。”

  斯瓦尔顿稍有放松,不再耸着肩膀、紧咬牙关,但除非你仔细观察她,否则看不出来。斯卡伊阿特的口音和礼貌的态度也给了她一些安慰。“是的,”斯瓦尔顿承认道,“我打算申诉。”

  “那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斯卡伊阿特不得不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亲自把你带到行宫办公室,避免惊动警察。”她当然有这个权力,这恐怕是她和警察局局长一起想出来的对策。

  “既然如此,我感激不尽。”斯瓦尔顿一改过去一年中的恭顺语气,变得更像那个趾高气扬的自己。“能否请你协助我联系吉尔家族的族长?”吉尔家族在一定程度上要为文德尔家族的最后幸存者斯瓦尔顿负责,她们是文德尔家族的世仇,侵吞了仇敌的全部财产。虽然文德尔家族与奥尔家族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斯瓦尔顿一定是走投无路才想到向奥尔家族的斯卡伊阿特求助。

  “啊。”斯卡伊阿特微微皱起眉头,“奥尔和吉尔的关系不像过去那么好了,公民。大约二百年前,两家交换了继承人,但吉尔的继承人自杀了。”斯卡伊阿特的用词暗示此人自杀的方式并不体面,我猜应该是服药自杀,因为这种方式是违法的,而且死状惨烈。“奥尔的继承人精神失常,跑出去加入了邪教。”

  斯瓦尔顿饶有兴致地轻哼一声,“并不奇怪。”

  斯卡伊阿特抬了抬眉毛,说:“这件事让双方非常不愉快。我与吉尔家族的熟人关系也不比从前,可能帮不到你,她们如何对待你……恐怕很难预测,但你可以通过申诉找回公道。”

  斯瓦尔顿沮丧地抱着胳膊,一侧的眉毛微微挑着,“听起来不值得这么麻烦。”

  斯卡伊阿特露出矛盾的表情,“无论如何,你都会得到食物和住处的,公民。”她转向我,“还有你,阁下,你是来这里旅游的?”

  “是的。”我微笑道。但愿我看上去非常像来自格林泰特的游客。

  “真是远道而来啊。”斯卡伊阿特礼貌地微笑道。

  “我一直在各地旅行。”我说。她当然会对我感到好奇,因为我是和斯瓦尔顿一起来的。这里的大多数人不知道斯瓦尔顿的名字,但对于那些知道的少数人而言,一定会被斯瓦尔顿一千年后重新出现的事实,以及此事与臭名昭著的加赛德覆灭之间的联系所吸引。

  依然笑容可掬的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问:“你想要找什么东西吗,或者只是喜欢旅行而已?”

  我含糊地回答:“我猜我是喜欢旅行吧。”

  斯卡伊阿特微微眯了眯眼,嘴边的肌肉略有紧张,似乎意识到我在隐瞒什么。显然,她现在对我比刚才还要感兴趣。

  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这样回答。我这才意识到斯卡伊阿特在这里对我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不是因为她可能认出我,而是因为我认识她。因为她还活着,而奥恩上尉死了。与她同一立场的人都辜负了奥恩上尉(我也辜负了奥恩上尉),不过毫无疑问,假如那时经受考验的是斯卡伊阿特上尉,她也会辜负奥恩上尉。奥恩上尉本人肯定知道这一点。

  我的情绪影响了我的行动,这就是危险所在,而且始终存在这样的危险,但我此前一直没有与斯卡伊阿特·奥尔面对面过。

  “我的回答太含糊,我知道,”我朝斯卡伊阿特做了个她刚才也做过的安抚的手势,“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想要旅行的愿望。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祖母说,她从我学会走路后踏出的最初几步看出,我天生就要去到很多地方。她一直这么说,我猜我只是相信了她的话而已。”

  斯卡伊阿特表示理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的祖母失望。你的雷切语讲得很好。”

  “我祖母总说,我擅长学习各种语言。”

  斯卡伊阿特笑了,笑容几乎和她当年在奥斯的一样,但其中的严肃依然挥之不去。“请原谅,阁下,你们有手套吗?”

  “我本打算上船之前就买一些的,后来又决定等下船后再买更合适的。我是个不开化的外国人,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没戴手套。”

  “理由非常充分,”斯卡伊阿特笑道,比刚才稍有放松,“但是,”她严肃地话锋一转,“虽然你的雷切语讲得很好,我却不清楚你对其他的雷切事务是否有所了解。”

  我挑起眉毛:“什么事务?”

  “恕我无礼,阁下,公民斯瓦尔顿的行李中似乎没有钱。”斯瓦尔顿骤然紧张起来,欲言又止。“父母,”斯卡伊阿特继续道,“会给自己的孩子买衣服,神庙会向服务人员——比如花童、水工之类——分发手套,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每个人都要忠诚于神。而从你的入境申请来看,你雇用了公民斯瓦尔顿做仆人,但是……”

  “啊。”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假如我给公民斯瓦尔顿买手套——她显然也需要手套——会让人觉得我要向她提供赞助。”

  “没错,”斯卡伊阿特说,“假如你要做她的赞助人,那也没有关系。但我不认为格林泰特有这样的习俗,老实说……”她迟疑了,显然不想再次说出什么失礼的话。

  “老实说,”我替她说下去,“她现在遇到了法律方面的麻烦,有一个外国人做同伴,恐怕不利于摆脱麻烦。”我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可以轻松地不让人听出我的愤怒;我可以和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正常地说话,假装她和奥恩上尉毫无关系,假装奥恩上尉不曾担心或者期冀过得到斯卡伊阿特的赞助。“哪怕这个外国人很有钱。”

  “这不完全是我刚才想要表达的意思。”斯卡伊阿特说。

  “我现在就给她一些钱,”我说,“这样做或许会对她有所帮助。”

  “不,”斯瓦尔顿愤怒地尖声说,“我不需要钱,每个公民的基本需要都会得到满足:比如衣服。我会得到我所需要的东西。”斯卡伊阿特惊讶地端详着斯瓦尔顿,期待她继续说下去。“布瑞克有充分的理由不给我钱。”

  斯卡伊阿特大致猜出了她的意思。“公民,我不打算说教,”她说,“但假如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让警察把你送到医生那里?当然,我理解你不愿意这么做。”“你需要接受重新教育”这种直接的提议是非常不礼貌的。“这样做真的会改善你的状况,我们也经常见到不错的效果。”

  若是在一年前,听到这样的建议,斯瓦尔顿恐怕会火冒三丈,但现在她已经变了,她只是略微有些不耐烦地回绝道:“不。”

  斯卡伊阿特看向我。我耸起一边的眉毛和肩膀,好像在说“她就是这样的”。

  “布瑞克始终对我很有耐心,”斯瓦尔顿说,这让我非常吃惊,“而且很大方。”她看着我,“我不需要钱。”

  “随你怎么说。”我说。

  斯卡伊阿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我们的对话,微微皱着眉头,我猜那是好奇,不仅好奇我是什么人,还好奇我和斯瓦尔顿是什么关系。“好吧,”她开口道,“请让我带你们去行宫。布瑞克·加艾德阁下,我会让人把你们的行李送到你们下榻的地方。”她站起来。

  我和斯瓦尔顿也站起来,跟着斯卡伊阿特来到外面的办公室——现在那里没有人,从现在的时间判断,达奥斯·赛特(检查助理赛特)可能已经下班了。斯卡伊阿特没带我们穿过前面的几间办公室,而是来到后面的走廊里。见我们过来,墙上的一扇暗门无声地打开了,这扇门显然是空间站的智能中枢为我们临时开启的,它始终在关注着检查站站长的一举一动。

  “你还好吗,布瑞克?”斯瓦尔顿疑惑而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说谎道,“就是有点累,今天太难熬了。”我确定自己的表情没变,但斯瓦尔顿应该是注意到了什么。

  暗门后面还是一道走廊,里面有一排电梯,其中的一扇电梯门自动为我们敞开,然后悄无声息地向上移动。智能中枢知道斯卡伊阿特想去哪里——后来我发现,我们要去的是主广场。

  电梯门滑开后,眼前的景象宏伟壮观:一条点缀白色花纹、黑色石头铺就的大道,足有七百米长、二十五米宽;上方是六米高的顶棚,正前方矗立着神庙;门口的台阶并非真正的台阶,而是用红绿蓝三种石头在石板地面上围出来的一个区域——显然是个举行重大活动的地方。入口高四十米,宽八米,门框上雕刻着数百个神像和人形图案,五颜六色。入口处有个水池,供朝拜者洗手用;再往里走摆着修剪齐整的黄色、橘红色和红色鲜花的花盆;还有装香的篮子,朝拜者可以在这里买香供奉。主广场的两侧排列着商店、办公楼和绿植蜿蜒而下的阳台,路边有长椅和植物。虽然距离雷切人的晚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街上已有数百位市民:她们有的走路,有的站着谈话,有的穿着制服(穿白色制服的是翻译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浅棕色的来自警察局、深棕色来自军队、绿色是园林局的、浅蓝色来自行政机构),有的没穿,但她们身上全都佩戴着亮闪闪的珠宝饰物,从头到脚散发着高度文明的气息。我看到一位辅助部队士兵跟在它的舰长身后,走进一家拥挤的茶馆:不知道她们来自哪一艘战舰,这里又都停靠了什么战舰。但我没有问出来,来自格林泰特的布瑞克显然不会关心这种问题。

  从一个非雷切人的视角来看,这一大群簇拥喧嚷的雷切人性别模糊,无法根据雷切境外用以区分性别的方式来判断她们:比如头发的长短和是否扎起来(不扎的散在背后或者烫成爆炸头,扎起来的编成辫子、别着发夹或者简单地系好)、身材体型和是否化妆以及其他地方特定性别使用的服饰颜色;从她们的身体曲线(比如胸部和臀部)也无法看出男女之别;行为举止上一秒看起来称得上其他地区所认为的“女性化”,下一秒很可能就变得“阳刚”起来。正因如此,为雷切效力多年的我缺乏判断性别的经验,以至于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和雷切以外的人说话时,始终难以选择正确的性别用语。但在这里我无须担心,可以暂时忘记性别判断方面的困难——因为我回家了。

  但这里对我而言也不那么像家:因为我过去一直在各处执行兼并任务,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空间站度过;后来这些空间站会陆续变为类似此地的大都市,在它们发展起来之前我就走了。但我的军官们都是从这种地方来的,后来又被调派到其他都市,所以,即使我对这样的地方并不完全熟悉,但就某些方面而言,这种地方是我存在的全部理由。

  “路程有点长,请这边走,”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说,“但这里的景观让人印象深刻。”

  “是的。”我说。

  “为什么要穿那样的外套?”斯瓦尔顿问,“上一次我就觉得别扭。但我上次待的地方,人们的外套好歹是及膝的,而这里的人穿的外套长得都拖到了地上,领子也不对劲。”

  “我们去的其他地方的潮流都没让你觉得别扭。”我说。

  “那都是在外国,”斯瓦尔顿不耐烦地说,“又不是在国内。”

  斯卡伊阿特微笑道:“我猜你最后会习惯的,行宫用地在这边。”

  我们跟着她穿过主广场,我和斯瓦尔顿身上“不开化”的着装和没戴手套的双手招来了许多好奇和厌恶的目光。我们三个人来到行宫大门口,门前只有一根杆子作为入口标志。

  “别担心,”我还没开口,斯瓦尔顿就对我说,“我办完事会来找你的。”

  “我等着你。”

  看着斯瓦尔顿走进行宫之后,斯卡伊阿特说:“布瑞克阁下,请借一步说话。”

  我点点头,她说:“你非常关心公民斯瓦尔顿,我理解,这说明你是个好人,但没有理由担心她的安全——雷切会照顾好自己的公民的。”

  “告诉我,站长阁下。假如斯瓦尔顿是擅自离开雷切的来自不知名家族的不知名人物,假如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她的家族姓氏和历史对你而言完全陌生,她还会得到这样的礼遇吗?你们会如此礼貌地在码头欢迎她、给她茶喝,然后亲自送她来行宫申诉吗?”

  她抬起右手,手腕上的那个小小的黄金饰物闪了一下光。“她不再有那样的地位了,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家族,而且破了产。”斯卡伊阿特说。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不对,你的话里有话,假如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不会考虑如何处理她。换成格林泰特人,你们会怎么办?”

  我努力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当然是一视同仁。”

  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但我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最后她说:“你想做她的赞助人吗?”

  假如我是雷切人的话,这是个不能说出来的粗鲁问题,但就我所知,斯卡伊阿特·奥尔经常会说出大多数人不会说的话。“怎么会?我不是雷切人,我们格林泰特人没有这样的契约。”

  “没错,你不会。”斯卡伊阿特直率地说,“假如我沉睡了一千年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次臭名昭著的事故中失去了战舰,所有的朋友死了,家族也没了,我可能也会逃跑的。斯瓦尔顿需要找到自己的归属,在雷切人眼里,你似乎打算为她提供归属。”

  “你担心我会给斯瓦尔顿虚假的期待。”我想起检查助理达奥斯·赛特,她佩戴的那个美丽的、非常昂贵的珍珠——白金饰针并非赞助人的标志。

  “我不知道公民斯瓦尔顿有什么期待,只是……你表现得像是对她负有责任。在我看来,这是不对的。”

  “假如我是雷切人,在你看来还是不对的吗?”

  “假如你是雷切人,你的行为会完全不同。”斯卡伊阿特说,紧绷的下巴表明她生气了,但她试图掩盖自己的恼火。

  “那枚饰针上刻着谁的名字?”我脱口而出。

  “什么?”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的右边袖口的饰针,和你身上的其他饰物不一样。”我说。我想问的是——上面刻着谁的名字?还有——你是如何对待奥恩上尉的妹妹的?

  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眨眨眼,微微向后一退,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是为了纪念一个去世的朋友。”

  “你想起她了吗?过去的几分钟里,你一直在转手腕,把饰针往自己那边转。”我说。

  “我经常想起她。”她叹了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我想,我没有公正地对待你,布瑞克·加艾德。”

  我知道。我知道那枚饰针上刻着谁的名字,哪怕没有看到,但我就是知道。我不确定自己对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的看法是有所改观还是变得更糟了。但眼下这一刻我是危险的——这是我从未料到的危险,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而这些话永远都不能说,可我还想说出更多。尽管眼前的这个人在二十年前见过我,有可能已经认出我是谁,但我还是非常想要大声喊出来:上尉,看,是我,我是正义托伦号伊斯克第一分队。

  我压抑住冲动,开口道:“我同意你的看法,斯瓦尔顿需要在这里找一个家。我只是不信任雷切的做法而已,也不信任她自己的处理方式。”

  斯卡伊阿特刚想张嘴说话,斯瓦尔顿的声音传来:“很快就办完了!”说着,她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皱起眉头:“你的腿又难受了?你需要坐下。”

  “腿?”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问。

  “没养好的旧伤。”我说,幸好斯瓦尔顿用新的尴尬化解了我刚才的尴尬——假如空间站智能中枢监测到我刚才的情绪异常,也可以归咎于她。

  “对不起,你劳累了一天,我还继续让你站在这里,真是太失礼了。请原谅,阁下。”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说。

  “没关系。”我忍住想说点什么的冲动,转向斯瓦尔顿,“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提交了申诉,接下来的几天会得到受理,”她说,“我还填上了你的名字。”斯卡伊阿特闻言,挑起眉毛,斯瓦尔顿补充道:“布瑞克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

  斯卡伊阿特说:“你可能需要等上好几个月才能见到领主。”

  “没关系,”斯瓦尔顿抱起胳膊说,“她们给我分配了住处,把我列入了食物配给清单。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我必须去最近的救济办公室拿一些衣服。”

  住处。好了,看来不止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认为斯瓦尔顿和我待在一起是不对的,连斯瓦尔顿本人也有同感。不过,虽然她不再是我的仆人,还是请求我与她一起面见领主,这一点更为重要,我提醒自己。“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吗?”我问斯瓦尔顿。其实我不想去,我只想独自待着,恢复内心的平静。

  “不用,没关系的,你得让那条腿休息一下。我明天去找你。站长阁下,很高兴见到你。”斯瓦尔顿鞠了一躬,礼节拿捏得相当到位,对方也给她鞠了一躬。斯瓦尔顿穿过主广场离开了。

  我转向斯卡伊阿特:“你推荐我住在哪里?”

  半小时后,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很贵,就在主广场旁边,但只有五平方米;地板看上去像真正的木头做的,墙壁是深蓝色的;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地板里面放着一台投影机。许多——不是全部雷切人拥有视觉和听觉植入物,可以直接观看娱乐节目或收听音乐和新闻,但人们仍然喜欢坐在一起观看节目,非常有钱的人有时候会关掉植入装置,使用外部的视听设备。

  床上毯子的材质并非合成化纤,感觉更像是用真正的羊毛做的;一面墙壁上有张折叠起来的小床,是给仆人用的——当然我现在已经没有了仆人。这里还有一样对雷切人而言十分奢侈的东西——房间里配有私人小浴室,它正是我所需要的,因为我已经被藏在衣服底下的那支枪和弹药压得疲惫不堪,把它们藏在小浴室里是个比较妥当的选择。虽然空间站的扫描仪检测不到它们,但人类的肉眼能够看到,假如我离开房间,搜查的人会找到它们,而我又不能把它们放在公共浴室的更衣间里。

  门边的墙上有个控制台,我可以与外界——比如空间站——取得联系,空间站也能通过它监视我,但我相信这并非空间站监视我在房间里的动静的唯一方式。回到了雷切,我不再孤独,不再有隐私。

  我的行李已经在订下房间后的五分钟内运来这里,附近的饭店也送来了我订的晚餐——鱼和青菜,散发着热气和调料的味道。

  尽管受到严密监视,但不被人注意的机会还是有的。我打开行李一看,发现它们显然是被搜查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外国人的缘故。

  我拿出茶瓶和茶杯,还有藏着百合之神神像的黄金圆饼。我把它们放在床边的矮柜上,在瓶子里装满水,坐下来吃饭。

  鱼尝起来和它闻起来一样美味,我的心情也为此变好了一点,至少能够让我在吃饭喝茶的时候冷静地分析目前的情况。

  空间站的智能中枢一定会像我作为战舰时监视军官们那样监视房客们的一举一动,以及那些非常细微的指征:体温、心率和呼吸。对于那些重点监视对象,她们的数据会像洪流一样涌入智能中枢。而我并非那些重点监视对象,但中枢需要处理的信息依然很多:包括我的详细情况、背景经历、社会联系等等。凭借这些数据,空间站的智能中枢也几乎拥有读心般的能力。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它不会真的阅读人的想法,而且它不知道我的过去,以前也没有与我打过交道。它或许看得出我的情绪,但不会猜出我产生那些情绪的原因。

  我的屁股一直在疼。按照雷切的标准,检查站站长斯卡伊阿特对我说的话称得上难以置信的粗鲁。假如我以愤怒的态度回应,在智能中枢看来也很正常(如果阿纳德尔·米亚奈也在关注我们,她也会觉得正常),任何人都不会质疑我的愤怒,所以我能够安心地扮演一位疲惫的游客,被身上的旧伤困扰,除了食物和休息之外不需要别的东西。

  房间里非常安静,比斯瓦尔顿在我面前生闷气时都要安静,不过我还没有适应这样的氛围。想起斯瓦尔顿,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在主广场时,我觉得斯卡伊阿特可能是唯一认识我的人。但这不是真的,斯瓦尔顿过去也认识我。

  但奥恩上尉从来没对斯瓦尔顿有所期望,她既没有被她伤害过,也未曾被她辜负。假如她们曾经见过面,斯瓦尔顿可能早就对奥恩上尉表现出了鄙视和不屑;奥恩上尉会维持僵硬的礼貌,心里暗自生气——作为辅助部队的我当然看得出这一点,但她也绝对不会像斯瓦尔顿听到斯卡伊阿特上尉无意中说出蔑视的话时那样难过。

  然而也许我是错的,我对待斯卡伊阿特·奥尔和斯瓦尔顿·文德尔的态度可能并无本质区别,也许我已经让自己陷入危险而不自知——上一次我对斯瓦尔顿发火,是否让她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现在我还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只能专心扮演目前的角色——为那些可能观看的人演出,维持精心打造的自我形象。我把空杯子放在茶瓶边,跪在百合之神的神像前,微微歪着屁股(因为那里还在疼),开始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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