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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斯特里甘走出医务室,上衣血迹斑斑,女孩和她母亲刚才一直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低声交谈。看到医生出来,她们闭上嘴,期待地看着她。

  “我已经尽了力,”斯特里甘直截了当地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你们需要把他送到瑟若德,接受断肢再植手术,但我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手术应该相当容易。”

  “两个星期。”尼尔特女人面无表情地说,似乎这种事并非第一次发生。

  “爱莫能助,”斯特里甘说,我不太明白她俩话里的意思,“也许有人愿意帮忙。”

  “我给表亲们打个电话。”

  “请便,”斯特里甘说,“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但他在睡觉。”

  “我们什么时候能移动他?”女人问。

  “现在就能,”斯特里甘回答,“手术越早越好。”

  女人做了个肯定的手势,和女孩一起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进医务室。

  过了一会儿,我们抬着伤者,将她放进飞行器,目送母女俩带着伤者离开。我和医生回到屋里,脱下外套,发现斯瓦尔顿已经钻出厨房,坐回垫子上,盘着腿,胳膊紧紧箍着膝盖,好像在纠正腿部的姿态。

  斯特里甘看着我,脸上露出我不明白的古怪表情,“她是个好孩子。”

  “没错。”

  “她会因为这件事得到一个好名字,她的事迹也会被人传扬。”

  我特意学习过尼尔特星的一些常见通用语,以期派上用场;也研究过探索尼尔特的那些我所不熟悉的地区时需要做的准备,但我对长毛牛牧民的生活实在一无所知。“你指的是成年礼命名吗?”我猜测道。

  “算是吧,没错。”她走到橱柜旁,拿出一个杯子和一个碗。她的动作迅捷而沉稳,但我却觉得她有点疲惫,也许是从她的肩膀看出来的。“没想到你会对小孩感兴趣——我是说,除了杀死他们。”

  我没接她最后半句话的茬,她显然是在试探我。“她告诉我自己不是小孩了,但她随身带着迪克迪克游戏棋。”

  斯特里甘坐在她的小桌子后面。“你还不是照样玩了两个小时?”

  “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我说。

  斯特里甘短促而讽刺地笑了一声,然后她朝斯瓦尔顿打了个手势。后者不想搭理我们,反正她也听不懂我们说什么——我们没讲雷切语。“我一点都不可怜他,我收留他,只是因为我是个医生。”

  “你已经说过了。”我说。

  “我也不觉得你是可怜他才救了他。”她说。

  “当然。”我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么一个累赘?你喜欢惹麻烦吗?”斯特里甘有些愤怒地问。

  “这得看情况。”

  她轻轻摇头,像是没怎么听清楚我的话。“我见过更糟的情况,但他需要治疗。”

  “你不打算给他治疗。”我说。这是一个陈述句。

  “我还不了解你们。”斯特里甘说,但我知道她并没有针对我,“老实说,我打算给他点药,让他保持冷静。”我没回应。“看来你不同意。”她说,“我一点都不可怜他。”

  “你说了好几遍了。”

  “他失去了他的战舰。”斯特里甘对于加赛德工艺品的兴趣很有可能促使她主动去了解加赛德覆灭的历史。“够倒霉的,”斯特里甘继续道,“但爆炸的不只是那艘战舰,对不对?上面的船员也跟着死了。对我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千年前的旧事,可对他来说——上一秒你还拥有一切,下一秒一切就都灰飞烟灭了。他还需要心理治疗。”

  “如果他没有逃出雷切境内的话,肯定会得到治疗的。”

  斯特里甘挑起灰色的眉毛,坐在木凳上:“给我翻译一下,我的雷切语不够好。”

  据斯瓦尔顿自己描述,战舰爆炸时,一名辅助部队的士兵把她塞进了逃生舱,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冷冻在了逃生舱里,而且有被舱内积存的液体(都是过去的一千年中从她自己的嘴巴和鼻子里喷出来的)淹死的危险,后来她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巡逻舰的医疗舱里。从斯瓦尔顿的描述中,我能想象出她当时有多么愤怒和不甘。“那是一艘仁慈级的小战舰,破破烂烂,有个穷酸的外省舰长。”她说。

  “你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斯特里甘对我说,用的不是雷切语,斯瓦尔顿听不懂,“但我能感觉到你的体温和心跳。”假如借助她的那些医疗植入装置,她很可能还会探测到别的东西。

  “巡逻舰上的船员是人类。”我对斯瓦尔顿说。

  她的表情更沮丧了——不知道是愤怒、尴尬,还是别的什么,我无法分辨。“我没有意识到,至少没能一下子看出来,后来舰长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了。”

  我把斯瓦尔顿的话翻译给斯特里甘听,但她先是不相信地看着斯瓦尔顿,然后又狐疑地看着我,“很容易犯这种错误吗?”

  “不。”我简短地回答。

  “她还告诉我,现在距离我的战舰爆炸已经过去一千年了。”斯瓦尔顿说,她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并不关心我和医生的对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斯特里甘说。

  我翻译给斯瓦尔顿,但她像没听见一样,兀自讲下去。“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小边防站,你知道那样的地方吧,站长不是无赖就是混混。不过是个验货的,却非要自诩为当地的土皇帝,手下的主要任务就是抓运茶船上的鸡。

  “我本来觉得外省舰长的口音就已经够可怕的了,但边防站里的人讲话我根本听不懂,边防站的智能中枢必须给我翻译才行,可我的植入装置不能用——已经过时一千年了。所以我只能使用墙上的控制台和它对话。”显然,这会让沟通变得异常艰难,“虽然智能中枢会为我解释,但人们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

  “她们给我分配了住处。那就是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空间局促,只能立足。没错,她们听说过我,但是查不到我的财务数据,相关的资料至少需要好几个星期才能传送过来。我得到了食物和衣服,这是雷切人应得的待遇,可我希望获得新的任命,但她们找不到我的素质测试记录。就算能找到,那些数据也肯定过时了。过时了。”她苦涩地重复道。

  “你去看过医生吗?”斯特里甘问。我看着斯瓦尔顿的脸,猜测着究竟是什么迫使她逃离了雷切帝国。她一定看过医生,医生认为应该观察她的情况再做决定,因为身体创伤不是问题,巡逻舰上的医生肯定帮她处理过了伤口;精神创伤才是关键——它们或许可以自愈,但假如无法自愈,医生可能需要利用病人的素质测试记录协助治疗。

  “她们说,我可以给自己家族的族长发消息,请求帮助。但她们不知道现在的族长是谁。”斯瓦尔顿说,她显然不打算谈论边防站的医生。

  “族长?”斯特里甘问。

  “她所在的大家族的首领。”我解释道,“听起来地位很高,其实不是,除非你的家族很有钱,或者很有地位。”

  “那她的家族呢?”斯特里甘问。

  “曾经既有钱又有地位。”我说。

  斯特里甘意味深长地重复道:“曾经。”

  斯瓦尔顿继续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后来我发现,文德尔家族已经消失了,整个家族都没有了,那些产业和契约,全都被吉尔家族侵吞了!”此事曾在五百年前轰动一时:吉尔和文德尔两大家族彼此仇视,吉尔家的族长恶毒地利用文德尔家族成员欠下的赌债和签订的一些愚蠢协议毁掉了宿敌。

  “你终于开始跟上时代了吗?”我问斯瓦尔顿。

  她无视了我的问题。“过去的一切都没了,现有的东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人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有时候她们说的每一个词我都知道,但合在一起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整个世界看上去都不像是真的。”

  或许她的这些抱怨恰好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你对战舰使用人类士兵这件事怎么看?”我又问。

  斯瓦尔顿皱起眉头看着我,这是她醒过来之后第一次直视我。我有点后悔问出刚才的问题,它其实并非我一直想问的——我真正想问的是:听说了伊姆空间站的事之后,你有什么想法吗?但也许她还没听说那件事,抑或是人家已经告诉她了这个消息,但她没有听懂。我还想问的是:是否有人悄悄地找到过你,告诉你雷切帝国需要恢复所谓的“正常秩序”?但我怀疑这非常不可能。我只好继续问她:“你是如何未经许可就离开雷切的?”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至少需要钱,但她身无分文。

  斯瓦尔顿扭脸不看我,先是低下头,然后又向左看,不打算回答。

  “什么都不对劲。”沉默了九秒钟之后,她再次重复道。

  “她大概经常做噩梦,”斯特里甘说,“焦虑。有时候变化无常。”

  “她的状态很不稳定,”我说。“不稳定”这个词比较容易翻译,但在雷切语里,假如用这个词来形容斯瓦尔顿这样的军官,它就具有了更多的隐藏含义,比如脆弱、怯懦和无法胜任她的职位等等。假如斯瓦尔顿真的“不稳定”,那她就不配得到任命,不适合从军,更遑论成为一舰之长了。然而当年斯瓦尔顿通过了素质测试,测试结果与其家族对她的看法一致:稳定、适合从事领导和征服方面的工作,不会倾向于表现出不合理的怀疑和恐惧。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斯瓦尔顿讥讽而又愤怒地说,胳膊依旧抱着膝盖,“我的家族里没有不稳定的人。”

  事实恰恰相反。她的许多亲戚曾经从军,参与过各种兼并行动。退役之后,这些人有的选择隐居避世,立誓苦修,有的迷上了油漆茶具——因为她们“不稳定”,还有一些亲戚索性没有参加从军的素质测试,直接申请担任初级祭司或者艺术方面的职位,令其父母大感惊讶……斯瓦尔顿却矢口否认她的家族里有不稳定的人,她本人现在不是也在担心自己可能因为被评估为“不稳定”而无法再次通过素质测试、获得新的任命吗?

  “不稳定?”斯特里甘问,她听得懂这个词,但不明白它在特定语境之下的确切含义。

  “不稳定,”我解释道,“没有定性,无法保持特定的性格。”

  “性格!”斯特里甘叫道,语气中的愤怒显而易见。

  “当然。”我的面部表情没变,依然像过去的几天那样亲切和蔼,“在巨大的困难或者压力面前,地位较低的公民有时候会精神崩溃,需要接受治疗,但那些地位高的公民就没有这样的担忧。她们从来不会崩溃,心情不好时,最多只会搞搞艺术、发展一下宗教方面的兴趣——冥想和静坐之类的活动不是在上等人里很流行吗?这就是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区别。”

  “雷切人不是很善于洗脑的吗?至少我听说是这样的。”斯特里甘说。

  “是‘重新教育’,”我纠正她,“要是她留在雷切,肯定会有人来帮她重新接受教育的。”

  “但她无法面对自己需要‘帮助’这个事实。”斯特里甘说,我认为她说得对,但表面上不置可否。“这个‘重新教育’有什么作用?”她问。

  “作用大着呢,不过,全都是些‘副作用’。”我说,“但你道听途说的那些东西恐怕是被人们夸张了的。毕竟,这不能让你变成那些你原本就无法成为的人。可以说,‘重新教育’并不会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消除记忆?”

  “我想是压制旧的记忆,也许还会添加新的记忆,因为你必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否则会严重伤害到别的人。”

  “毫无疑问。”

  斯瓦尔顿皱着眉头,瞪大眼睛看我们说话,却一个字也不理解。

  斯特里甘似笑非笑:“你不会是重新教育的产物吧?”

  “不是。”我说。

  “那你一定做过手术,切断了身体内部的一些神经连接,建立了新的连接,植入过一些装置。”她停顿了一下,等待我回应,但我没说话,“你恢复得很好,总体而言。你的表情和语调无懈可击,不过……并非自然流露,都是琢磨出来的,像是在表演一样。”

  “你认为自己解决了谜题?”我问。

  “‘解决’这个词不正确,但你是个僵尸士兵,我敢肯定这一点,你还记得什么吗?”她说。

  “我记得很多事。”我依旧和蔼地说。

  “我的意思是过去的事。”她说。

  过了五秒钟,我才明白她的意思,“原来的我已经死了。”我说。

  斯瓦尔顿突然痉挛般地一跃而起,跨过开着的内门,猛然敞开外门。

  斯特里甘冷静地看着她冲出去,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回头看着我说:“你的自我认知和身份感建立在神经连接的基础上,哪怕进行一点小小的改动,你也会相信原来的自己已经死了。可事实是你还活着,我认为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要杀死阿纳德尔·米亚奈?他为什么令你如此愤怒?”她朝门口扬扬下巴,待在外面的斯瓦尔顿只穿了一件外衣。

  “他会开走越野车的。”我警告道,那个女孩和她母亲开走了飞行器,把越野车留在斯特里甘的家门口。

  “不,他不会的,我已经锁住了越野车。”斯特里甘说,我点点头,她继续道,“还有音乐,我没想到你会唱歌。你唱歌的嗓音不像是你本人的,原来的你一定是个音乐家,至少爱好音乐。”

  我本想像斯特里甘那样苦笑几声,可随后又改了主意,只是简单地说:“不,并非如此。”

  “可你是个僵尸士兵,这一点我说对了。”她说,我没说话,“你是从他的船上逃出来的吗?斯瓦尔顿舰长的船?”

  “纳斯塔斯号早就被毁了。”我说。她的战舰爆炸时,我也在附近——确切地说,只是相对比较近,我几乎能看到爆炸的闪光。“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斯特里甘看看门口,又看看我,皱眉道:“不,不。我认为你是高尼施人,几个世纪前他们才被兼并,不是吗?我差点忘了这件事,这就是你自称来自格林泰特的原因,对不对?你是逃出来的。我完全可以再把你抓回去,相信我。”

  “不可能,除非你现在就把我杀了,毁掉我的感觉器官,用你喜欢的别的什么东西代替它们。”我说。

  斯特里甘不喜欢听到这种话,我看得出来。这时外门开了,斯瓦尔顿冻得浑身哆嗦地走进来,“下次记得穿外套。”我告诉她。

  “滚你的吧。”她抓起地上的一条毯子,裹在肩膀上,继续打着哆嗦。

  “注意你的语言,公民。”我说。

  她看起来马上就要大发脾气,接着似乎意识到了假如真的发火会是什么下场。于是沮丧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凳上,一字一顿地说:“滚——你——的。”

  “发现他之后,你为什么不把他留在原处呢?”斯特里甘说。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说。这是斯瓦尔顿身上的另一重谜题。过去的我究竟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害怕斯瓦尔顿在雪地里冻死?为什么一路上带着她?为什么担心她可能抢了别人的越野车逃走或者在荒凉的苔原中迷途而死?

  “还有,你为什么对他这么生气?”斯特里甘问。

  对于这一点,我知道为什么。老实说,我也不是完全因为斯瓦尔顿而生气,但她确实令我愤怒。

  “你为什么想杀阿纳德尔·米亚奈?”医生又问。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斯瓦尔顿歪了歪头。

  “私人原因。”我说。

  “私人原因。”斯特里甘怀疑地说。

  “是的。”

  “你自己说过,你不再是人了,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是战舰智能中枢的附属物,现在又说什么‘私人原因’?”医生反驳道,我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等待她继续组织词句,“你见过精神错乱的战舰吗?我是说近期。”她问。

  《精神错乱的雷切战舰》是一部娱乐剧,在雷切帝国内外都上演过,但雷切的娱乐剧往往都是有一定的历史根据的。据说,阿纳德尔·米亚奈刚刚掌权时,有几艘战舰自毁了,因为它们的舰长被雷切领主杀害或者囚禁了。传言说,三千年来,有些反叛的战舰依然在外太空中游荡,它们的智能中枢处于半癫狂和半绝望状态。我回答:“没听说。”

  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她很有可能会密切关注来自雷切的新闻——毕竟连我都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假如被阿纳德尔·米亚奈发现,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不过,她也应该有能力弄清楚我的身份。然而,她只是思索了半分钟,做了个怀疑的手势,失望地说:“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我平静而亲切地微笑道:“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笑出声来,似乎被我的回答逗乐了,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那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等你给我枪之后。”我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撒谎。明白无误的谎言。“你的公寓,德拉斯-安妮亚空间站上的那个,据我所知,现在还是你离开时的样子。”我说。

  在我看来,斯特里甘现在的每个动作都透着心虚,包括眨眼和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掸掉外套袖口上的灰尘:“这倒是真的。”

  “我花了很多钱,她们才让我进去看了看。”我说。

  “一个僵尸士兵哪来那么多钱?”斯特里甘反问道。她依然在掩饰,但也很好奇——她始终非常好奇。

  “工作。”我说。

  “看来是很赚钱的工作。”

  “而且危险。”我的钱都是冒着性命危险赚来的。

  “那个雕像是怎么回事?”她问。

  “和这件事多少有点关系。”我说,但我不愿意谈论它。“我该怎么做才能说服你?你嫌我给的钱不够多吗?”我问。我在别的地方还有更多的钱,但是说出来显得有点傻。

  “你在我的公寓里看到了什么?”斯特里甘既好奇又愤怒地问。

  “我看到了一幅拼图,但是少了好多块。”我回答。尽管如此,我也已经正确地推演出了那些缺失的部分究竟是什么,因为我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艾瑞尔斯普拉斯·斯特里甘。

  斯特里甘又笑了。“我喜欢你。听着,”她凑过来,双手搭在大腿上,“你杀不了阿纳德尔·米亚奈。杀了他看似会皆大欢喜,要他的命好像也并非没有可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就算我手中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也做不到,二十五把那样的枪根本不够用……”

  “二十四把。”我纠正道。

  她摆摆手:“那些枪的数量不足以让当年的加赛德人把雷切人赶走,现在更不过是给雷切领主挠挠痒痒罢了。”

  她比我更了解形势,否则也不会隐姓埋名地逃到这里来,甚至还能先于我一步,安排当地的恶霸除掉我。

  “还有,你为什么铁了心非要做这么一件荒唐事呢?没错,雷切帝国之外的每个人都恨阿纳德尔·米亚奈,假如他奇迹般地死掉了,庆祝活动会持续一百年,然而这是天方夜谭——反正一个单枪匹马的傻瓜是没法用一把枪要了他的命的,对于这一点,你肯定比我还要清楚。”

  “是的。”我说。

  “那为什么还要杀他?”她问。

  信息就是力量。信息就是安全。在信息不完整的基础上制订的计划最终会出现纰漏,最终迫使计划的制订者将胜负彻底交给纯然的概率来决定。当我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找到斯特里甘并从她手中得到枪的那天起,我就预感到会有今天这一幕。假如我回答了斯特里甘的问题——如她所要求的那样全面回答——就会授人以柄,她可能会反过来对付我,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伤害自己。但我知道只凭这一点是吓不到她的。

  “有时候,”我说,紧接着又自我纠正道,“不,是经常——那些了解了雷切宗教的一点皮毛的人,会问:‘假如一切事件的发生都是出于阿马特的意志,都是神的计划,那我们还有必要做什么事呢?’”

  “问得好。”斯特里甘说。

  “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我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呢?”她问。

  “因为阿纳德尔·米亚奈制造了我。”我说,“他本人又被自己的造物主所制造,我们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解决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

  “我十分怀疑那个阿纳德尔·米亚奈会制造一个害他的杀手。”她说。

  我没说话。现在没有必要说得太多,否则会起到反作用。

  “还有,”沉默了一秒半,斯特里甘继续道,“我觉得我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问问题,这是神的意愿。”她举起左手做了个手势,似乎在说“这不是我的意愿”。

  “这么说,你是承认手里有那把枪了?”我问。

  “我什么都没承认。”她说。

  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碰碰运气,将胜负交给纯然的概率来决定,否则只能放弃。然而,努力了那么久,我怎么能现在就放弃呢?不然我冒的那些险全都白费了。

  她手里肯定有那把枪,毫无疑问。但我如何才能迫使她把枪给我呢?或者说,怎样做才能让她选择把枪给我?

  “告诉我,”斯特里甘紧盯着我说,毫无疑问,她看出了我的沮丧和怀疑——她的医疗植入物能够检测到我的血压、体温和呼吸的异常,“告诉我为什么。”

  我闭上眼睛。过去的我可以通过分身观察一切,现在失去这种能力之后,我常会有迷失方向的感觉。良久,我再次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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