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２
双胞胎兄弟用了一个月时间抵达大法师之塔。他们原本预计得凭着双脚步行，所以要花更长的时间，但是朋友相继离开索拉斯之后，有一位信差通报：有人送了两匹马到索拉斯的公用马厩中，指明交给马哲理兄弟。这两匹马是雷斯林的资助者，也就是安堤默兹的赠礼。
两个年轻人朝西南穿过海文，雷斯林顺道拜访勒穆尔，根据他所言，贝佐教神殿已经遭镇民拆除，石材转用于穷苦人家的房舍。这些工作由一个名为“追寻者”、看来颇为正当的新教团实行。此外勒穆尔也将店铺重新开张，顺便给雷斯林看过黑泻根，现在生长得很好。他问起两兄弟要上哪儿去，雷斯林回答两人是单纯旅游玩乐，打算绕道去帕克塔卡斯看看。
勒穆尔听了脸色一沉，连声要他们路上小心，兄弟离开后也重重叹气。
他们上路后，往南沿卡若理山脉和奎灵那斯提周边前进。
两人仔细观察也找不到精灵，但是却都察觉到自己受着精灵监视。卡拉蒙认为干脆进去找坦尼斯，顺便见识一下精灵王国的风貌，可是雷斯林则提醒他──这次旅途必须保密，他们已说自己要去帕克塔卡斯。此外，精灵恐怕也不会轻易放他们入城。虽然奎灵那斯提精灵对于人类的态度相较于西瓦那斯提是友善很多，但随北方情势风起云涌、传言尘嚣直上，此处的居民也开始对外人多有堤防。
在该地的最后一天清晨，两人已经到了奎灵那斯提边境，醒来发现睡袋角落竟有一支精灵箭矢绑了纸条，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准许你们过境，但是请勿折返。
兄弟俩离开精灵土地之后稍微松了口气，但是依旧十分留神，因为寻找威莱斯森林的旅途现在才开始。阿班尼西亚的这一块区域环境恶劣荒芜，他们一次遇上强盗，一次遇上地精队伍，就从他们面前经过，一伸手几乎可以拍到它们的粗糙皮肤。
那群强盗原本以为一对年轻旅人一定没付么防备，结果卡拉蒙的剑术与雷斯林的魔法威力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其中一人当场身亡，其余则是落荒而逃，回去疗伤。不过，地精小队数量太多，两人不是对手，只好找了一个山洞先隐匿起来，等到怪物快步朝北方穿过洞口之后，才继续上路。
两兄弟花了四天时间寻找魔法森林。卡拉蒙越来越挫折、越来越紧张，不只一次提出要回头的意见。他查阅三张地图，一张是泰索何夫给的，一张来自海文镇旅店，还有一张取自身亡的劫匪，但是这三张地图上标示的森林位置居然都不同。雷斯林尽可能保持平静并且安抚哥哥，可是他自己也不免担心起来。隔日就是这个月第七天，但他们连森林的影子都没瞧见。
那天晚上他们摊开睡袋，在一片松林中的空地歇息，一醒来却发现自己头顶有一列巨大的橡木遮住天际。卡拉蒙差点拔腿就跑，因为他发现这些橡木不太一样，树洞里面有眼睛，树叶婆娑中仿佛有人耳语，就连鸟儿的鸣叫声似乎也是某种语言。虽然他并不能理解这些声音中的含意，却觉得鸟儿是警告他速速离去。
双胞胎兄弟收拾行囊、登上马匹，但是橡树一字排开，紧紧挡住去路。雷斯林默不作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策马前驱，结果橡树自动分开，露出一条小径直通大法师之塔。卡拉蒙也想追上去，可是一旁树木对他露出凶狠目光，树叶摇晃宛如发怒一般。他的意志消沉，恐惧笼罩全身，四肢虚弱无力、动弹不得。
“小雷！”他声音都哑了。
雷斯林回头一看，发现哥哥状况不对，立刻将马儿掉头，然后伸出手拉住哥哥。
“不用怕，卡拉蒙。有我在。”
两个人终于一起进入森林。
第七月第七日，七名法师进入大法师之塔的宽敞庭院中。
七名法师中有四男三女，而其中四个是人类，两个是精灵，剩下一人看来像是人类与矮人联姻的后代，以施法者而言是相当罕见的背景。雷斯林‧马哲理是其中最年轻的，与其他人至少也有五岁的差距，更是唯一带人随行的参与者。其他法师斜着眼打量他，看他纤弱苍白又瘦骨嶙峋的模样，更使人低估他的年岁。
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更好奇为什么他可以带亲属进来。两个精灵完全不掩饰心中轻蔑，半矮人还在心中怀疑这年轻人是不是偷溜进来的，不过他可也想不出这怎么可能。
大法师之塔的花园也是个诡异的地方，位于魔法通道的十字路口上，许多法师固定会经过这里，可能是处理塔内事务、可能为了个人的工作。站在院子里的众人看不见魔法通道中的人，却可以依稀感觉到他们呼出的气息。
年纪稍长、经验丰富也常进入塔内的法师，对于院子里面忽然扭曲的魔法能量已经习以为常，然而眼下七个新晋法师都是初次造访此地，所以听见虚无中传来的声音、颈后莫名的一阵吹抚，或者恍然中看见一只手一只脚等等，都使他们心神不宁。他们和唯一的战士站在庭院中，期待下一刻就是自己成为菁英法师的开端，同时尽量克制自己的思绪，不去想这也许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天。
卡拉蒙跳了一下，身上皮甲跟长剑发出一阵吵杂，他猛然回头一副恐惧的样子。
“站好！你看起来跟傻瓜一样，卡拉蒙。”在院子里头，雷斯林这样训诫他。
“我觉得有人碰了我一下。”卡拉蒙脸色苍白冒出冷汗。
“那是正常的。”雷斯林克制情绪低声说：“不用管它。”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小雷！”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我们回家好不好？就算不来这种地方，你也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法师了！”这句话清楚地传进大家耳朵里，其他法师转头望向他们，有个精灵直接冷笑起来。
雷斯林感觉得到血液冲上脸部：“闭嘴，卡拉蒙！”他的声音震怒颤抖。“你把我们两个人的脸都丢光了！”
卡拉蒙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雷斯林刻意转头不理哥哥。他想不通为什么议会坚持要卡拉蒙随行。“大概是想先气死我。”雷斯林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想要忽略卡拉蒙的存在，专心对抗自己的焦虑。其实他没有害怕的理由，魔法书已经从里到外翻了又翻，如果评审要他倒立过来倒背咒语，他也肯定办得到。之前他也证明自己能够在巨大压力下正常施法，他不会崩溃、法术不会因为紧张而失误。
测验施法能力的部份他完全不用担心，至于要求法师了解自我的形而上层面，他也同样无须多虑，因为他自幼就是懂得内省的人，雷斯林相信自己对于心理状态有十足的掌握。
所谓的试炼对他而言只是个形式。
雷斯林心情缓和下来，发现自己其实颇为期待。放下焦躁的心情，他趁着评审出现之前的时间，好好看看传说中的大法师之塔。
“以后还会常来呢。”他在心中说着，并且想像自己穿过看不见的通道，在花园照顾药草，或者在偌大的图书馆中埋首研究。
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是双子塔结构，以抛光的黑曜石建造，除主塔外由三座小塔连结出等边三角形的围墙，其间便是庭院，除了栽种施法需要的药材以外，也有医疗与烹饪的植物。
围墙顶端没有城垛，因为高塔本身就有强大的魔法作为防卫。外头的森林也可以确保未经议会同意者无法轻易闯入，如果敌人无意中找到机会闯入森林，那么林间各种魔法生物也会现身拦截。
会有这么多重防护其来有自。很久以前大法师之塔共有五座，全部都是安塞隆大陆上的魔法重镇。然而伊斯塔帝国兴盛一时，教皇私下对于魔法与法师的力量感到畏惧，于是将之斥为不法，并教唆暴民对抗法师，希望藉此根绝后患。
法师自然也可以与其抗衡，更不用说有人主张以暴制暴，但是当时的法师议会认为激烈手段于事无补，采取自卫手段结果只是双方都承受惨重死伤。更不用说流血冲突会正中教皇等人下怀，此后便可指着法师宣称：“我们没说错！他们就是这样凶恶，一定要彻底剿灭！”
于是议会与教皇进行条件交换，法师愿意放弃其他的塔，全部撤退到威莱斯，并在此继续进行魔法研究，与世无争。眼见法师无意抗争，教皇当然失望，可是还是点头了。他已经掌控了伊斯塔当地的大法师之塔，进而觊觎外观华美精致的帕兰萨斯塔，妄想将其改建为颂扬自己英明神武的庙堂。
在他进入那座塔的时候，有一位黑袍巫师──后世传说他疯了──从塔上窗户一跃而出，坠在底下尖锐围栏上，身体贯穿当场毙命。但他以最后一口气对那座塔下了诅咒，指明仅有“掌握过去与未来的强者”可以得到那座塔。
那个强者是谁？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显然不是教皇，因为他眼睁睁看着帕兰萨斯塔的样子改变，狰狞丑陋的光景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捂上双眼，而且只要看过一眼的人都难以将那扭曲形象从心中抹灭。
事后教皇派遣经验丰富的牧师前来尝试解除诅咒。但帕兰萨斯塔周间有一片修肯树林，里面充满激起人心恐惧的魔力，而高塔本身也受到黑月之神努塔瑞的守护，这位神祇只会回应向自己祷告的人，对于其他神明的祈求祂都不闻不问。信奉帕拉丁的牧师到了那里，最后却是落荒而逃。之后米莎凯的牧师成功进入塔内，却差一点没办法活着出来。
大灾变时众神对着安塞隆大陆掷下一整座山脉，伊斯塔帝国也被打进血海深处。冲击力量传遍大陆各处，地貌为之丕变，新的海域、山脉因运而生，帕兰萨斯城打从地基动摇起来，许多房屋建筑都倒塌了，可是修肯树林那边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晃动。黑暗、寂静、虚无，高塔静待主人出现，无论那位主人到底是谁。
雷斯林沉思这段历史，他的心灵早就走在威莱斯大法师之塔中，成为一个受人敬重的大法师。这时候，不知何处传来钟声，敲响了七次。
七个受试法师原本已经在花园中走动，有些人趁机彼此认识，有一些则是独自躲在一旁默念咒语，此时大家都停下动作、不再交谈。
有一两人脸色发白、神情惊恐，也有一两人兴奋得涨红了脸。两个精灵保持在人类面前不露情感的高傲神色，装出不痛不痒、无聊至极的样子。
“那是什么声音？”卡拉蒙问话的声音因为紧张整个绷紧。
“时候到了，哥哥。”雷斯林回答。
“小雷，真的要……”卡拉蒙又想说服他。
可是看见弟弟的表情──眯眼、蹙眉、双唇抿紧──卡拉蒙只好将最后一次恳求吞回去。
半空中飘出一只幻影般的手掌，在花园中心的玫瑰丛上方飞舞。
“什么玩意儿啊！”卡拉蒙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将手搭上剑柄。不过不需要弟弟的眼神警告，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可以随便拔剑，更何况他很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胆子。
空中的手作势要大家集合，一行人将帽子拉上，并将双手藏在袖中，静静朝着指示方向上，两座高塔间的一座小塔前进。
雷斯林与哥哥是最后到达的人，也就理所当然殿后。
那虚无飘渺的手指向塔门，门把形如龙头，不过无须敲门即可入塔，人一靠近塔门便徐徐开启。
受试法师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入，从阳光充足的庭园进入昏暗室内，一时间眼前一片黑暗。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无法视物的情况下也不愿盲目行走，于是后面的人便驻足门口。走在最后的卡拉蒙一个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抱歉、抱歉，我没看到──”
“安静。”
黑暗中传来人声，受试法师安静下来，卡拉蒙也连忙噤声，或者该说他很努力想做到。身上的皮甲发出嘎嘎声，长剑叮叮当当，鞋子也敲出扣扣声，就连宏亮的呼吸声也在大厅回荡不已。
“往左转，跟着光走。”黑暗中的声音跟方才那只手一样似真似假。
大家一转头便看见光线，一行人静静踏着脚步走过去，只有卡拉蒙殿后并发出沉重脚步声。
狭长的石头走廊，墙壁上的火炬发出微弱光线，那火光没有温度、没有烟雾，领着大家走进一个大房间。
“法师大殿……”雷斯林呢喃起来，他双手紧握，指甲戳入手臂肌肤，藉着痛觉平息强烈的兴奋。
其他人与雷斯林一样，敬畏不已、神采飞扬，就连两个精灵也卸下伪装，眼神闪亮、双唇因讶异而微微打开。入门法师梦想的就是这一刻，他们期待自己站上法师大殿的这瞬间，这个地方如此神秘，克莱恩世界多数居民根本无缘得见。
“不管结果如何，已经值得了。”雷斯林静静对自己说。
在场只有卡拉蒙不为所动。他心里唯一的感觉是害怕，低着头不往左右张望，好像以为只要没看见，那些东西就会不存在。
这间大殿的墙壁也是黑曜石，透过魔力磨得十分光滑，天花板很高，隐没在阴影中，四处都看不见柱子。
白色的光线照出其中有二十一张座椅排成半圆形，其中七张是黑色座垫、七张是红色座垫、七张是白色座垫。这就是法师议会的集会场地，半圆形中间还有一张椅子，比起其他位置稍大一些，那就是主席的座位，上面的座垫是白色。
第一眼望去，座位上都是空的。
但看清楚时已非如此，大法师的人影出现在座位上，各种种族、男女皆有，身着与自己阵营相应的袍色现身于此。
卡拉蒙喘着气，脚步开始摇晃。雷斯林伸手紧紧抓住他手臂，虽然扶住了他，却也将他掐得很痛。
这对卡拉蒙是个很大的冲击。他以前并没有认真看待魔法或者弟弟的法力，在他心中法术还停留在鼻孔掏出的硬币、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兔子、或者巨大的坎德人。就算是坎德人变大的法术也没有太让他意外，因为坎德人并不是真的成了巨人，一切只是幻术、骗术，在卡拉蒙的想法里，魔法不过是蒙蔽心灵的一种伎俩。
但眼前所见已经不是幻术，他亲眼看见这些人展现强大的力量，不只让人印象深刻，也让人深感威胁。卡拉蒙不禁为弟弟担心起来，要是办得到，他一定会抓住雷斯林逃出这个地方。但是卡拉蒙心底深处终于体认到弟弟不惜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明白到底是什么代价值得用生命去交换。
位于中央的大法师站了起来。
“那是帕萨理安，法师议会的主席。”雷斯林对着哥哥低语，希望可以避免他再出丑，“要有礼貌！”几个前来接受试炼的法师都带着敬意鞠躬，卡拉蒙也跟着一起行礼。
“各位好。”帕萨理安语气温和敦厚。
这位迎接众人的大法师年纪已过六旬，但一头长长白发、飘逸胡须与驼背却使他看来显得更老一些。他不是个活力充沛的人，喜欢思考胜过行动，毕生致力于研究新法术或是改进旧法术，对于魔法神器的喜爱就好像孩童看见糖果一样，也因此他门下学徒花了许多时间在大陆各地旅行，就为了找到神器、卷轴或者相关的传闻。
但同时帕萨理安也对安塞隆大陆的局势十分关心，这一点与其他自命清高、不屑与升斗百姓为伍的法师大有不同。身为议会主席，他与大陆上各个重要政体都有联系，而且他也不只安堤默兹一个情报来源，只是对于大部份消息他都放在心里，除非对于整个计划有利才会透露。
虽然在场无人能真正明了他对安塞隆大陆的影响有多深远，但帕萨理安散发出睿智与力量，几乎已经形成一圈可见的白色光晕。平时精灵看待人类与其他种族看待坎德人无异，可是帕萨理安的明亮气质使得那两个新法师也忍不住一再行礼。
“欢迎各位新晋的法师，”他又一次迎接大家：“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他的目光转向卡拉蒙，好像直击他的心窝，逼得那大汉也颤抖起来。
“你们都依据信上的时间前来测试自己的技巧、才能、创造力、思考过程，还有最重要的是测试自我。你们的极限在哪里？你们是不是能够超越自己的极限？你们有什么样的缺点？这些缺点对于你们的能力是否有阻碍？这是大家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但却也是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因为无论优点或缺点，只有了解自己，我们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潜力。”
七个新晋法师不发一语，表情如履薄冰，紧张、严肃、热切的神情都写在脸上。
帕萨理安笑道：“不用担心，我知道各位都很心急，所以不会耽搁大家太多时间。我再一次欢迎各位，并且祝福索林那瑞与各位同在。”
他举起手，受试法师低头鞠躬，接着帕萨理安回到座位上。
红袍法师的首领站了起来，很快切入正题：“叫到各位的名字时，请你们上前，跟着评判进入试炼场中。我相信各位已经很熟悉评判标准，但根据议会规定我还是必须重申一遍，以免事后有人声称自己并不知道规则。在此先提醒各位──以下所说仅供作准则参考，每个人接受的试炼都是为个人量身设计，所以可能包含准则中所有的项目，也可能只有其中一部份。”
“首先，至少会有三项针对受试者法术知识与使用的测试。”他继续说明：“这项测试将要求各位施展所知的所有魔法。再者，会有三项测试不能单凭魔法通过。最后还会进行至少一场实战测试，对手是阶级比各位要高的法师。各位是否有任何疑问？”
没有人提出疑问，真正的疑问藏在众人心中。卡拉蒙的疑问可多了，但是他受到现场气氛震慑，不敢随便开口。
“那么，”红袍法师说：“也祝福努林塔瑞与各位同在。”
他坐了回去。
黑袍法师首席是一位女性，她起身说：“祝福努塔瑞与各位同在。”随即展开一张卷轴，朗诵上面的名字。
每叫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法师上前，由议会成员带领，静默严肃地走向大殿深处，消失在阴影中。一个接着一个，所有受试者都离开了，只剩下雷斯林‧马哲理。
他坚忍卓绝地站在原地，外表强做镇定，无视于身边渐渐空了出来。藏在袖子底下别人看不见的双手紧紧握起拳头，不理性的恐惧涌入脑海──会不会是议会出错了，其实他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试炼。又或者是他们后来改变主意，所以打算叫他回家？还是哥哥做了什么事情冒犯了大法师，所以雷斯林将要为此颜面扫地？
黑袍法师念了六个名字，然后阖上卷轴，可是雷斯林还是留在法师大殿中，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僵硬地维持着仪态，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宣判。
帕萨理安站了起来，走到年轻人面前：“雷斯林‧马哲理，我们把你留在最后是因为状况比较特殊，你带了一个人过来。”
“是信上指明要我带来的，大法师阁下。”雷斯林口干舌燥，答话的声音非常小。清一清喉咙以后，才发出比较清楚的声音说：“这位就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卡拉蒙。”
“欢迎来到威莱斯之塔，卡拉蒙‧马哲理。”帕萨理安湛蓝的眼睛透过皱纹形成的迷宫，笔直探入了卡拉蒙的灵魂。
卡拉蒙咕哝了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然后就一脸郁闷安静下来。
“我想先跟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一次会请你带哥哥一起来。”帕萨理安敏锐的眼神回到雷斯林身上：“针对这一点，我们并没有把你当成特例，或者刻意做出不同处置。所有的双胞胎在参与法师试炼的时候都会这样进行，主要是因为我们发现双胞胎彼此有紧密的联系，比起一般的手足更为深刻，几乎可说是一个人被分割为二。一般而言，双胞胎两个人都会学习魔法，而且同样具有才能。在这个层面上你们就显得不同，因为只有雷斯林你表露出这一部份的潜力。卡拉蒙，你曾经对于魔法有任何一丁点的兴趣吗？”
忽然被问话，又是这么一个措手不及的问题，卡拉蒙张开的嘴，但回答的却是雷斯林。
“他没有。”
帕萨理安看看两人：“我明白了。好，还是感谢你来访，卡拉蒙。现在，雷斯林‧马哲理，可以请你跟着走吗？他会带你到试炼的场地。”
雷斯林至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还为此觉得有点晕眩，闭上眼睛一会儿才能站稳。对于过来领他离开的红袍法师，雷斯林没有多加留意，只注意到他年龄很大，而且很明显跛了脚。
朝帕萨理安一鞠躬以后，雷斯林拿着魔法书，转头跟那红袍法师离去。
卡拉蒙踏出一步想要跟上。
帕萨理安很快搁下他：“抱歉，卡拉蒙，你不能跟你弟弟过去。”
“是你们要我过来的。”卡拉蒙不免埋怨，而且因为担忧，反而说得出话。
“没错，你弟弟不在的期间，就由我们来招待。”帕萨理安语气虽然温和，可是却带着不任人反驳的威严。
“唔……祝你好运，小雷。”卡拉蒙最后无奈地说。
雷斯林觉得有些尴尬，没搭理他，假装没听见，跟着红袍的杰斯塔隐没在大殿深处。他消失了，到了一个哥哥无法跟过去的地方。
“我有问题想问！”卡拉蒙大叫：“参加试炼的法师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眼前出现一扁门。他不知何时到了一个房间内，陈设相当舒适，感觉像是从安塞陆最棒的旅店搬过来一样。壁炉中烧着火，桌子上有满满的食物，而且都是卡拉蒙喜欢的菜色，另有一瓶上好的麦酒。
卡拉蒙不屑一顾，反倒觉得对方的手段太过蛮横而愤怒无比，一伸手就要开门。
门把居然应声掉落。
这下子他可真的为弟弟担心起来，怀疑这些人进行什么阴谋想要雷斯林的命，于是下定决心要去解救弟弟。他用整个身子冲撞门板，门板剧烈晃动，可是还没松脱，接着他又赤手空拳地捶打，同时口中大叫要人过来开门。
“卡拉蒙‧马哲理。”
声音从背后传来。
吓了一跳的卡拉蒙转身过快，差一点儿摔倒在地，踉跄中抓住了桌子，才看清楚眼前是谁。
帕萨理安出现在房间中央，对着卡拉蒙露出和蔼笑容。
“抱歉，我知道我进来的方式很冒失，但是那扇门用魔法锁住了，去掉法术再重新施法太麻烦了一点。这个房间还可以吧？有没有其他的需要？”
“谁管这房间怎么样！”卡拉蒙咆哮：“我弟弟可能会死啊！”
“没有错，但是他本人也知道这个风险。”
“我要过去找他。”卡拉蒙说：“我是他的双胞胎哥哥，我有权力这样做。”
“你一直与他在一起。”帕萨理安淡淡地说：“他到哪里都一直带着你。”
卡拉蒙听不懂。他现在不在雷斯林身边，这些人只是想要唬弄他罢了。他跳过这些无意义的文字：“带我去见他！”他瞪大眼睛，握起拳头。“你不带我去，我就把这座塔给拆了！”
帕萨理安拊着胡须掩饰笑意：“卡拉蒙，我们交换个条件好了。你别动这座塔，让我们继续住下去，然后我让你看看你弟弟接受试炼的过程。你没办法帮忙，但是看见他的状况应该可以让你不那么担忧吧？”
卡拉蒙想了想，“好吧。”只要他知道雷斯林在哪哩，他认为自己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刻，随时赶过去帮忙。
“我好了，带我去找他。喔，不用了，我不渴。”
帕萨理安正从壶里倒了一碗水出来。
“坐下吧，卡拉蒙。”
“我们不是要去找──”
“坐下，卡拉蒙。”帕萨理安重复一次：“你不是要看弟弟的情况？朝碗里头看看。”
“不就是一碗水……”
帕萨理安的手从那碗水上面掠过，念了一道咒语，又洒了几片叶子在水面上。
原本只打算佯装坐好，准备一把掐住这老头的卡拉蒙，朝着水面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