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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西亚在兰卡斯特街角停步,花了好几分钟静静观望老旧的人形模特工厂。费尔南迪托出入的边门依旧半掩。黑色砖石砌成的工厂有两层楼高,屋顶突起。一楼窗户全用木板和一些肮脏的鹅卵石封住。墙上有个裂开的电缆盒,还有一团电话线从石墙上的两个钻孔冒出头来。除了这些细节以外,此地依旧充斥着荒废多年的氛围,一如拉巴尔区这一带大多数的旧工厂。
阿莉西亚沿着外墙缓缓走近,避免自己的行踪在入口处暴露无遗。大雨过后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她毫不迟疑地掏出手枪,逐步趋近边门,手枪瞄准屋内。她推开门,检查光束扫过的大厅,然后走了进去,用双手在身前紧握枪托。一阵微风从屋内吹过来,扑鼻而来的气味,掺杂了老旧管道以及她猜想是煤油或某种燃料的味道。
过了大厅应该就是工厂营业办公原址。眼前只剩下一张柜台、一组清空的玻璃橱柜,还有几个披着泛白半透明薄毯的模特。阿莉西亚绕过柜台,缓缓走近后面的密室,门上挂着一排木珠帘。她正打算过门而入,脚下踢到一样金属物品。她仍高举手枪,同时迅速往地上一瞥,一眼就看见巴尔加斯的手枪,赶紧捡起来放进外套左侧口袋。她掀开木珠帘,眼前出现往内延伸的走道。空气仍飘浮着一股硝烟味,天花板隐约可见一排微微晃动的东西。阿莉西亚伸手在墙上摸索,碰到一个圆形开关,她转了一下,一排电力不足的灯泡悬在电线上,沿着走道往前延伸。泛红的灯光映出一条狭窄走道,消失在前方转弯处。距离入口数米的墙上溅洒着暗黑的污渍,仿佛一幅红色抽象壁画。费尔南迪托打出的子弹,至少有一颗命中了目标。或许不止一颗。血迹在地上蔓延,最后隐匿在走道上。往前再走几步,地上还留着罗维拉企图刺杀费尔南迪托的匕首。刀片沾着血迹,阿莉西亚知道,那是巴尔加斯的血。她继续往前走,直到瞥见通道尽头出现一道魅影般的微光,随即驻足原地。
“罗维拉?”她叫道。
暗影交错有如群魔乱舞,走道尽头的暗处频频传出细微声响。阿莉西亚本想咽口水,却已口干舌燥。她一踏上走道便忘了臀部剧痛,全身湿透的冰冷也浑然不觉。她感觉到的只有恐惧。
她朝着通道另一端继续走,不去管鞋子踩在潮湿黏滞的地板上发出的声响。
“罗维拉,我知道你受伤了。快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的声音听起来微弱而怯懦,但回音传播的路径能帮助她找到方向。抵达通道尽头时,阿莉西亚驻足观望。眼前出现了天花板很高的大厅。她观察弃置在大厅的工作台,还有堆积如山的工具和机器。作业大厅后方的磨砂玻璃天窗发出鬼魅般的苍白亮光。
天花板吊挂着一具具模特,离地仅半米,让她忍不住联想成吊死的尸体。男人、女人和幼童皆有,模特穿的都是过时多年的服装,在昏暗中摇来晃去,仿佛禁锢在神秘墓穴里的幽魂。大小人型模特共有数十具,有些脸上有笑容,装着玻璃眼睛,还有未完成的半成品。阿莉西亚强烈感受着急促心跳,一颗心仿佛卡在喉咙里。她用力深呼吸,穿梭在人体模型之中。缓步前行的过程中,一直有不同的手臂和手掌轻抚她的发丝和脸庞。她擦身而过时,原本轻微摇摆的模特晃动得更厉害了。
木制人型接触发出的摩擦声响传遍整个工厂。她依稀听见机器运作的声音。越接近作业大厅尽头,煤油气味越强烈。越过一片如林的吊挂人型,她瞥见一部频频震动的工业用机器不断冒出烟雾。是发电机。机器旁堆放着损坏的废弃物。断裂的头部、手掌和躯体堆成小丘,让她不由得忆起内战空袭后曾目睹街道上堆积如山的尸体。
“罗维拉?”她又叫了一声,相较于期待回应,她更希望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非常确定,他正在某个阴暗角落里观察她。她扫视大厅,试图在微弱光线下看出些微异状,但并未察觉任何动静。废弃的人形堆后方隐约可见一扇门,门下的地板横亘一条与发电机相连的电线。微弱灯光映出了门框。阿莉西亚暗想,罗维拉可能就在里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她走近门边,踢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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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是长方形的,四壁漆黑,没有窗子,空气里飘着霉味,看上去像个地下圣坛。天花板挂着一排小灯泡,散放昏黄灯光,不断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响和火花,仿佛壁上黏了一群昆虫。走进房间之前,阿莉西亚仔细检视了周遭每一寸空间。没有罗维拉的踪影。
墙角摆着一张小铁床。床上铺了两条旧毯,床边有个旧木箱充当床头柜。木箱上摆了黑色电话、蜡烛、一个装满钱币的玻璃瓶。床垫下方放着一只老旧皮箱、一双皮鞋和一个水桶。紧邻床铺的是个精工打造的大型木制衣柜,一件古董精品,通常会出现在豪宅,而非这样的废弃工业厂房。衣柜门几乎关上,却留了几厘米空隙。阿莉西亚渐趋渐近,左轮手枪已经备妥。霎时,她想象藏身在衣柜内的罗维拉面带笑容,从容地等着她放松戒备,然后把衣柜打开。
阿莉西亚双手紧握枪托,脚尖踢了一下衣柜门,门板触底后缓缓弹开。衣柜是空的。横杆上挂着十几个空衣架。衣柜下方有个纸箱,箱子上只写了四个字:
萨尔加多
她把纸箱往外一拉,箱子里的东西散落在脚边。全是珠宝、手表和其他贵重物品。以细绳捆绑的一沓钞票,看来像一笔非法赃款。还有好几块金条,急促锻造完成,外形粗糙。阿莉西亚屈膝观察那一地赃物,猜想价值不菲。曾经蹲过蒙锥克监狱,也是第一个被怀疑和巴利斯失踪有关的嫌疑犯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当年藏在北方车站寄存柜的战利品,大概就是眼前这些金银珠宝,也是他坐牢二十年得到部长特赦出狱后最想看见的东西。
萨尔加多至死未曾见到他杀人掠夺后应得的报酬。当他打开车站寄存柜,只找到一个空皮箱,他死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偷盗上输给了别人。有人先他一步动手。有人知道抢劫和巴利斯多年来收到匿名恐吓信一事。有人早在巴利斯失踪前许多年即已开始布局。
灯光顿时忽明忽灭,阿莉西亚吓得猛一回头。就在此时,她看见了。整整一面墙,从墙脚延伸到天花板。她缓步走近,看清贴满整片墙的内容时,惊愕至极跌坐在地,双臂也无力瘫软。
满墙马赛克拼图,贴了数以百计的照片、剪报和手记。拼贴手法格外精致细心,媲美金银匠的手艺。所有影像无一例外,全是阿莉西亚的照片。她一眼辨识出自己早期的青涩模样,那组在孤儿院拍下的老照片里,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还有一组照片是远距离偷拍,都是她行走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街头的影像,或在皇宫大饭店入口,或带着一本书坐在咖啡座,或步下国家图书馆阶梯,或在首都街头购物,甚至她在丽池公园水晶宫旁散步的身影。其中一张照片还拍到了她在西班牙旅社的房门。
接着,她看到不计其数的剪报,都是她曾参与调查的案件相关报道,但内文当然只字未提阿莉西亚这个名字或特务情报单位,破案的功劳一概属于警方或国民警卫队。拼贴墙脚摆着一张桌子,有如祭坛长桌,她立刻看出桌上都是与她相关的东西:她曾造访过的所有餐厅菜单、她记录了重点的餐巾纸、她亲手写下的笔记、杯缘留着口红印的酒杯、一枚烟蒂、她从马德里到巴塞罗那的火车票根。
长桌尽头有个玻璃容器,里面装的东西以遗物方式呈现,竟是她因为服药昏睡而遭人闯入公寓那一晚遗失的内衣。她的几双丝袜平整地用大头针钉在桌上。一旁则放着在她住处失窃的维克多·马泰克斯的小说《灵魂迷宫》。她突然有一股强烈冲动,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她却来不及看见背后那个身影,闪过一堆堆废弃模特的残肢断臂,缓缓进逼,此时正朝着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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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听见背后传来断断续续的鼻息,回头一看,却已来不及瞄准枪口。利刃狠狠刺进她的腹部。这一刺夺走了她的呼吸,迫使她跪倒在地。直到此时她才看清他的身影,并了解自己为何没能察觉他进了房间。他全身赤裸,手上拿的东西看似某种工业用凿刀。
阿莉西亚意图朝他开枪,但罗维拉抢先一步用凿刀刺穿她的手掌。左轮手枪掉落在地。罗维拉抓住她的脖子把她拖到床边,接着推倒在床上,然后坐在她的双腿上,动手捆绑她。他抓住她已被刺穿的右手,倾身将她以铁丝绑缚在床架铁杆上。捆绑的同时,他的面具突然滑落,罗维拉毫无遮掩的面孔与阿莉西亚的脸仅距数厘米。眼神呆滞的他,半张脸因枪击而血肉模糊。一只耳朵仍流着血,脸上的笑容就像个以撕裂昆虫翅膀为乐的顽劣幼童。
“你到底是谁?”阿莉西亚质问他。
罗维拉打量着她,看似乐在其中。“你自以为聪明过人,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你就应该变成我这样。我曾经很崇拜你。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太弱了,根本没有值得我学习之处。我比你优秀。你永远也没办法跟我比……”
罗维拉随手把凿刀放在床上。阿莉西亚暗忖,若能转移他的注意力,或许她可以趁机伸出未受束缚的左手拿到它,然后往他的脖子或眼睛戳一刀。
“不要伤害我。”她苦苦哀求,“我会乖乖照着你说的去做……”
罗维拉一脸讪笑。“亲爱的,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伤害你,尽可能地伤害你。这是我应得的……”
他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抵住铁床,接着,他舔了她的双唇以及脸庞。阿莉西亚紧闭双眼,左手在毛毯上游移,试着找寻那把凿刀。罗维拉的双手摸遍她的上身,落在她臀部的伤疤上。阿莉西亚终于摸到凿刀把手那一刻,罗维拉突然在她耳边低语:“张开眼睛!你这婊子。我要好好看看你的表情。”
她睁开双眼,心里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求在一次痛击后即失去知觉。罗维拉直起身子,拳头高举,全力朝着她的旧伤重重捶打。阿莉西亚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号。罗维拉、这个房间、昏黄灯光以及腹部的冰冷,全都抛诸脑后。此时此刻,存在的唯有疼痛,痛彻心扉,仿佛一股电流贯通全身,让她忘了自己,不知身在何处。
她僵直的身躯像是拉紧的电线,双眼翻白,罗维拉见状乐得呵呵笑。他掀起她的裙边,露出她臀上那个黑色蜘蛛网般的伤疤,指尖探索着她的肌肤。他弯腰轻吻她的伤疤,接着一次又一次用力捶打她的旧伤,直到拳头因连续撞击她的骨盆而力竭。最后,当阿莉西亚再也无力嘶喊时,他总算收手。她陷入濒死黑暗深渊,不停抽搐。罗维拉拿起凿刀,刀尖随着阿莉西亚苍白臀部上暗黑的网状伤疤描画着。
“看着我!”他命令她,“我是你的替代品。而且我会比你更优秀。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最受宠的爱将了。”
阿莉西亚怒目挑衅。
罗维拉对她眨眼。“这才是我的阿莉西亚。”他说。
他没发觉阿莉西亚已拿出藏在大衣左侧口袋里的左轮手枪。当他开始以刀尖玩弄她的伤疤时,她已趁机将枪管瞄准他的下巴。
“算你聪明。”他喃喃低语。
霎时,罗维拉那张脸粉碎四溅,鲜血骨肉织成了一片猩红薄雾。近距离射击的第二枪将他重击后推,赤裸的身躯仰卧在床脚,胸口的弹孔仍在冒烟,手上仍紧握着凿刀。阿莉西亚放下手枪,用力解开被绑缚在床杆上的右手。急升的肾上腺素遮蔽了疼痛,但她心知肚明,这只是暂时的假象,剧痛迟早会归返,到时候足以让她失去知觉。她必须尽速离开这个地方。
她费力地直起身子,在小床上坐着。她本想站起来,却被迫等了好几分钟,因为双脚无力,先前忽略的虚弱感已强袭她的身躯。她觉得全身冰冷。总算站起来之后,双脚几乎颤抖不已,接着她扶墙而立。身体和衣服沾满了罗维拉的鲜血。她一直没察觉右手正隐隐抽动。于是,她仔细查看了凿刀留下的伤口。伤势不容乐观。
就在这时候,床边的电话铃响。阿莉西亚差点惊声叫喊。
她任由电话铃响了近一分钟,目光紧盯着它,仿佛那是随时会爆裂的炸弹。最后,她还是拿起了话筒,贴在耳边。她静静聆听,屏住气息。漫长的静默绵延电话两端,一阵微弱的长途电话线路吱吱声响之后,听筒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是你在那里吗?”有个声音这样问道。
阿莉西亚感受到话筒在她手里颤动着。
那是莱安德罗的声音。
话筒从手中滑落。她全身颤抖,转身往门口走。经过罗维拉布置的祭坛时,她突然驻足。怒火激发了她摧毁工厂的动力,她拿了发电机旁的一桶煤油,全部往地上倒。煤油在地上扩散,浸湿了罗维拉的尸体,满室成了一面墨色明镜,一圈圈虹彩般的氤氲冉冉升起。她经过发电机时,用力扯断一条电线往地上一丢。她一路穿梭在倒挂于天花板的模特丛林,朝着通往出口的走道前进,霎时,她听见背后传来奔窜的声响。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得她周围的模特摇来晃去,火越烧越大。她沿着走道往外走,琥珀色的火焰一路相伴。她踉踉跄跄地前进,必须一直扶着墙才能走稳。她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暗自祈求,上苍也好,地狱也罢,不要让她死在这个通道上,她猜想尽头就是重见光明的出口了。逃亡之路仿佛遥遥无止境。她觉得自己误入恶兽的肚子,为了避免被吞噬,却还是被另一只猛兽给狼吞虎咽。高温在通道上蔓延,火舌已进逼到她背后,几乎触及她苍白的手臂。直到越过玄关,出了大门,她的脚步才停歇。她用力喘了一口气,感受到雨水拍打着她的肌肤。有个身影正从街上快步跑过来。
她瘫倒的那一刻,正好落在费尔南迪托怀里。她微笑地看着他,但小伙子却满脸惊慌望着她。她察觉腹部开始剧痛,于是伸手摸了肚子。微温的鲜血从指间溢出,然后和着雨水流走。她已经不觉得痛,只有冰冷,让她无力招架的冰冷。她只能听天由命了,只能让眼睑慢慢闭上,就这样进入永远的梦乡,一个祥和真实的梦乡。她看着费尔南迪托的双眼,对他微笑。
“不要让我死在这里。”她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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