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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3

10

梦里,出现一个无脸陌生人,漆黑身影仿佛和卧室天花板滴落的液态阴影融成一片。起初,她以为自己看到他静立在床尾看着自己,接着却发现他坐在床沿,掀起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她突觉一股寒意。陌生人不疾不徐地脱下黑色手套。他的手指冰凉,阿莉西亚感到他触摸了她裸露的腹部,找寻着她右臀的伤疤。陌生人的双手探索着突起的疮疤,双唇紧贴着她的胴体。舌头的温热触感抚过疤痕时,她不禁涌上恶心作呕的不适。直到听见脚步声在走道上逐渐悠远,她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找到开关,打开床头夜灯。灯光太刺眼,她只好以手遮眼。她听见脚步声从饭厅传来,接着是大门关上的声响。她再度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床上,被子堆放在地上。她缓缓坐起身,双手扶着头部,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片刻之后又消失了。
“赫苏莎?”她以沙哑的嗓音叫唤着。
她从地上捡起一条床单裹住身体,摸黑在走道上扶墙前进。几个小时前扔在地上的衣物居然都不见了。饭厅陷入钢青色的幽暗,家具和书架罩着窗外洒入的蓝光。她找到开关,点亮天花板的吊灯。双眼瞳孔逐渐在光亮中对了焦。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思绪随即被恐惧占满,画面缓缓进入她的视线,仿佛透过失焦的镜头凝视面前的一切。
她的衣物叠放在餐桌上,红色大衣挂在椅背上,洋装整齐地摆在桌面。仔细摊放的丝袜,袜头以细针固定,内衣裤平放在餐桌,就像内衣店展示橱窗的摆法。阿莉西亚再度感到恶心作呕。她走近书架旁,抽出架上的《圣经》,取出暗藏在书内的手枪。取枪的那一刹那,内部挖空的书本从她手中滑落,正好掉在脚边。她扳开左轮手枪击锤,双手高举枪支。
她的视线停在吊挂于椅背的皮包。她记得自己一进门就把皮包扔在地上。她走近皮包,看见包盖紧紧扣着,打开来一看,寒颤蹿流全身。她再次将皮包随地一丢,自顾自地咒骂。那本马泰克斯的小说已经不翼而飞。
她在阴暗中度过接下来的漫漫长夜,蜷缩在沙发一角,双手握着手枪,目光紧盯着大门,整夜聆听老旧建筑发出的呻吟,仿佛一艘漂流汪洋的大船。当她的眼皮开始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晨曦惊醒了她。她站起身,凝视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窗外,一片紫色卷云悬在天际,映出市区屋宇和塔楼间隙的一道又一道阴影。她探头出去张望,发现临街的格兰咖啡馆灯火通明。巴塞罗那连休息一天的机会都不给她。
“欢迎回家!”她喃喃自语。

11

巴尔加斯在格兰咖啡馆等她,一边轻轻抚摸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同时积极演练讨好的笑容,打算迎接她的时候派上用场。阿莉西亚一踏出楼下大门,就瞥见他的身影重叠倒映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警官选了她前一天早上用餐的位子,摆在桌上的显然是丰盛早餐的残余,外加几份报纸。阿莉西亚过街来到咖啡馆门口,用力深呼吸后才打开店门。一见她进来,巴尔加斯立刻起身,神色紧张地对她挥手。她招手回应他,并走近桌边,同时对米克尔做了个手势,要他照着老样子帮她准备早餐。服务生立即点点头。
“这趟旅程怎么样?”阿莉西亚问道。
“很漫长。”
等她坐定,巴尔加斯也坐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一语不发。他蹙眉盯着她,一头雾水。
“怎么了?”阿莉西亚没好气地问。
“我本来以为会听到几句脏话,或是具有您个人风格的迎接方式。”巴尔加斯随口应道。
阿莉西亚耸了耸肩。
“如果我笨一点,八成会觉得您很高兴看到我。”巴尔加斯继续耍嘴皮子。
她脸上浮起淡淡一笑。“您太夸张了。”
“您把我吓坏了,阿莉西亚,发生什么事了吗?”
米克尔小心翼翼走近桌边,手中托盘放着阿莉西亚的烤吐司和牛奶咖啡。她对他点头示意,服务生随即识相地回到吧台后方。阿莉西亚拿起烤吐司,勉强咬了一口。巴尔加斯忧心忡忡望着她。
“到底怎么了?”他等得不耐烦,忍不住追问。
阿莉西亚大致交代了这一天的行程,还有前一晚发生的事。她滔滔不绝地叙述,巴尔加斯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她提到自己一整夜握着左轮手枪直到天亮,连续几个钟头盯着房门,就怕有人又闯进来。巴尔加斯听了直摇头。
“有些事我实在想不通。您刚刚说,有个男人趁您睡觉的时候闯进来把书偷走了。”
“嗯,是哪里想不通?”
“您怎么知道进来的是个男的?”
“因为我就是知道。”
“既然这样,您根本没睡着。”
“我吃了药,当时药性发作了。刚刚就跟您说过。”
“还有什么没跟我说的吗?”
“跟您无关的事不必说。”
“那个人有没有对您怎么样?”
“没有。”
巴尔加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刚刚等您的时候,您的好友米克尔说我可以住在他们楼上的小阁楼,一看出去就是您的公寓。我等等就请他把行李拿上去,并预付接下来几周的租金。”
“您不需要待在这里,巴尔加斯,去找个舒服的旅馆住吧。反正是莱安德罗付钱。”
“我要么住这里的阁楼,要么就睡您家的沙发。自己选吧。”
阿莉西亚无奈地叹了口气,根本提不起劲和他争执。
“您从来没跟我说过您有枪……”巴尔加斯说。
“您又没问我。”
“知道手枪怎么用吗?”
阿莉西亚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可不是只有工作的时候才拿枪来对付坏人。”这位资深警官继续说,“无论是在家或出门,请务必枪不离身。”
“是,遵命。请问,调查洛马纳这件事有进展吗?”
“高层主管都拒绝回应。我的感觉是……他们对他一无所知。至于在警界流传的版本,我想您应该听说过了。差不多一年前,他从原职被调走,秘密参与巴利斯的案子。他已经着手办案。我猜巴德拉大概也提过此事。后来,他突然放手这件案子,接着就失踪了。您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
巴尔加斯皱着眉头。“您该不会在想……昨天晚上闯进家里偷书,甚至做了其他您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的这个不速之客可能就是他?”
“全都说中了。”
巴尔加斯斜眼望着她。“吃那个药……是因为身上的旧伤吗?”
“不是,我高兴吃就吃。巴尔加斯,您今年几岁?”
他挑起眉梢,大吃一惊。
“大概您的年纪乘以二,只是我宁可不去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问?”
“您该不会自以为年纪已经大到可以当我爸了吧。”
“我才不想当您的老爸。”
“真可惜。”阿莉西亚说。
“别假惺惺了,您不适合这一套。”
“莱安德罗也这样说。”
“我想也是。这段温情插曲可以告一段落了,能告诉我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阿莉西亚一口气把咖啡喝完,随即招手又点了一杯。
“知道吗,除了咖啡因和香烟,人体还需要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之类的东西。”
“我保证,今天中午我们一定去莱奥波尔多之家吃顿大餐,您请客。”
“好极了!午餐之前呢?”
“午餐之前,我们得先去跟我的私人间谍碰面,老实的罗维拉。”
“罗维拉?谁啊?”
于是,阿莉西亚简短叙述了前一天遇见罗维拉的经过。
“他现在应该就在外头,八成快冻死了。”
“他活该。”巴尔加斯说,“那么,跟您的小学徒交代完事情之后呢?”
“我已经想过了,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个律师,费尔南多·布里安。”
巴尔加斯意兴阑珊地点点头。“这位又是谁?”
“布里安是一个收藏家的代理人,这位收藏家多年来持续收购维克多·马泰克斯的书。”
“还在忙那本书的事?说了您别生气,可是……不觉得我们去警局看看巴利斯从马德里开来的那辆车比较有意义吗?这是与此案直接相关的物证。”
“有时间再去吧。”
“抱歉,阿莉西亚,趁着部长先生可能还活着,我们是不是应该全力寻找他的下落?”
“去看那辆车只会浪费时间。”阿莉西亚下了结论。
“浪费您的时间,还是我的时间?”
“是巴利斯的时间。不过,如果这样能让您安心一点,那就去看看吧!这次您赢了。就照您的意思去做。”
“谢了。”

12

罗维拉遵守承诺,在街上苦等,一边打着哆嗦,满脸愁闷,仿佛在诅咒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天。这个间谍小学徒的身形似乎比前一天萎缩了十厘米。焦虑的面容勉强挤出苦笑,神情就像个早期的胃溃疡患者。无须阿莉西亚指点,巴尔加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就是王牌间谍吧?”
“就是他。”
罗维拉一听见有人走近,视线立刻上扬。见到同来的巴尔加斯,他咽下口水,颤抖的手在口袋里掏找香烟盒。阿莉西亚和巴尔加斯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我以为您会一个人来。”罗维拉结结巴巴地说。
“罗维拉,你真浪漫。”
罗维拉紧张地干笑一声。阿莉西亚抽出他嘴上叼着的香烟,然后丢得远远的。
“喂……”罗维拉正打算出声抗议。
巴尔加斯往他身上轻轻一靠,罗维拉吓得魂飞魄散,仿佛又萎缩了一点。
“小姐问你话的时候,才轮得到你开口。懂吗?”
罗维拉频频点头。
“罗维拉,今天算你走运。”阿莉西亚说,“不用再吹风受冻了。去看场电影吧!神殿戏院的早场电影十点开始,现在上映的是泰山系列,你会喜欢的。”
“还得了奥斯卡金像奖。”巴尔加斯在一旁起哄。
“抱歉,阿莉西亚小姐,趁我还没被您的同事掐断脖子,我想拜托您多多包涵,也感谢您成全我,请务必要帮帮我。我只有一个小小请求,拜托别叫我去看电影,其实我很想去,可是万一被局里的人碰见,下场铁定比现在更凄惨。求求您让我跟踪您,我会保持很远的距离!您甚至可以预先告诉我要去哪里,我一定不会打扰,保证您一定看不到我。每天结束之后,我必须写报告交代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否则我肯定会被活剥了。您不知道局里那些人是什么德行。您的同事一定很清楚……”
巴尔加斯看着这个可怜虫,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每个警局都有像他一样的可怜虫,就像门口擦鞋的门垫。
“哪些可以呈报,哪些不行,都是您说了算。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跪下来求您……”
阿莉西亚还没来得及搭腔,巴尔加斯的食指已经指向罗维拉,并抢先开了口。
“听着,你让我想起卓别林,所以我对你印象还不错。我建议你可以远远跟踪我们,但是要很远才行。就像从北极到南极一样远,懂吗?如果被我看见或闻到味道,或是小于两百米的距离,咱们就得用拳头好好沟通一下。你大概不会希望局里的人看见你鼻青脸肿吧?”
罗维拉似乎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我们就这么办,还是你想先试试身手?”巴尔加斯下了最后通牒。
“两百米……可能太短了,两百五十米好了,特别优待。非常感谢您的宽宏大量与谅解。我不会让您后悔的。我罗维拉一向说到做到……”
“快滚吧!我一看见你就火大……”巴尔加斯以凶神恶煞的语气呵斥他。
罗维拉恭敬行礼,火速逃离现场。巴尔加斯看着他混入人群中,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您真是个大好人。”阿莉西亚低声说道。
“而您就是小天使。我先打个电话问利纳雷斯,先弄清楚今天早上能不能去看那辆车。”
“谁是利纳雷斯?”
“老好人一个。我们当年一起入行,到现在还是朋友。在警界,二十年后还是老样子的人有几个?”
回到咖啡馆,米克尔让他们使用电话。巴尔加斯打到拉耶塔纳大道的市警局,和老朋友利纳雷斯进行了一场西部舞式的谈话,讲下流笑话,深思熟虑增进硬汉情谊,就为了能看一眼巴利斯和司机兼保镖从马德里开到巴塞罗那的那辆车。阿莉西亚在一旁聆听对话,仿佛在听一出广播轻喜剧,她十分欣赏巴尔加斯讨好老同事的本领,说一些冠冕堂皇没什么实际内容的赞美。
“都搞定了。”他说着挂上电话。
“确定?您有没有想过,这位利纳雷斯也许想知道我也会跟着去?”
“我当然想过,所以连提都没提起。”
“那么……他们看见我的时候,怎么解释?”
“就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吧。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他们在市政厅前拦下出租车,正好碰上拉耶塔纳大道清晨的塞车时段。巴尔加斯若有所思地望着街上一幢幢宏伟建筑,仿佛从晨雾中窜起的大船。司机偶尔从后视镜里抛出暧昧的眼神,可能在揣想他们是一对不寻常的情侣,但他的不安和揣测迅速消退,因为广播里的体育节目正热烈讨论足球联赛是否已经式微,抑或恰好相反,仍能继续发扬光大。

13

人们称这里为“眼泪博物馆”。
占地宽广的巨大建筑坐落在无人涉足的大片土地上,位于野生动物公园和海滩之间。放眼望去,尽是背对海岸而建的工厂和机房仓库,最醒目的便是水塔,一座高耸参天的圆柱形城堡。眼泪博物馆是一处遗迹,不仅未沦为废墟,修复重建后甚至成了一八八八年万国博览会展场。闲置多年后,市政府将这幢建筑交由警察总部使用,作为仓库和坟窟。在那座无限宽广的刑侦仓库,数十年的报告、检验结果、各种充公赃物、武器和老旧简陋器械、尘封七十年的备忘录和宝物堆积如山,此地是巴塞罗那市的犯罪和刑罚万花筒。
建筑的挑高圆顶结构类似不远处的弗兰萨车站。阳光透过圆形玻璃屋顶,穿掠阴暗,照射在几百米错综复杂的通道上,这些通道比中心地区大多数建筑还要高。居高临下的阶梯和通道系统相当繁复,有如魔幻的舞台换景装置,连接楼上各个区域入口,堆积着十九世纪末的巴塞罗那的秘密史籍和文件资料。启用七十个年头以来,这个与世隔绝的秘境堆积着各式器械装置。从作案用过的马车、老旧汽车到武器和毒药一应俱全,无奇不有。这栋建筑里也保存了不少“艺术品”,与几起未解决的案件有关,数目可观到开几家博物馆都绰绰有余。最有名的莫过于尸体标本,是在圣杰瓦西奥附近一栋豪华公寓的地下室发现的。屋主是一位富有的男爵,在古巴经商致富的岁月里喜欢上了打猎的游戏。回国后经常光顾巴拉列罗大街的舞厅和咖啡馆,留下一些悬而未决的草根百姓失踪案件。
其中一条走道两旁摆满了玻璃瓶,瓶内装着泡在泛黄的福尔马林里的动物标本。大厅宛如一座兵器博物馆,举凡匕首、尖刀与不计其数的尖锐凶器,恐怕连职业屠夫看了都会寒毛直竖。此地最著名的馆藏之一,当属那间大门深锁的大厅,唯经高层许可才得以入内,里面保存着宗教和神秘案件的档案。据说其中有文件记录了波宁特街吸血鬼案件涉及的巴塞罗那上层人士,以及辛托·贝达格尔神父在公主街附近的公寓驱邪事件相关的通信和费用记录。
这个收纳了灾难和不幸的地方散发着阴暗晦气,总让来访者有夺门而出的冲动,就怕一旦久留,自己也会变成永久收藏的一部分。眼泪博物馆也不例外,虽然这里的官方名字是“十三区”,但来过的人都知道,此地聚集的悲惨幽魂及其阴森可怖的恶名,昵称实属贴切,确实会把人吓哭。
他们在十三区大门口下了出租车,看起来像是地狱三头狗的警卫已经在那里等着,只见他腰际挂着一大串钥匙,神情仿佛刚在挖墓大赛中获得了大奖。
“他应该就是弗洛伦西奥。”打开车门前,巴尔加斯低声说,“接下来由我跟他交涉。”
“一切就交给您了。”阿莉西亚应道。
巴尔加斯随即对警卫伸出手,“早安,我是胡安·曼努埃尔·巴尔加斯,在警察总部工作。是这样的,我跟利纳雷斯警官谈过了,可能要耽误您几分钟。他说会打电话通知您我要过来看一下。”
弗洛伦西奥点头。“利纳雷斯小队长没说您会带人来。”
“这位小姐是我的侄女玛格丽塔,这几天特别抽空做我的导游,也帮我处理一些琐事。他没跟您提到这件事吗?”
弗洛伦西奥摇头否认,目光忙着打量阿莉西亚。
“玛格丽塔,快跟弗洛伦西奥先生打个招呼。您的大名是弗洛伦西奥,对吧?他是十三区的头号长官。”
阿莉西亚往前挪了几步,羞怯地伸出手。弗洛伦西奥皱着眉头,但终究没多说什么。
“两位请进吧!”警卫带领两人走到大门入口,并请他们入内。
“弗洛伦西奥,您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巴尔加斯随口问道。
“好几年了。来这里之前,我在仓库工作了十年。”
巴尔加斯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存放尸体的仓库。请跟我来,两位要找的东西在九号大厅,已经准备好了。”警卫说明。
外观看来,这幢建筑像是停用多年的大型火车站,内部却让人联想到占地广阔的雄伟教堂。照明系统完备,高悬的一长排吊灯将阴暗角落染成金色。弗洛伦西奥带他们走过难以计数的繁复走道,两旁堆满了老旧器械、纸盒和大箱子。阿莉西亚瞥见上方悬挂着一系列动物标本,以及一大群人型模特。此外另有家具、自行车、武器、画作、圣人塑像,甚至还有个充满灵异气息的特区,里面摆满了人体模型,看来像是节庆常见的自动人偶。
“我们这里存放的东西,绝对远超过两位的想象。有时连我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们通过走道交叉口时,半空中传来动物叫声,听起来仿佛诡异的祈祷词。阿莉西亚以为他们正置身丛林,众多热带禽鸟和猛兽正躲在暗处窥伺。
弗洛伦西奥莫名面露欣喜,似乎从她的神情读出了她的想法,竟像个孩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两位没发疯,这地方确实会让人起鸡皮疙瘩……”他说,“那是后面的动物园传过来的声音。这里什么声音都听得见,大象、狮子、白鹦……到了晚上,美洲豹会开始仰天长啸,那声音确实会把人吓得魂都飞了。最糟糕的就是猴子,它们跟人一样,只是把戏没那么多。这边请!我们快到了。”
汽车罩了一块轻薄的帆布。弗洛伦西奥轻巧地拉起帆布,随手折叠整齐。汽车两侧已经架好三脚架,架上装设了聚光灯,连上延长线之后,两盏强烈的黄色光束映在汽车上,车身顿时呈现耀眼的金属光泽。弗洛伦西奥对自己的照明装置颇感自豪,接着,他逐一打开汽车的四扇车门,恭敬有礼地退到一旁。
“就是这辆车。”他郑重宣布。
“您手上有鉴定报告吗?”巴尔加斯问他。
弗洛伦西奥点头确认。“我放在办公室,马上就送过来。”
警卫火速离开,仿佛一阵风从地面卷起。
“好好看一下副驾驶座的部分。”巴尔加斯交代。
“遵命,亲爱的叔叔。”
阿莉西亚首先察觉的异样是味道。她抬头望着巴尔加斯,他随即点头回应。
“火药味。”他说,并指着副驾驶座上色泽暗沉的点状干燥血渍。
“以枪伤来说,这样的出血量似乎太少了。”阿莉西亚推论,“可能是擦伤之类。”
巴尔加斯缓缓摇头。“在车内开枪应该会在车内和座位留下弹痕。这么少的出血量可能是另一种行凶方式造成的,也许是刀伤,或是重力撞击。”
巴尔加斯摸了摸座椅背后那个蚕茧般的痕迹。
“烧焦的痕迹。”他喃喃低语,“从车内往车外开枪造成的。”
阿莉西亚检查完副驾驶座,继续查看车窗摇杆。她伸手操作摇杆时,始终只有一小截玻璃冒出边缘。她在车窗下方发现粉状的玻璃残余物。
“看见没?”
接下来数分钟,两人默默将整辆车彻底检查了一遍。管区警员已经把车子仔细处理干净,完全不留一丝线索,只剩下副驾驶座手套箱里的一沓公路地图,还有一本缺了封面的活页记事本。阿莉西亚随手翻阅内容。
“里面写了什么?”巴尔加斯问她。
“是空白的。”
弗洛伦西奥悄悄带着鉴定报告回来了,此时正一声不响地站在暗处看他们。
“像新的一样干净,对不对?”他对他俩说道。
“他们把车子送过来的时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弗洛伦西奥递上鉴定报告。“车子送来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巴尔加斯接过报告,检阅条列项目。
“这样是正常的吗?”阿莉西亚好奇地探问。
“什么意思?”热切殷勤的弗洛伦西奥立刻反问她。
“她的意思是说,涉案车辆没在这里完成鉴定,是不是正常状况?”
“视情况而定。通常是在案发现场完成初步检查,然后移到这里做进一步鉴定。”
“这辆车的检查是依此程序完成的吗?”
“据我所知,不是的。”
“报告提到……这辆车是在滨海公路发现的。那是交通繁忙的路段吗?”巴尔加斯追问。
“不是。那是沿着山坡开辟的一条路,没铺柏油路面,长达好几公里。虽然称为滨海公路,但是连一滴海水都没有,也不是公路。”
弗洛伦西奥此话是回应巴尔加斯,却一边对阿莉西亚挤眉弄眼。她也微笑回应。
“调查人员认为,车是事后被弃置在那里的,案发地点在别的地方。”弗洛伦西奥补充。
“有任何线索吗?”
“在轮胎车辙间找到一些砾石碎屑。都是石灰石,跟滨海公路的岩石类型完全不同。”
“什么意思?”
“如果去问调查人员,他们会告诉你这样的沙砾很多地方都有。”
“如果我们问的是您呢,弗洛伦西奥?”阿莉西亚加入谈话。
“某个大花园,或许是个公园。可能是某个私人住所的中庭花园。”
巴尔加斯指着报告,岔开话题:“我看两位已经差不多快破案了。但我要冒昧地请您帮个忙:可以给我一份影印本吗?”
“这份就是影印本,您可以留着。还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请帮我们叫一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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