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刺客一脚踢碎霍瑟夫的肋骨，犹如劈柴般干脆，将他肺里的空气尽数挤出。当他的后背撞上某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时，整个房间都在天旋地转。他瘫作一团坠落，剧痛如矛刺穿胸膛。试图喘气时，满口都是血腥味。
一声低沉的咒骂与石板外金属碰撞的铮鸣传入耳中。霍瑟夫眨去逐渐侵蚀视线的黑暗，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专注于这场战斗，专注于这些来自特瓦林的刺客引发的难以置信的混乱。
公会会长与其首席猎手展现出的实力远超众人预期，竟敢挑战整个刺客公会的宗师—秦国的皇帝陛下。他们甚至成功击杀了两名科斯弑神者的刀术大师护卫，此等壮举前所未闻…直至今日。虽然宗师因其戒指庇护而免疫所有公会刺客的攻击，但霍塞夫不能指望剩余三名刀术大师控制局面。他试图击杀拉德会长的行动已酿成灾难，此刻急需援手。
霍塞夫紧攥银链悬于腕间的微型银骷髅，向其主神—亡者守护者德米娅祈求庇佑。黑色触须缠绕其身，女神森寒的力量渗入血肉。审讯室的石墙渐次化为飘荡的灰幕—阴影位面在此显现。顷刻间，伤痛尽消。在这没有实体的领域，他的灵体感受不到任何触觉、听觉与味觉。霍塞夫贪恋这份解脱，却不敢久留。他在心中勾勒目的地，再次催动骷髅法器。
约瑟夫在崎岖的地面上踉跄前行，咬紧牙关对抗着重新袭来的剧痛。一条火把照明的长阶在他面前向上延伸，又在他身后向下蜿蜒。黛米娅的魔法只能送他到这里了—因为强大无比的魔法结界保护着宫殿其他区域，隔绝任何形式的魔法传送。驻守在上方的禁卫军会集结援兵。他们宣誓效忠皇帝。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泰尼安·清二世皇帝同时还是刺客公会的大导师。整个清城只有五人知晓这个真相。
很快，这五人里就要死掉两个了.
约瑟夫露出狞笑。作为黛米娅的高阶祭司，他的职责是引导亡魂从现世通往冥界。他很乐意亲手送拉德和米娅上路。他挣扎着爬上台阶，碎裂的肋骨相互摩擦让他喘息不止。米娅突袭时刺中的上胸伤口仍在滴血，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是如何在大导师的致命一击下生还的。不过没关系。黛米娅的恩泽终将治愈他的伤势，只是没那么快。眼下，他还有漫长的台阶要爬。
约瑟夫用胳膊紧按胸口固定断裂的肋骨，跌跌撞撞向前挪动。他头晕目眩地靠在墙上，等待眩晕感消退。 快些…必须再快些. 如果让叛徒逃脱，大导师的怒火将难以想象。他开始攀登阶梯。
虽然他的双腿没有受伤，但前进速度却很慢;每次呼吸都仿佛被一把锯齿状的刀刃刺穿。他的脚踩空了一级台阶，险些摔倒。当他稳住身形时，火光在他视线中跳动，继而暗淡下去。 不…不能昏过去! 纯粹依靠意志力驱散黑暗，他继续向上攀爬。
他怎么能如此严重地低估了那些刺客?他知道拉德是为前特威林分会会长萨利兹打造的魔法强化武器。 但米娅…霍瑟夫怀疑萨利兹是否秘密委托打造了不止一件武器。这能解释她惊人的速度和战斗技巧，但又说不通。米娅本就是位极其出色的年轻猎人大师;她在公会里的记录都有明确记载。
这都不重要. 他们伤不了大导师，他带着冰冷的确信提醒自己。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大导师的反应。正是霍瑟夫推荐米娅作为特威林分会长的完美人选，才引发了这一连串事件，而泰尼安·秦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主上。
祭司踉跄地撞上楼梯顶部那扇包铁厚门。伸手去抓门把时，他强咽下咒骂—意识到自己没带钥匙。只有皇帝和狱卒长有这扇门的钥匙。和往常一样，会面准备就绪后狱卒长就被遣退了，带着瓶朗姆酒躲在地牢的阴暗角落，直到被传唤来处理尸体和清理现场。霍瑟夫根本没时间折返去找他。
他用拳头猛砸着门，用尽全力嘶吼着，尽管每吐出一个字都让他痛彻心扉、嘴角渗血。"卫兵!卫兵!陛下遇刺了!有刺客!"
"什么?"门后传来声音，"是谁?"
“大祭司霍瑟夫!听我说!地牢里有刺客!快叫卫兵来撞门!”
霍瑟夫踉跄着靠回墙上，胸口因剧烈喘息而灼痛。"感谢迪米亚女神，"当门外响起呼喊声时，他低声呢喃道。
急促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声很快宣告军队抵达。片刻后，一记重击砸在门上。当第二下撞击震得门框颤动时，霍瑟夫跌跌撞撞后退。撞击持续着，重器不断砸向木门，偶尔与铁箍铰链相碰发出刺耳声响。然而这扇门造得实在太过坚固，绝非蛮力能破。
快啊……霍瑟夫捂住耳朵试图减轻噪音，同时估算着自己离开刑讯室已有多久。
撞击声戛然而止。
他们放弃了吗? 应该不会—
金属扭曲的尖啸与石块崩裂的脆响震颤空气。霍瑟夫又退后一步，惊恐地看着门上所有铁箍、铰链、锁头和把手都诡异地发红发亮，继而向内坍缩。木料迸裂，铆钉崩飞。当这扇坚固的门如同被巨人揉捏般扭曲成一团时，霍瑟夫慌忙抬手抵挡四溅的碎片。
在那堆扭曲的铁器和破碎的橡木后方，站着一位身着银袍的清瘦男子—大法师杜沃。禁卫军和骑士组成的方阵畏缩不前，唯恐被卷入这场猛烈的魔法风暴。
"杜沃大法师!感谢德米亚女神!陛下有危险!"霍瑟夫指向长长的阶梯下方，"快!"
"哪里?"卫兵们蜂拥上前。
"审讯室。"霍瑟夫正要艰难地说出方位，却看见几名资深卫兵和骑士交换着心照不宣的慌乱眼神。他们知道该往哪去。伊索斯指挥官带着数十名禁卫军从他身边冲下台阶，后面跟着几名骑士和他们的侍从。霍瑟夫紧贴墙壁避免被撞倒。当嘈杂的脚步声远去后，他竭力保持清醒调整呼吸。
"你受伤了。"杜沃大法师站在他面前，长袍在火炬下如水银般闪烁。
"是的。我试图阻止。一个刺客踢断了我的肋骨，另一个用匕首刺伤了我。"霍瑟夫擦去唇边血迹，想要挺直身体却疼得龇牙咧嘴。
"给。"杜沃从袍袋中取出一颗橄榄大小的黑色药丸，用指尖递给霍瑟夫，"吞下去。"
"这是什么?"多年与刺客打交道的经历让霍瑟夫养成了根深蒂固的戒备。虽然想不出杜沃可能伤害他的理由，但他从不轻信表面说辞。
大法师轻蔑地嗤笑道："这叫血肉熔炉。既然你的死亡女神显然不关心她祭司的健康，它会治好你的伤。现在吞下去。我们没时间犹豫了。必须去援助皇帝。"
"遵命。"霍瑟夫对这番轻慢的侮辱怒火中烧，但又不愿激怒大法师，只得将那个球体塞入口中。它冰凉且带着铁锈味。他用力吞咽，球体滑下喉咙。当热流从腹部向外脉动时他绷紧了身体，但随即疼痛开始消退。断裂的肋骨末端开始移动，不再相互摩擦，而是接合并愈合。刀伤闭合，裂开的皮肤愈合。就连长途攀爬导致的大腿酸痛也消失了。霍瑟夫尚未换第二口气，伤势便已痊愈。
"这真是—"突然一阵恶心感攫住了他。他弯下腰剧烈干呕，那个小球从大张的嘴里冲了出来。
杜沃接住血肉熔炉，在霍瑟夫的法袍上擦了擦就收了起来。"好了。现在我们必须抓紧。"
两人快步下楼。走到半途时，杜沃突然停步，似乎在嗅探空气，然后抓住霍瑟夫的手臂像是要扶稳他。
“我能走。你不必—”
"没时间走路了。"杜沃低声念出晦涩咒文，将手按在墙上……陷入 石墙。石块吞噬他手臂的顺畅程度，堪比霍瑟夫吞下血肉熔炉。但大法师并未就此止步。他拽着霍瑟夫，径直向前迈去。
霍瑟夫来不及惊慌，就被拉入墙壁与无尽黑暗之中。虽知那是坚硬石壁，却如穿过轻柔瀑布般。片刻后，他们出现在审讯室外的走廊上。
霍瑟夫猛然挣脱大法师的掌控。他素来都是施法者，这般被人施法传送的体验令他极不痛快。走廊尽头传来铿锵声，大批卫兵与骑士赶到，见到杜沃与霍瑟夫竟先至此处，皆露惊色。但他们未作停留，继续沿走廊狂奔。
霍瑟夫恨不能紧随其后，迫不及待想看见两名刺客血泊横陈的景象。杜沃迈步跟随的步伐比他期待的更为从容，但霍瑟夫决不肯在大法师面前失却尊严。战士们集体的抽气与惊呼催着他们冲入室内。没有打斗，没有刀剑相击，只有密密匝匝的卫兵与骑士围在皇帝先前所在之处。
"陛下!"霍瑟夫边喊边疾步上前。
一名年轻侍从跌跌撞撞从卫兵群中退出，跪地呕吐。霍瑟夫嫌恶地皱眉避让，推搡着穿过这群诡异沉默的战士。"陛下!我已带—"
霍瑟夫突然噤声，震惊地眨眼，几乎不信自己所睹。本该躺着拉德与米娅的地方，此刻横陈着皇帝的五名剑术大师，苍白尸体浸在血泊中。一人首级与手掌俱失，另一人颅骨上贯穿着钢刺。
中年骑士法尼尔爵士跪在又一具横陈地面的尸体旁。蓝金相间的长袍沾染血迹，银白头发，镶嵌血红色宝石的金色头冠。但霍瑟夫只能死死盯着皇帝那只紧握剑柄的手—那柄克里斯短剑已深深刺入他自己的脑颅。
不……德米亚的大祭司震惊地呆视着，无法—也不愿—接受眼前所见。 他怎么可能死了? 他们根本伤不到他! 他戴着那枚戒指! 霍瑟夫突然意识到，泰尼安·秦手指上那枚刺客大宗师的金曜石戒指已不见踪影。那枚能让大宗师免受自己公会刺杀的护身戒指—消失了。
"我们的皇帝遇刺了。"法尼尔爵士俯身为逝去的君主合上双眼。
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打破寂静："他…他是自杀的?"
蠢货! 霍瑟夫心想。"但这怎么可能…" 拉德和米娅 不可能 杀得了他.当察觉到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时，霍瑟夫才意识到自己失声说了出来。
法尼尔爵士眯起眼睛盯着起身的祭司。"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正是 我们 要追问的，霍瑟夫大祭司。您声称当时与陛下在一起。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霍瑟夫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等待答案。他瞥见皇帝尸体附近那具敞开的铁处女刑具—就在片刻之前，特瓦林皇家卫队队长还被关在里面。 空的? 霍瑟夫倒抽冷气。 诺伍德去哪了? 当队长请求觐见秦泰尼安时，他亲手签署了自己的死刑令，原以为间谍会对皇帝构成致命威胁。然而此人却发现，皇帝本人才是真正的威胁。但现在他已消失无踪。
"请恕我直言，费尼尔大人。"伊瑟罗斯指挥官从人群中走出。"第一小队，彻底搜查整个地牢。行凶者不可能从阶梯通过我们。他们肯定还在这里。找出这些刺客!"
这道命令让霍瑟夫心头一紧。地牢里有囚犯曾目睹他与拉德、米娅和皇帝在一起。若让他们接受审讯将酿成大祸。
当帝国卫队小队匆忙离去时，伊瑟罗斯站到费尼尔身旁。"大祭司霍瑟夫，请继续。"
霍瑟夫思绪飞转，将事实分为可告知与绝不能透露两部分。他的目光落在那六块环绕着沉重铁排水沟的石板上。只有一块石板上躺着人。姬莎曾是个美人，既是神偷，也是得力干将。可惜她竟敢自作主张而非服从命令。虽然他离开时她还奄奄一息，此刻她的胸膛已不再起伏。一个故事在他脑海中成型。他指向姬莎的尸体。
“陛下召我来协助将这名囚犯的灵魂渡往来世。”
"是你把她弄成这样的?"费尼尔打断道。
"我没有。如您所知，陛下更倾向于亲自审问。"看着对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霍瑟夫强忍笑意。一个骑士可不喜欢听人说他的主子是个虐待狂，即便他自己可能也这么怀疑。"当我履行职责时，两名刺客凭空出现。"他可不能说拉德和米娅其实是皇帝亲自邀请来的。
"他们就 这么出现了?"伊思洛斯质问道，"就像你和杜沃大法师刚才突然出现在走廊里一样?"
霍瑟夫耸耸肩。"不清楚。我当时专注于手头工作。陛下的剑术大师们奋力护主，但那两人身手诡异。"
"身手?"骑士居高临下逼视着霍瑟夫，目光如燧石般冷硬，"两个刺客杀了 五个 剑术大师，而你们能说的只是他们 技艺高超?”
"法尼尔爵士，拜托了，"伊思洛斯抗议道。"我们需要的是答案而非指控，况且这起调查属于帝国卫队的管辖范围，并非骑士团的职责。"
骑士咬紧牙关，短须下的肌肉不住抽搐。"当然，指挥官。请问吧。"
伊思洛斯转向霍瑟夫："你能描述一下那两名刺客吗?"
"是的。一个年轻男子和女子，都很苗条，肤色白皙。他的头发是沙色的，她的红色短发。"他觉得给出准确描述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们逃出了宫殿，他很快就能让全城搜寻他们。"在骚乱中我只能看清这么多。我试图干预，但如你所见，我受了重伤。"
"所以你逃跑了。"法尼尔爵士讥讽道。
"当然，我逃了。"霍瑟夫毫不畏缩地盯着骑士。"如果我不逃，我也会死，就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霍瑟夫很想反唇相讥，但保持了镇定。
"精彩的故事，霍瑟夫大祭司。"伊思洛斯转向大法师。"杜沃大法师，从你亲身示范我们看到地牢可以通过魔法手段进入。考虑到宫殿结界禁止魔法传送，这怎么可能?"
杜沃斜瞥了霍瑟夫一眼，显然对被质问感到不快。"地牢不在结界保护范围内，指挥官。"
伊思洛斯露出怀疑神色。"我被告知结界覆盖整个 整个 宫殿。"
"而陛下明确指示我只维持已有结界，这 不 包括地下区域。在我担任大法师前，地牢早就没有结界防护了。"
就早一天… 霍瑟夫记得泰尼安·秦命令不情愿的文伦大法师移除地牢结界那天。当然，霍瑟夫让那看起来像自然死亡，次日皇帝就任命了毫不知情的杜沃。
"他为什么要这么 做?" 伊索斯的声音充满怀疑。
"我不知道，指挥官。我没有 质疑 我的命令，我只是执行它们。" 大法师挑了挑眉。"难道 你 有向陛下要求解释的习惯?"
伊索斯无视杜沃的讽刺。"你能用魔法找到刺客吗?"
“也许可以。这需要他们的一些私人物品。头发、指甲剪，甚至是他们珍视一段时间的信物。”
"这把剑术大师剑上的血呢?" 一名骑士举起染血的武士刀。"刺客们显然受伤逃走了。"
“可惜不行。血液在人体中转瞬即逝。我需要更实质性的东西。”
"我们得搜查。" 伊索斯招手叫来副官。"朗顿特，派信使去请皇帝的御医。科维科西大师或许能在这片混乱中找到不属于剑术大师的物品，帮我们拼凑出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且必须通知阿巴克尔王子他父亲的死讯。"
"我会亲自通知王子。" 菲尼尔爵士召集两名侍从，大步走出房间。
霍塞夫向伊索斯鞠躬。"如您允许，指挥官，我要去梳洗休息了。杜沃大法师治好了我的伤，但皇帝驾崩让我身心俱疲。"
"不，霍塞夫大祭司，这并 不 取悦我吧。"伊瑟罗斯神情严厉。"皇帝已死，我们掌握的只有两名刺客的模糊描述，他们显然能随心所欲地来去自如。你可能记不清多少细节，但杜沃大师的魔法能强迫你提供那些你可能不记得的详情。"他话中几乎直指霍塞夫在说谎。"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霍塞夫思绪飞转。在杜沃的咒语下，他的思想将暴露无遗。他们可以询问任何问题，而他会被迫如实回答。这绝对不行，除非他不想活着离开这里。
"霍塞夫大祭司?"伊瑟罗斯的表情转为怀疑，手慢慢移向佩剑。
霍塞夫疲惫地笑了笑："当然，指挥官，我会全力配合调查。但作为先帝的精神顾问，我曾被托付某些…私人秘密。"霍塞夫环视周围滞留的守卫和骑士们，"当着这么多人面，无意间泄露任何信息都是不敬。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问话?找个 隐秘之处?”
"好吧。稍等。"伊瑟罗斯转向副官："朗顿特，封锁这个房间。在科维科西大师勘察现场前，谁都不准碰任何东西。"
霍瑟夫不等伊特洛斯或杜沃，大步流星走向门口。他没时间可浪费，在离开地牢前还有太多未了之事需要处理。他加快步伐，转过拐角时将护身符甩入手心，同时召唤德米娅的神力。当杜沃大法师和伊特洛斯指挥官踏入走廊时，只会看到几缕正在消散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