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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玻璃王座系列之3:火之继承人>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号角宣告他的到来。当奥伦斯城的民众挤满蜿蜒陡峭的街道涌向那座俯瞰众生的白色宫殿时,号角声与寂静同时降临。这是数周来首个晴朗的日子—鹅卵石街道上的积雪迅速消融,但风中仍带着冬日最后的凛冽,凛冽到阿达兰国王及其浩荡的随行队伍都裹着毛皮遮盖华服。

然而他们深红与金黄的旗帜在料峭寒风中猎猎作响,金色旗杆如持旗者盔甲般锃亮夺目。她与艾迪恩并肩立于王座厅外露台,望着队伍前端策马而来。艾迪恩喋不休地评点着对方的战马、盔甲、兵器—更对骑着黑色高头战马行于前列的阿达兰国王评头论足。国王身侧有匹小马驮着瘦小身影。"他那哭哭啼啼的儿子,"艾迪恩告诉她。

整座城堡死寂得令人窒息。人们行色匆匆却鸦雀无声,空气中绷紧着弦。早餐时父王坐立不安,母后神思恍惚,满朝臣子怒容满面,佩戴的兵器远超平日。唯有奥伦舅舅如常—今日只有他对她微笑,夸赞蓝裙金冠衬得她格外明艳,还轻拽她新熨的鬈发。无人告知她此次来访的缘由,但她心知事关重大,因为连艾迪恩都穿着洁净礼服,头戴冠冕,腰间还别了柄新匕首,此刻正抛着匕首玩。

"艾迪恩!艾琳!"王座厅内传来厉声催促—母后密友兼侍女玛丽恩夫人。"立刻上高台!"这位优雅妇人身后探出夜色般的乌发与墨玉眼眸—其女艾莉德。这女孩素日过分安静脆弱,她懒得理会。而玛丽恩夫人—她的乳母—却对自己女儿百般溺爱。

"老鼠蛋蛋!"艾迪恩咒骂道。玛丽恩夫人气得面红耳赤却未加训斥。这反常的缄默足以证明今日非同寻常—甚至暗藏杀机。

她胃里一阵翻搅,但仍随玛丽昂夫人走进大殿,艾迪恩如常紧跟在身后。她坐上父亲宝座旁的小王座,艾迪恩立刻挺直腰背昂首立在她侧后方,俨然已是她的守护武士。

当阿达兰国王踏入奥林斯山城时,整座城池陷入死寂。

她憎恶阿达兰国王。

他始终未露笑意—大步走进觐见厅向叔父和父母致意时没有,介绍长子王储多里安·哈维利亚德时没有,移步宴会厅参加她生平仅见的盛大筵席时也没有。至今他只瞥过她两眼:初次会面时,他那道幽深目光长久钉在她身上,父亲厉声质问为何紧盯自己女儿,满朝文武瞬间绷紧神经。但她并未躲开那道阴鸷的注视。她憎恶那张疤痕纵横的野蛮面孔和兽皮裘衣,憎恶他冷落身旁黑发王子的模样—那孩子如精致人偶般静立,仪态优雅得无可挑剔,苍白双手宛若灵雀翩跹。

国王第二次投来目光时,她正坐在长桌中段:玛丽昂夫人靠国王一侧护着她,艾迪恩守在另一侧。玛丽昂夫人裙摆下的腿侧藏着匕首—她屡次磕碰到才发觉。玛丽昂的丈夫卡尔勋爵挨着妻子落座,佩剑寒光闪闪。

艾莉德与其他孩童都被遣往楼上。唯剩她与艾迪恩—以及多里安王子—获准在场。当阿达兰国王再度审视她时,艾迪恩既骄傲得胸膛起伏又强压怒火,仿佛那道视线能穿透她的骨骼。随后国王便转向她父母、叔父及环绕王族的廷臣们交谈起来。

她早知宫廷从无侥幸之心—无论对她、父母还是叔父皆如此。此刻她仍注意到,父亲密友们在与人交谈时,目光不断扫向门窗通道。

大厅其余位置坐满了阿达兰使团、欧伦宫廷的外围成员,以及城里那些想与阿达兰结交的重要商贾。或者类似这样的安排。但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对面的王子身上—这位被父亲和自家宫廷彻底冷落的王储,被发配到末席与她及埃迪安同坐。

他进食的姿态真优雅啊,她注视着他切开烤鸡时暗想。动作精准得汤汁不溅,碎屑不落。她自认用餐礼仪尚可,埃迪安却粗鲁得无可救药,餐盘堆满鸡骨,面包屑撒得到处都是,连她裙子上都沾了几粒。她为此踹了他一脚,奈何这家伙全神贯注盯着长桌远端的王室成员。

看来她和王储都成了被忽视的人。她再度打量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经冬的肌肤透着冷白,蓝黑色短发修剪齐整;当他从餐盘抬起蓝宝石般的眼眸时,恰好与她的视线相撞。

"你吃饭像个端庄淑女。"她直言道。

王子双唇抿成细线,象牙白脸颊泛起红晕。对面她舅舅的卫队长奎因被水呛得连连咳嗽。

王子偷瞥了眼仍在与她舅舅交谈的父亲—并非寻求认可,而是出于畏惧—才低声回应:"我这是王储的用餐仪态,多里安说道。

"吃面包何必动刀叉?"她话音未落,太阳穴突突抽痛起来,阵阵燥热随之蔓延。她强忍着没理会,反正大厅门窗紧闭闷热难当。

见王子的刀叉仍僵在面包卷上,她继续道:"在咱们北方,用不着这么讲究。我们从不摆架子。"

隔了几个座位的护卫亨故意大声清嗓。她几乎能听见他的腹诽:这话竟出自那位精心卷好头发、穿着新裙子,还威胁说弄脏就要剥我们皮的小姐之口。

她同样向亨投去刀锋般锐利的眼神,随即重新将注意力转向异国王子。对方早已再度垂下眼帘盯着餐盘,仿佛已做好整晚都会被冷落的准备。那副形单影只的模样让她脱口而出:"若你愿意,可以当我的朋友。"周遭的男人们竟无一人出声,连声轻咳都不曾响起。

多里安扬起下巴:"我有朋友。他将来要继承安尼尔领主之位,还会成为这片疆域最凶悍的武士。"

她怀疑埃迪安未必认同这番说辞,但表兄始终凝视着长桌远端。此刻她真希望自己不曾开口—连这个无用的外国王子都有挚友。头颅内的抽痛陡然加剧,她猛灌了口水。水—永远要靠凉水来浇熄五脏六腑的灼烧。

可伸手取杯的动作却引发颅内阵阵灼痛,她疼得龇牙。"公主?"奎恩唤道,他总是最先察觉异状的那个。

她眨着眼,视野里浮起黑斑。但痛感停止了。

不,并非消逝,而是暂歇。短暂的停歇过后—

眉骨正中央爆开剧痛,仿佛有重物挤压着头颅企图钻入。她揉着眉弓,喉咙骤然发紧。去够水杯时,她拼命回想导师与宫廷教导的诀窍:想象清凉,想象沉静与冰冷。然而魔力正在腹腔翻腾—熊熊燃烧。头颅每抽痛一次,体内的灼烧就猛烈一分。

"公主,"奎恩再度呼唤。她踉跄起身,双腿筛糠般颤抖。视野里的黑翳随着每次痛楚轰击蔓延,身躯开始摇晃。恍惚间好似沉入深水,听见玛丽昂夫人唤着她的名字伸手搀扶,可她渴望的是母亲沁凉的抚触。

母亲从座椅转身,面容紧绷,金耳坠在灯下流转光芒。她伸出的手臂如同召唤:"怎么了,火心?"

"我不舒服。"她挤出蚊蚋般的声音,死死攥住母亲覆着天鹅绒衣袖的手臂,既为寻求慰藉,也防止打颤的双膝彻底瘫软。

“哪里不舒服?”母亲问道,同时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一丝忧色闪过,随即瞥向立于阿达兰王身侧的父亲。“她在发高烧,”母亲低语道。玛丽昂夫人突然出现在身后,母亲抬眼吩咐:“遣医师速去她房间。”玛丽昂转眼不见踪影,疾步冲向侧门。

她根本不需要医师,攥紧母亲手臂想这般告知。然而魔力翻涌灼烧之际,竟发不出半点声音。母亲倒抽冷气猛然后退—烟雾正从被抓握的裙袖处升腾。“亚琳!”

她头颅骤然抽痛—剧痛炸裂,继而……

有活物在她颅内扭动钻探。

黑暗蠕虫正破颅而入。魔力沸腾着,挣扎着,试图驱逐这异物,将其焚毁,拯救她们二者,可是—“亚琳!”

“弄出去,”她嘶声低吼,双手抵着太阳穴踉跄退离宴席。两名异邦领主趁机拽起多里安,架着他冲出厅堂。

当蠕虫更深地钻探时,她的魔力如烈马般弓背暴跳。“弄出去。”

“亚琳。”父亲此刻已然起身,手掌按在剑柄上。半数宾客亦随之起立,她却猛然挥臂—既为逼退众人,亦作警示。

蓝焰迸射而出。两人及时扑地闪避,但当空椅燃起烈焰时,满座皆惊立。

这蠕虫将蚀入她神智永不松口。

她撕扯着自己的头颅,魔力尖啸声震天动地。转瞬化作绿松石色的活火柱,在黑暗蠕虫持续侵蚀下恸哭,心灵壁垒开始溃塌。

盖过自己的哭嚎,压过满厅喧哗,她听见父亲咆哮—向跪地伸手哀告的母亲下达敕令:“动手,伊芙琳!”

火柱温度骤升,炽烈得众人四散奔逃。

母亲凝望她的眼眸里,盛满哀恳与痛楚。

水—一堵水墙劈头盖脸砸落,将她猛摔在石地上,灌进喉咙,涌进眼睛,呛得她窒息。

溺毙她。直到她的火焰再无空气支撑,唯有冰水与刺骨的怀抱。

阿达兰国王第三次看向她—嘴角浮起微笑。

瓦格王子们品味着这段记忆,品味着那份恐惧与痛苦。当它们暂停享受时,瑟莱娜明白了。那夜阿达兰国王对她施展了力量。她父母不可能知道,那条在她昏迷瞬间消失的黑色蠕虫,其操控者正是坐在他们身旁的男人。

此刻又出现一位—第四位王子,寄生在纳洛克体内开口道:"士兵快攻占隧道了。准备转移。"她能感觉到它悬浮在上方审视着。"你找到了令主上感兴趣的猎物。别浪费。浅尝辄止。"

她试图唤起恐惧—试图想象被带往何处、遭受何种对待时能有所感受。但当王子们低语领命,记忆继续翻涌时,她只剩麻木。

母亲认定这是梅芙的袭击,是逼迫他们偿还某种债务的恶毒警告,好让王室显得不堪一击。事后数小时,她泡在卧室隔壁的冰浴中,用精灵族的耳朵偷听到父母与朝臣在套房客厅里争论。

必是梅芙无疑。除她之外无人能施展这般手段,更无人知晓在憎恶魔法的阿达兰国王面前示威将造成何等损害。

即便恢复行走言语能力,能重拾公主仪态后,她仍拒绝开口。母亲为维持表面常态,次日午后强令她在严密护卫下与多里安王子饮茶—埃迪安端坐两人之间。当王子完美的礼仪出现纰漏,碰翻茶壶弄脏她的新裙时,她刻意让埃迪安扬言要教训他。

但她毫不在意什么王子、茶会或礼服。她几乎是踉跄着挪回房间,当夜便梦见蛆虫入侵大脑,在尖叫中惊醒时口中竟喷出火焰。

黎明时分,父母将她带离城堡,前往两日路程外的庄园。御医说外邦访客可能令她过度紧张。玛莉安夫人主动请缨照料,双亲却执意亲往。她叔父也首肯了。毕竟阿达兰国王显然不愿与魔法失控的她共处一堡。

埃迪昂留在奥琳斯城,父母承诺待她安顿妥当便接他前来。但她心知这是为护他周全。玛莉安夫人随行出发,丈夫与艾莉德留守王宫—同样是为保安全。

怪物,这便是她的本质。一只必须被禁锢监视的怪物。

在庄园的头两夜父母争执不休,玛莉安夫人便陪着她读书,为她梳发,讲述佩兰斯故乡的往事。玛莉安自幼便在王宫当洗衣女工。直到伊芙琳公主出现—只因公主不慎用墨水弄脏新婚丈夫最爱的衬衫,想在对方察觉前偷偷洗净,两人由此结为挚友。

伊芙琳很快擢升玛莉安为贴身女官,随后罗坎领主从南部边境轮值归来。英俊的卡尔·罗坎不知怎的成了宫里最邋遢的男人,总向玛莉安讨教各种污渍的清洁诀窍。后来某天,这位领主竟向私生子出身的侍女求婚—不仅要她当妻子,更要她成为泰拉森第二大封地佩兰斯的领主夫人。两年后,她诞下佩兰斯继承人艾莉德。

她深爱玛莉安的故事,在随后几日肃杀寒冬里,当整座庄园在风雪中呻吟时,正是这些故事支撑她在死寂与紧绷中度过。

母亲踏进卧室那夜,刺骨寒风正刮得屋宇咯吱作响—这房间虽远不及王宫寝殿华美,倒也温馨雅致。他们向来只在此避暑,因冬日房屋过于透风,道路亦危机四伏。此番前来实属…

“还没睡着吗?”母亲问道。马里昂夫人从床边站起身,几句温言细语后,她朝母女俩笑了笑便离开了。

母亲在床垫上蜷起身子,将她搂得更近些。“对不起,”母亲的低语落在她发间。因为那些噩梦也是关于溺水的—关于刺骨寒水淹没头顶的恐惧。“真的对不起,火心儿。”

她把脸埋进母亲胸口,贪恋着那份温暖。

“还害怕睡觉吗?”

她点点头,抱得更紧了。

“那我有件礼物给你。”见她没动弹,母亲轻声道,“不想看看吗?”

她摇摇头。她不想要礼物。

“但这个能保护你免受伤害—它会永远守护你的安全。”

她抬起头,看见母亲微笑着从睡袍里取出金链系着的沉甸甸圆形徽章,朝她递过来。

她睁大眼睛看看护身符,又看看母亲。

奥林斯护身符。家族所有传家宝中最尊贵的圣物。圆形徽章有她手掌大小,湛蓝的正面雕刻着白牡鹿—鹿角材质来自森林之主馈赠的灵角。鹿角枝杈间是灼灼燃烧的金色冠冕,那是不灭的星辰,既守护着她们,也为回归泰拉辛指明归途。她熟知护身符的每寸纹路,指尖曾无数次抚过背面镌刻的符文—那些无人能解的古老文字。

“当年你在温德林时,父亲把这个送给你护身。”

母亲笑意未减:“更早之前,他叔父在成年礼上赠予他。这礼物注定要传给我们家族的人—传给需要它指引的人。”

她震惊得忘了反抗,任由母亲将项链套过她头顶,把护身符垂落在她胸前。这枚温热的沉重坠饰几乎垂至肚脐。"永远别摘下来。永远别弄丢。"母亲亲吻她的额头,"戴着它,你要记住自己被深爱着,火心—记住你是安全的,真正重要的是这个的力量。"她将手按在自己心口,"无论你去往何方,艾琳,"她轻声道,"无论多远,它都会指引你归途。"

她弄丢了奥林斯护身符。就在同一天夜里。

她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她试图哀求瓦格亲王们结束她的痛苦,将她吸噬殆尽,但在这里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母亲将奥林斯护身符交给她几小时后,风暴骤然降临。

这是场透着诡异黑暗的暴风雨,在风雨中她再次感到那蠕动着的恐怖活物在撞击她的意识。父母与庄园里所有人都陷入昏迷,尽管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气味。

她在纯粹的黑暗与雷鸣中惊醒时,紧紧攥住胸前的护身符—她紧握着它向所有知道的神明祈祷。但这枚护身符并未赐予她力量或勇气,她只能匍匐爬向父母卧室。那里如她房间般漆黑,唯有窗户在狂风暴雨中噼啪作响。

雨水浸透了一切,可—可他们定是因应付她而精疲力竭,又强忍着焦虑。于是她替他们关上窗,小心翼翼爬上潮湿的床铺以免惊醒他们。他们没有伸手揽她,没有询问她怎么了。床榻冰冷刺骨—比她的床更冷,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与铁锈味,还有那股令她不安的气息。

当女仆发出尖叫时,她正是被这股气息惊醒的。

玛丽恩女士冲进房间,双眼圆睁却目光清明。她没有看死去的朋友们,径直走到床边俯身越过伊芙琳的尸体。这位侍女身材娇小骨架纤细,却不知怎地将她从父母身边抱离,紧紧搂在怀中冲出房间。庄园里仅存的几个仆人陷入恐慌,有人狂奔求援—最近的救援也需一日路程,有人则直接逃命。

玛丽恩女士留了下来。

玛丽恩留下并备好浴水,帮她褪去冰冷血污的睡裙。她们沉默无言,甚至未曾尝试交谈。玛丽恩女士为她沐浴,待她洁净擦干后,抱着她来到阴冷的厨房。玛丽恩让她裹着毛毯坐在长桌旁,自己着手生起壁炉的火。

她今日始终未发一语。反正她体内早已发不出任何声响或言语。

某个留守的仆人突然闯进来,对着空荡宅邸嘶喊奥伦国王也死了—就在自己床上被谋杀了,就像—

不等那人进门,玛丽恩女士已龇着牙冲出厨房。她没听见温柔的玛丽恩如何掌掴那人,如何喝令他出去求援—去找真正的救兵而非带来无用的噩耗。

谋杀。她的家人—死了。死亡无可逆转,她的父母…仆人们把他们的…他们的…

剧烈的颤抖令毛毯滑落。她控制不住牙齿打战。能稳坐在椅子上简直是个奇迹。

这不可能。定是又一场噩梦,醒来会看见父亲抚弄她的头发,母亲微笑的脸庞,在奥林斯城醒来,然后—

温厚的毛毯重新裹住她,玛丽恩女士将她揽入怀中轻摇。"我知道。我不会走—我会陪着你直到援兵到来。他们明天就到。洛坎大人,奎恩队长,你的埃迪安—明天都会来。说不定黎明就到。"但玛丽恩女士自己也在发抖。"我知道,"她反复呢喃着轻声啜泣,"我知道。"

炉火渐熄,玛丽恩的哭声也随之止息。她们相拥着坐在厨房椅子上,像树根深深扎进椅面。等待着黎明,等待着那些终将前来施救的人们。

外面传来马蹄声—很微弱,但世界如此寂静,她们还是听见了那匹孤马。天色依然昏暗。马瑞恩夫人扫视着厨房窗户,听着马蹄缓缓绕圈,直到—

她们瞬间钻到桌下,马瑞恩把她按在冰冷的地板上,用纤弱的身躯护住她。马蹄声转向房屋漆黑的正面。

是正面,因为—因为厨房的灯光可能让来者意识到屋里有人。从正面更容易潜入……去完成昨夜未竟之事。

"艾琳,"马瑞恩低声唤道,那双小巧却有力的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注视那张雪白的面容和血红的双唇。"艾琳,听我说。"尽管马瑞恩呼吸急促,声音却异常平稳。"你要朝河边跑。还记得去小桥的路吗?"

那座横跨峡谷的窄小绳木桥,底下奔涌着弗洛林河。她点头。

“好孩子。冲到桥边,过桥。记得路上那个废弃农场吗?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出来,除了你认识的人,别让任何人看见。就算他们自称是朋友也不行。等宫廷的人来—他们会找到你。”

她又开始发抖。但马瑞恩牢牢抓住她的肩膀。"我要为你争取时间,艾琳。无论听到什么,无论看见什么,不要回头,找到藏身之处前绝对不要停步。"

她摇着头,隐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前门发出呻吟—一阵急促的响动。

马瑞恩夫人伸手拔出靴中匕首。幽暗里刃光闪动。"我说跑的时候,你就跑,艾琳。明白吗?"

她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点了头。

马瑞恩夫人轻吻她的前额。"告诉我的艾莉德…"声音突然破碎。"告诉我的艾莉德,我非常爱她。"

房屋正面传来轻柔的脚步声。马瑞恩夫人把她从桌底拖出来,将厨房门推开刚够挤身的缝隙。

"快跑!"马瑞恩夫人说着,将她一把推入夜色。

门在她身后关上,只剩下寒冷黑暗的空气,以及通往桥边小径的树林。她踉跄着奔跑起来。双腿沉重如铅,赤裸的双脚在地面撕扯着。就在她冲进树林的瞬间—屋里传来一声巨响。

她死死抱住树干,双膝发软。透过敞开的窗户,她看见玛丽昂夫人站在一个戴兜帽的高大男人面前,匕首出鞘却颤抖不止。"你们找不到她。"

男人说了什么,玛丽昂退向门口—不是为了逃跑,而是要用身体堵住房门。

她的保姆如此娇小。在他面前如此渺小。"她还是个孩子!"玛丽昂嘶吼着。她从未听过保姆这样的尖叫—饱含愤怒、憎恶与绝望。玛丽昂举起匕首的姿势,正是她丈夫曾反复教导的模样。

她应该去帮忙,不该躲在树林里发抖。她学过短刀和小剑的使用方法。她应该去帮忙。

男人猛扑向玛丽昂,但她灵巧闪开—随即反扑上去,劈砍撕咬着对方。

就在男人抓住妇人狠摔向桌沿的刹那,某种东西彻底碎裂了—她知道无论对自己还是玛丽昂夫人,一切都无可挽回。骨头碎裂的脆响传来,紧接着刀锋划出弧线劈向瘫软的身躯—直取头颅。鲜血喷涌。

关于死亡她懂得够多了:头颅这样被砍下就意味着终结。她明白深爱着丈夫与女儿的玛丽昂夫人已经不在了。她明白这—这就叫牺牲。

她狂奔。穿过枯槁的树林,灌木撕扯着她的衣服和头发,刮擦啃咬着皮肉。男人踹开厨房门时毫无顾忌,跃上马背疾追而来。蹄声震耳欲聋,在森林里回荡不息—那匹马定是头怪物。

树根将她绊倒,整个人砸向地面。远处融冰的河水在咆哮。近在咫尺,可是—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卡住了!她的腿陷在泥泞与树根间。她拼命拉扯缠住脚踝的树根,木头撕开了指甲。徒劳无功后又疯狂刨挖泥地,十指灼痛如焚。

长剑出鞘时发出尖锐的嘶鸣,马蹄踏地声震得大地轰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牺牲—那原本是场牺牲,如今却要付诸东流。

比死亡更令她憎恶的,是马里昂女士无谓的牺牲。她疯狂抓挠泥土撕扯树根,就在这时—

黑暗中浮现细小眼眸,根须间伸出纤弱手指,将盘根错节的根系向上猛掀。她挣脱束缚踉跄起身,来不及道谢那些倏忽消失的小矮人,只能拖着跛脚拼命奔逃。追兵近在咫尺,身后蕨丛噼啪作响,但她熟识这片土地。无数次穿越让黑暗不再是阻碍。

只要抵达石桥。马匹无法通行,而她的速度足以甩开追兵。小矮人们或许还会相助。只要抵达石桥。

林木豁然开裂—河水咆哮声排山倒海袭来。终点近在咫尺。她凭触觉与听觉感知追兵冲破树丛,利剑高举时划破气流的嘶鸣,那人正要当场劈开她的头颅。

两根桥柱在无月之夜若隐若现。石桥。她做到了,只剩数米,只剩几步,只剩—

当她纵身扑向桥柱间的木板时,追兵坐骑的鼻息灼烫着她的后颈。

却扑向一片虚空。

她分明没有认错—那确实是桥柱而—

他斩断了桥梁。

坠落的瞬间她唯余此念,速度快到来不及尖叫便砸进刺骨冰河,被激流吞没。

就是那一刻。

那一刻马里昂女士为王国选择了渺茫的希望,而不是自身安危,不是翘首期盼永不归来的丈夫与女儿。

正是那一刻,粉碎了艾琳·盖利纽斯曾经的模样与承诺成为的模样。

瑟琳娜瘫倒在地—在世界的底部,在地狱的深渊。

那是她无法面对—始终不敢面对的时刻。

因为早在当时,她已明白那牺牲的分量。

在坠入水中的那一刻之后,尚有更多记忆。但那些记忆模糊不清,混杂着寒冰与黑水、交织着诡异的光芒,随后她便彻底失去意识,直到在遥远某处的芦苇河岸上,阿罗宾恩跪在她身旁。她在一座冰冷要塞的陌生床榻上醒来,奥林斯护身符已永远沉入河底—无论其中蕴藏何种魔力,无论它能提供何等庇护,都在那夜消耗殆尽。

而后便是将恐惧、愧疚与绝望反复淬炼,锻造成全新事物的过程。于是仇恨应运而生—重塑她躯壳的仇恨,点燃她灵魂的怒火,将那些记忆深埋心底的坟墓,永世不得解封。

她将玛丽昂女士的牺牲化作滋养,蜕变成一头怪物,与杀害玛丽昂女士及她全家的元凶几乎别无二致。

这便是她无法归家,也从未归家的缘由。

大屠杀最初数周乃至其后经年,她从未探查过死亡人数。但她知晓洛坎领主遭到处决。奎因和他的部下们。还有那么多孩子……那些璀璨的生命,本都该由她守护。可她终究辜负了他们。

赛蕾娜的身体紧贴地面。

这是她未能向乔尔、多里安或埃琳娜吐露的真相:当妮米娅筹划以自身死亡促使她奋起行动时,那份牺牲……那份毫无价值的牺牲……

她死死抓住地面。下方只有虚无深渊,无处可逃,更无处躲避这血淋淋的真实。

不知在这深渊之底僵卧了多久,瓦尔格王子们终又卷土重来。他们如恶意凝成的幽影穿梭于记忆之间,恍若盛宴宾客品尝餐盘珍馐。浅尝辄止—小口啜饮。他们甚至不屑瞥她一眼,胜局已定。而她甘之如饴。任其为所欲为,任纳洛克将她拖回阿达兰,掷于国王脚下。

鞋底刮擦碎石声响起,一只纤柔小手滑向她。但躺在她对面的并非乔尔、萨姆或妮米娅—那双海蓝宝石般的眼眸盛满哀伤,正静静凝视着她。

苔藓紧贴脸颊,那个曾经的年轻公主—埃林·迦勒苏斯—向她伸出手。"站起来",少女轻声说道。

凯拉摇了摇头。

艾琳奋力朝她伸出手,跨越世界根基的裂隙。"站起来。"一句承诺—承诺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世界。

瓦尔格亲王们顿住了。

她虚度了此生,辜负了马里昂的牺牲。那些奴隶惨遭屠戮皆因她的失职—因她未能及时赶到。

"站起来,"稚嫩公主身后传来人声。山姆。山姆伫立在她视线边缘,唇角噙着淡淡笑意。

"站起来,"另一个女声响起—妮米雅。

"站起来。"两个声音交织—她的父王与母后,面容肃穆而眸光灼灼。王叔立于身侧,泰瑞辛王冠戴在银发上。"站起来,"他温和地说。

如同薄雾中浮现的暗影,他们接连显现。那些曾被她野火般炽热心灵深爱过的面容。

随后是马里昂女士,依偎在丈夫身畔微笑。"站起来,"她低语,声音里浸透着对世界的期许,以及对永别之女的眷念。

黑暗深处传来震颤。

艾琳仍伏卧在前方,手臂保持伸展姿态。瓦尔格亲王们蓦然转身。

当恶魔亲王们移动时,她的母亲步步逼近,面容发色体态与她如出一辙。"你真令人失望,"她嘶声道。

父亲虬结的双臂抱在胸前:"你集世间我憎恶的一切于一身。"

王叔头顶那顶早已焚毁的鹿角王冠:"宁可当初与我们同死,也好过如今令家族蒙羞,玷污我们的记忆,背叛子民。"

诅咒声浪翻涌:"叛徒。凶手。骗子。窃贼。懦夫。"声声不绝,恰似阿达兰国王的魔力曾如蛆虫般钻入她脑海。

国王此举不仅为制造混乱折磨她。更要离间她的家族,诱使他们离开城堡—将罪责转嫁外来袭击。

她曾自责将亲人引向屠宰场般的庄园。殊不知每个细节尽在国王算计中。唯一失算是留她活口—或许因护身符的力量确实庇佑了她。

"随我们来吧,"家人们的低语萦绕耳际,"随我们堕入永恒黑暗。"

他们伸手抓向她,面容笼罩在阴影中扭曲变形。然而—即便是这些因憎恨而扭曲的脸……她依然爱着他们—哪怕他们憎恶她,哪怕这让她痛彻心扉;爱着他们直到嘶嘶声消逝,直到他们如烟雾般消散,只剩下阿林始终躺在身旁。

她凝视阿林的脸—那张她曾拥有的面容—又看向那只仍伸出的手,如此娇小而无瑕。瓦格亲王的黑暗气息明灭不定。

坚实大地就在身下。苔藓与青草。不是地狱—是人间。她王国所在的土地,青翠葱茏,群山巍峨,如同她子民般坚韧不屈。她的子民。

她的子民,苦候十年,但等待已到尽头。

她望见白雪皑皑的雄鹿角山脉,山脚下橡木林野蛮生长,还有……还有奥林斯城,那座光明与学识之城,曾是力量支柱—更是她的家园。

它必将重获荣光。

她不会让那光芒熄灭。

她要用自己的光—她的天赋—照亮整个世界。她将如此炽烈地照亮黑暗,让所有迷失者、负伤者、破碎者循光而行,为深渊中的生灵筑起灯塔。驱逐黑暗无需魔物—唯需光明,以光明驱散黑暗。

她无所畏惧。

她要重塑世界—为那些曾被她这颗炽烈辉煌之心深爱过的人重塑世界;要创造如此璀璨繁荣的天地,当她在彼岸重逢他们时,方能无愧于心。她要为历经劫难而幸存的子民建造这样的世界,绝不抛弃他们。纵使耗尽最后一息,也要缔造前所未有的王国。

她是他们的女王,必当献上此等厚礼。

阿林·加拉森对她微笑,手掌依然伸展。"站起来,"公主说道。

瑟莱娜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土地,指尖轻触阿林的掌心。

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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