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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泉镇的居民纷纷拥上街头。这就有点像新年前夜,每个人都外出庆祝,互相赠送节日的祝福。不过今夜没有烟花,也没有半点喜庆气氛。人们手上拿着手电筒、蜡烛和自制的火把,在霜冻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边角凌厉的漆黑的影子。在人们心中,最初的震惊感觉已经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持续不退的恐惧。在各种流言蜚语的煽动下,恐慌如同野火燎原,迅速蔓延到全镇人的心里。
“她又害死人了吗……”
“我告诉你吧,现在就是1967年的重演……”
“不会吧……你不是说真的吧……别告诉我这是真的……”
在昏暗的火光中,人们的眼睛像水银似的闪闪发亮,神色可怖。虽然室外寒冷刺骨,可是大部分人都坚持不回家。他们太恐慌了,不弄个水落石出是不会罢休的。
在女巫特遣队监控中心,罗伯特·格里姆和马蒂·凯勒正在拼命尝试启动应急发电机。不但全镇停电——整个地区的供电网都已经失效,甚至连手机信号也消失了——而且水压也没了,传统电话网络也断了。
这一切乱象是什么造成的?它们意味着什么?格里姆毫无头绪,甚至越想越害怕。可是他已经无暇深究,因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恢复监控中心的正常运作——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那么他们就彻底完蛋了。要是监控中心不上线,那么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预警系统,还有女巫监控程序,这一切都变得狗屁不如。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他们多年来竭力营造的“安全”假象就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操作,应急发电机都没有一点反应,连一丝火花也打不出来。
安装在马蒂头上的应急灯射出椭圆形的亮光。在不断颤抖的亮光里,马特正在检查输油管。他的前额布满了汗珠,闪闪发亮。三个星期前,他们测试过这台发电机,明明运行得好好的。奇怪的是,现在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监控中心所在的前婆婆漏盆湖游客中心就是漆黑一片。在黑暗里,格里姆愈发心乱如麻:天哪,刚才那一下震动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全镇人同时感到震撼?
沃伦沿着监控中心外面那条路全速飞奔,跑过冰毒教堂,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停住了。据说这里群情汹涌,沃伦是特意过来察看的。他从忧心忡忡的人群中挤过去,人们纷纷拉着他问长问短。可是沃伦既不能回答他们的问题,也没办法抚慰他们的心灵。当时是下午五点半,有至少两百人聚集在点对点旅馆门前的广场上;旅馆职员很贴心地为他们点起许多取暖的火盆。他们告诉沃伦,很多人惊慌失措地开车赶回镇里,好像被恶魔追赶似的;而且那些人回家后就把门反锁,一句话也不说。沃伦听了,第一反应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纯粹是人们在恐惧中胡说八道。可是他马上留意到,有一辆雪佛兰皮卡斜着停在深谷路上,明亮的车灯划破了黑暗——车身印着“加急油漆店”的字样,是雷·达瑞尔的车。他这样停车,明显是在设置路障!在车灯照射下,达瑞尔的剪影清晰可辨。只见他高举双手走到人群前面,大声喊道:“不要离开黑泉镇!这样做不安全!各位听清楚了,一定要留在黑泉镇!”
众人听了,顿时如坐针毡,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你们不能离开黑泉镇!如果你们出了边界,就是死路一条!”
沃伦连忙分开众人冲上前,一把揪住达瑞尔的衣领:“喂,伙计,你别在这儿妖言惑众!你把这些人都吓坏了!”
“他们害怕是有道理的。”达瑞尔说得很诚恳。在这一刻,沃伦突然意识到这个油漆匠自己也确实害怕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刚才开车去镇外,在圆池湖边的军人俱乐部好像没断电。可是我刚刚出了黑泉镇地界,就觉得有东西……有东西在阻拦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才对,就好像路上装了一根巨大的吊杆,你一开出黑泉镇,它就立刻把你扯回来。这股力量你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我还没开到高尔夫球场就已经想自杀了!我当时很想从车厢里把我那把兰卡斯特点四一〇霰弹枪拿出来,给自己脑袋一枪。你想想,我家里有三个小孩,我以前从来没动过自杀的念头!”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次真的很糟糕!”达瑞尔补充了一句。还用你说呀?福尔摩斯!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在场的人一听,顿时开始丧失理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人开始小声说话,第二个人稍稍大声一点;接下来有人开始给还没下班回家的配偶和亲人打电话……越来越强烈的恐慌像惊涛骇浪似的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沃伦放眼四顾,心中一片沮丧,因为他已经认不出这些一起在黑泉镇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了。他突然觉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其实沃伦受过严格训练,不应该被流言和迷信打个措手不及。他甚至努力强迫自己把心底的各种情绪暴露在阳光下,对它们进行分析,然后把这些毫无意义的想法全部抛弃。可是这次沃伦做不到。万一这次……这次的恐慌是合理的呢?万一这次他们真的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境地呢?万一这次他们只能无助地等待着黑暗的降临和黎明的出现、等待着最终命运的揭晓呢?
从东边——也就是沃伦来的方向——传来一阵尖叫声。无星无月的夜晚就像一重密不透光的铁幕,深谷路的尽头一片漆黑,半点动静也没有。可是空气中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呢?为什么这片黑暗如此不正常呢?
沃伦死死地盯着那片漆黑,完全没办法将视线移开。冷风像利齿般撕咬着他麻木的身躯,掀乱了他的头发,把他的眼睛吹出了眼泪,可他依然不能将眼皮合上。
这个夜晚属于凯瑟琳! 沃伦的脑子里凭空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仿佛当头棒喝……然后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黑暗中跑出三个大呼小叫的男人。他们奔跑时,手中的手电筒乱晃,几个身影在光柱里掠过,像海市蜃楼似的时隐时现。他们一边狂奔,一边回头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终于,他们跑进了火盆的亮光里,迎接他们的是两百多人焦急的目光。沃伦·卡斯蒂略发现其中一个人用指甲把自己刮得满脸鲜血,仿佛戴上了一副小丑的面具。
“她的眼睛啊!”那人尖叫道,“她的眼睛睁开啦!就在那儿,我们看见她了,她也看见我们了!大伙儿快逃命吧!要不等邪眼一来,大家就都死翘翘啦!”
末日终于降临黑泉镇了。
黑泉镇的居民——一群被下了诅咒的可怜人——被恐惧牢牢抓住,无路可退,只能四散逃奔作鸟兽散。所有人都被困在同一个命运里,他们经受一样的煎熬,他们发出同样的呼号。在这一片疯狂和混乱中,出现了一种秩序、一个共性:在每个人的心里,“独立自主”这个概念如幻象般消失了;在黑泉镇全体居民的集体意识里,只剩下一个愿望、一声濒死的呐喊。在这一刻,黑泉镇就是他们,他们就是黑泉镇,两者同时陨落,无一幸免。他们都在喊:快逃!快逃!避开她的邪眼!
在这一片难以衡量的大混乱中,有人小便失禁,有人喊哑了嗓子,有人互相践踏,有人打架斗殴,有人求上帝发慈悲……虽然女巫监控程序失效了,可是这个坏消息依然迅速传播。在几分钟内,就连住在黑泉镇边缘的居民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奇怪的是,尽管大家吓得肝胆俱裂,可是女巫并没有来。虽然人人都说女巫睁眼了,不过真正亲眼见过的只有寥寥数人——当然,也没有谁会真的希望她来。许多人逃回家里,顺手抄起什么家伙就把门、窗顶得死死的,然后在黑暗里一边发抖,一边祈祷,甚至有人割腕和吞安眠药。在每个人——哪怕是最天真幼稚的那些人也不例外——的潜意识里,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有可能会到来;可是没有人确切知道末日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也不知道女巫睁眼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有些人宁愿自杀也不想知道,在他们心里,等待末日降临是活受罪,还不如死了痛快。有些人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试图逃离黑泉镇。可是他们刚出地界就吓坏了,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住,只能立刻掉转车头开回去——达瑞尔的警告是对的。只有极少数人硬撑着继续前行,从此就音信全无了。
到了晚上七点,黑泉镇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下四处游荡的寒风与黑影。凯瑟琳并没有大开杀戒报复社会,丧命的人并非中了女巫的咒语,而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在第一批自杀的人里就有科尔顿·马瑟斯。老头一辈子都坚信自杀会下地狱,可是在这一天,上帝让他看见了一个景象。当时,在恐慌爆发的一刻,马瑟斯正在教堂祈祷,于是他走出教堂看个究竟。他站在大门台阶上张望的时候,一个颤抖的画面突然闪现在他脑海里:他回到了十七世纪殖民时期,眼前是一个破败的农场和一间间摇摇欲坠的棚屋。这些建筑物散发着孤独、邪恶和死亡的气息。而凯瑟琳·范怀勒纹丝不动地站在教堂的前庭,像一个傀儡似的立在寒风里。她正在看着他。这个幻象是一个神谕,它告诉马瑟斯,主已经彻底抛弃了黑泉镇。和即将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命运相比,地狱之火简直就像香薰精油般使人舒畅。于是,牧羊人——他一直以牧羊人自居——决定放弃他的羊群了。马瑟斯回到家中,从阳台一头栽到露台上,摔断了全身骨骼,然后一直熬到晚上,终于失血过多而死。第二天早上消息传开后,许多人都骂他这样做是彻彻底底的懦夫行径。
可是凯瑟琳呢?
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没人知道她到底想怎样。
洁姬·霍夫曼与克莱伦斯·霍夫曼夫妇家住矿谷上路。此刻他们带着两个小孩——乔伊与内奥米躲在厨房里。通常,明媚的阳光会从洗碗池顶上的两扇窗户照进来,使整个豪华的厨房沐浴在光明中。可是现在,他们把全屋的书架拆散,用木板把门窗都密封了——霍夫曼一家热爱读书,所以有足够的书架和木板。十一点十五分,厨房餐桌顶上的吊灯突然开始来回晃动,似乎腊月冷风到底还是找到缺口闯进来了。与此同时,所有蜡烛一齐熄灭,瞬间之后,凯瑟琳出现在一家人当中。当时,两个不知疲倦的小孩子正坐在厨房另一端,趁着iPad还有电,拼命玩《愤怒的小鸟》。凯瑟琳一出现,就挡在父母和两个可怜的小孩中间。在iPad的亮光中,女巫在墙上投下一个怪异的黑影。几秒钟后,惊呆的小乔伊手一松,iPad摔在厨房的地面上,屏幕当场碎裂,厨房顿时陷入完全黑暗中。
不,不是完全的黑暗,因为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漏进一丝丝没有那么黑的暗光,使霍夫曼夫妇能勉强辨认出面前的人影。只见乔伊与内奥米身体僵直,紧紧靠在被钉死的门上;女巫模糊的身影就在面前俯视着他们。洁姬开始大声尖叫,克莱伦斯贴着柜台慢慢移动,想去一双儿女身边。突然,女巫的身影猛地转过来,像发怒的猫似的对他发出“嘶嘶”的声音。在黑暗中,克莱伦斯看不见女巫的眼睛,可他依然能感觉到她那非人的恶毒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克莱伦斯就像被砖头砸了一下,顿时往回缩。这时候,洁姬也想冲上去,他一把搂住妻子的腰,将她紧紧抱住。
“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小孩!”她苦苦哀求道,“他们是无辜的!你自己的小孩不也是无辜的吗?凯瑟琳……啊,天哪!她在干什么呢?乔伊,告诉妈妈,她在干什么?”
“她在……我觉得她好像要送什么东西给我们。”
“千万别碰!”小孩的父亲厉声说。
“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好像是一个洋葱。”
“给我的是胡萝卜。”内奥米说。
“我叫你们别碰!”
可是洁姬用手肘撞了一下丈夫,低声说:“别招惹她呀,克莱伦斯……或者她没有恶意呢……”
女巫的身影没有动,似乎在坚持什么。洁姬·霍夫曼突然意识到,如果洋葱和胡萝卜是从女巫围裙里掏出来的,那就意味着这两样蔬菜是在1665年从地里采摘的,一直在凯瑟琳的死亡诅咒下保持到现在。内奥米本来就不喜欢吃胡萝卜,而且这根胡萝卜肯定不像超市冷柜里那种包装好的产品……她突然明白女巫想要什么了。
“宝贝,快,咬一口吧。”
“可是,妈妈……”
“她希望你吃一口呢,宝贝。”
“可是我不想吃呀,妈妈!”内奥米哭着说。
“小崽子快吃!”
这时候,她听见一声脆响,像是乔伊的牙齿咬在洋葱上的声音——虽然很不情愿,可乔伊还是照办了。很快,内奥米也以哥哥为榜样,咬了一口胡萝卜。然后,他们慢慢地咀嚼起来。
“好甜啊!”内奥米一边哭,一边大声叫道。说完,小女孩很贪婪地又咬了一口。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变得非常古怪。克莱伦斯和洁姬事后回忆起来,两人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各执一词。不过他们都记得凯瑟琳牵起他们一双儿女的小手,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在那个瞬间,两人都吓傻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两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他们都希望那是幻觉——因为眼前那一幕一幕实在太恐怖,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肯定是他们脑子想象出来的!比如说,内奥米和乔伊用牙齿去啃那些钉在门后的木板,咬得满嘴鲜血,硬是把那些木板都咬碎了。然后,不知从哪里射来一道光柱,把两个小孩照亮了。只见他们的下唇都破了,插满了木刺;他们茫然四顾,眼睛虽然闪着亮光,可是眼神显得呆滞、痴迷。太荒唐了,那些绝对是幻觉!因为在那一刻,小孩身上的衣服突然变了:乔伊身上套着一件皮马甲,而内奥米竟然穿着一件污秽不堪的宽松长袍 [1]  。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有一个事实是无可否认的:当克莱伦斯和洁姬清醒过来的时候,厨房门已经腐烂,就像被木蠹虫蛀开了一个大缺口;冷风从缺口灌进来,在屋里呼啸盘旋。洁姬痛失一双儿女,哭得撕心裂肺。可是她并没有追出去寻找,因为她知道,把她的至亲骨肉夺走的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凭她区区一个凡人,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
当天晚上,许多人从窗帘和窗户之间的夹缝向外窥探,看到女巫一行三人在大街上行走。女巫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人们看不清她的眼睛——天哪,幸好看不清那双邪眼——可是有好些人认得那两个小孩是霍夫曼家的一对小兄妹。只是他俩穿着一些很古怪的老式服装,人们都觉得很奇怪。随着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越来越多的人看见那个小男孩穿着紧身短袖上衣、皮马甲和马裤;那个小女孩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还戴着头巾。虽然两人目光呆滞,可是他们像是自愿跟女巫走的。还有人看见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子,棍子顶端是一个木头小风车。小风车迎着风“嘎吱嘎吱”地转动,逗得小女孩“咯咯”地笑。
*    *    *
将近黎明的时候,一个黑影潜进了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的卧室。楼下肉店里的腐烂肉制品散发出来的臭气就像一条令人恶心的毯子,覆盖着整间屋子。可是格丽泽尔达已经没有精力下楼收拾烂摊子了。当天晚上,杰登很早就睡觉了。最近他都在服用大剂量的含锂的安神药,整个人都变糊涂了,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母亲就和他完全不一样了。格丽泽尔达一直殚精竭虑地为凯瑟琳睁眼这一天做准备,整个黑泉镇没有谁比她准备得更充分了。可是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临,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所措,脑子变得不好使了。因为太突然了,事前她完全没有得到任何警告……莫非这意味着凯瑟琳已经把她抛弃了?
格丽泽尔达需要时间去思考前面的路怎么走,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头绪。晚上睡觉时,屋子里不时响起一下陌生的声响,或是踢脚板发出“嘎吱”声,或是房屋结构材料发出叹息声。每逢这时候,她都会从床上爬起来,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烛台,在一片死寂的二楼游荡,充满警惕地查看黑暗里的一切动静。可她只是杯弓蛇影,什么也没找着。终于,她筋疲力尽,沉沉入睡……伴随着她的每一下呼吸,腐败的空气就会灌进她的肺部,让各种腐朽的物质渗入她的四肢百骸。
格丽泽尔达没留意到站在床边的一个黑影。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狂热地渴望她唯一的朋友——凯瑟琳——给她一个回应,现在凯瑟琳终于来了,她却只能在熟睡中哼哼两声。突然,女巫两只圆睁的眼睛凑到她面前,把她紧紧地困在梦里无法自拔。在她的梦里,女巫既没有脸,也没有嘴巴,更没有背景——只有两只眼睛。格丽泽尔达辗转反侧,汗流浃背,把脸深埋在枕头里。即使在梦中,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最可怕的噩梦。然后,梦里出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说的并不是具体的言辞,因为凯瑟琳并不需要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故事。格丽泽尔达听着这声音,就如同笼子里的老鼠听驯兽师的低语,完全理解不了。凯瑟琳跟格丽泽尔达讲述这个世界如何放逐她、欺骗她,逼迫她为了爱而做出抉择——为了救一个最爱的人,她必须牺牲另一个最爱的人。她就是这样被这个世界彻底压垮的。
格丽泽尔达不知道这个梦是何时结束的。当她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灰蒙蒙的晨光已经透过窗帘斜射进来。她睡着的时候把被子蹬开了,此刻她低头看着自己那一副长满赘肉的苍白躯体,心中充满了厌恶——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爱惜过她的身体,包括她自己。为了爱而做出抉择?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格丽泽尔达已经忘记了,她只懂得保护自己,顽强地活下去。
在她窗外的镇中心广场上聚集了一群人,人群中传出一阵阵骚动的声音。听着阴森森的人声,格丽泽尔达突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念头:要是她把杰登作为祭品奉献给凯瑟琳,她就能拯救自己了!
其实,女巫传递给她的信息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格丽泽尔达这回铸成大错了。

注解:
[1]  十七世纪殖民地小孩的典型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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