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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格里姆决定暂时不送马特·格兰特去纽堡市的圣路克医院。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他愿意为此负全责,并独自承担一切后果。格里姆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噩梦。在梦中最可怕的一刻,乔斯林尖叫着要冲上楼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拉下来。史蒂夫则木然地坐在饭厅里,双眼出神地盯着前方,仿佛正在凝视一片虚空;他的神情专注得吓人,仿佛整个脑子突然消失,颅骨中变得空空荡荡。
出事后是玛丽·范德米尔打电话通知格里姆的。三分钟后,格里姆就带着沃伦来到格兰特家。他们到达时,沃尔特·斯坦顿医生的车也是刚刚来到。又是这里!格里姆全身一阵颤抖:诅咒的魔力好像一直凝聚在这里,现在已经达到了顶峰。皮特告诉格里姆,他们夫妇被邻居家里传来的恐怖尖叫声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来帮忙。虽然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至少把格兰特夫妇从他们儿子的尸体旁拉开,这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马特仰卧在厨房大理石台面上,玛丽和乔斯林从水龙头接来冷水浇在他脸上。斯坦顿医生一眼看见水槽里的毒菇残渣,马上厉声追问在场的人,马特有没有把蘑菇吞进肚子里。他也不等她们回答,一下子就把这孩子翻转俯卧在台面上,然后把一根手指伸进马特嘴里,抠他的喉咙。
在马特翻身的一瞬间,格里姆瞅见了他的眼睛。
天哪!看那双眼睛!
只见眼睛表面覆盖着一层不透明的、象牙色的胶质,似乎他的眼珠被针扎了许多孔,把里面的东西都排干了,重新塞回眼眶里。
格里姆让沃伦留在厨房帮忙照料马特,他自己快步跑上楼梯。他来到二楼过道,眼前的惨况让他一下子陷入疯狂中。从此,格里姆也踏上了一条漫长的不归路。泰勒·格兰特,这个讨人喜欢、富有同情心的少年,竟然悬梁自尽了!他为什么要自杀?格里姆一下子就明白了:晃动的尸体后面站着一个人——凯瑟琳。刹那间,格里姆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成了珍珠般的灰白色,乔斯林的号哭声顿时变得很遥远,四处陷入一片死寂。格里姆马上狠狠地咬自己的舌头,强行突破这种梦魇般的状态,让世界重新回到自己思维的焦点中。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确保每个人的安全,所以他决不允许自己在伤痛里沉沦下去。
斯坦顿医生一步两级地跑上来了,随即用手捂住了嘴巴:“天哪!啊!天哪!”
泰勒的一双赤脚悬空,脚趾低垂,距离地面大约三英尺,后面就是凯瑟琳那条又脏又破的裙子。
“遇到这种个案,你通常是怎么处理的?”格里姆问道。
斯坦顿医生吓傻了,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我是说有人自杀的话。”
“噢……”斯坦顿医生茫然地摇了摇头,用五指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必须向地区检察官报告。再加上他弟弟的状况,州警肯定会过来立案调查的。”
“没错,可是我们必须确保她在调查开始前离开现场。”
这时候,斯坦顿医生突然低头盯着什么东西,眼神里流露出憎恶的神情——原来过道中间的地板缝里长出了一圈毒蘑菇!格里姆刚才竟然没有留意到这里有个仙女环……这一幕实在太恐怖,他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他抖擞精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运用理性和直觉去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
“这些是死亡帽,”斯坦顿医生说,“罗伯特,我必须把那个小伙子送医院急救!”
“不行!如果你就这样把他带去医院,院方马上就会报警。如果我们不同时报告泰勒自杀的事情,警方就会怀疑父母虐待小孩,然后就正式展开调查了。”
“可是他必须马上去医院呀!”斯坦顿几乎要大吼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吞下去多少,可是那种蘑菇会毒死人的!还有,他的眼睛——”
“把他带回你的诊所,请你竭尽全力把他救活。”
“你也知道我不能这样做的。作为一个医生,我是发过誓的!”
“作为女巫特遣队的指挥官,我也是发过誓的!无论有什么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就是了!现在请你听我的,尽力抢救死者的弟弟。”
“我的诊所里没有必需的设备和药物,没办法抢救他呀!要是凯瑟琳过三个小时才消失呢?这小孩现在有生命危险啊!可怜这两人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罗伯特!”
这时候,格里姆刚好看见泰勒牛仔裤的裤裆下面有一片深色痕迹——小伙子临死前小便失禁了。格里姆心中不忍,连忙扭过头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死亡总是这么残忍,总是让人颜面丧尽呢?多年来,格里姆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处理过许多棘手的案例,早已养成了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气度。刚才虽然一时失态,可是此刻他已经重拾那种熟悉的、沉着镇定的感觉。正是由于这种冷静,他才能暂时把心中的道德准绳屏蔽掉。这样做是有代价的:他的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就像麻醉药力减退时,被压抑的痛感开始渐渐浮现。格里姆所做的决定,斯坦顿医生是做不出来的。对斯坦顿来说,违背美国医学会制定的誓词固然有风险,可真正困扰他的其实是这件惨案背后的残酷现实。
格里姆一把揪住斯坦顿的双肩:“沃尔特,你听我说,你以为我不想有别的解决办法吗?可是你自己也知道,在紧急情况下,黑泉镇的利益高于任何个人的利益。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现在只能希望孩子父母一时反应不过来吧。这里一安顿好我就马上通知你,现在你赶快带马特离开吧!无论如何,看在老天的分儿上,一定要把小孩救活!”
斯坦顿本来就疑虑重重,心中饱受煎熬。现在听完格里姆这一席话,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足有两秒之久,然后做了一件让格里姆料不到的事情:他走到泰勒身前,闭上眼睛,举起了双手。此举流露出无尽的怜悯和慈爱,格里姆看在眼里,觉得很欣慰。然后斯坦顿医生转身跑下楼梯,格里姆在他身后嘱咐道:“别让孩子的父母留意到。”
斯坦顿医生抱着马特溜出大门。很快,格里姆就听到屋外传来汽车驶离车道的声音——总算是暂时解决一件事情了。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一个接一个的零碎片段交织在一起,一切都陷入混乱中。首先是乔斯林,她一开始是歇斯底里,后来变糊涂了,竟然想四处给人打电话!格里姆连忙制止她,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打电话的时候。玛丽陪伴她坐在沙发上,突然乔斯林说要把鸡胸肉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来解冻,今晚要用。玛丽叫她放心,一切都已经办妥了。格里姆越来越担心,想找史蒂夫来帮忙照料他太太。哪知史蒂夫依然枯坐在饭厅的餐桌前,仿佛整个人麻木了,完全动弹不得。斯坦顿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乔斯林才发现马特也离开了,格里姆骗她说,医生把马特送去医院了。然后乔斯林又开始痛哭,想去泰勒的房间。这一切真是太乱了。
格里姆请范德米尔夫妇照看着两位邻居,自己带着沃伦上二楼商量对策。凯瑟琳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牺牲品身后,就像一头母狮子守护着猎物的尸身,防止一群蠢蠢欲动的鬣狗抢食。格里姆觉得女巫根本就不打算离开!她留在这里并不是一时性起,而是有预谋地折磨他们!格里姆心中的恐惧越发强烈了。
她就是要泰勒的父母难受!
她要他们也尝到当年她经受的痛苦!
嘿嘿,现在我们至少已经知道她的动机了,对吧?
沃伦摇头说:“我也没辙呀,史蒂夫。以前我们从来不需要搬动她的。”
沃伦说得对。女巫特遣队有无数藏匿凯瑟琳的方法,当中不少还相当有创意;可是行动守则明确规定,绝对不能与女巫发生身体上的接触!如果他们惹恼了凯瑟琳,镇上就会有人倒霉了。这个人也许心脏不太好,也许大脑皮层太薄弱……反正这个倒霉鬼能感受到女巫盛怒之下所造成的冲击和震荡,结果就是当场暴毙。
凯瑟琳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楼梯平台对面。
她嘴里还是念念有词,吟诵着邪恶的咒语。
她分明是在挑衅!
来呀各位,尽管来碰我呀,看看这次死的是谁……
突然,沃伦狠狠地踢地上的毒蘑菇,一脚把仙女环踢出了一个缺口。其中一个毒蘑菇滚到女巫那双死尸般的脚边,碰到那些皱皱巴巴的棕黄色脚指甲,终于停住了。
“凯瑟琳。”沃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喂,凯瑟琳。”
格里姆突然觉得嘴巴很干,就像一卷羊皮纸那么干。他张开嘴唇说话,却一下子哽住了,只能发出一声让人听了就心烦意乱的呻吟。他想走上前把沃伦拉回来,可是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走不了。特遣队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绝不能对女巫说话。可是沃伦现在竟敢公然犯禁,其可怕程度几乎能跟眼前的惨案相提并论了!
“小孩已经死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沃伦的嗓音听起来含混不清,仿佛喉咙里塞了一团凝固的石油,“为什么不让我们清理现场呢?我们干完活还得回家呀。”
凯瑟琳依然纹丝不动。
不!不是纹丝不动!她右手的手指一直在抽搐。
而且,在那双被缝起来的眼睛后面,不知什么恶毒念头正在酝酿成形。
她分明是在挑衅!
沃伦又向前走了一步:“喂,你到底有完没完?”
“沃伦,别说了!”格里姆很反感,低声呵斥沃伦。突然,恐惧像重锤似的砸在他心头,他觉得自己仿佛走到了发疯的边缘。黑泉镇到底是谁说了算?格里姆再也没有怀疑了:在女巫的威胁下,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她的手里。“快回来!你也想上吊自杀啊?”
时间缓慢地流逝,一分一秒也是煎熬。等了四十五分钟,两人终于熬不住,决定下楼了。史蒂夫依然深陷在震惊中不能自拔,格里姆怎么努力也唤不醒他。窗外的天空已经染上一片血红。
沃伦提议用扫帚小心地把女巫推开。可是推到哪儿去呢?必要时难道把她推下楼梯吗?杰登那几个人为了向凯瑟琳砸石头,用树枝把她推到哲人溪旁的蓄水池里,然后她就消失了。所以要是他们把她推下楼,估计她也会马上消失的。不过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和那几个小浑蛋又有什么区别呢?可是史蒂夫看到乔斯林眼睛也哭肿了,心中不禁一阵踌躇。为了她而牺牲城里某个老头老太的老命,值得吗?世易时移,难道我们的道德标准也随之改变吗?
两人又回到了二楼。沃伦手执一把扫帚,格里姆拿着一根拖把。冰冷的汗珠贴在他们的前额,仿佛针扎般刺痛。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拖把和扫帚的把手轻轻地戳凯瑟琳。她脆弱的身躯被戳动了,可是女巫始终没有后退半步。可怕的是,他们每戳一下,女巫那张被针线缝住的脸就会朝那个方向转过去。
两个人、一个女巫,中间还吊着一具尸体——多么恶心而且怪诞的一幕!
其实,格里姆和沃伦都不敢真的使劲儿驱赶凯瑟琳。
“我要去找我的宝贝儿子!”突然,楼下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叫声——是乔斯林发作了。格里姆和沃伦吃了一惊,对望了一眼。很快,皮特·范德米尔跑上来了。他明显已经心力交瘁,可是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格里姆心中非常感激。
“下面什么状况?”他低声问。
“还能有什么状况?”皮特答道,“就一团糟呗。幸好玛丽给她沏了一壶上好的甘菊茶。”他干笑了一声,笑中带着泪。这句话确实很荒诞:难道一壶上好的甘菊茶就能化解这一切难以名状的苦难吗?
三个人于是一起动手,把凯瑟琳向右推,想让她绕过泰勒的尸体。终于,她踉跄着向侧面迈出了一步。格里姆觉得心脏一阵狂跳,然后沃伦再加把劲儿一戳……就在电光石火间,女巫突然出现在泰勒尸体前面,就在三个人中间!格里姆敢对天发誓,他甚至能听见女巫嘴里发出的“嘶嘶”声。他们大惊失色,顿时作鸟兽散。沃伦绊在自己脚上,一屁股坐倒在那个残缺不全的仙女环里。
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以惊人的速度从格里姆眼前掠过。“乔斯林!”有人在下面大叫一声。格里姆意识到,这是玛丽的声音。同时,乔斯林龇着牙扑上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音越来越大。格里姆惊魂未定,反应迟钝,想阻止她已来不及了。只见乔斯林猛地一挥手臂,击出一个全垒打,把那壶上好的甘菊茶不偏不倚地砸在凯瑟琳脸上。
这一击的效果真可谓惊天动地。滚烫茶水四溅,玻璃碎片纷飞,大部分都洒到了墙纸上。格里姆手疾眼快,飞身一跃,勉强避开。女巫被击中后,一下子弯下腰来,然后就消失了。乔斯林尖叫一声,扔掉手中的塑料茶壶柄,扑上去抱住了儿子的尸体。
*    *    *
警察来了,问了各种问题。幸好玛丽·范德米尔已经把乔斯林送去圣路克医院,否则以她目前的状态,在回答警察提问时肯定会泄露黑泉镇的秘密。等她们两人离开后,格里姆才让皮特打电话报警。然后他走进饭厅,坐在史蒂夫身边,问他能不能跟警察录口供。
史蒂夫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伤。他仿佛刚刚从黑暗的远方回来,听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也要想很久才想明白。他问:“他们到时候会把泰勒放下来吗?”
这句话让格里姆彻底崩溃了。这一切实在是惨绝人寰,连他这么坚如磐石的硬汉也难以忍受。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这位伤心欲绝的父亲。“会的。”格里姆说,暗自庆幸自己不用看着史蒂夫的眼睛,“他们会把他放下来的,哥们儿。”格里姆勉强定下心来,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必须对目前状况进行评估。史蒂夫已经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证明他已经足够清醒了。也就是说,他应该知道,回答警察问话时什么应该说、什么不能说。
格里姆放开史蒂夫,然后坐直了:“史蒂夫,有个问题我必须问你。你觉得这件事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史蒂夫缓缓地摇了摇头。
“泰勒是不是说过什么话?”史蒂夫还在摇头。格里姆继续追问,“我现在问你的话,绝对不会对别人泄露,连议会我也不说。要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必须知道,这是为了全镇人的安全着想啊!其实我知道泰勒一直在做那个网站,不过我觉得跟这件事完全没关系,否则的话,早就出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上个月我们一直在监控他的电脑,也没发现他玩什么新花样。你知道他有没有搞别的项目呢?这件事到底哪里出错了呀?”
“我真的不知道,罗伯特。”史蒂夫终于回答了。他的语气平静而且诚恳。
格里姆凝视着史蒂夫,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说的是实话。格里姆知道史蒂夫还在震惊当中,肯定已经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了,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再追问下去,就让他先缓过神来再说吧。他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说:“哥们儿,你要保重,今晚我再给你打电话。”
史蒂夫说了声谢谢。格里姆要走了,沃伦会留下来以朋友的身份帮忙应付州警。格里姆把汽车钥匙给了沃伦,一想到马上就能走出这座房子,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他觉得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就像一面四处蔓延的沉重帷幕,把整座房子笼罩住,还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虽说这种念头当然只是迷信罢了,可是在这栋房子里,死亡似乎遵循着一套黑暗法则,导致一个接一个的灾难像疾病似的向外散播。罗伯特·格里姆快步走出屋子的后门,虽然双腿酸软,却一直走到后院中心才停下脚步。他垂着脑袋,深深地吸着冬夜的空气,双腿不住地颤抖。
格里姆此刻心中一片迷茫,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他朝着原来的游客中心——也就是现在的女巫特遣队总部走去。他不想碰上警察,所以抄林中小道。这是一条陡峭的上坡路,路边是一片休耕的田地。地上白雾缭绕,反射着清冷的月光。上周温度降到了零下,现在天气又回暖了,因此空气中的湿气极重。格里姆看见自己呼出的气在黑暗中凝结成朵朵白云。
才走了几分钟,他就后悔走进这片树林了。
格里姆打开手机的照明灯,照亮了面前的路,然后加快脚步。路的左侧长满大片的毒芹,形成了一堵巨大的黑墙。在这一片山脉的其他地方,比如说北面和西面更远处的地区,人们晚上也会进山里散步、遛狗,在夏夜甚至有人会进林子里云雨一番。可是黑泉镇一带的山中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天黑之后就没人出门了。
马特的那双眼睛……
怎么有人能这样对待自己呢?是凯瑟琳逼他这样做的,还是女巫让他看了一些极度疯狂的东西,他宁愿把自己弄瞎也不愿意看下去呢?他这样做好像在模仿女巫——实在是太诡异了。女巫对人的影响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呢?
这时候,他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刚才乔斯林把一壶上好的甘菊茶砸在女巫脸上的一幕。可是这一次,当碎玻璃纷飞的时候,有几片插进了他的眼睛里,顿时鲜血四溅。格里姆一个踉跄,仰面朝天跌下了楼梯……
白痴!别胡思乱想!
可是他已经浑身发抖,思绪完全平静不下来。突然,身边刮起一阵怪风,树上的枝叶在空中猛烈摆动,仿佛群魔乱舞。在黑暗中待久了恐怕会精神失常……格里姆连忙加快脚步。
他独自走在荒郊野岭中,理智渐渐恢复,心中的疑虑和迷惘情绪也被压制住了。同时,无数疑问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格里姆掌管女巫特遣队三十年了,凯瑟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攻击过他们。1967年,有人想剪断缝住她嘴角的线,结果闹出人命了。打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害人自杀了。每个人都知道,听了女巫念咒就会自杀,所以绝对没人敢冒生命危险去听。泰勒一伙人做恶作剧和拍视频,虽然有点玩火的意味,不过泰勒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绝对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吧?可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格里姆甚至有点怀疑,他不向议会报告泰勒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其实是害了泰勒呢?这个念头让他心里隐隐作痛。
哥们儿,我知道人人都会马后炮,可是请你恕我直言,你替他保守秘密其实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突然,格里姆觉得身后有东西在动!他停住脚步,猛地转身,脚却踩在结了霜的草根上,滑了一下。格里姆连忙稳住身体、保持平衡,这才发现刚刚在黑暗里活动的东西已经消失了。那到底是什么呢?是雾气造成的错觉还是他脑子里的幻觉呢?这时候,他心中涌起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同时还有一种可怕的不祥预感——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所有这些思绪汇聚起来,形成了一种十万火急的逼迫感,重重地在他心头敲击。虽然格里姆明知这样做不理智,可是他实在按捺不住,立刻撒开腿狂奔起来。
可怕的大灾难迫在眉睫!
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不断恶化的事件其实组成了一条盘旋下坠的因果链:杰登用裁纸刀划破凯瑟琳的乳房;格兰特家的狗死于非命;小溪淌血;杰登一伙儿向女巫投石;全镇人陷入疯狂;杰登被行刑者打得只剩下半条人命,最后还是挺过来了。现在轮到泰勒了。
孩子们爱玩丧葬的游戏,他们抬着水果箱子扮作送葬队伍,游行到聚居地的围墙外。然后他们挖掘坟坑,把水果箱子埋在里面。那些父母都怀疑儿女被恶魔附体,都觉得这个游戏是个不祥的征兆。
格里姆跑了一会儿,肋部传来刺痛,还伴随着一阵阵抽搐。他跑上一条碎石路,穿过废弃的希望泉住宅区,来到了深谷路。虽然这里街灯明亮,可是格里姆并没有放慢脚步。终于,他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原来的婆婆漏盆游客中心。
只见屋顶雕带上方的屋檐边缘坐着一只黄褐色的猫头鹰。这只鸟正用捕猎者特有的眼睛盯着格里姆,目光中流露出恶毒的神色。格里姆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看见这只鸟,心里就突然充满了沮丧,仿佛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用力拍击手掌,想把猫头鹰赶走。可是那只鸟竟然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格里姆吃了一惊,随即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它扔过去。猫头鹰这才拍起强有力的翅膀,飞走了。
格里姆回到监控中心,得知凯瑟琳出现在下南区某家人的厨房里。他让那家人去点对点旅馆过夜,然后派克莱尔和马蒂赶去现场,寸步不离地盯着女巫。万幸的是,那壶上好的甘菊茶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事故。格里姆留守在监控中心,一头扎进浩如烟海的视频文件库里开始搜索。他反反复复地查看视频画面,在某些关键时间节点还不断地快进后退。他看见马特从车站走回家,格兰特家的房子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格里姆很清楚,这只是假象,不知道昏暗的窗户后面藏着什么东西。泰勒在弥留之际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呢?从马特回家一直到他父母把车停回车道,在这一个半小时内,屋子外面风平浪静,什么也观察不到。屋里明明掀起了腥风血雨,屋外竟然一切如常——这个超现实的场景让格里姆胆战心惊。
沃伦从圣路克医院打电话来汇报:史蒂夫·格兰特由皮特·范德米尔陪伴着留在黑泉镇,殡仪馆的经理过一会儿就到。马特因为吞食了毒蘑菇,所以胃肠中毒非常严重,不过总算脱离危险了。现在医生正在抢救他的眼睛,可是并没有十足把握。沃伦想留在纽堡市,因为他担心小孩醒后会乱说话——虽然不大可能,但也不可不防。
格里姆收了线,开始考虑不同的策略,看看怎样才能把这件惨案对黑泉镇公众的冲击降到最低。他心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似乎他忽视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他必须抢在灾难降临前,把这个关键因素找出来!
这种感觉有害无益,于是格里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实际问题上。比如说,他要向格兰特夫妇提什么问题呢?有哪些信息是可以公开的呢?葬礼在镇里还是外面举行呢?在镇内举行葬礼的话,会有来自外乡的亲戚朋友,万一凯瑟琳突然出现怎么办?须知,有些纵火狂是喜欢回现场观赏自己燃起的熊熊大火的。
也许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泰勒的死只是女巫的惊天大阴谋中的一部分。
格里姆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出这句话,吓得整个人跳起来。他睁大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两秒后,手机响了,是克莱尔打来的。
“喂?”
“罗伯特,她消失了,就是一秒钟前的事。”
这时候,一股浓重的尸臭气味钻进格里姆的鼻子里,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好吧,那你们就回……”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听见一阵呢喃低语声。格里姆转头一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饱受折磨的、梦魇似的脸——竟然是凯瑟琳·范怀勒!只见她正努力张开那两片支离破碎的嘴唇,把缝住嘴唇的黑线绷得紧紧的,形成一丝诡异的笑容。她全神贯注地念诵着,开了一条小缝的左嘴角不停地嚅动,把邪恶的咒语送进他耳朵里。格里姆尖叫一声,手机也掉了。他踉跄着向后退,整个人在桌面上翻了个跟头,摔在办公桌另一头的地上。在这个过程中,他还碰翻了一个笔筒,正好落在他身旁。
凯瑟琳迈着谨慎的脚步,平静地绕过办公桌,站在格里姆面前。
“罗伯特,罗伯特!”手机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格里姆挣扎着坐起来。眼看黑岩女巫一双灰色的赤脚越走越近。只见她长长的趾甲卷曲着,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色。铁链缠绕在她骨瘦如柴的身躯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格里姆惊慌失措地拼命后退,一下子撞在一块大屏幕上,最后被逼到了墙角——怎么好人总会被逼到墙角呢?
片刻之后,凯瑟琳已经来到了格里姆面前。她弯下僵硬的身躯,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在这个情形下,格里姆想逃脱的话就必然会碰到女巫,所以他只好蜷缩在墙角里,用手指塞住耳朵,然后开始拼命大声唱歌。只是这一次他唱的并不是卡特丽娜与波浪乐团的歌,因为那一声声可怜兮兮的嘶吼根本就没有音调,也不成旋律。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免受女巫咒语的侵蚀,他必须大声疾呼!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被迫看着女巫那一双被缝起来的眼睛,吸入她散发出的带着腐土和死亡气息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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