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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就像一个不速之客,赖在这里迟迟不愿意离去。终于,十二月的第一天来到了,泰勒觉得特别神清气爽。到了学期中段,他可以说是苦苦挣扎,幸好,他的成绩下滑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有西班牙语一门课特别狼狈。下学期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在年终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
和黑泉镇其他人一样,自从十一月十五日以来,泰勒不断地努力,一点一点地让生活恢复正常,将那天发生的事情淡忘,把负罪感也一并抛开。终于,他好歹也算是成功了。在那段时间,父母之间的紧张气氛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泰勒很自责,恨自己的惊天大秘密压在父亲肩上。他也明白这样自怨自艾是不理智的,可是在这件事上,他没办法理智起来。
这段时间,马特总是做噩梦。有一天下午,乔斯林偷偷告诉泰勒,马特尿床了。弟弟闹成这样子,泰勒觉得很抱歉。当天傍晚,他帮助弟弟洗刷帕拉丁和纽阿拉。虽然兄弟二人没说什么,可是彼此心中都很珍惜这么难得的相处机会。晚些时候,泰勒问马特借手提电脑,上谷歌搜索信息做作业。他打开Safari浏览器时,在浏览历史里发现了一个同性恋色情网站。泰勒什么也没说,假装没看见。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弟弟其实是万分疼爱。
鞭笞之后,过了一个星期,罗伯特·格里姆来他们家归还电脑和手机。他把泰勒叫到一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不管你做了什么,可是如果你敢再做,我一定会发现。明白了吗?”
泰勒低着头,盯着地面不说话。难道格里姆知道了吗?他当然知道了!或者说,他就算不确凿知道,也至少非常怀疑了。他肯定是看到了OYE的网址不可用,所以起了疑心。可是为什么他不采取措施呢?或者至少向泰勒探一下口风呢?泰勒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如果OYE的事情曝光,保守的镇议会很可能会趁机切掉整个黑泉镇的互联网连接。格里姆太牛×了!他为了不让黑泉镇变成互联网时代的信息孤岛,干脆守口如瓶!想通了这一点,泰勒带着一丝微笑睡着了。第二天,他觉得自己的良心又轻松了一分。
十二月初的某一天,泰勒放学回到家,看着原来放废柴狗窝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他这才突然想起爱犬的惨死、树林的噩梦,以及恐怖的石刑。忘却的救主竟然降临得这么快,泰勒很惊讶,也感到一丝内疚,仿佛觉得自己这么努力去淡忘是不对的。可是时间总会流逝,总有些伤口愈合得比较快……不过伤口再怎么愈合,始终会留下一道疤痕,不时还会冒出来提醒他一下。
十二月四日,风雨大作,天色一片萧瑟凄凉。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房子一直充斥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今天终于变得和以前一般温暖舒适,因为今天是乔斯林的生日。范德米尔一家带着生日蛋糕上门庆祝;罗蕊也来了,而且爸妈还允许她留在这里过夜。泰勒花了不少心思,做了一张家庭照片——包括废柴在内——拼贴;马特写了一首很搞笑的诗,乔斯林被他逗得先是捧腹大笑,然后喜极而泣。乔斯林打开生日礼物后,泰勒意外地发现父母还给他们兄弟俩提前准备了圣诞礼物。于是他们马上在壁炉前拆礼物。泰勒的礼物包在一个扁盒子里,他把包装纸撕开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台全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他张大了嘴合不上,呆呆地看着父亲。史蒂夫点了点头,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这个微笑说的是:这台电脑没有安装键盘侧录程序!父亲的信任让泰勒深深感动,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小男孩对父亲的忠诚感,他暗暗发誓,绝不辜负爸爸的信任。然后他给了父亲一个深情的拥抱。
那个晚上,他们尽情互相拥抱,似乎家里每个人都很需要肌肤的接触。在某一刻,泰勒看见父母并肩坐在沙发上,十指紧扣。他们并不知道泰勒正在看着。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泰勒甚至不敢想象父母的关系日后会怎么发展;可是在那一刻,一切都那么美好,甚至连凯瑟琳也变得非常非常遥远。
乔斯林的生日过后,阴沉压抑的天气也有所改变。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有薄雾,然后就下雪了。初雪之后,连续好多天阳光普照。树林里一片晶莹闪亮,清朗的景致使人神清气爽。在这个星期里,一切看起来还算是称心如意,虽然不算特别好——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天特别高兴的日子,这个星期还谈不上——也总算是正常吧。可是对格兰特一家人来说,无惊无险的日子就已经足够了。其实,一系列可怕的事情正在慢慢酝酿成形,就像一颗小行星正在向地球逼近。灾难来临时,受影响的不仅是格兰特一家,连整个黑泉镇都不能幸免。他们想不到,这么平凡而美好的一周将会成为绝响;这一周结束以后,黑泉镇将永无宁日。
泰勒在YouTube的“95泰流”视频博客上面贴了一段新的视频——这是最近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更新博客。他的粉丝可能会发现泰勒不像以前笑得那么开心,可是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做得相当不错,所以感觉挺自豪的。这个星期,泰勒和罗蕊经常见面拍拖,两人旧情复燃,都很珍惜。泰勒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对女朋友做到忠贞不渝。现在暂时不用考虑诚不诚实的问题,泰勒觉得很快乐。
星期六,史蒂夫告诉他,杰登、贾斯汀和布拉克快要刑满释放了。他们将会在几周内离开涂鸦镇,回到黑泉镇并接受心理辅导。泰勒听了这个消息,基本上是无动于衷。这段时间,他一直不让自己的情绪再起波澜,因此他只是稍稍有点挂念布拉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不过,他对布拉克的牵挂就如同想念一位日渐疏远、难以和好如初的老朋友……何况布拉克被关在涂鸦镇的时候,泰勒也不可能给他寄慰问卡。于是,泰勒对于三人出狱的消息也就不再多想了。
之后的那个星期三,泰勒在镇上骑自行车。经过深谷路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佝偻的人影在雪地里蹒跚而行。只见那人龟缩在大衣里,整张脸都笼罩在棒球帽檐的阴影中。一开始泰勒还以为是一个怪老头穿着年轻人的衣服,可是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泰勒全身一震,顿时僵住了:这人竟然是杰登。只见他骨瘦如柴,形容枯槁,颧骨高高凸起,样子就像一个骷髅头。而且他弯腰驼背,走得很慢很慢,双手不住地颤抖,就像一个帕金森病患者。他的双目没有一点神采,仿佛是死人的眼睛;而且看他的目光,似乎他完全没有认出泰勒。泰勒深受困扰,连忙发狂似的蹬着脚踏板,风驰电掣般向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当天晚上,等乔斯林上楼之后,泰勒和史蒂夫父子俩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突然,泰勒泪如泉涌,失声痛哭,完全停不下来。史蒂夫把他搂在怀里,不住地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其实,根本就没有一件事好起来,而且永远也不会好起来了——因为这是父子二人的最后一次拥抱。如果他们知道即将天人永隔,他们会做不一样的事情吗?对父子俩来说,还有比亲密拥抱更好的告别方式吗?乔斯林听到声响,穿着拖鞋匆匆忙忙跑下楼,凝视着泰勒,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可是史蒂夫向她点了点头,乔斯林会意了,又转身上楼,留下他们父子俩独处。这一刻只属于他们父子二人。他们就这样坐了很久,在彼此臂弯里感受着那一份亲情。泰勒不需要说什么,他宁愿此刻无声胜有声。爸爸会明白的:他爱爸爸,爸爸也爱他。
事后回想,这也许是他们唯一后悔的地方:为什么当初没有把这一份爱大声说出来呢?
*    *    *
泰勒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严,将近凌晨四点的时候,窗撑被一根细长的工具拨起来,然后窗扉慢慢地打开了,一阵冷风立即涌进房间。窗户铰链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仿佛看门人在发出警报——可惜这也是徒劳,因为泰勒睡得很熟,完全没有醒觉。
一双苍白的手扒住窗台,然后一个人影艰难地爬了上来。几个星期之前,泰勒夜探森林,仓皇逃回家中,也是这么狼狈地从窗户爬回房间的。不过现在这人爬得比泰勒更艰难,可是他有强大的意志力,终于还是成功了。这个人影进了房间,一动不动地站在地板上。过了好一会儿,他蹑手蹑脚地向床边走去。
一块地板发出“嘎吱”的响声。
那个人影马上站住了。
泰勒在睡梦中动了一下,转身背向着发出声响的方向。
又过了一会儿,人影继续向床边走去。
这时候,泰勒俯卧在床上,一条裸露的手臂高举过头,左边脸颊贴在床垫上。趁着他还在熟睡当中,来人从裤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房间顿时笼罩在一片苍白的人造光里。几根手指点开了屏幕,开始搜索一个文件——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音频文件。
找到了。
那个人把iPhone放在泰勒的耳边。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必须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才能稳定下来。他把手机贴在泰勒的耳边,按下了播放键。
泰勒在睡梦中嘟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嘟囔变成了呻吟,可是他依然没有醒。
播放完毕,那个人又放了一遍。
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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