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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减银两

当晚,我睡在伊姆雷城外,躺在石楠花的软床上。隔天我起得晚,到附近的溪边洗澡,接着就往西边的大学院前进。
我一边走,一边注意远方,搜寻大学院的最大建筑物。根据阿本的描述,我大概知道它的样子:毫无特色的灰色方形建筑,比四个粮仓堆起来还大,没有窗户,毫无装饰,只有一对大石门,藏书十万册,那就是大书库。
我来大学院的原因很多,那地方正是最核心的因素。我有许多问题,大书库里收录了答案。其中最重要的,我想知道祁德林人与艾密尔的真相,我需要知道史卡皮的故事里有几分事实。
道路行经欧麦西河时,河上有座老旧的石桥,大家应该都知道那是什么样子,就是那种散布在世界各地的老旧巨大建筑,年代久远,建造扎实,已经成为地貌的一部分,没人想过是谁建的或为什么。这座桥特别壮观,长度超过两百尺,桥宽足够让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横跨欧麦西河切割岩石所形成的峡谷。当我走到桥顶时,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大书库,它就像巨大的灰石一般,从西边的树梢上耸入天际。
◇◇◇◇
大学院位在小城的都心,不过老实讲,我觉得称它是城还有待商榷。它不像塔宾那样有弯弯曲曲的巷弄与垃圾味,比较像布满宽广道路与清新空气的小镇,小屋与商店之间隔着草坪与庭园。
不过,这个小镇主要是为了因应大学院的特殊需求而成长的,如果仔细观察,就会注意到这镇上商家的小小差异。例如,这里有两家玻璃工坊,三家货品齐全的药铺,两家装订厂,四家书店,两家妓院,多到不成比例的酒馆,其中一家门口上还钉着大型的木板标示,上面写着“禁止共感!”我在想,不懂秘术的访客看到那警语会怎么想。
大学院本身是由十五个建筑物所组成,每栋建筑外观各异。笼楼有个圆形的中心,八个侧厅往八个方向分散,型如罗盘。洞楼简单方正,有彩色玻璃窗,玻璃上彩绘着泰坎的经典姿态:赤脚站在洞口,对着一群学生讲道。主楼是最醒目的建筑,占地近一英亩半,看来就像许多不协调的小建筑拼凑起来一样。
我接近大书库时,它那灰色无窗的表面让我联想到巨大的灰石,我实在不敢相信,等待了那么多年,我终于到了这里。我绕着它走,直到我找到入口那对敞开的巨大石门,门扉上刻着Vorfelan Rhinata Morie的字眼,我认不出来那是什么文字,不像席德语……可能是伊尔语或泰姆语。这又是另一个我待解开的问题。
穿过石门是一个小前厅,里面有比较常见的木门,我拉开木门,一股凉爽的风迎面拂来。屋内墙壁是毫无装饰的灰石,点着微红不闪烁的共感灯。里头有个大木桌,桌上摊开着几本像大账册一样的书籍。
桌子边坐着一位年轻人,看起来像纯种席德人,有着席德人典型的红润肤色、黑发与黑眼珠。
“需要帮忙吗?”他问,语带席德腔的独特颤音。
“我是为大书库而来的。”我笨拙地回答,内心忐忑不安,手掌开始冒汗。
他上下打量我,显然是在想我几岁,“你是学生吗?”
“快了,我还没入学。”我说。
“你得先入学才行。”他一脸正经地说,“我只能让名册上登录的学生入内。”他指着前方的名册。
我的心一沉,顾不得掩饰我的失望了,“你确定我不能参观几分钟吗?我从大老远来……”我看着两扇通往后面房间的双开门,一扇标示着“卷库”,另一扇标示着“书库”,桌子后方有个比较小的门标示着“馆员以外止步”。
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没办法,会有麻烦。”他再次打量我:“你真的要入学吗?”即使他的腔调很重,还是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明显的怀疑。
我点头:“我只是先来这里而已。”我一边说一边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凝视关上的门,思考要用什么方法说服他让我进去。
我还没想到,他就开口说:“如果你真的要入学,就要快点过去,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有时候他们中午就截止注册了。”
我的心脏迅速地怦怦跳,我以为注册会延续一整天:“他们在哪里?”
“洞楼。”他指向外面的门,“直走,然后左转,一栋矮楼……有彩色玻璃,前面有两棵大树。”他停顿了一下,“是枫树吧?那字可以当树名吗?”
我点头,迅速离开,在路上全速飞奔了起来。
◇◇◇◇
两小时后,我在洞楼里,强忍着胃酸,爬上空荡剧院的舞台。室内很暗,除了一大圈灯光照着主桌以外。我走到灯光的边缘站着等待。九位大师逐渐停止交谈,转过来看我。
他们坐在新月型的大桌边,那桌子架高了起来,所以即使他们坐着,仍是低头看着我。他们表情严肃,从中年到老年都有。
沉静了好一段时间,坐在桌子中央的人示意我向前,我猜他是校长。“来我们可以看到你的地方,没错,嗨,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克沃思。”
“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说:“我想念大学院,我想当秘术士。”我转头一一看着他们,有些人觉得我的话很逗趣,没人看起来特别惊讶。
“你知道大学院是进修教育,而不是初等教育吗?”校长说。
“是的,校长,我知道。”
“很好,”他说,“我可以看一下你的介绍信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抱歉,我没有,那是必要的吗?”
“要求保证人是我们的惯例。”他解释,“最好是秘术士,他们的信告诉我们你懂哪些东西,以及你的优缺点。”
“我师承的秘术士名叫阿本希,但他从来没给我介绍信,我可以自我介绍吗?”
校长严肃地点头说:“可惜,没有证明,我们无法知道你真的跟秘术士学过。你有什么东西可以佐证你的说法?或是有其他的信函吗?”
“我们分开时,他送我一本书,并在里头签名题字。”
校长微笑说:“那应该就可以了,你带来了吗?”
“没有。”我的声音中坦白地透露了一点辛酸,“我在塔宾典当了那本书。”
坐在校长左边的修辞学大师贺姆听到我的话,发出嫌恶的声音,校长因此瞪了他一眼。“拜托,荷玛。”贺姆说,一手拍桌,“这孩子显然在撒谎,下午我还有要事得办。”
校长狠狠地瞪他一眼:“贺姆大师,我还没允许你发言。”他俩彼此互瞪了好一段时间,贺姆才臭着脸把头转开。
校长回头看我,接着他的眼睛瞥见另一位大师的动作:“罗兰大师,有什么事吗?”
一位瘦高的大师冷淡地看着我:“那本书叫什么?”
“《修辞与逻辑》。”
“你在哪儿典当的?”
“临海广场上的『破损本』。”
罗兰转头看校长说:“明天我要到塔宾去拿一些下学期的教材,如果那本书在那里,我会把它带回来,到时就知道这孩子讲的是不是真的了。”
校长微微点头:“罗兰大师,谢谢你。”他往座位一靠,双手在胸前交叉,“很好,要是阿本希写了介绍信,他会在信中告诉我们什么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会说,我熟知前九十种共感缚,知道怎么做双重蒸馏、滴定、钙化、升华和沉淀溶液,精通历史、辩论、文法、医药和几何学。”
校长努力抑止笑意:“那满多的,你确定你没有遗漏什么吗?”
我停顿了一下,“他可能也会提到我的年龄吧。”
“孩子,你几岁?”
“我叫克沃思。”
校长一笑:“克沃思。”
“我十五岁。”现场响起沙沙声,大师们个个有了反应,彼此交换眼色,露出惊讶的表情或摇头,贺姆还翻了白眼。
只有校长一动也不动,“他提到你的年龄时,究竟会怎么说呢?”
我露出一丝笑容:“他会劝你不要在意我的年龄。”
气氛陷入一阵沉默,校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往椅背一靠,“很好,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布蓝德大师,你先开始好吗?”他朝新月型桌子的一端做了一个手势。
我面向布蓝德,他秃头,身材胖胖的,是大学院的算术大师,“十三盎司相当于多少谷粒?”
“六千两百四十粒。”我马上回答。
他稍稍扬起眉毛,“我有五十银币,把这些钱兑换成维塔斯币,再兑换回来,如果席定人每次兑换都收百分之四的手续费,我剩多少?”
我开始做乏味的货币换算,当我发现没必要时,我笑了,“他如果诚实,是四十六银币与八铁币;如果不诚实,是四十六银币。”
他再次点头,更仔细地看着我,“你有一个三角形。”他慢慢地说,“一边七尺,另一边三尺,一角六十度,第三边多长?”
“那个角是那已知两边的夹角吗?”他点头,我阖眼一下子,又张开眼睛,“六尺六。”
他发出“嗯~”的声音,表情惊讶,“够好了。奥威尔大师,换你吧。”
我还没把头转过去面向奥威尔,他就问问题了:“黑藜芦有什么药性?”
“消炎、杀菌、轻微镇静、轻微止痛、清血。”我说,抬头看着戴眼镜、如祖父般的老人。“过量使用会产生毒性,对孕妇有害。”
“列举手的组成结构。”
我按字母顺序说出二十七块骨头,接着从大到小说出所有的手部肌肉,我一五一十地迅速列举,在我举起的手上一一指出它们的位置。
我回答的速度与精准度让他们刮目相看,有些人隐藏得很好,有些则直接表现在脸上。重点是,我需要让他们对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从以前和阿本的对话得知,想进大学院需要金钱或脑袋,你拥有其中一样愈多,就愈不需要另一样东西。
所以我靠作弊的方式,先从洞楼的后门溜了进来,假装自己是个迷路的孩子,撬开两道锁,花一个多小时观察其他学生的面试,听了数百题问题与数千种答案。
我也听到其他学生的学费有多贵,最少的学费是四银币与六铜币,但多数的学费都是那个价钱的两倍。有一位学生的学费高达三十银币,叫我去摘月亮都比凑到那个金额简单。
我口袋里有两铜币,没办法再多生出一分钱了,所以我得让他们刮目相看。不仅如此,我也得智胜他们,令他们赞叹不已。
我说完肌肉,开始要说韧带时,奥威尔挥手要我停住,他问了下一个问题:“你何时帮病人放血?”
那个问题把我愣住了:“我要他死的时候?”我迟疑地问。
他自顾自地点头说:“罗兰大师,换你吧。”
罗兰大师面色苍白,似乎连坐着都高得有点诡异,“谁是第一位塔凡特斯王?”
“死后称号吗?菲达·卡蓝西斯,不然就是他的弟弟查维斯。”
“艾图帝国为什么会崩解?”
我停顿了一下,这问题的范围太大,让我吓了一跳,之前没有一个学生被问过那么大的题目。“嗯,”我慢慢回答,以便给自己多点时间整理思路,“原因之一是纳图大人高傲昏庸,另一个原因是教会反动,弹劾艾图的一大势力:艾密尔会,还有一个原因是军队同时出兵打三个战争,赋税重担使帝国各地叛乱频传。”
我观察大师的表情,希望他觉得我回答足够时,可以给个信号。“他们也贬低币值,破坏货币铁则的普遍性,又和阿顿人对立。”我耸耸肩,“不过,实际情况当然比这些还要复杂。”
罗兰大师的表情依旧没变,不过他点头,“谁是史上最伟大的人?”
又一个我不熟悉的问题,我想了一下说:“伊利恩。”
罗兰眨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曼椎大师,换你吧。”
曼椎大师脸庞光滑,胡子刮得干净,双手染了五十种颜色,似乎全由指关节和骨头构成的。“如果你需要磷,你会去哪里拿?”
顿时,我觉得他的声音跟阿本希好像,让我听得忘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去药铺吗?”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大师笑了出来,我为自己的一时嘴快,咬了一下舌头。
他对我浅浅一笑,我稍稍吸了一口气,“除了药铺以外。”
“我可以从尿液中取得。”我迅速地说,“只要有窑炉和足够的时间就行了。”
“想取得两盎司的纯磷,需要多少尿液?”他不经意地折着指关节。
我停下来思考,因为这也是新问题,“至少四十加仑吧,视尿液的品质而定。”
他停顿了许久,一一折着指关节,“对化学家来说,三项最重要的守则是什么?”
这个阿本教过我,“标示清楚,测量两次,他处进食。”
他点头,笑容依旧浅浅地,“基尔文大师,换你吧。”
基尔文是席德人,他粗大的肩膀与浓密的黑胡子让我联想到熊。“好。”他嘟哝着,把粗壮的手交叉在胸前,“如何制作不灭明灯?”
其他八位大师发出恼怒的声音或动作。
“怎么了?”基尔文看着他们问,不太高兴,“这是我的问题,由我来问。”他把注意力又放回我身上,“你会怎么做?”
“嗯,”我慢慢回应,“我可能会先做某种钟摆,然后把它绑在……”
“胡扯,不是那样。”基尔文咆哮几个字,用拳头捶桌面,每捶一次,手中就冒出红光。“不准用共感术,我要的不是永明灯,而是永燃灯。”他再次看着我,露出好像要把我吃掉的牙齿。
“锂盐吗?”我不加思索就问了,接着又变卦说:“不对,是钠油,燃烧于密闭的……不对,可恶。”我含糊地说了一些字眼后就闭嘴了。其他考生都不需要应付像这样的问题。
他手往旁边稍稍一指,打断我的回答,“够了,我们待会再说,艾尔沙·达尔大师,换你吧。”
我愣了一下才想到艾尔沙·达尔是下一位出题大师,我转向他,他看起来就像许多粗俗艾图剧里不可或缺的典型恶法师。冷酷的黑眼睛,瘦削的脸庞,黑色山羊胡。不过,表情倒是还算和善,“施展第一个平行动力缚时,是说什么字眼?”
我流畅地说出那些字。
他似乎不觉得意外,“基尔文大师刚刚施展了什么缚?”
“动力赤光缚。”
“什么是会合周期?”
我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月亮的吗?”这个问题和刚刚两题似乎毫无关联。
他点头。
“七十二又三分之一天左右。”
他耸耸肩苦笑,仿佛他原本预期最后一题会考倒我,“贺姆大师,换你吧。”
贺姆的双手合成尖塔状,他从手指上方看着我,“要提炼八盎司的白硫磺需要多少汞?”他傲慢地发问,仿佛我已经答错了。
我事前静静观察他们时,得知一件事:贺姆大师是他们之中最讨人厌的混蛋。他看到学生不安就幸灾乐祸,竭尽所能地扰乱他们,又爱问陷阱题。
还好,我看过他对其他学生出过这题,其实从汞是无法提炼白硫磺的。“嗯。”我假装思考这个问题,贺姆自鸣得意的笑容愈来愈大,“假设你是指红硫磺,大约是四十一盎司。”我对他露出明显的笑容,把牙齿都露出来了。
“列举九大谬论。”他喝叱。
“简化、概化、循环、缩减、类比、错误因果、语义、无关……”我停顿了一下,想不起最后一个谬论的正式名称。阿本和我戏称它是阿孬,以末代君主纳图大人为名。我很气自己想不起它实际的名称,明明几天前我才在《修辞与逻辑》上看过而已。
我的脸上一定是露出了怒意,因为我停下来时,贺姆瞪着我说:“所以你也不是什么都懂嘛。”他一脸得意地往椅子背后一靠。
“如果我觉得没什么好学的,就不会来这里了。”我讽刺地说,又连忙管好自己的嘴巴。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基尔文大师暗自窃笑。
贺姆张开嘴,但他还没说话,校长就用眼神止住他了。“那么,”校长说,“我觉得……”
“我也想问一些问题。”校长右边的人说,我听不太出来他的口音是哪来的,不过也可能不是口音,而是他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共鸣。他说话时,桌边的每个人都微微骚动了起来,然后又静下来,好像风触动树叶一样。
“命名大师。”校长以又敬又畏的口吻称呼他。
伊洛汀看起来比其他人至少年轻一轮,胡子刮得干净,眼睛深邃,中等身材,一般身高,外型没什么特别,除了坐在桌边的样子比较奇怪以外。他一会儿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某样东西,但下一分钟又露出无聊的表情,分心地望着天花板上方的梁木,就像一个被迫和大人一起列席的小孩一样。
我感觉到伊洛汀大师在看我,是真的感觉到了,我压抑住颤抖。“Soheketh ka Siaru krema'teth tu?”(你席德语说得怎样?)他问。
“Rieusa,ta krelar deala tu.”(不是很好,谢谢。)
他举起一只手,食指向上指,“我举起多少只手指?”
我停顿了一下,主要是在思考,而不是怀疑那问题很怪。“至少一只。”我说,“可能不超过六只。”
他咧嘴而笑,把另一只原本放在桌下的手也举起来,那只手有两只手指向上指,他摇晃那两只手让其他大师看,像孩子一样用心不在焉的方式摇着头,接着他把手放到前面的桌子上,突然一本正经地问:“你知道让女人爱上你的七个字吗?”
我看着他,想判断这题他讲完了没有,他没再继续问时,我直接答:“不知道。”
“这些字的确存在。”他向我保证,接着便满意地往身后一靠。“语言大师,换你吧。”他向校长点头。
“那似乎涵盖了大部分的学术了。”校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我感觉好像有某件事困扰着他,但他太沉着了,我无法确切判断是什么。“我可以问一些比较不学术性的东西吗?”
我别无选择,只好点头。
他仔细端详我好一会儿,感觉好像有好几分钟。“阿本希为什么没帮你写介绍信?”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不是所有巡回艺人都像我们剧团一样受到尊重,所以可想而知,不是每个人都尊重巡回艺人。但我觉得在此情况下说谎并非上策。“他三年前离开我们剧团,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我看到每位大师都在看我,我几乎可以听到他们在心算,从我的年龄倒推那时我几岁。
“喔,拜托。”贺姆一脸厌烦地说,做出好像想站起来的动作。
校长不高兴地看着他,要他闭嘴。“你为什么想上大学院?”
我愣住了,那是我完全没准备的问题,我能怎么说?为了上万册藏书,你们的大书库,我小时候曾经梦想在那里读书——这些都是真的,但太幼稚了。我想报复祁德林人——这太戏剧化了。变得很强大,没人能伤得了我——这太吓人了。
我抬头看校长,发现我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只好耸耸肩说:“我不知道,我想这也是我要找的答案。”
这时校长露出好奇的眼神,但他撇开那感觉说:“你还想说什么吗?”他也问过其他考生同样的问题,但没人把握这个机会说什么。那问题几乎就像随口问问的话,是大师们讨论考生学费之前的一种仪式。
“是的,请听我说。”我说,校长听了颇为讶异。“除了入学以外,我还有一项请求。”我深呼吸,让他们都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我花了近三年才到这里,我可能看起来年纪很小,但是我和一些连尝都尝不出盐和氰化物差别的富家子弟一样适合到这里就学,甚至比他们更适合。”
我停顿了一下,“不过,目前我的皮包里只剩两铜币,到哪都找不到更多钱了,能卖的东西也都卖了。”
“如果学费超过两铜币,我就没办法入学;如果学费不到两铜币,我就可以天天到这里上课,晚上努力谋生,半工半读。我会睡在巷弄与马棚里,洗盘子换厨余,乞讨小钱买笔,竭尽一切所能。”我激动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吼的。
“但是如果学校可以让我免费入学,给我三银币让我生活与购买学习所需的东西,我会成为你们前所未见的学生。”
现场顿时沉静了半秒,接着爆出基尔文的大笑声。“哈!”他大笑,“如果十个学生里,有一个有他一半的热情,上课就轻松多了。”他大力拍桌。
这一拍也让大家开始用不同的语调讨论了起来,校长往我的方向轻轻一挥,我趁机坐上光圈边缘的椅子。
他们似乎讨论了好一段时间,这时坐在那里等一群老人讨论我的未来,即使只是两三分钟,都会觉得像永恒一样的漫长。他们没有喊叫,不过挥手的动作倒是不少,大多是出自贺姆大师,他讨厌我的程度似乎和我讨厌他的程度一样。
如果我能了解他们在说什么,或许不会觉得那么糟,但即使我耳朵很灵,还是听不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他们的讨论突然停了,校长往我的方向看,作势要我向前。
“请记录下来,”他正式地说,“克沃思,父亲是……”他停顿了一下,用探询的眼神看我。
“阿尔利登。”我补充,过了这么多年,这名字听起来有些陌生。罗兰大师把头转向我这边,眨了一下眼睛。
“……阿尔利登之子,二月四十三日,为延续其教育,获准入大学院进修。他证明他熟悉共感术的基本原则后,即可进入奥秘所。正式保证人是工艺大师基尔文,他的学费减三银币。”
我一听,觉得有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沉沉落在我心里,三银币可能是我开学前再怎么也赚不到的金额,到厨房打工、为了几分钱帮人跑腿,可能都要一整年才存得到那么多钱,还要运气够好才行。
我原本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希望我可以靠着当扒手及时存到学费,但我知道那是异想天开,有那么多钱的人通常不会把钱放在皮包里。
这时有一位大师走向我,我才发现大师们都离席了。我抬头看,发现是文书大师朝我走来。
罗兰比我原先想的还高,超过六尺半。他脸长手长,看起来好像整个人都拉长似的。他看到我在看他时,问道:“你刚说你父亲叫阿尔利登,是吗?”
他冷静地问,语气中没有一丝的遗憾或歉意,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他怎么可以先遏阻我上大学院的雄心,接着又像道早安那样一派轻松地询问我父亲的事。
“是。”我硬吐出回应。
“吟游诗人阿尔利登吗?”
我父亲一直认为他是剧团人,从不以吟游诗人或游唱乐手自称,听他用那样的说法称呼他,让我更加愤怒。我不愿拉下脸回应,只点了一下头。
我不知道他是否觉得我的回应无礼,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我在想他是在哪个剧团表演的。”
我仅剩的一点忍耐顿时消失,“噢,你在想啊。”我用从剧团学到最恶毒的口吻回答,“或许你可以再想久一点,我现在也是一无所知,我想你可以稍微忍耐一下,等我赚到三银币回来后,或许你可以再问我一次。”我狠狠地看着他,好像要用眼睛灼烧他一样。
他几乎没什么反应,后来我才发现要让罗兰大师反应,就像要石柱眨眼一样困难。
他原本看来有点困惑,后来稍微一惊,我瞪他时,他浅浅地笑,不发一语地递给我一张纸。
我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克沃思,春季班,学费:-3银币。”原来刚说的减三银币是负三银币。
一时间,我感到一阵解脱,就好像一股浪潮从我脚下袭来一样,我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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