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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陨落 4

“我再也不会回安伯利岛了,科尔。”她语调平静地说,“我再也不能飞行,在那次陨落中,我的伤比所想象的更严重。我的腿和手臂已经痊愈,但是还有些东西没有好,当我撞到头的时候……我的平衡感出了问题,我没法飞了。”
他盯着她,快乐从他的脸上消逝,他摇头。“玛丽斯……不……”
“说不可能没有任何用,”她说,“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难道没有什么办法……”
为了减轻玛丽斯的痛苦,埃文插嘴道,“没有办法了,我们做了所有的努力,玛丽斯和我。头脑的伤是一个谜。我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它是如何发生的,在风港没有一个治疗师能够明白,我不得不说,更没有一个人明白如何治愈。”
科尔点头,看起来茫然。“我并非暗示您不够……哦,我只是太难接受这个现实,玛丽斯,我无法接受你落地了!”
他的本意是好的,玛丽斯明白,但是他的悲痛和无法理解让玛丽斯烦恼,又一次撕开了她的伤口。
“你没必要去想象。”她相当尖锐地说,“现在这是我的生活,每个人都能看到。飞翼已经被带回安伯利岛了。”
科尔什么也没说,玛丽斯不想看他脸上的痛苦,转头盯着炉火,让沉默持续着。她听到酒瓶瓶塞被拔开的声音,埃文正在往三个石杯里倒冒着蒸汽的可瓦斯酒。
“我能尝尝么?”巴丽蹲在父亲身边,充满希望地抬头看。科尔微笑地看着她,戏谑地摇着头。
看着父亲和女儿相处,玛丽斯突然觉得有点不安,情绪和缓,她对上了埃文的眼,他将一杯火热的可瓦斯酒放到她手上,微笑着。
她转头想跟科尔说话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吉他,一直躺在离手很近的地方。看到它,记忆的洪流释放出来,突然间,像是已逝去多年的巴瑞恩又重新出现在这间屋里。吉他曾经属于巴瑞恩,他坚称这是从星际航行者时代开始,他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他——夸张华丽的谎言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呼吸那么容易——不过这把乐器确实很古旧,他将它托付给了成为一个歌手信徒的科尔,他自己的儿子对此没有兴趣。玛丽斯伸手,摸到了吉他光滑的木质,涂成了黑色的油漆,那从来没变过的手感。
“给我们唱歌吧,科尔,”她要求道,“唱点新歌。”
吉他拿在科尔手里,横放在胸前,几乎就在她的要求说出的瞬间,轻柔的和弦音响起。
“这首歌叫《歌手的悲哀》,”他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开始歌唱,忧郁而带点讽刺的腔调,唱的是一个歌手的妻子的离开,只因他太爱自己的音乐。玛丽斯怀疑他唱的就是自己的故事,虽然他从未告诉她为什么结束,而她也没有亲眼见过。
重复的副歌歌词是这样的:“歌手不娶/歌手不婚/轻吻飞舞的音乐/带着歌声入眠。”
接下来他唱了一首狂烈的爱情之歌,发生在一个骄傲的岛长和更骄傲的单翼之间——玛丽斯熟悉其中一个名字,不过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这是真的么?”当歌曲唱完以后,她问道。
科尔大笑。“我记得以前你也这样问过巴瑞恩!我也会给你他的答案:我无法告诉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它发生过,但是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们都是!”
“现在唱我的歌。”巴丽说。
科尔轻吻了一下女儿的鼻尖,开始唱一首优美的带着幻想色彩的歌,讲的是一个叫巴丽的小姑娘,跟海妖交上了朋友,海妖带着她到大海中一个洞穴寻找宝藏的故事。
然后,他唱了老歌:阿伦与洁妮的民谣,鬼飞者的歌,这是关于肯尼哈特的疯子岛长的歌谣,还有他自己写的木翼学院的歌。
巴丽已经在歌声中入睡,她被放在床上,三个大人们已开了第三瓶可瓦斯酒,他们谈论自己的生活。玛丽斯已经平静了,可以告诉科尔自己决定跟埃文生活在一起。
初时的震撼已经过去,科尔能够表现出比同情更适合的神色,但是他仍然不理解为什么玛丽斯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留在这里?在东方,离你的朋友这么远?”因为醉酒以后的礼貌,他补充道,“我并不是要轻慢你的,埃文。”
“不管我选择在哪居住,都会离某些朋友很远。”玛丽斯说,“你也知道我的朋友分布得有多广。”她啜饮一口火热带劲的酒,感到很超然。
“跟我一起回安伯利岛吧,”他劝诱道,“就住在我们一起长大的屋子里。我们可以等一阵,等到开春了,大海会平静一些,在海中来回旅行并不可怕,真的。”
“你可以回那个房子里去,”她说,“你和巴丽可以住在那里,或者,如果愿意的话,卖了它也成。我无法再回到那里——那里有太多的回忆。在这里,泰雅斯岛上,我可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那很难,不过埃文会帮助我。”她握着他的手,“我无法忍受安逸无所事事的生活,或者这样对我来说更好。”
“可是,当个治疗师?”科尔摇头,“太奇怪了,想象你去做这个。”他看向埃文,“她能干好么?说真话。”
埃文双手握着玛丽斯的手,抚摸着。
“她学得很快,”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有着非常强的主动性,从不抱怨单调无趣或者困难的任务。我不知道她是否具备成为一个治疗师的潜质——是否真正能够做一个技巧熟练的治疗师。”
“不过我得承认,虽然这样很自私,但是我很高兴她留在这里,我希望她永远不会想着要离开我。”
红潮突然涌上玛丽斯的脸,她低头喝酒,先是惊愕,然后很满足,被他最后的话所感动。她和埃文之间没有什么爱语——没有浪漫的承诺,或者大肆的要求或赞美。虽然她尽量避免不这样想,但是有时她会害怕自己让埃文无从选择——她就这么把自己的人生安置在他的生活中,而他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的机会。但是他的话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为了避免尴尬,玛丽斯问到巴丽的问题。“她什么时候跟你一起旅行的?”
“差不多有六个月了,”他说,放下喝光的酒杯,拿起吉他。拨弄着琴弦,发出微弱的和弦音,“她妈妈的新婚丈夫是个粗暴的男人——他曾经打过巴丽,她妈妈不敢跟他理论,不过她不反对我带巴丽走。她告诉我这人可能是厌恶巴丽——他曾试图生个自己的孩子。”
“巴丽感觉如何?”
“她跟我一起很开心,我想的话。她真是个安静的小东西,我知道她想妈妈,但是也很高兴能离开那个家,在那里,她做什么都不对。”
“你想让她也当过歌手么?以后。”埃文问道。
“如果她愿意的话,当我比她还小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想要做个歌手,可是巴丽似乎并不清楚在她的生活中想要做什么样的人。她就像一只小报时鸟一样唱歌,不过对一个歌手来说,还有比唱别人的歌更多的事情,她并没有表现出属于歌手自己的才华。”
“她还很小。”玛丽斯说。
科尔耸肩,把吉他放在一边。“是的,有的是时间,我不会强迫她。”他眨眨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现在估计过了我的睡觉时间了。”
“我带你去客房。”埃文说。
科尔大笑着摇头。“不需要,”他说,“我在这里待了四天了,就像我家一样熟悉。”
后来几天,科尔都让玛丽斯情绪高昂,他们总是待在一起,科尔告诉玛丽斯自己冒险旅程中的故事,为她唱歌。多年以来,自从科尔首次跟巴瑞恩出海,玛丽斯又成为一名羽翼丰满的飞行者,他们就没多少时间待在一起。现在,在科尔和巴丽待在这里的日子里,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亲近,除了科尔的少年时期。他第一次告诉她自己失败的婚姻,他感觉这是自己的错,他总是把太多时间花在远离家的地方。玛丽斯没有谈到自己的意外,或是她的悲伤,因为不需要。科尔太明白对她来说飞翼意味着什么了。
某天,赛蕾拉来了。
那天下午,玛丽斯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敲门声响起,她应门之后,第一反应是看到老朋友以后的喜悦,在拥抱了赛蕾拉以后,玛丽斯感到自己的视线胶着在赛蕾拉挂在手臂的飞翼上,她的心突然一阵抽痛。她把赛蕾拉安顿在靠近炉火边的椅子上,烧水泡茶的时候,她迟钝地想到,很快,她的朋友将飞走,留下她一个人。
强迫自己坐在赛蕾拉身边闲聊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玛丽斯还得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对她带来的新闻。
赛蕾拉的脸上散发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光辉。“我来这里有事待办,”她说,“我给你带来了一条消息,我是来询问你的意见,来邀请你,动身去海牙岛,然后留在那里,做学院的院长。我们的木翼学院需要一个强力的稳定的教师,在过去六年中,那些教师们总是来了又走。我们需要一个坚定的,有智慧的人。一个领袖,而你,玛丽斯,每个人都看好你——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工作了。我们需要你,玛丽斯。”
玛丽斯想到了已经逝世十五年的森娜,她陪着她走完了生命中漫长的最后时光。一个陨落过的,残疾的飞行者,她总是站在飞行崖上,用沙哑的声音大吼着,试图把自己的知识传递给天空中盘旋着的木翼学员们。她自己再也不能飞了,永远的落地,有一条几乎无法使用的腿,还有一只瞎掉的,牛奶样白色的眼睛。总是站在地上,猛盯着风暴,看着木翼学员们从她的学院飞走,年复一年。直到她最终死亡,而她,怎么能负担这些?
不寒而栗的感觉袭遍玛丽斯全身,她猛地摇头。
“玛丽斯?”赛蕾拉迷惑不解地问她,“你一向是木翼学院最忠实的支持者——整个学院系统最忠实的支持者,而现在你仍然能为学院做很多……出什么事情了?”
玛丽斯盯着她,被强烈地刺激了,她想要尖叫。她极其轻缓地开口:“你怎么能这样说?”
“可是……”赛蕾拉摊开手,“你在这里能做什么?玛丽斯,我知道你的感觉,相信我,我真的知道,可是你的生命并没有终结。我记得,曾经你告诉过我,我们,我们飞行者,是你的亲人,你的家,我们一直在这里,你像现在这样逃避是愚蠢的。回来吧,现在你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你。木翼学院是你的地盘——如果没有你,它根本不会存在,不要拒绝我们,不要。”
“你不能理解。”玛丽斯说,“你怎么能理解?你现在还能飞。”
赛蕾拉抓住玛丽斯的手,紧紧地抓着,就如她仍然还在蹒跚走路,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尖锐的问题。
“我会试着去理解,”她说,“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痛苦,相信我,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是我受了这样的伤,我的生命会怎么度过。我曾经落地了一年,你知道的,所以我有一些主意,虽然现在我还没遇到把这些想法付诸实践的情况。可是每个人都要去想,每个飞行者都有可能遇见这样的事情。有时候是因为竞赛失败,有时候是因为受伤,更多是因为年龄。”
“我总是觉得自己会就此死去,”玛丽斯静静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在落地以后活着,不能再飞翔。”
赛蕾拉点头。“我知道,”她说,“可是现在它已经发生了,你应该去适应它。”
“我正在适应,”玛丽斯说,“哦,我已经适应了。”她推开赛蕾拉的手,“我在这里已经适应了一种新的生活。如果你没有来的话——如果我可以遗忘的话——”她看到赛蕾拉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她知道自己伤害了朋友。
赛蕾拉摇头,坚定地看着她,“你忘不了的,”她说,“那不可能,你必须得继续,去做你能做的事情。来吧,玛丽斯,来木翼学院。跟你的朋友们待在一起。躲在这里——你只是在粉饰太平……”
“没错,是在逃避,”玛丽斯厉声说。她站起来,走到那一眼见不到底的模糊的灰绿色森林的窗边,“我需要这种逃避,来继续我的生活,我无法忍受时时被提醒起我失去了什么。当我看到你站在玄关边,我想的全是你的飞翼,以及我是多么渴望能够穿上它飞离这里。我想我必须停止这种想法,我觉得我应该留在这里。我爱埃文,当他的助手我学到了很多,我在这里做了些有用的事情。我很高兴科尔能跟我在一起,还有他的女儿。结果呢?看到一对飞翼,就能颠覆这一切,让我发现我活得跟一粒尘埃一样。”
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玛丽斯终于转头看向赛蕾拉。她看到泪水布满了朋友的脸庞,也看到了倔强的反对。
“好吧,”玛丽斯叹气,“告诉我,我错了,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我想的是,”赛蕾拉说,“你的选择是错误的。你让这些事情把你的生命弄得更加糟糕。你不能假装你可以这样过,因为事实上你不能。你不能活在一个没有飞行者的世界,你可以待在这里,假装自己是个治疗师的助手,但是你不可能真正遗忘你自己是什么人,你的的确确是个飞行者。我们仍然需要你——你仍然能有自己的生活,你无需远离飞行者的生活——现在你仍然在逃避。玛丽斯,来木翼学院吧,玛丽斯。”
“不,不,不,赛蕾拉——我不能忍受。也许你是对的,我的所作所为是个错误,但是我也想过这些,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无法忍受那种痛苦,我会疯掉。你不知道的——我无法忍受看着这么多飞行者在我周围,在空中快乐地飞翔,而我又如此深刻地明白我无法再次加入他们,就这么一直地被提醒我失去了什么。我不能,没了我,木翼学院一样能继续存在,可我不能回到那里。”她顿住,身躯颤抖,因为恐惧和强烈的情感,因为又一次想起了她那无法弥补的缺憾。
赛蕾拉站起身,握着她的手,直到颤抖过去。
“好吧,”她柔和地说,“我不会逼你,我没有权力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可是……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是以后你有了新的想法,我知道,这个位置永远为你留着,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再多提这件事了。”
第二天,玛丽斯和埃文起了个大早,在一个森林小屋里消磨了一早上,面对一位生病又脾气暴躁的老人。巴丽也起来了,在初露的晨曦指引下跟着他们,她的父亲仍在沉睡。在让老人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微笑的弧度方面,她比他俩都幸运。玛丽斯很高兴,她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很沮丧,几乎完全无法解决。病人的抱怨和牢骚只能让她更加烦躁。她必须得压制自己冲他大喊大叫的冲动。
“单从他的行事来看,你会认为他已快死了。”当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玛丽斯如此说。
小巴丽奇怪地看着她。“他确实是。”她小声地说着,寻求支持似地看着埃文。
治疗师点头。“孩子说得对。”他暴躁地说,“症状已经很明显了,玛丽斯。难道我跟你说的你都没听么?巴丽去得晚都比你更敏锐,我敢打赌他不会活过三个月。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会给他泰西斯?”
“症状?”玛丽斯感到迷惑和局促,她对埃文告诉她的症状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可是要应用这些知识就太难了。“他抱怨他的骨头疼,”她说,“我想——他只是老了,不管怎么说,老年人通常都……”
埃文发出一阵不耐烦的声音,“巴丽,”他说,“你是怎么知道他快死了?”
“我注意到他的手肘和膝盖,就像你教我的那样,”她热切地说,为自己能从埃文那里学到的东西骄傲,“它们长瘤了,还变得很硬,还有他的下颚也是,在鬓须的后面。还有,他的皮肤变得冰冷,他还有肿块,对么?”
“是的,肿块,”埃文愉悦地说,“如果是小孩子的话能够痊愈,可是成年人不行,绝对不行。”
“我……我没注意到。”玛丽斯说。
“是的。”埃文说,“你确实没注意到。”
他们沉默地前行,巴丽开心地蹦蹦跳跳,玛丽斯感到极度疲惫。
在空气中,有着微弱的春天气息。
跟埃文一起走在拂晓清净的空气中,让玛丽斯精神高涨。等在这次旅途终点的,是岛长无情的冷酷,但是太阳已经升起,空气清新,微风在她斗篷里穿梭。路边黑色的腐殖质泥土里,红蓝黄各色的花朵像珠宝一般镶嵌在灰绿色的苔藓中,鸟儿飞快地闪过天空,在树丛中穿梭歌唱。在这样的日子里,活着,并且能自由地活动,将是一种莫大的愉悦。
在她身边,埃文一直沉默,玛丽斯知道他在为让他们出门的消息而费解。天还没亮,他们就被门外的砰砰声闹醒了,岛长的飞奔者气喘吁吁地告诉他们岛长立刻需要一个治疗师,在他的要塞里。他不能说更多,他也不必知道更多——就知道有人受伤了,需要治疗。
埃文正在暖暖的被窝里,非常困惑,他白色的头发竖起来,就跟鸟窝一样,他根本不想去任何地方。
“谁都知道岛长有自己的专属治疗师,为自己家人和奴隶服务的。”他抗议道,“为什么他就不能处理这些紧急情况?”
显然,飞奔者除了消息以外一无所知,他看起来很困惑。“治疗师,雷尼,最近,已经以……叛国罪被……关起来了……涉嫌叛国。”他用低软,喘着气的声音说。
埃文咒骂了一声。“叛国?他一定疯了,雷尼不可能——噢,好吧,别咬嘴唇了孩子,我们会去的,我的助手和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飞快地赶到岛长要塞那条狭窄的山谷里,巨石迎面而来。玛丽斯松松系在身上的斗篷更紧地贴着她。这里空气都是冰冷的:春天还没敢冒险穿越群山的围墙进入这里。这里没有鲜花,没有常青藤明媚的卷须,只有沉闷的灰色岩石和地衣。唯一出没的鸟类只有叫声尖锐的食腐鸢。
一个他们素不相识,上了年纪,满脸伤疤,腰带上插着刀,背着弓箭的岛上警卫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她接近他们,询问他们,为埃文的手术付费,带着他们通过层层关卡进入要塞大门。玛丽斯注意到在高地处有岛上警卫巡逻,比她上次来的时候多。在庭院里,还有一组新的压抑着兴奋的小队在训练。
岛长在会客室接待了他们,他的贴身护卫离他不到五步。当他看到玛丽斯的时候,脸色一沉,厉声责备埃文。
“我派人来找你,治疗师,不是找这个没有了飞翼的飞行者。”
“玛丽斯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手,”埃文镇定地说,“而你自己应该再明白不过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飞行者。”
“一朝飞行者,终身飞行者。”岛长咆哮着,“她有飞行者朋友,我们不需要她在这里,这是保密的……”
“她是个治疗师学徒,”埃文打断了他,“我为她担保,所有对我有约束的保密条例都对她有同样的约束,我们不会对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多舌的。”
岛长仍然皱着眉,玛丽斯性格一向刚正易怒——他怎么能这样说她?完全无视她存在。
最终,岛长不得不勉强妥协。“我可不相信这个‘学徒的身份’。如果她敢对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多嘴的话,你们两个人都要死。”
“我到这里来是因为一个紧急通知,”埃文冷酷地说,“不过看你的态度,似乎这一点都不急。”
岛长没有回答,转头向身后的警卫做了个手势,然后离开了他们。
两个年轻的,全副武装的警卫护送埃文和玛丽斯走下隧道的石阶,进入硬岩山脉深处,在要塞生活区的地底。石壁上间隔着锥形的火把燃烧的痕迹,还有闪烁的,不稳定的火光。狭窄的甬道中,空气充满了发霉和呛鼻的烟味。玛丽斯突然感到对幽闭空间的恐惧,抓住了埃文的手。
他们走到走廊的分岔口,甬道边有许多沉重的木门,在其中一个门前他们停下来,警卫挪走门上的横杠,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小石室,一张简陋的小床,高处一扇圆形的窗户。有个年轻女人背靠在墙边,她长长的灰暗的金发垂下来。双唇浮肿,一只眼青肿着,衣服上满是血迹,玛丽斯花了好一阵才认出她。
“泰雅!”她惊讶地低语。
警卫留下他们,拴上门,并保证他们可以随时获得需要的一切东西。
玛丽斯仍然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埃文走到泰雅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岛长威胁着要逮捕我,这可不那么绅士。”泰雅用讽刺的冷静口吻说,她也许跟其他人谈过,“或者我为他飞行本身就是一种错。”
“你伤到哪里了?”埃文问道。
泰雅的脸扭曲了下,“从我的感觉来说,我的锁骨断了,牙齿也掉了几颗。就这些——其他的只是淤伤,我的血都快从嘴里流完了。”
“玛丽斯,我的工具。”埃文说。
玛丽斯将工具箱提到他身边,她看着泰雅。“他怎么能逮捕一个飞行者?为什么?”
“我的罪名是叛国,”泰雅说,因为埃文的手在她脖子上检查而喘息。
“坐好,”埃文说,扶着她坐下来,“这样会好些。”
“他肯定是疯了。”玛丽斯说,这个疯字源于早就成了鬼的肯尼哈特岛疯子岛长。听到他儿子客死他乡以后,他悲痛地杀害了那个带来这个不愉快消息的飞行者。随后,飞行者们都拒绝在他的岛屿降落,直到高傲富饶的肯尼哈特岛成为了一片荒凉之地,被破坏殆尽,什么都不剩,肯尼哈特也成了疯狂和绝望的代名词。自此以后,没有一个岛长胆敢动伤害飞行者的念头,直到现在。
玛丽斯摇头,凝视着泰雅,但却没有真正看到她。“难道他真的已经无可理喻到这种地步?他真的相信你是存心为了他的敌人传递信息?把飞行者的义务称为背叛这本身就是个严重的错误,他肯定是疯了。你并非隶属于他,他应该明白飞行者们是超越岛民法律以上的。飞行者跟岛长平等,你能做什么事情背叛他?他凭什么给你定罪?”
“噢,他知道我做了什么,”泰雅说,“我并非说我是被莫须有的罪名逮捕的,我仅仅是希望他没有发现我所做的一切。我仍然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已经如此小心谨慎的了。”她因疼痛而畏缩着,“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这里将发生战争,残酷而流血的战争,虽然我尽力去避免它。”
“我不懂你的意思。”
泰雅对她一笑,她的黑眼睛仍然锋利,显然因为身体的痛苦抽搐着,“你不懂?我听说旧时代的飞行者们传递消息的时候根本不记消息本身。可是我记得住——每个好战的威胁,每个诱人的承诺,每个潜在的战争联盟。我知道了一些我没有权力去说的事情,而我呢,我更改了消息的内容。起先只是更改一点点,让它们听起来更加外交化。并带回了一些可以拖延或者阻止战争的回答,看来这样很有用——直到他识破了我的诡计。”
“够了,泰雅,”埃文说,“现在你别说话了,我要检查你的锁骨,看起来它受伤了。你能忍着不动么?或者你希望玛丽斯能帮你?”
玛丽斯茫然地看着泰雅,几乎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了什么。泰雅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竟然私自篡改了要传达的信息。她擅自干涉了岛民们的政治,这跟飞行者的义务完全相悖。这让拘捕一名飞行者的疯狂行为显得不那么疯狂——岛长下一步要做什么?显然他被玛丽斯的到来所干扰。当这些话传到其他飞行者耳朵里的时候……
“岛长打算怎么处置你?”玛丽斯问道。
泰雅第一次表现出担忧。“对叛国者的通常处置是死刑。”
“他不敢这么做!”
“我怀疑,我想他计划把我埋在这里,秘密地杀了我,还有让那些逮捕我的警卫们保持沉默。这样我只是简单地失踪了,人们会以为我在海上送了命。而现在,你到了这里,玛丽斯,我不认为他能这样做,你会告发他的。”
“也许我们俩也会被绞死,就像一个叛国的说谎者。”埃文插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随后他补充了一些正经的话,“不,泰雅,我不认为他打算秘密处决你。那样的话,他根本没必要派人来找我,让你死是个太简单的事情了。而越多的人知道你来过这里,对他而言,泄密的危险就越大。”
“飞行者法律里面说了——岛长没有权力处决飞行者。”玛丽斯说,“他只能把你的情况交给飞行者去处理,他们会召开一次众议会,你会被剥夺掉飞翼。噢,泰雅,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一个飞行者会做这样的事情。”
“看来我让你感到震撼了,玛丽斯,是么?”泰雅微笑,“看来你没法克服这种打破传统的恐惧感——是不是?我曾说过你不是单翼的。”
“是不是单翼有什么不同呢?”玛丽斯静静地问,“难道你希望单翼们能够站在你这边,为你所犯的错鼓掌欢呼么?或者你还能期望保全自己的飞翼?岛长们谁还敢相信你?”
“岛长们当然不喜欢。”泰雅说,“但是也许这是他们该知道他们无法控制我们的时候了。我有许多单翼朋友,他们都支持我。岛长拥有太多的权力,尤其是在这里,在东方。然而,这些权力从何而来?因为出生么?出生决定了谁应该拥有飞翼,而你的众议会改变了这一切。那么,为什么它又能决定谁有权制定岛民的规则?
“你没有真正意识到岛长能够做的一切,玛丽斯,这里跟西方不一样,你像那些老派飞行者一样,高高在上地生活着,不过问这一切。可是单翼们不同。
“我们像所有岛民那样长大,没有什么特殊的,直到赢得了飞翼,岛长们仍然觉得我们只是他们的隶属物,我们穿上飞翼以后,跟岛长拥有平等的权利,但那种平等实在是太脆弱了。我们可能会在下一次的竞赛中失去飞翼,然后重新变成一名弱小、低等的岛民。
“在东方群岛,在恩伯,还有大部分的南方群岛,甚至某些西方的岛屿——那些世袭岛长的地方——他们只尊重飞行者家庭出身的飞行者们,他们或许不承认,但是他们蔑视我们这种通过自己努力和竞争赢来飞翼的人,我们单翼们。他们仅是在礼节上跟我们表示平等。而一直以来,他们控制我们,把我们当奴隶一样买卖,命令我们去做任何事情,就像喂食一群传信的鸟儿一样打发我们。好吧,我要做的就是给他们点教训看看,让他们改变这种态度。我们不是他们的奴隶,我们绝不屈服于去传递那些我们不愿传递的消息,那些致命的战争信号、最后通牒,那些会给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亲人、朋友和其他无辜的人带来毁灭的战争信息!”
“可是你不能这样去做,你无法选择,”玛丽斯打断了她,“你不能——传递信息的人不应该涉及信息内容本身。”
“那是你们飞行者多年以来自我欺骗的传统,”泰雅说,她的双眸里充满了怒火,“但是,传信者显然是必须承担责任的!我有大脑,我有思想,我有良知和道德,我不能假装我自己没有!”
蓦然间,如冰冷的海水冲出了闸门,“这些与我无关”的念头战胜了玛丽斯的其他念头,除了愤怒和痛苦,她什么也无法感到,为什么她要为飞行者的义务做争辩?她已经不是飞行者了,她看向埃文。“如果你想从这里脱身,我们最好快点走。”她沉闷地说。
他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冲玛丽斯点头,然后转向泰雅。“只是轻微骨折,”他说,“现在伤口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你只是需要休息,不要做任何剧烈运动,否则支架会移位。”
泰雅咧嘴微笑,露出她血污的牙齿。“比如——越狱?我可没这样的计划,不过你最好告诉岛长,这样他的警卫员就可以别用大棒子来给我按摩了。”
埃文敲门叫警卫,几乎立刻就听到拉门闩的声音。
“再见,玛丽斯。”泰雅叫着。
玛丽斯犹豫着走向门口,突然转身。“我不相信岛长胆敢对你怎么样,”她认真地说,“他必须让跟你同等的人来判决你,不过我认为飞行者们不会友善地对待你,泰雅。你的所作所为太危险,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震撼——事实上对所有人而言,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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