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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陨落 2

她是威勒什岛的赛蕾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飞行者,两个成年女孩的母亲。玛丽斯和赛蕾拉拥抱着,因为要保护玛丽斯受伤的左臂,拥抱的姿势很笨拙,但饱含着深厚的感情。
“我一听到你的消息就赶来了,玛丽斯。”赛蕾拉说,“真抱歉,你不得不独自一人待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不过现在飞行者之间的交流不像以前那样了,尤其是对单翼们来说。本来我不该在这里,我去给大肖坦岛送消息,我突然决定去一次鹰巢岛,很神奇的心血来潮,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我都四五年没有这样冲动过了吧。科瑞娜在那里,刚从安伯利岛飞过来,她告诉我一个东方飞行者带来了你出意外的消息。我立刻飞来了,真是让人担心……”她弯腰再一次拥抱了她的朋友,飞翼几乎差一点从手上滑了下来。
“让我帮你把飞翼挂起来吧。”埃文静静地走上前。赛蕾拉扫了他一眼,把飞翼递给他,她的注意力全在玛丽斯身上。
“你……感觉怎样?”她问道。
玛丽斯笑了,用她完好的右手掀开毛毯,露出用支架固定的双腿。“你看到的,腿断过,不过正在愈合。或者说埃文说服我是这样的。我的肋骨基本上不痛了,我确信腿上的支架也很快可以拆掉——痒死人了!”她苦着脸,从旁边的花瓶中拔了一根长麦秆,皱着眉,专心地把它伸到支架和皮肤之间,戳着。“有时候这样会好一些,不过有时候只能更糟糕,就像挠痒痒。”
“你的胳膊呢?”
玛丽斯看着埃文,等他回答。
“别让我来回答,玛丽斯,”他说,“你知道的不比我少。我认为你的胳膊正在完好地愈合,不会再出现任何感染。就像你的腿——在一两天内,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抓挠它了。”
玛丽斯开心地想要跳起来,突然呼吸一促,她脸色变得苍白,喘息着。
埃文皱着眉走近她身边。“怎么了?你伤到哪里了?”
“没事。”玛丽斯迅速回答,“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呃,犯恶心,就是这样。恐怕我刺激到了手臂。”
埃文点头,不过看起来半信半疑。“我去泡茶。”他走开,留下两个女人独处。
“现在我想知道你带来的消息。”玛丽斯说,“你知道我的了。埃文是个完美的治疗师,不过痊愈需要太长的时间,被遗弃在这里,我觉得糟透了。”
“确实是个很远的地方,”赛蕾拉同意,“而且很冷。”不过南方人总是认为全世界都很冷,除了他们自己的群岛。玛丽斯咧嘴笑——这是个关于南方人的老笑话——握紧了赛蕾拉的手。
“我该从哪里开始讲起?”赛蕾拉问道,“好消息或坏消息?流言蜚语还是政治新闻?你现在可是个‘床民’,玛丽斯。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玛丽斯说,“不过你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女儿怎样了。”
赛蕾拉微笑,“赛瑞娜决定和阿诺结婚,你知道的,阿诺在加尔岛的港口拥有经营肉馅饼的许可权。而赛瑞娜经营水果馅饼,理所当然的,他们决定把两个公司合并起来,占领整个馅饼市场。”
玛丽斯大笑。“听起来是个很合情合理的方案。”
赛蕾拉叹气。“是啊,一场很合宜的婚姻,商业气息浓厚。她的脑子里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浪漫细胞——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赛瑞娜是我的女儿。”
“玛丽莎的浪漫细胞足够两个人的份了。她怎样?”
“噢,她浪漫着呢,跟一个歌手坠入爱河,我已经一个月没她的消息了。”
埃文端着两个冒着蒸汽的茶杯进来,是一种他特制的方法泡的,闻起来带着一股芬芳的白花香,他放下茶杯,安静地消失。
“鹰巢岛有什么消息?”玛丽斯问。
“有一些,不过没有好消息。贾米斯在从吉尔岛飞到小肖坦的路上失踪了,飞行者们担心他在海上走失。”
“噢,”玛丽斯说,“我很遗憾!我不太了解他,不过据说他是个优秀的飞行者,他的父亲曾经主持过一次飞行者的众议会,就是决定通过学院系统的那一次。”
赛蕾拉点头。“瓦伦岛的洛里出生了,”她继续道,“不过这孩子体弱多病,一个星期不到就夭折。让人遗憾。加里特也是,这是显然的。还有泰卡廷的弟弟在一场风暴中丧生,他是一艘商船的船长,你知道的。他们说那次风暴卷走了整个船队,时节艰难啊,玛丽斯,我听说洛曼伦岛又开战了。”
“泰雅斯岛恐怕也快开战了,不会太久。”玛丽斯忧郁地说,“你就没有一点开心的消息么?”
赛蕾拉摇头。“鹰巢岛不是个让人开心的地方,我觉得我在那里非常不受欢迎。单翼们从来不去那里,不过我去了,亵渎了飞行者血脉的最后一个圣地。这很难让他们开心,虽然科瑞娜和其他少部分人挺礼貌的。”
玛丽斯点头,这是个古老的故事了,飞行者血脉出生即有继承飞翼的荣誉,而单翼们在竞赛中从他们手里夺走飞翼,多年以来,单翼的数量不断增加。每年都能看到更多的岛民飞上了天,古老的飞行者家庭感到备受威胁。“瓦尔怎么样?”她问道。
“瓦尔还是瓦尔。”赛蕾拉说,“他现在非常富有,不过人还是没变。上次我在海牙岛遇见他,他戴着用金属扣串起来的腰带,我可不敢想象它价值几何。他更多时候和木翼学员们待在一起,他们都很崇拜他。剩下的时间,他总是在风暴镇,和阿森、戴门、洛还有那些他的单翼亲戚们聚会。我听说他和坡维特的一个岛民女人混在一起,不过我不认为他会因此离开卡娜。我倒是试图责备过他,不过你也知道瓦尔这人有多么自以为是……”
玛丽斯微笑。“是的,没错。”她回答,呷了一口茶,等着赛蕾拉继续。她们的谈话遍及了整个风港,谈到了其他飞行者的传闻,朋友们,以及她们一起到过的地方,这是一次长时间、大范围的谈话。玛丽斯心满意足,开心并且放松。她的囚禁看起来不会再持续很久了——她重新行走的日子可以用天来计算,这样她就可以开始恢复性训练,为重新回到天空做准备——还有赛蕾拉,她最亲密的朋友,现在正在她身边,提醒着自己真正的生活,在这些厚厚的墙壁背后,她能帮助她重新回去。
几个小时后,埃文端来了整盘的奶酪和水果,还有刚烤好的香料面包,加了洋葱和胡椒粉的鸟蛋。他们一起坐在大床上用餐,饿坏了的样子。交谈,或者说新的希望,给了玛丽斯狼吞虎咽的胃口。
谈话的主题已经转到政治。“这里真的会开战么?”赛蕾拉问,“是什么导致的?”
“一块石头。”埃文抱怨道,“一块几乎半英里宽,两英里长的石头。甚至还没有名字。坐落在泰雅斯和泰瑞恩中间的泰瑞海峡里,本来每个人都认为它毫无价值。除了现在,人们在它上面探测到了铁矿。最先发现的是泰瑞恩人,他们开始在那里采矿,并且宣称不会放弃属于自己的权利。而这块石头,在泰雅斯和泰瑞恩之间,偏偏又更偏向泰雅斯一点点。所以我们的岛长也要争夺它。他派了一打岛上警卫去占领,不过被打败了,现在泰瑞恩人正在那里构筑防御工事。”
“似乎泰雅斯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赛蕾拉说,“你的岛长真的打算为此开战?”
埃文叹气。“我希望能有第二种想法。可是泰雅斯岛的岛长是一个好战的人,并且很贪婪。曾经他对泰瑞恩动过武,为了一次捕鱼权的争端,而他现在确信他还能再次这样做。他宁可杀掉一些人,也不会妥协。”
“我本来要飞去传递的消息充满了威胁,”玛丽斯提供信息,“我很奇怪战争现在还没爆发。”
“两座岛都在聚集同盟、武力还有承诺,”埃文说,“据我所知,这里每天都有飞行者来来去去。毫无疑问,赛蕾拉,当你离开的时候,岛长也会扔给你一两个威胁的。我们自己的飞行者,泰雅和杰姆,在一个月中就没有一天休息过。杰姆大部分是来回海峡传递消息,而泰雅从潜在的同盟者那里带来提议或者承诺。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人有兴趣,一次又一次她带回来的都是被拒绝的消息。我认为这样能把战争范围局限在海湾内。”他再一次叹息,“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在战火扩大之前,将会有很多人丧命。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在战争时期,治疗师治疗伤员,可是被禁止谈论根除战争这个祸根,除非他想要被锁定成一个叛徒。”
“我想我应该为自己不被卷入其中而感到宽慰。”玛丽斯说,不过她的语调有点勉强。她不像埃文那样对战争深恶痛绝,飞行者们是超越这些冲突之外的,他们总是在充满麻烦的海洋之上掠过。他们是中立的,不会被伤害波及。客观地说,战争本身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不过战争从来没有波及玛丽斯或者她爱着的人,所以她无法深刻地感受到它的恐怖。“当我年轻的时候,我能够复述出一条我几乎没有认真留意内容的消息,真的。现在似乎这项技能已经丧失了,有些消息的词句让我飞行的快乐消隐无踪。”
“我明白,”赛蕾拉点头同意,“某些我传递的消息,我能够预见到它的后果,有时候我会因此感到非常内疚。”
“别这样想,”玛丽斯说,“你是个飞行者,你无须为此自责。”
“瓦尔不这样认为,你知道的,”赛蕾拉说,“有一次我跟他争论过这个问题,他认为我们应该为自己传递的消息负责。”
“是他的话,那倒可以理解。”玛丽斯说。
赛蕾拉疑惑不解地望着她,皱着眉,“为什么?”
“我很惊讶他竟然没有告诉过你,”玛丽斯说,“他的父亲被绞死了,一个飞行者把命令从洛曼伦岛带到了南艾伦岛,亚瑞克,事实上是。你还记得亚瑞克么?”
“太深刻了,”赛蕾拉说,“瓦尔一直怀疑是亚瑞克袭击了他,我还记得他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一点的时候有多么愤怒。”她讽刺地笑了笑,“我同样记得亚瑞克死的时候他在海牙岛举办了一场宴会,有黑色的蛋糕,还有其他的。”
埃文沉思着看着两位谈话的女人,“如果你对你带去的消息感到内疚,为什么你还要飞去传递呢?”他问着赛蕾拉。
“为什么?因为我是个飞行者啊,”赛蕾拉说,“这是我的工作,是我要做的事情,职责随飞翼而来。”
“我以为,”埃文站起身收拾空盘子,“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是这种态度。不过我只是个岛民,不是飞行者,我并非生来拥有飞翼。”
“我们也不是。”玛丽斯刚准备说,埃文已经离开了房间。那一瞬间她感到些许烦恼,不过赛蕾拉又继续刚才的话题。玛丽斯很快沉入到讨论中,没用多久就遗忘了自己在烦恼什么。
终于到了拆除固定支架的日子,她的腿终于自由了,埃文保证她的手臂也会很快自由。
当玛丽斯看到自己双腿的时候,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它们如此痩弱、苍白,看起来非常奇怪。埃文轻柔地按摩着它们,用加了草药的热水清洗它们,他温柔而灵活地按摩着久未活动的肌肉。玛丽斯愉快而放松地叹息着。
最后,埃文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起身拿走了碗和衣服。玛丽斯觉得自己的耐心即将告罄。“我能走了么?”她急切地问道。
埃文看着她,脸带微笑。“你可以么?”
她的心因为这挑战而紧张,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腿挪到床沿。赛蕾拉想要帮助她,不过玛丽斯轻轻地摇头,示意她朋友离开。
她站起来了,用她的双脚,没有人搀扶。不过毕竟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感觉眩晕,虚弱。她没有说什么,但是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埃文和赛蕾拉靠近。“怎么了?哪里不对?”埃文问道。
“我,我可能是起身得太急了,”她浑身冒冷汗,害怕得不敢挪动脚步,害怕她会摔倒或者晕过去,或者呕吐。
“放松点,”埃文说,“千万别太急促了。”他的声音温暖平和,他握住了她的手臂,赛蕾拉站在左边支撑她。这一次玛丽斯没有拒绝他们的帮助。
“每次就走一步。”埃文说。
听从了他们的指令,在他们的指引下,玛丽斯迈出了最初的几步。她仍然有点犯恶心,想吐,还有些陌生的混乱。然而,胜利的感觉依然充斥了她全身,她的双腿可以再次使用了!
“现在我可以自己走了么?”
“为什么不试试?”
玛丽斯跨出了没有人搀扶的第一步,然后,第二步,她的精神高涨,太简单了!她的双腿跟以前一样完好如初。她尽力忽略掉胃部的不适,玛丽斯又走出了第三步,突然,感觉整个房间向一边倾侧。
她的手臂撞在地上,她跌倒了,她在突然颠倒的房间里寻找水平线,埃文迅速走上来扶住了她。
“不!”她大叫着,“我可以做到……”
他帮助她站起来,并且稳稳地扶着她。
“让我走,求你了。”玛丽斯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脸,四下环视,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安稳,地板平坦得跟以往一样,她的腿站得稳稳的。她做了个深呼吸,又一次往前走。
平整的地板突然在她脚底滑溜,如果不是埃文及时抓着她,她的脸会再一次撞在地板上。
“赛蕾拉——把盆子递给我。”他说。
“我很好……我要走路……让我去做……”不过到此为止,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开始呕吐起来,幸好赛蕾拉刚把盆子放在她面前。
呕吐完以后,虽然仍然颤抖,但感觉好多了,玛丽斯在埃文的扶助下走回床边。
“到底哪不对了?”玛丽斯问他。
他摇头,不过看起来心神不定。“或许只是你操之过急,体能消耗太快。”他说,转头看向另一方。“我得去照顾一个害疝气的小孩,一个小时左右我会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去尝试起床。”
当埃文拆掉她手臂的支架时,她很高兴,欣喜若狂地看到整个手臂依然保持完整和强壮,没有永久性伤害。她明白自己必须努力锻炼,让肌肉恢复以往的力量,这样才能再次飞行。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什么也做不了,即使是长时间高强度锻炼的念头也让她更加兴奋而不是沮丧。
很快,赛蕾拉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因为泰雅斯的岛长派来了一位飞奔者。“他有一个去北艾伦岛的紧急消息,”她厌恶地告诉玛丽斯和埃文,“他自己的飞行者又去别的地方执行任务了,正好到我离开的时间了,我得回威勒什岛。”他们聚在埃文厨房里粗糙的木质桌子前,喝茶,吃着面包和奶油,作为一次告别早餐。玛丽斯的手越过桌子,握住赛蕾拉的手,“我会想你的,”她说,“我也很高兴你能来。”
“我会尽快赶回来看你,”赛蕾拉说,“不过恐怕他们会让我很忙,不管怎么说,我会把你康复的消息传开出去,你的朋友肯定很高兴听到这些。”
“玛丽斯还没有完全康复。”埃文静静地说。
“噢,那只是时间问题,”玛丽斯兴高采烈地说着,“当每个人听到赛蕾拉带去的消息时,我已经能够再次飞上天空了。”她并没有读懂埃文忧郁的神色,当她的手臂从支架中摆脱出来时,她还期待过他能更兴奋一点呢,“下次你来这里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天上跟你碰面的!”
埃文看着赛蕾拉,“我送你到路上。”他自告奋勇。
“你不需要麻烦的,”她说,“我认得路。”
“我希望可以送你离开。”
玛丽斯全身一僵,埃文的语调里有太多不确定的担忧。“留在这里。”她低声说,“无论如何,你同样也该告诉我。”
“玛丽斯,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谎过。”埃文说,他叹息着,双肩垂了下来,玛丽斯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像个老人。
埃文靠在椅背上,不过直直地盯着玛丽斯的双眼,“难道你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当你站起来,或者坐着,或者转身太快的时候会出现晕眩么?”
“那是因为我仍然虚弱。我会更加小心的,就是这样。”玛丽斯说,充满了防备。“我的四肢很健康。”
“是的,是的,我们不必担心你的腿,或者你的手。但是仍然有其他的问题困扰着你,某些不能复位,不能被夹板治好的伤。我认为,这是你的头撞在岩石上造成的,你的大脑受了伤,不过我不太确定,我对此所知甚少,没有人知道太多……”
“我没有问题!”玛丽斯力图为自己寻找合理的言辞,“一开始我确实晕眩和虚弱,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能走了,你必须承认这一点,那么我很快就可以再飞。”
“你只是学着在适应,在调整而已,”埃文说,“但是你的平衡感被破坏了,你也许能够适应在地面上生活,不过在空中……你在空中生存的能力恐怕一去不返了。我不认为你能在丧失平衡感以后继续留在天空,这是一个对平衡技能要求颇高的……”
“你懂什么飞行?你凭什么告诉我我倚靠什么在飞?”她的声音听起来冷硬如冰。
“玛丽斯!”赛蕾拉低语,她试图抓住玛丽斯的手,不过被受伤的女人推开。
“我不相信你说的,”玛丽斯说,“我没有问题,没有治愈不好的问题。我一定会再次飞行,我只是有点犯恶心,仅此而已,为什么你要假设最坏的结局?为什么我要假设它?”
埃文静静地坐着,思考。片刻之后,他起身走向后门的转角放木柴的地方。从圆木和柴薪之间找出一些长的、平整的模板,那是埃文做夹板剩余的木材。他从中选了一块六英尺长,七英寸宽,两英寸厚的木板,把它铺在厨房的木地板上。
他站起身,望着玛丽斯。“你能沿着它走么?”
玛丽斯嘲笑而惊讶地挑眉,荒谬的是,她的胃因为紧张而平静了。显然她完全能做到,她压根没想过这么简单的测试谁会失败。
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一只手撑着桌沿,她平稳地走在地板上,还不是太慢。她没有滑倒,也没有摇晃,不像第一天那样。显然说她丧失平衡感是一件荒谬的事情,她才不会在平地上摔倒,她更不会从一块两英寸厚的木板上摔下来。
“你要我单脚跳么?”她问埃文。
“就像寻常那样走走。”
玛丽斯踩上木板,似乎木板不够宽到让人正常双脚并着站立,所以她很快跨出了第一步,没有时间给她考虑。她想起了自己当孩子时候蹦蹦跳跳走过的飞行崖,有些崖上的路比这块木板更窄。
木板摇摇晃晃地在她脚下游离,尽管有所自制,当玛丽斯从一边摔下来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尖叫起来,埃文抓住了她。
“你移动了板子!”她突然狂怒地说。不过当这话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她明白了自己的任性和幼稚。埃文只是看着她,玛丽斯试图让自己平静。“抱歉,”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让我再试一次。”
沉默地,他放开了手,走了回去。
玛丽斯紧张起来,她再次走上木板,三步,只走了三步。她开始摇晃,一只脚从板上跨出,踏到了地板。她诅咒着,把它拉了回来,又向前迈了一步,她觉得木板又在移动,她又找不到它在哪了。她把脚收回来,踩在木板上,向前跨步,突然踉踉跄跄冲向一边,摔倒。
这一次埃文并没有抓住她,她的手和膝盖撞到地板上,弹起,因此头晕目眩。
“玛丽斯,够了。”埃文稳健温柔的双手扶住她,将她从暗藏玄机的木板旁拉了回来。玛丽斯能够听见赛蕾拉低声的啜泣。
“好吧,”玛丽斯说,她试图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苦闷,“是有点问题,好吧,我承认,不过我仍然能够痊愈,给我点时间,我会做好的,我会再一次飞行。”
清晨,玛丽斯用最饱满的热情开始了训练,埃文给了她一套石头砝码,她开始定期锻炼。她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双臂——不光是受伤的那一只手,在这段无所事事的时光中,悲哀地虚弱了。
为了尽快进入天空练习,玛丽斯把她的飞翼拿到岛长专用的铁匠那里修补。铁匠女人一直忙着为迫近的战争做准备,不过一个飞行者的要求从来不会被忽视,她保证在一个星期之内修好损坏的支架,让飞翼能重新使用。她信守了诺言。
玛丽斯仔细检查了送回来的飞翼支架,折叠和打开每一个关节,检查在支架展开的时候金属箔是否被稳固地拉紧。她的手对这一切如此熟悉,就像一直不间断做着一样,这是一双飞行者的手,在这个世界上,它们做其他事情都不如整理飞翼那么漂亮熟练。玛丽斯几乎就想带着飞翼径直走向飞行崖了,几乎,不过她没有。她的平衡感没有回来,她想,虽然现在走路比以前稳固。每个晚上,她都秘密地给自己做木板测试,到目前为止她仍然不能走完它,不过已经有所进步。她还没准备好穿上飞翼,不过很快,很快。
当她没有事做的时候,有时会跟埃文一起走进森林,跟着他去采草药。他告诉她每一种他在工作中要使用到的药物的名字,解释每种药材的疗效,在什么时候以及怎样去使用它们。他同样向她讲解了动物们的生活,在寒冷的东方森林生活的野兽跟那些玛丽斯熟悉的,生活在小安伯利岛无害的森林里的亲戚们可不一样,玛丽斯发现它们很迷人,对埃文来说,森林似乎就是自己家一样,动物们一点都不怕他。还有奇怪的红眼白乌鸦享用了他手里的面包屑,他还熟悉猴子们居住的蜂窝状的巢穴里的秘道,还有一次,他抓着她的手臂,为她指出戴顶冠的捕食者,从树枝上划过,寻找不容易看见的食物。
玛丽斯给他讲述自己在天空和其他岛上冒险的故事,她飞行了四十多年,她的大脑里装满了故事。她告诉他小安伯利岛上的生活,风暴镇的风车和码头,阿特利亚岛一望无际的广袤冰川,还有恩博群岛的火山。她同样谈到人迹罕至的外岛,穿越无尽之海到达东方的困难,还有在飞行者们没有内讧的时候,鹰巢岛上温暖的友谊。
她没有谈到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分裂了飞行者。埃文在玛丽斯畅谈飞行的时候没有反驳她,也没有提到任何一句关于她大脑受伤的话。这个问题是危险领域的一个碎片,不比那块木板更宽,而他俩谁都不愿跨出那一步。玛丽斯仍然不能摆脱自己突如其来的晕眩感。
某天,他们走到埃文的小屋外,玛丽斯止住了他进入森林深处的步伐。“那些树让我觉得我仍然被关在屋内,”她抱怨着,“我需要看到天空,去呼吸新鲜清净的空气,这里离海有多远?”
埃文指向北方。“这个方向差不多两英里,你可以看到树木开始稀薄的地方。”
玛丽斯笑他。“听起来你挺不情愿的,当你身边没有树的时候,是否觉得很难过?如果你觉得无法忍受的话,你没必要跟去——不过我倒很纳闷你怎么能在森林里呼吸,太潮湿,太压抑,除了泥土和树叶发霉的味道,什么都没有。”
“那是多么沁人心脾,”埃文说,回以她笑容。他们一起走向北方,“对我来说,大海太冷,太空,太大,在森林中我感觉舒适,如同在家一样。”
“啊哈,埃文,我们真的不一样,你和我!”她握着他胳膊,冲着他笑,突然为了这样的对比而高兴。她甩了甩头,用力嗅着空气。“没错,我已经能闻到大海的味道了!”
“你在我家的台阶上一样能闻到——在整个泰雅斯岛,你随处能闻到的。”埃文指出这一点。
“森林干扰了它的味道,”随着树木稀薄,玛丽斯感到自己的心也轻快起来。她的整个人生都是在海边度过的,或者是海面上空。每天在埃文的房里醒来时,她能感到自己怅然若失,那是因为缺少了无边无际、灰色、广袤、在同样无边和狂暴的天空之下的大海。
森林突然中断,满是岩石的飞行崖就在眼前,玛丽斯开始兴奋,她站在飞行崖边上,大口呼吸着,眺望着天空和大海。
天空呈紫蓝色,到处都是迅速变幻的云,在她这个高度,风相对比较温和,不过玛丽斯可以从一对食腐鸢的盘旋轨迹上看出,在高一点的地方,飞行条件仍然很好。或许不是个适合送紧急口信的日子,不过对玩耍来说,天气真不错,可以拉高,俯冲,在凉爽的风中游玩。
她听到埃文靠近。“你不能告诉我这不美吧?”她说,没有转头,又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飞行崖边,往下看……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在她之下沉降。
她急促喘息着,手臂四下挥舞,想要抓住什么稳固的东西,她在下落,下落,下落,甚至当埃文的胳膊稳稳环着她时,她仍然无法感到自己很安全。
第二天,风暴降临,玛丽斯整天待在屋内,沉浸在抑郁中,想着在飞行崖上发生的事情。她没有锻炼,没心思吃东西,不得不强迫自己关注飞翼。埃文默默地看着她,不时皱眉。
第三天,雨仍在下,不过最狂烈的风暴已经过去,暴雨逐渐温和。埃文提到他要出去。“我得去泰雅斯港买点东西,”他说,“有些草药这里不生长,据我所知,上周来了一只商船队。或许我能把自己的草药袋装满。”
“或许吧,”玛丽斯平静地说,她很累,虽然今天早上,除了吃早饭她什么也没做,她感觉自己老了。
“你想跟我一起走走么?你还没去过泰雅斯港吧。”
“不必了,”玛丽斯说,“现在我不想出去,我想整天待在这里。”
埃文皱眉,尽管如此,仍然拿起了沉重的雨衣,“那很好,”他说,“我会在天黑之前回来。”
当治疗师最终回来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他带着装满了草药瓶的篮子。雨已经停了,在日落之后,玛丽斯开始担心他。“你回来得真晚,”在他进门的时候她说着,拂去他衣服上的雨,“还好么?”
他在微笑,玛丽斯从未见他如此高兴。“好消息,好消息!”他说,“港口都传遍了,战争不会开始,泰雅斯和泰瑞恩的岛长在单独会面后,对那块可恶的岩石达成了协议,关于采矿权的妥协!”
“没有战争,”玛丽斯有点迟钝地说,“噢,好,好,很好,好消息,怎么发生的?”
埃文点燃炉火,开始泡茶,“噢,都是偶发事件。”他说,“泰雅从飞行任务中返回,什么也没带回来,我们的岛长被所有人拒绝了,没有同盟军,他可没法感觉自己很强硬,无法强势宣告他的权力。我听说他为此狂怒,不过他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他派了杰姆去泰瑞恩岛要求召开一次会议,为这纠缠了许久的问题寻找一个解决方法,有总比没有好。本来我以为他能得到奇斯林岛或者斯瑞诺岛的支持,如果他让他们分享足够的铁矿。显然,泰瑞恩和艾伦群岛的热恋可一点没有降温。”埃文大笑,“啊哈,这意味着什么?战争不会发生了。泰雅斯港到处都轻松了,除了某些想要往衣兜里塞更多铁块的岛上警卫,每个人都在欢呼庆祝,我们也应该庆祝庆祝!”
埃文走到篮子边,在草药中翻找,拿出一条大的翻车鱼。“我想或许海产品能让你开心点,”他说,“我知道一种秘制烹饪的方法,要用丹迪草和苦坚果,做出来的鱼能让你的舌头兴奋地唱歌。”他找出一把长骨刀,开始切鱼,快乐地吹着口哨,他的情绪感染了玛丽斯,她发现自己也面带笑容。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埃文皱着眉抬头。“紧急情况,毫无疑问,”他诅咒地说,“应下门,如果可以的话,玛丽斯,我的手上全是鱼鳞。”
门外的女孩穿着修剪整齐的暗绿色毛皮制服,岛上警卫,现在充当岛长的飞奔者,“小安伯利岛的玛丽斯?”她问道。
“是的。”玛丽斯说。
女孩点点头,“泰雅斯岛的岛长送来一份邀请,邀请你和治疗师埃文能赏光参加他明晚举办的宴会,如果你的健康允许的话。”
“我的健康没问题。”玛丽斯猛然说,“为什么我们突然这么备受欢迎,孩子?”
飞奔者有着超越年龄的严肃,“岛长尊敬所有飞行者,而你在为他服务的时候受伤沉重地打击了他。他希望向所有曾经为泰雅斯岛送过消息的飞行者献上自己的感激之情,不管多么简单,我们刚经历过一个紧急的时期。”
“噢,”玛丽斯说,她仍然感到不满意。泰雅斯岛的岛长不是她所认识的那种会关心和感激人的类型。“仅仅是这样么?”
女孩犹豫着,突然间她的冷静消遁,玛丽斯发现她确实很年轻。“这不是消息的一部分,飞行者,不过……”
“不过怎样?”玛丽斯追问道,埃文停止了手上的活计,站在她身后。
“今天傍晚,一个飞行者抵达了,送来了一个只告诉岛长的消息。他在私人房间接待了她,我觉得她是西方人,穿得很奇怪,而且头发留得太短。”
“说说她长什么样,如果你记得的话。”玛丽斯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铜币,她用手指把玩着。
女孩看着铜币,笑了,“噢,她是个西方人,很年轻——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黑头发,发型跟你一样,她长得非常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她笑起来很亲切,我想的话,不过飞行者居所的人不太喜欢她。他们说,在帮助她以后,从来没听她说一声谢谢。绿眼睛,戴着项链,三根有颜色的海玻璃。足够了么?”
“够了,”玛丽斯说,“你观察得很仔细。”她给了女孩铜币。
“你知道她?”埃文问道,“这个飞行者?”
玛丽斯点头。“打她出生那天我就知道了,我更熟悉她的父母。”
“她是谁?”他不耐烦地追问。
“科瑞娜,”玛丽斯说,“小安伯利岛的飞行者。”
飞奔者仍然站在门口,玛丽斯转向她。“还有什么事么?”她问,“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已经接受了邀请,当然,你得回去向岛长表示我们的感谢。”
“还有一点,”女孩突然说,“我忘了,岛长说,他恭敬地请你届时带上你的飞翼,如果那样不会太影响你健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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