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约瑟夫在黑暗中等待，如死亡本身般耐心。 死亡尽管多数人畏惧死亡，霍瑟夫却不然。他谙熟死亡，甚至将其奉为信仰信条。死亡是他永恒的伴侣。
死亡之右手.
他对自己的小小自负报以微笑，但不可否认这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他的双重身份。作为亡者守护者德米娅的虔诚信徒，霍瑟夫引导不安的灵魂从现世前往他们应得的来世。作为回报，德米娅赐予他神圣的恩典。她给予他诸多馈赠，而他沉醉于她冰冷的慈悲中。他的手指抚摸着藏在法袍袖中的小银骷髅护符—那是她的信物—感受着随时听候他差遣的冰冷能量。
霍瑟夫乐于认为他的女神对他第二重身份同样满意。作为刺客公会大导师的右手，他将许多灵魂送入德米娅的怀抱。通常并非亲自动手，而是通过履行职责：提供建议、制定策略、传达大导师的命令。他的角色还守护着公会最严防死守的秘密—鲜有人知刺客公会大导师与泰尼安·秦二世皇帝实为同一人。
门闩咔哒作响，随着门扇开启，灯光如镰刀般划破房间。一位衣着考究的持灯男子走入室内，反手关上了门。
霍瑟夫的等待结束了。
“晚上好，男爵大人。”
尤斯图斯·帕蒂诺男爵只是微微一惊，并非不畏惧死亡，而是浑然不知死亡正站在面前。帕蒂诺对刺客公会一无所知。他只当这位访客是皇帝的使者，且早已习惯霍瑟夫的不请自来。男爵转向牧师坐着的阴暗角落，点头致意。
"晚上好，约瑟夫。"帕蒂诺将灯放在餐具柜上。金色的灯光在高度抛光的木面上闪烁，透过水晶酒瓶散射开来。"我正打算给自己倒杯白兰地。本想也给你倒一杯，但我记得你不喝酒。"
"您的记性很准，男爵阁下。"约瑟夫站起身，长袍下摆拂过脚下价值连城的丝绸地毯。帕蒂诺男爵钟爱奢侈品，也有财力支撑这种嗜好。但他更渴望的是声望—贵族头衔带来的荣耀与尊崇。虽然男爵身份不错，但伯爵会更称心。正是这种对晋升的渴望，让约瑟夫轻易招揽了他。 除此之外，还有他那误入歧途的阴谋癖好。 “我收到了您的召见。希望您带来的是好消息。”
"消息好极了。"男爵斟酒时，酒瓶口在球形杯沿敲出悦耳的声响。他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将鼻子悬在杯口深深吸气。满足地叹息一声后，他才小啜一口继续道："我收到了汉森大师的阶段性报告。"他从吸烟装的内袋取出一封折叠的信函递过去，"他受雇保护的两人都安然无恙，而且他认为威胁他们性命的主要隐患已经解除。"
"这 真是 个好消息。皇帝陛下会很高兴。"约瑟夫快速浏览着信件。
虽然得知米娅和她的保镖还活着让他松了口气—他原本担心这次意外接触意味着坏消息—但他仍疑惑是什么导致了这份提前的报告。不幸的是，信中并未详述。霍西法渴望知道细节。是什么样的变故终结了威胁?帕蒂诺当然一无所知。这位男爵不过是个中间人。霍西法需要去找源头。
他将信收好，向男爵鞠躬。"您表现得非常出色，男爵阁下。您对帝国的贡献已被记录在案。"
"只是尽我的职责。请代我向陛下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帕蒂诺微笑着举杯致意。
"当然。"霍西法礼貌地点头;他肯定会把帕蒂诺的问候带给皇帝。这位男爵是个完美的执行者：忠诚、能干、愚钝，只需几句来自高层的感谢之词就能轻易操控。
他从袖中取出银色颅骨，低声念出召唤德米娅力量的咒语。她神圣本质的黑色触须如同死亡本身般冰冷，从法器流淌而出，将他拥抱并吞噬。男爵、书房、乃至整个世界都在他周围逐渐淡去。
霍瑟夫眨了眨眼，睁眼便看到一片由迷失灵魂、被放逐的恶魔和被击败的小神组成的缥缈领域。这并非一个世界，不是存在的位面，甚至算不上一个真实的地方。巫师、祭司和形而上学家们曾推测，这可能是维系宇宙的基质，并将其命名为"暗影之域"，但霍瑟夫认为这个名称并不准确。这里没有阴影，因为没有光源。霍瑟夫感知到周围是层层雾状本质构成的帷幕，黑色与灰色的细丝如同被无形的风搅动般盘旋。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甚至没有可供呼吸的空气。唯有德米娅的恩典能让他在此存活，并将这个领域作为通往他原本世界各地的通道。
在脑海中勾勒出想要到达的目的地后，这位祭司再次召唤女神的力量。暗影之域逐渐淡去，霍瑟夫显现在一间卧室里。房间狭小而简陋，仅有几处女性化的痕迹表明这是位女士的居所，但没有任何线索能透露主人的真实本性。他微微勾起一抹冷笑：这正是他想来的地方。
可惜的是，基莎并不在此处。
耐心…
霍瑟夫将房中唯一的一把椅子挪到门视角之外的角落，坐下，让自己的思绪整理起需要从她那里获取的种种细节。
不久后，他听到门外传来互道晚安的声音。门开了，姬莎拖着丝绸锦缎、蕾丝与荷叶边沙沙作响地走进来。她没注意到他，关上门后倚靠在门板上，指节因紧握门闩而泛白。她急促地深呼吸，摇了摇头，快步走向衣橱，猛地扯开裙装的系带。
“在更衣前，我想和你谈谈。”
听到他的声音，姬莎浑身僵住，但没有转身。与男爵不同，她知道他是刺客大师派来的使者。当然，她无从知晓霍瑟夫的主子还是青帝国的皇帝—永远也不会知道。
短暂迟疑后，她继续解着系带，语气不耐："那就快说。我穿着束腰十二个小时了，正打算脱掉它。"
霍瑟夫注视着姬莎松开系带，让长裙从肩头滑落，将蓬松的衣裙推过臀部。裙装如泡沫般堆落在地。她跨出裙堆，开始解束腰的系带。若是多年前，这般放肆的展示或许会撩动霍瑟夫，但多年侍奉德米娅的经历早已涤荡了这类令人分心的欲望。
“你羞辱不了我的，孩子。我来是为获取呈递给帕蒂诺男爵的报告情报，必须得到。”
"报告?"她转身面对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讶，"汉森今早才送出。帕蒂诺已经联系你了?"
"很明显。我知道米娅和她的保镖还活着，但我需要细节。确切地说 是 如何化解了她们的生命威胁?"
"你想要细节?" 基莎扭动着挣脱束胸衣，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那是她当天第一次呼吸。一个轻蔑的踢腿将衣物踢向梳妆台的大致方向。她从衣橱抓起一件睡袍披上，转身面对他，蓝眼睛燃烧着怒火。"好啊。其他四位大师都死了。这个 细节 够不够详细?"
霍瑟夫皱起眉头。 违抗?基莎的报告通常冷静、简洁且切中要点，因此她这番尖酸刻薄的回应令人震惊。她是个无价的情报员，完美潜伏在刺客公会主要竞争对手中收集情报。如果她滋生出危险态度就太可惜了。
"请解释这是如何发生的，"他命令道。"从头开始。"
她叹了口气坐在床角，边说话边解开发髻。"按你的建议，我说服汉森派我监视米娅和她的保镖，发现大师们已联合起来对付她。"
“他们发现她正在打造新会长戒指了吗?”
"没有。"基莎对被打断显得恼怒。"他们 发现 她从未销毁前任戒指。"
“她什么?”
“大师们以为她戴着它。认为那枚戒指保护她免受暗杀。所以他们另辟蹊径，试图杀死她的保镖。我阻止了那次行动。”
“怎么阻止的?”
“我杀了他们派来追杀他的刺客。”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当时情况很惊险，但他没发现我。”
“很好。”
她怒视着他。“我本来也这么觉得，直到那些大人们决定策反他来对付米娅。”
“他们怎么做到的?他明明受她控制。”
“如果你让我 说完……”基莎抿紧嘴唇，把发簪扔到床头柜上。
“请继续。” 真是刻薄……她明显情绪不对。什么事惹到她了?
“大人们发现他能违抗她的命令。他们想让他杀了米娅，既然他没签血契，戒指也阻止不了他。但显然他体内的魔法让他无法直接杀死她。”
霍瑟夫发出一声苦笑：“是啊，萨列兹在武器魔法里加了限制，防止它反噬主人。”
基莎眯起眼睛：“这把武器 的名字 叫莱德。大人们绑架了他女儿，提出用米娅来交换。可惜对他们来说，这个计划适得其反。”
霍瑟夫目瞪口呆：“他的 女儿?萨列兹的武器居然有女儿?”
“一整个家庭。”她锐利的蓝眼睛燃着怒火，“如果我有办法 联系 你，我早就告诉你了。”
霍瑟夫无视了她讽刺的言论。他实在难以接受一个由魔法和血肉构成的武器会有家庭这件事。也许是动物繁衍的本能?
“这怎么可能?”
“莱德显然…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她移开视线，声音开始颤抖。
啊哈，基莎，这就是你焦虑的症结所在吗? 你竟然对这个…小伙子产生了同理心?"那么，是他把米娅交给了他们?"
"是的。"基莎耸耸肩，再次直视他的眼睛。"但这是个幌子。她的束缚是假的。当大师们试图背叛他时，拉德和米娅发起了攻击。那场战斗…"基莎咽了咽口水。"我从没见过有人能那样移动。我尽力保护了他们。结束时，四位大师都死了，幸存的守卫也都逃走了。"
霍瑟夫思考着这件事的影响。实际上并不完全是坏事。这意味着米娅可以重新开始，任命自己的派系大师，而不必应付那些会反对她每项举措的敌对下属。
霍瑟夫轻声笑了。"所以，米娅戴着公会会长戒指，没人能伤害她。"
"她 没 戴。"
“什么?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活下来是因为你命令我保护她。"基莎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我杀死了所有靠近她的人。拉德的 妻子 戴着戒指。她是和拉德一起来交易的。这是幌子的一部分。她利用戒指的保护带着孩子远离了战斗。"
霍瑟夫再次皱眉。"所以，妻子戴着公会会长戒指?"
"她 戴过 我说过了。"基莎抿紧嘴唇。"你明确表示大导师想让米娅当公会会长，所以我…杀了拉德的妻子。"
"你…"霍瑟夫盯着基莎，脸上缓缓浮现出笑容。"反应真快。那么，戒指解封后—
"我 当着 拉德的面杀了他妻子!"基莎的痛苦溢于言表。
奇怪的是，她的痛苦反而让霍瑟夫安心。她并非反叛，只是饱受愧疚折磨。她恶劣情绪的谜团解开了。
“他正在追查凶手，誓要复仇。”
“他知道是你吗?”
"不知道。"基莎摇头。"事后我逃命去了。他不可能知道，但线人告诉我他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放松点，孩子。我敢肯定米娅不会放任他去追查杀妻凶手的。现在她是公会会长—”
"你为什么总这么想当然?"基莎的问题半是怀疑半是讥讽。拉德 戴上了会长戒指!他调动整个公会追查妻子遇害的线索。"
霍瑟夫思绪动摇。这可能是个麻烦。"他看到你了吗?"
"不可能看到。我 说过 了，我当场就…"基莎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现在谣言满天飞，但都指向同一个事实—掌权的是拉德，不是米娅。他已经任命了四位新大师，还改革了公会运作方式。"
霍瑟夫心不在焉地听着基莎讲述那些变故。他的另一半心思正盘算着当前局势。米娅并未如他所愿成为公会首领，但局势仍有可为。那件武器已在掌控之中。在向大导师汇报前，他还有诸多考量。
当务之急是消除基莎的疑虑。"干得好，基莎。"他从口袋取出缎面小袋递过去。女盗贼勉强伸手接过，随手抛到床上。袋中物事哗啦作响如骰子，只是其价值以克拉计量而非点数。
"我需要保护，"基莎坚持道，"如果他们逼得太紧，我可能需要消失。要是有联系你的方法…"
霍瑟夫摇头："时机未到，孩子。别担心，别做傻事。大导师会处理此事。尚有任务交予你—先查明新任公会首领的居所。若能探得他推行的新政更佳。三日后我再来寻你。若需隐匿行踪，我自会安排安全处所。"
"好吧。"她的语气平静了些。虽不情愿，却也认命。
霍瑟夫翻手亮出银质骷髅，召唤挚爱女神的威能。当德米娅的凛冽恩典笼罩全身时，他最后瞥见基莎眼中闪动的死惧—这便够了，眼下足以让她继续受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