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报应
陶一瘸一拐走向凉亭时，奥迪利死在了他背后。他等待着某种改变的感觉。他讨回了公道，这总该意味着什么，但父亲和祖瑞依然不在了，而那个罪魁祸首的死并不能减轻这份痛苦。
陶并没有感到解脱或正义得到伸张，他只感到疲惫与空虚，脑海中不断闪回在决斗圈中对奥迪利所做的一切。那些画面让他作呕，而这一切都被茜奥拉尽收眼底。
他必须找到她，因为他需要某种救赎，而她是唯一能给予救赎的人。目睹她双胞胎妹妹对自己的憎恶后，陶迫切希望茜奥拉能用不同于艾希的嫌恶目光看待自己。
但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如果茜奥拉视他为怪物该怎么办?这个念头正折磨着他时，艾希突然尖叫起来。
听到妹妹的尖叫，茜奥拉猛地起身，目光越过陶望向后方，她的表情已说明一切。陶甚至无需回头确认。他能猜到艾希做了什么，虽然可能为时已晚，他还是纵身跃入冥界去救她。
伊希霍戈用尖啸的阴风与永恒的暮色迎接他，但情况明显不对。艾希公主的尖叫声竟压过了冥界风声，更诡异的是，那尖叫仿佛叠加着双重声线。
陶转身望去，以为是自己的神智仍滞留在乌姆拉巴界产生了幻觉，以为是冥界反射出的恐怖回响，但眼前的景象恐怖到让他瞬间忘却了所有顾虑。
几步开外，艾希跪在阴霾中，浑身如小太阳般发光。她将伊希霍戈的能量吸入体内引诱恶魔，现在恶魔们正蜂拥撕扯着她，饥渴地想要释放她血管里的力量。
陶冲过去与它们战斗，心知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埃西已被撕咬得血肉模糊，濒临死亡，他不敢想象带着如此严重的灵魂创伤回到乌姆拉巴后，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处境。
手握守护者之剑，他向最近的恶魔挥砍，剑刃深深嵌入其太阳穴的同时，他察觉到身后新出现的压迫感。他没有回头。他加速移动，拼命想在恶魔追上之前赶到埃西身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长角怪物挥舞着该死的刀刃追杀他的画面——历经无数轮回后，迷雾与其中隐藏的可怖存在首次让他感到了恐惧。
冲到埃西身旁时，他刺穿了正用利爪撕扯她的怪物，同时挥舞另一把剑逼退其他恶魔。这时他遭到重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爆炸的冲击力仍令他震惊。
被击飞的陶失去了对冥界身躯的控制，意识开始支离破碎。
他感到自己不断下坠，直到膝盖重重撞在乌姆拉巴大竞技场的石板上。他浑身颤抖着瘫倒在地，但抬头看见齐奥拉伸出的手——原来是她，不是那个长角恶魔。她用驱逐波击中了埃西，余波也波及到了他。
随着知觉和方向感逐渐恢复，陶听见人群的骚动。他听见倒抽冷气声、哭喊声和愈演愈烈的恐慌。他听见这一切，祈祷着齐奥拉及时出手了，可当他扭头查看时，发现神明并未回应他的祈求。
埃西公主跪倒在地摇晃着身躯，构成了一幅独特的废墟景象，而陶此前已见识过恶魔之死的模样。那些渗出的鲜血、溃烂的皮肤、脓疮与疹子他都熟悉，但此刻的严重程度，以及这些症状出现在琪奥拉的双胞胎妹妹身上，给了他沉重一击。他踉跄着站起来，在急促的呼吸间第二次走向她。
最后时刻，埃西公主眼眶溢血视线模糊，在倒入陶怀中之前向他伸出手臂。她轻若落叶，陶抱着她直到生命消逝。她临终的话语是关于一个小女孩，以及那孩子出生时要取的名字。
阴影随即笼罩了他们，陶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心中的沉重几乎要将他压进身下的石板。琪奥拉与凯兰、哈迪斯、奥赛特、拉米娅、桑迪一同出现，女王脸上那种悲恸与失神的表情，让他重温了父亲死去那天的记忆。
"我很抱歉。"当琪奥拉跪倒在他面前触碰妹妹的面容时，陶低声说道。
"埃西?"琪奥拉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她走了。"陶说。
"埃西?"
"安息了。"
就算琪奥拉听见了，她也未显露分毫。
"凯兰。"陶唤道。
这位高等贵族点头示意，召来了女王卫队。他们在棕榈城大竞技场中央组成人墙，试图为琪奥拉隔开成千上万围观者的目光，保留最后一丝隐私。
"需要派卫兵看守奥迪利的尸体吗?"凯兰询问陶。
"让人把他带走，准备和那些在攻城战中死去的人一起火化，"陶说道，说出这样的话让他觉得奇怪，但想到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这已是他能给予的最大仁慈。
他并非给予最后一击的人，但导致他父亲死亡的最后一个责任人已经消失。他本以为这位皇家贵族的死会改变什么，但环顾四周，陶看到了数百个像阿巴西·奥迪利一样的男男女女。
正如艾西明确指出的，这些贵族们都有各自的生活、爱情、责任和抱负。他们可以对亲友友善体贴。但关于他们还有另一个事实：贵族们赋予自己人性，却不愿将这份人性延伸到像他这样的人身上，正因如此，他们毫不在意毁掉甚至终结一个低等种姓者的生命。
这让他不禁怀疑，除了杀光他们之外，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执意要造成的伤害。他已经因贵族们的任性而失去了父亲，没有父亲的日子每一天都艰难得难以忍受。由于贵族的背叛，他失去了祖里，他们不仅夺走了她的生命，还窃取了她可能实现的一切成就和可能成为的一切样子。
想到贵族们世代以来的所作所为，陶不认为女神会称他为邪恶，如果他选择对他们施加更多复仇的话。但跪在齐奥拉附近，近到能感受到她亲吻死去妹妹额头时的悲痛时，陶发现，尽管他自己的痛苦并未消散，但复仇的欲望却已消退大半。
"齐奥拉，"他唤道，她抬起头，脸上写满绝望。不知她是否会拒绝自己，他仍伸手相触。她看见这个动作，垂眸将一只染血的手放入他掌心。
"我们太累了，陶。"她的声音疲惫不堪，"每场战斗都让我们失去更多生命中的挚爱。我们还有时间为妮雅和埃西哀悼吗?"她问道，"陶，卡纳要来了。"
这消息令他心神震荡，但若诚实面对内心，他早知卡纳会来。毕竟陶亲手杀死了对方的父亲。
"桑迪在战前就告诉我了，"齐奥拉对他说，"这是比西将军传来的急报。他们行军途中遭遇伏击被迫撤退，但卡纳正率军追击。"齐奥拉俯身再次亲吻妹妹的额头，抬首时眼中噙着泪水，唇上沾着血迹。"我们真的精疲力尽了。"
"那你就该休息和哀悼，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在你身边。"陶说道，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妮雅许下的承诺有多重要。
这一天的经历让他明白杀戮难寻正义，但为了保护齐奥拉和奇布耶，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让卡纳来吧，"他沉声道，"他会发现这里等待他的绝非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