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陶拔出双剑举在身前，警惕地扫视着迷雾。他们明明仍站在马厩后的同一片训练场，却又仿佛置身异域。空气变得粘稠沉重，每次呼吸都格外费力。地面不再是原先的沙地，而是如湿腐殖土般松软流动的污浊物质。当然，伊希戈戈没有真实的色彩。整个世界就像透过眯起的眼睛所见——马厩后墙的琥珀棕化作腐朽的灰暗，暮色天穹的星蓝被无尽漆黑吞噬。
伊希戈戈是场清醒的噩梦，仅保留足够细节囚禁心智的领域。这个半成形的世界里，唯有剑兄弟们周身散发的金色辉光显得完整真实。
"它们找到我们了。"陶对着呼啸的狂风大喊，他瞥见浓雾深处有黑影窜动。
"女神保佑。"尧紧贴着陶的肩膀低语。
"别接受伊希戈戈给的力量!"陶厉声警告，"接受了就会死在现世和这里。"
现世。陶暗自思忖。自己在这迷雾中耗费了多少光阴?要多久异乡才能成为故土?
"左侧!我看见它了!"阿兹玛高喊。
真不走运。他们首次深入冥界就撞进了巢穴。每当陶进入伊希戈戈却遭遇恶魔群时都这么称呼。通常经历整夜厮杀后才会碰到巢穴，但看着左右两侧，他不禁怀疑六道金色魂火是否引来了比往常更多的乌库法奴仆。
"散开，"他命令道，"围成圆圈。迎战他们!"
凯兰第一个服从命令。他双手握着巨剑摆出防御姿态，小跑几步拉开距离，护住陶的后背。乌杜阿克紧随其后，在陶的右侧占据位置。
森巴朝陶摇了摇头。"疯了，"他大喊一声，随即跑向乌杜阿克身旁站定。
亚乌闭着眼睛，嘴唇蠕动着正在祈祷。他很快结束祷告，猛地睁开眼睛，朝陶点了点头就进入战位。
"阿齐玛，"陶说。
"我做不到。女神垂怜啊，陶，我做不到。"
陶理解地点点头。"跟我站在一起。我们一起面对。记住，别从这里拿走任何东西。它给的礼物都是毒——"
感觉到身旁突然出现的气息，陶猛然转身，武器已然就位。她的面纱厚薄不均，像一块多面拼接的水晶遮住面容，掩盖了灵魂的光芒。
"桑迪?"陶大喊。
她没有理会，径直冲向凯兰试图拉他后退，但这位大贵族纹丝不动。陶看不清桑迪的面容和嘴唇，但他知道他们在交谈。他看见凯兰对这位天赋者大喊着回应，虽然狂风和距离让声音无法传到陶耳中，随后一切都来不及了。交谈或撤退的时机已过。恶魔来了。
"母亲啊!"当第一只恶魔扑来时，阿齐玛惊叫道。
陶一把将他推开，旋身避开恶魔的致命攻击，双剑重重砍在它背上，将其砸倒在地。那恶魔发出低吼正要爬起，下一只蜈蚣般的怪物却已昂首攻来，企图斩下他的头颅。
陶的刀刃在怪物爪下划过，随即向上突刺，将黑色利刃刺入它的核心。恶魔尖啸着，四只利爪向他挥来。陶早已抽身后撤，一脚踹在第一只怪物后脑上，将其重新击倒在地。
"阿兹玛，左边!"陶大喊。
一只八足怪物正冲向他的剑士兄弟，等阿兹玛察觉时为时已晚。恶魔将他撞翻在地，中间那对尖刺般的利爪刺穿了他的躯干。阿兹玛惨叫着丢掉佩剑，仍绑在手臂上的盾牌无力地晃荡，他拼命抓住恶魔的腿，想要把那些尖刺从自己肋骨间拔出来。
陶冲过去救援，却在六足怪物用前肢尖刺贯穿阿兹玛头颅时猛地刹住脚步。转身环顾：森巴仰面倒地，正对压在上方的怪物又踢又砍;亚乌虽被包围，但敏捷的身手让他尚未被擒;乌杜阿克张着嘴发出连绵不绝的战吼，正与体重两倍于他的恶魔搏斗;凯兰挡在仍被裹尸布包裹的桑迪面前——他们之中唯一真正安全的人。
那位高阶贵族正面对两只协同进攻的怪物。他坚定地不让它们越过自己，却没意识到它们对裹尸布里的桑迪毫无兴趣。就在陶注视下，恶魔们发起了攻击。
凯兰将盾牌重重砸向第一只恶魔的身躯，同时挥剑斩向另一只畸形怪物的头颅。利刃精准命中目标，那恶魔轰然倒地，头颅几乎与肩膀彻底分离。这一幕让陶颇感意外——伊西霍戈的亡魂通常更难被伤及。
凯兰以为被击倒的恶魔已然毙命，便转身对付那个被盾牌震晕的怪物。陶厉声发出警告并狂奔上前支援，但狂风吞没了呼喊，凯兰毫无察觉。奔跑中的陶看见地上恶魔突然抽搐痉挛，被利剑劈开的头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整个过程不过几次急促喘息的时间，那恶魔便重新站了起来。
陶再次高声呼喊。这次凯兰终于听见，当复活的恶魔发起袭击时，这位高阶贵族猛然转身。
他本可以格挡这次攻击。陶深知凯兰的战斗素养。他本可以反击恶魔的突袭，但凯兰僵在了原地——无法理解已被摧毁的怪物为何还能站立。恶魔伸出如陶前臂般长的利爪，锯齿状的手指扣住凯兰咽喉，拖拽着窒息的他不断后退。
凯兰张口欲呼，尽管陶近在咫尺，却听不见任何声响。恶魔带倒刺的七根手指已深深刺入凯兰颈部，切断颈动脉，撕裂喉部肌肉，声带也被尽数割断。
"凯兰!"陶嘶吼着，贵族涣散的眼瞳转向陶，盛满绝望的恐惧。
陶向恶魔猛扑过去，挥动惯用手的长剑砍向它钳制高阶贵族的那条肢体。恶魔踉跄后退松开了爪子，凯兰踉踉跄跄地挣脱出来，朝陶伸出双臂，手指在空中徒劳抓挠着求救。当凯兰抓住陶的手腕时，这个垂死之人将陶拽得跪倒在地，随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尚蒂仍笼罩在隐身帷幕中，跪行至陶身旁。她俯身查看凯兰的遗体时，陶能听见她压抑的啜泣。当贵族身上最后一点金色光芒熄灭时，她的身影也从冥界彻底消散。
陶无暇细想她古怪的举动。最初交战的两头恶魔再度袭来——被凯兰用盾牌击倒的那头已经爬起，而杀害高阶贵族的怪物不仅恢复了神智，断臂也重新生长完好。
陶环视战场：阿兹玛不见了，雅乌也失去踪影。森巴已成尸体，他眼睁睁看着乌杜阿克将长剑捅进对战恶魔的胸膛直至没柄，而恶魔却用利齿撕下了他的整张脸皮。
现在只剩陶了。
他拄着剑缓缓起身。"我知道杀不死你们，"双剑在说话时划出慵懒的剑花，"但你们应该会疼——今晚这就够了!"
在咆哮、狞笑与嘲弄声中，这群梦魇般的怪物发起了进攻，恶魔们疯狂反击。
被怪物击倒后，陶被迫返回乌姆拉巴，他的意识如同恶魔血肉般重新拼凑。当神智稍微恢复时，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坐着，而是四肢着地趴着。不过，他比他的兄弟们状况要好些。
亚乌面朝下趴在尘土中，呼吸粗重喷着鼻息，每次呼气都扬起阵阵沙尘。森巴蜷缩在马厩墙边，眼睛来回转动追随着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残影，嘴里嘟囔着不停抽搐。
阿兹玛虽然站着但状态极差。这位鼓手像醉汉般踉跄，对着虚无吼叫："它们不该能杀死我们的!它们不该能杀死我们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乌杜阿克跪在陶附近前后摇晃，牙关紧咬，双手不停揉搓着脸。他看向陶，尽管这个大块头的眼神无法聚焦，却透出几分清明。他摇晃着注视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你会没事的。"陶对大汉说着，单膝跪地然后站起来，甩脱了伊西霍格最后的控制。他最后寻找并发现了凯兰。"别那样做。"他对桑迪说。
她跪在那个高等贵族身旁，捧着他的头低声耳语。
"他会好起来的，只需要时间和空间。"陶告诉她。
她转过头来，眼神狂乱满脸泪痕，这时陶看到了血迹。
"我告诉过你的，你这混蛋，"她说，"我早就警告过你!"
陶冲向他们跑去，看见凯兰脖子上几道伤口正渗着血。最糟的是动脉血正从坦迪指缝间喷射而出，鲜红刺目。凯兰还醒着，双眼圆睁，坦迪正叫他别动。她不是在轻托他的头部，而是用双手手指紧压他的颈部试图止血。
"不......"陶说道，"他不能受伤。那些恶魔，它们不可能——"
她面容扭曲得几乎变了样。"快叫人帮忙!"
她声音里的恐惧与愤怒把陶从迷茫中震醒。"救命!"他边喊边朝医务室跑去。"我们需要祭司!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