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光下的启示
"听说您在找我,叔叔?"亚莉斯塔公主翩然走进他的办公室。她的护卫希尔弗雷德紧随其后,尽职地守在门边。她仍穿着为父亲服丧的黑色衣裙,银线束腰的长裙典雅庄重。她挺直腰板高昂着头,保持着皇室成员的威严气度。
珀西·布拉加大公在她进门时站起身来。"没错,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他重新坐回书桌后的座位。她这位叔父同样身着黑衣。他的紧身上衣、斗篷和无边帽都是深色天鹅绒面料,使得那枚金色官职徽章比平时更为显眼。他双眼因缺乏睡眠而显得疲惫,脸上浓密的胡茬投下一片阴影。
"是吗?"她瞪着他说道,"从什么时候起,堂堂大法官竟敢传唤摄政女王来回答他的问题了?"
珀西抬眼迎上她的目光。"没有证据表明你弟弟已经死了,艾莉丝塔。你现在还算不上女王。"
"没有证据?"她走向布拉加的图表桌,那里散落着王国的各处地图。图上插满了标记巡逻队、驻军和兵团部署位置的小旗。她抓起那件在桌上看到的污损长袍——上面绣着艾森顿家族的猎鹰纹章。手指戳过袍背的破洞,她将长袍摔在他的书桌上。"那你管这个叫什么?"
"一件长袍。"大公生硬地回答。
"这是我兄长的!这些破洞的尺寸刚好能插进匕首或箭矢。那两个谋杀我父亲的凶手也杀了艾尔瑞克。他们把尸体扔进了河里。我弟弟死了,布拉加!我至今没有下令加冕的唯一原因,是在遵守适当的哀悼期。这个期限很快就要结束,所以你最好注意跟我说话的口气,叔叔——免得我忘记我们还有血缘关系。"
"阿里斯塔,在找到你兄长的尸体之前,我必须认定他还活着。既然如此,他仍是合法的统治者,无论你如何阻挠,我都会竭尽全力寻找他。这是我对你父亲的承诺,是他将这份职责托付于我。"
"看来你还没注意到,我父亲已经死了。你该多关心活着的人,否则梅伦加尔的掌玺大臣之位你也坐不久了。"
布拉格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你到底回不回答我的问题?"
"尽管问吧。听完问题我再决定。"她漫不经心地走回海图桌,坐在桌沿上。纤细的双腿在脚踝处交叠,心不在焉地端详着自己的指甲。
"怀林队长报告说已完成对地牢人员的问讯。"布拉格起身绕过书桌直面阿里斯塔,手中羊皮纸卷被他时不时扫上两眼。"他说在你兄长和我离开后,你曾探视过囚犯。还带着两名修士同往,后来发现修士被堵住嘴吊在囚犯原先的位置。是否属实?"
"没错,"她直截了当地回答。大公持续盯着她,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我这人天生迷信,只想确保他们临终受礼,免得行刑后阴魂不散。"
"有报告称你下令解开了囚犯的镣铐?"布拉格又向她逼近一步。
"修士说囚犯需要跪着行礼。我觉得没什么危险。他们关在牢里,外面可守着整支卫队呢。"
"他们还报告说你随修士们一同进入,随后房门就被关上了。"大公又向前迈了一步。此刻他站得极近,近得令人不适,正仔细端详着她的举止与表情。
"他们可曾提及我比修士们先离开?或是那些暴徒抓人时我根本不在场?"雅莉斯塔从桌边直起身,逼得她叔父后退一步。她若无其事地从他身旁绕过,走到俯瞰城堡中庭的窗前。一个男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劈柴堆垛。"我承认这不是我做过最明智的事,但我从未想过他们会逃跑。那不过是两个人而已!"她继续失神地望着窗外,目光从樵夫身上飘向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树木。"那么,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吗?作为本国的女王,我现在可以获准回归我的职责了吗?"
"当然,亲爱的。"布拉加的语调变得温和起来。公主离开窗边向门口走去。"哦,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
雅莉斯塔在门口停下脚步,侧目回望:"什么事?"
"威林还报告说,用来杀害你父亲的匕首从储藏室失踪了。你可知道它可能在哪?"
她转身直面他:"你现在是在指控我偷窃吗?"
"我只是问问,雅莉斯塔,"大公恼怒地喘着粗气,"你不必如此抵触。我不过是尽职而已。"
"你的职责?我看你做得远不止尽职。不,我对匕首一无所知,别再以询问为名行指控之实来烦我。再有下次,我们很快就会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阿莉斯塔怒气冲冲地冲出布拉加的办公室,希尔弗雷德不得不小跑一步才能跟上她。她迅速穿过城堡前往住所区。吩咐希尔弗雷德在外把守后,她急匆匆登上私人塔楼的台阶。冲进房间,她砰地摔上门,用项链上的宝石轻触门锁将其锁死。
她背靠着门大口喘息,试图稳住自己。整个房间仿佛微风中的小树般摇晃——最近她常有这种感觉。世界似乎总在她周围天旋地转。但这里是她的圣所,她的避难所。唯有在此处她才感到安全,才能保守秘密,练习魔法,做她的美梦。
虽然贵为公主,她的房间却十分简朴。她曾见过伯爵千金们的闺房,甚至有位男爵夫人的住所都比她的更为精致。相比之下,她的居所显得狭小而朴素。不过,这完全是她的自主选择。王室寝宫里那些更宽敞、装饰更华丽的房间任她挑选,但她选择了这座塔楼——为它的与世隔绝,也为那三扇能俯瞰城堡周围所有土地的窗户。深酒红色的厚重帷幔从天花板垂落至地面,遮掩着裸露的石墙。她本希望这些帷幔能抵御寒气,可惜未能如愿。尽管她竭力让那小壁炉烧得旺旺的,冬夜依然冷得刺骨。不过帷幔柔软的质感,多少让房间显得温暖些。四只硕大的枕头挤在一张小小的华盖床上,再大的床也放不下了。床边有张小桌,上面摆着嵌在洗脸盆里的水罐。旁边立着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衣柜,连同她的嫁妆箱一起。那个做工结实、带着沉重锁具的大箱子就搁在床脚处。房间里仅有的其他家具是她的梳妆台、一面镜子,还有一把小椅子。
她穿过房间,坐在梳妆台前。旁边立着的镜子设计奢华。这面镜子比大多数都要清晰,两侧装饰着两只优雅的天鹅,彼此游向相反方向。这也曾是她母亲的物品。她深情地回忆着那些夜晚,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倒影,母亲为她梳头的样子。梳妆台上摆放着她收藏的发刷。数量众多,每一把都来自父亲因国事访问过的王国——包括来自韦斯巴登的珍珠手柄发刷,以及来自异域港口城市图尔德尔福的乌木发刷,那上面镶嵌着精致的鱼骨梳齿。此刻看着它们,那些父亲回家时把手藏在背后、眼中闪着狡黠光芒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如今,这天鹅镜和发刷就是父母留给她的全部了。
她突然挥手,将发刷扫落到房间另一端。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她轻声啜泣;但这已无关紧要。她还有工作要做。有些事情既已开始,就必须完成。布拉格日渐起疑——时间所剩无几。
她解锁并打开希望之箱。从中取出藏在那里的紫色布包。多讽刺啊,她想着,自己竟会用到这块布。父亲最后一次送给她的发刷就是用这块布包裹的。她把布包放在床上,小心展开,露出那把圆刃匕首。刀刃上仍沾着父亲的血迹。
"只剩最后一件工作要你完成了,"她对匕首说道。
银壶酒馆是位于加利林行省郊外的一间简朴农舍。下半部用乱石和灰泥砌成,粉刷成白色的橡木梁支撑着厚厚的茅草屋顶,因岁月侵蚀已变成灰色。两侧的窗户分割成菱形玻璃格,窗下种着酸浆果灌木丛。几匹马拴在前门的柱子上,旁边的小马厩里还能看见更多马匹。
"这么偏僻的地方倒挺热闹。"罗伊斯评论道。
他们向东骑行了一整天。和之前一样,穿越荒野的旅程令人精疲力尽。当暮色渐沉时,他们抵达了加利林的农田区域。穿过耕地和草甸后,他们终于踏上一条乡间小路。由于没人确切知道身处何地,他们决定沿着道路寻找地标。令人惊喜的是,银壶酒馆是他们找到的第一栋建筑。
"好了,陛下,"哈德良说,"如果您的目的地仍然是城堡的话,从这里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
"我是该回去了,"阿尔里克告诉他,"但得先填饱肚子。这地方的食物还行吗?"
"重要吗?"哈德良笑道,"这会儿就算给我只腌了三天的田鼠我也乐意。来吧,我们还能共进最后一餐,既然您身无分文,这顿我请。希望您能允许我从税款里扣除。"
"不必。我们可以把它算作任务的额外开支。"罗伊斯插嘴道。他看着阿尔里克补充说:"您没忘记还欠我们一百个佃农吧?"
"你会拿到报酬的。我会让我叔叔把钱留出来。你可以去城堡取钱。"
"希望你不介意我们等几天,只是为了确保安全。"
"当然不介意。"王子点点头。
"那如果我们派个代表去替我们取钱呢?"罗伊斯问道。阿尔里克盯着他。"选个就算被抓到也不知道怎么找到我们的人?"
"哦拜托,你现在是不是有点过分谨慎了?"
"谨慎永远不嫌多。"罗伊斯回答。
"看!"迈伦突然指着马厩大喊。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把三个人都吓得跳了起来。
"有匹棕色的马!"僧侣惊讶地说,"我不知道马还有棕色的!"
"天呐,和尚!"阿尔里克难以置信地摇头,罗伊斯和哈德里安也做出了同样的表情。
"我就是不知道嘛,"迈伦不好意思地回答。但他随即又兴奋地补充道:"马还有什么颜色?有绿色的马吗?蓝色的?我真想看看蓝色的马。"
罗伊斯走进客栈,几分钟后回来。"看起来一切正常。有点挤,但没发现什么异常。阿尔里克,记得把兜帽戴好,要么把戒指转到徽记朝手心,最好干脆摘下来等你回家再戴。"
客栈入口是个石头门厅,墙上钉着许多木钉,挂着几件斗篷和大衣。一侧的架子上摆着几根形状大小各异的拐杖。上方的架子放着几顶破旧帽子和手套。
迈伦站在门内,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我读过关于客栈的描述,"他说,"在《朝圣者故事》里,一群迷途旅人在客栈过夜,决定讲述各自的旅程故事。他们还为最精彩的故事设了赌注。这是我最喜欢的书之一,虽然修道院院长不太赞成我读它。内容有点粗俗。书里多次提到女人,而且描写方式也不太健康。"他兴奋地扫视人群,"这里有女人吗?"
"没有,"哈德rian遗憾地回答。
"哦。我还希望能见到一个呢。他们把女人像珍宝一样锁起来吗?"
哈德rian和其他人只是大笑。
迈伦困惑地看着他们,然后耸耸肩。"即便如此,这里还是很棒。有这么多新鲜事物!那是什么气味?不是食物的味道吧?"
"烟斗的烟味,"哈德rian解释道,"这在修道院里大概不太受欢迎。"
六张桌子挤满了这个小房间。一面墙边有个略微歪斜的石砌壁炉,壁炉架上挂着银制大酒杯。旁边是用带着树皮的粗糙原木搭建的吧台。大约十五个顾客分散在房间里,其中几个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新来者。大多是粗犷的伐木工、劳工和流动补锅匠。烟味来自几个坐在原木吧台旁的粗犷男人,整个房间飘荡着齐眼高的烟云,混合着壁炉燃烧的木柴味和烤面包的甜香。罗伊斯领着他们来到窗边一张空着的圆桌,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马匹。
"我来点餐吧。"哈德里安自告奋勇地说。
"这地方真不错,"迈伦赞叹道,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房间,"这么热闹,这么多人在交谈。修道院用餐时不许说话,总是死一般寂静。当然我们用手语绕过了这条规矩。院长总被我们气得发疯,因为我们应该专注于马里波尔神,但有时候你就是得找人要盐罐子啊。"
哈德里安刚走到吧台,就感到有人充满威胁地贴到他背后。
"你该更小心点的,朋友。"一个男人轻声耳语道。
哈德里安缓缓转身,看清来人后笑出了声。"没必要,阿尔伯特。我有影子帮我看着后背呢。"哈德里安朝罗伊斯示意——后者已经悄然溜到了子爵身后。
披着脏兮兮破斗篷的阿尔伯特转过身,面对怒目而视的罗伊斯。"我就是开个玩笑。"
"你来这儿干什么?"罗伊斯低声问。
"躲——"阿尔伯特刚开口,就见酒保端着冒泡的啤酒壶和四个杯子过来了,立刻噤声。
"吃过了吗?"哈德里安问。
"没。"阿尔伯特眼巴巴地盯着啤酒壶。
"能再加个杯子和一份晚餐吗?"哈德里安问吧台后那个魁梧的酒保。
"好嘞,"酒保边加杯子边应道,"饭菜好了就送过来。"
他们回到餐桌时,子爵尾随其后。阿尔伯特好奇地打量了迈伦和阿尔里克一会儿。
"这位是阿尔伯特·温斯洛,我们的熟人,"哈德里安介绍道,此时阿尔伯特正拖了把椅子过来。"这两位是——"
"客户们,"罗伊斯迅速打断,"所以别谈生意,艾伯特。"
"我们出城了...旅行,这几天。"哈德良说,"梅德福有什么新鲜事吗?"
"很多,"艾伯特低声说,这时哈德良正倒着麦酒。"阿姆拉斯国王死了。"
"真的吗?"哈德良佯装惊讶。
"玫瑰与荆棘酒馆被查封了。士兵们扫荡了下城区。一群人被围捕送进监狱。埃森顿城堡和城门周围驻扎着一支小型军队。我刚好及时逃出来。"
"城堡周围有军队?为什么?"阿尔里克问。
罗伊斯示意他冷静。"格温呢?"
"她没事——我想,"艾伯特回答,好奇地看着阿尔里克。"至少我离开时是这样。他们审问她,还粗暴对待了几个姑娘,但仅此而已。她一直很担心你。我想她以为你几天前就该从...旅行...回来了。"
"'他们'是谁?"罗伊斯问,声音冷了好几度。
“嗯,他们中很多都是皇家卫兵,不过还带着一大帮新朋友。记得前几天我们谈到的那些城里出现的陌生人吗?他们和部分皇家卫兵一起行进,所以我猜他们肯定是在为王储效力。”阿尔伯特再次瞥了阿尔里克一眼。“他们正在全城搜捕,盘问关于在下城区活动的一对盗贼的消息。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躲起来的。我离开城镇向西走,到处都一样。巡逻队无处不在,他们把旅店酒馆翻了个底朝天,把人们拖到大街上。至今为止我一直领先他们一步。最新消息是,梅德福已经下令实施宵禁。”
“所以你就一直往西走?”哈德里安问道。
“直到来到这里。这是我到的第一个还没被洗劫的地方。”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里人这么多,”哈德里安指出,“老鼠都会逃离沉船。”
“是啊,很多人都觉得梅德福不再友好了,”阿尔伯特解释道,“我打算在这里待几天,然后就开始往回走,边走边试探情况。”
“有听到关于王子或公主的消息吗?”阿尔里克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子爵回答。他喝了口酒,目光停留在王子身上。
酒馆的后门开了,一个瘦削的身影走进来。他浑身脏兮兮的,穿着破布般的衣服,戴着一顶像麻袋似的帽子。他把一个小钱包紧紧抱在胸前,只停顿了片刻,眼睛紧张地扫视着房间。他快速走到吧台后面,用钱包和店主换了一袋食物。
"咱们这儿来的是什么货色?"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从桌边站起身问道,"把帽子摘了,精灵崽子。让大家瞧瞧你那对耳朵。"
衣衫褴褛的穷汉紧紧抱住布袋,目光瞟向门口。见状,吧台边另一个男人立即挡住去路。
"老子叫你摘帽子!"魁梧汉子厉声喝道。
"德雷克,别为难他,"店主劝道,"他就来买点吃的。不会在这儿用餐。"
"霍尔你居然卖东西给这些杂种!邓莫尔那边都在杀人没听说吗?肮脏玩意儿。"德雷克伸手要扯帽子,那身影灵巧闪开。"瞧见没?想逃的时候倒挺麻利,叫他们干活就装死。这些祸害留着迟早要出事。哪天就会背后捅你刀子,偷光你的家当!"
"他从没偷过东西,"霍尔解释,"每周就来买一次全家口粮。这个有老婆孩子的。可怜人快活不下去了,现在住在林子里。梅德福镇的警卫队上个月刚把他们赶出来。"
"哦?"德雷克冷笑,"既然住林子里,买食物的钱哪来的?你小子是偷的吧?专抢老实人?偷农场?所以警长才把他们都赶出城啊,全是小偷酒鬼!梅德福不让他们上街,咱们这儿也不能留!"
一个站在流浪汉身后的男人猛地扯下他的帽子,露出浓密纠结的黑发和尖尖的耳朵。
"肮脏的小精灵,"德雷克说。"你从哪搞来的钱?"
"我说了放过他,德雷克,"霍尔坚持道。
"我觉得他是偷的,"德雷克说着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匕首。
手无寸铁的精灵惊恐地僵在原地,眼睛在威胁他的人们和酒馆大门之间来回游移。
"德雷克?"霍尔用更低沉更严肃的语气说。"你要是不放过他,我发誓你永远别想再在这里喝酒。"
德雷克抬头看见霍尔——一个比他壮实得多的男人——正握着一把切肉刀。
"你要想等会儿去林子里找他算账,那是你的事。但我不允许有人在我的地盘闹事。"德雷克收起了匕首。"快滚吧,"霍尔对精灵说,后者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群人,溜出了大门。
"那真的是个精灵吗?"迈伦惊讶地问道。
"他们都是混血种,"哈德良回答。"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还存在纯血精灵了。"
"我其实挺同情他们的,"阿尔伯特说。"在帝国时代他们可是奴隶。你们知道吗?"
"呃,其实我——"迈伦刚开口,但看到罗伊斯微微摇头的表情就突然住嘴了。
"为什么要同情他们?"阿尔里克问。"他们的处境不比我们现在的农奴和佃农差。而且现在他们自由了,这可比佃农强多了。"
"农奴确实被束缚在土地上,但他们不是奴隶,"阿尔伯特纠正道,"他们不能被买卖;他们的家庭不会被拆散,也不会像牲畜一样被圈养繁殖,或是为了取乐而被宰杀。我听说精灵族以前遭受过这种待遇,当然,现在他们自由了,但仍不被允许融入社会。他们找不到工作,你也看到他们为了弄点吃的得经历些什么。"
罗伊斯的脸色比平常更加阴沉,哈德良知道该换个话题了。"看他这副模样你可能想不到,"他说,"但这位阿尔伯特可是个贵族。他是子爵。"
"温斯洛子爵?"阿尔里克问,"封地在哪?"
"说来惭愧,没有封地,"阿尔伯特灌了一大口麦酒后回答,"我祖父哈兰·温斯洛当年失宠于瓦里克国王,家族领地就没了。不过说实话,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听说不过是伯纳姆河畔一块多石的贫瘠之地。几年前被瓦里克的埃塞尔雷德国王吞并了。"
"唉,父亲常跟我讲祖父如何忍受失去封地的贵族耻辱。父亲从他那里继承了一小笔钱,但为了维持贵族体面全挥霍光了。至于我,只要能填饱肚子,完全不在乎什么面子。"阿尔伯特眯着眼打量阿尔里克,"你看上去很面熟,我们见过吗?"
"如果见过,肯定只是萍水相逢,"阿尔里克回答。
餐点端上桌,咀嚼声替代了交谈。食物并无特别之处:一份略微过火烤制的火腿,水煮土豆,卷心菜,洋葱,还有一条陈面包。然而在近两日仅靠几个土豆果腹后,哈德良觉得这简直是盛宴。随着室外光线渐暗,旅店小伙计开始逐桌点燃蜡烛,他们趁机又要了一壶酒。
正当哈德良坐着放松时,注意到罗伊斯频频望向窗外。第三次张望后,哈德良倾身想看看是什么如此引人注目。屋外夜幕深沉,窗户犹如明镜,映出的只有他自己的脸。
"玫瑰与荆棘酒馆是什么时候遭袭的?"罗伊斯问道。
阿尔伯特耸耸肩:"大概两三天前吧。"
"我问的是具体时间?"
"哦,傍晚。日落时分,或者刚入夜。估计他们想趁晚餐人多时下手。"阿尔伯特突然正襟危坐,满足的神色转为忧虑,"呃...本不该吃完就走,但若你们不介意,我得再次避避风头。"他起身快步从后门溜走。罗伊斯再次瞥向窗外,显得焦躁不安。
"怎么了?"艾尔瑞克问。
"有客人。在摸清风向之前,大家都保持镇定。"
银酒壶旅店的门被猛地撞开,八名身着锁子甲、披着梅伦加尔猎鹰纹章罩袍的士兵鱼贯而入。他们掀翻门边的几张桌子,酒食洒落遍地。挥舞长剑的士兵怒视着顾客,整个旅店鸦雀无声。
"以国王之名,搜查此店及所有人员!抗命或企图逃跑者,格杀勿论!"
士兵们分成几组行动。一组开始将酒客从桌边拽起,推搡到墙边排成一列。另一队冲上通往阁楼的阶梯,同时第三组人马向下进入了酒馆的地窖。
"我这里做的可是正经生意!"霍尔被他们推到墙边与其他人为伍时抗议道。
"闭嘴,否则我就烧了这个地方,"一个刚进门的男人说。他既没穿盔甲,也没佩戴梅伦加的徽章,而是身着考究的实用服装,层层叠叠的灰色调。
"先生们,很荣幸与诸位共饮,"阿尔里克对同桌的人说道,"不过看来我的护卫队到了。"
"小心点,"哈德瑞安在王子起身时提醒他。
阿尔里克走向房间中央,掀开兜帽,昂首挺胸站得笔直。"梅伦加的好汉们,你们在找什么?"他清朗洪亮的声音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灰衣人猛地转身,看到阿尔里克的脸时露出惊讶的笑容。"哈!我们找的就是您啊,殿下,"他优雅地鞠躬说道,"我们接到消息说您遭绑架,可能已经遇害了。"
"如你所见,我既没被绑也没死。现在放了这些善良的百姓。"
士兵们略显迟疑,但灰衣人点头示意后,他们立即立正站好。灰衣人快步走向阿尔里克,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王子。"您这身装扮...可有些离经叛道啊,陛下?"
"本王的穿着轮不到你来操心,先生..."
"是特伦布尔男爵,殿下。陛下需要立即返回埃森顿城堡。珀西·布拉加大公命令我们找到您并护送您回去。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件,他一直很担心您的安危。"
"正好我也打算去那边。所以你们既能取悦大公,也能让我满意,就护送我们吧。"
"太好了,大人。您是一个人出行吗?"特伦布尔看向仍坐在桌边的其他人。
"不,"阿尔里克回答,"这位修士与我同行,他也要回梅德福。迈伦,跟这些好人道别,然后跟我们走。"迈伦站起身,微笑着向罗伊斯和哈德里安挥手告别。
"就这些?只有一个人?"男爵瞥了眼剩下的两人。
"是的,就一个人。"
"您确定吗?有传言说您可能被两个人挟持了。"
"我亲爱的男爵,"阿尔里克严厉地回应,"我想我会记得这种事。下次你再擅自质疑你的国王,可能就是你的最后一次了。算你走运,我刚吃完心情不错,而且累得不想计较。现在给店主一枚金特尼特,支付我的餐费和你们造成的打扰。"
众人一时没有动作,随后男爵说道:"当然,陛下。请原谅我的冒失。"他向一名士兵点头示意,后者从钱包里取出一枚硬币抛给霍尔。"那么殿下,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好,"阿尔里克回答,"希望你们给我准备了马车。我已经骑够马了,打算在回去的路上睡一觉。"
"抱歉陛下,我们没准备。等到了村庄就能征用一匹,最好还能给您找些更体面的衣服。"
"看来只能这样了。"
阿尔里克、迈伦、特朗布尔带着士兵们离开酒馆。敞开的门外传来他们安排坐骑时的零星对话,很快马蹄声便消逝在夜色中。
"刚才那位是阿尔里克·埃森登王子?"霍尔凑到他们桌边问道,努力向窗外张望。罗伊斯和哈德良都没有搭话。
等霍尔回到吧台后,哈德良问道:"你觉得我们该跟上去吗?"
"拜托,别又来了。这个月的好事我们已经做过了——要说救了德威特那回,算起来都两件了。我现在只想坐着喝喝酒。"
哈德良点点头,灌完杯中麦酒。他凝视着窗外,手指焦躁地敲打桌面,两人陷入沉默。
"怎么了?"
"你注意到巡逻队的佩剑了吗?"
"怎么?"罗伊斯不耐烦地反问。
"他们佩的是提利纳细剑,而非梅德福皇家卫队标配的弯刀。这些细剑配的是钢柄而非铁柄,剑柄却无铭文。要么皇家军械库改了制式,要么这群人是雇佣兵——八成来自瓦里克东部。雇这种人搜寻失踪的保皇派国王本就不寻常。如果没记错的话,特朗布尔正是命案前一晚,格温在'玫瑰与荆棘'酒馆指认的可疑人物。"
"看吧,"罗伊斯恼火地说,"这就是当滥好人的后果——永远没完没了。"
当阿里斯塔将匕首放在窗台上时,月亮正在升起。虽然月光还需要些时间才能照到它,但其他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她花了一整天时间准备这个咒语。早晨,她从厨房和花园采集了草药。光是寻找大小合适的曼德拉草根就花了近两个小时。然而最困难的一步,是偷偷溜到太平间剪下父亲头上的一绺头发。傍晚时分,她一边用研钵和杵研磨混合物,一边低声念着束缚元素的咒语。她把研磨好的细粉撒在染血的刀刃上,念完了咒语的最后部分。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月光了。
突然的敲门声惊得她跳了起来。"殿下?阿里斯塔?"大公在门外呼唤她。
"什么事,叔叔?"
"能和你谈谈吗,亲爱的?"
"好的,稍等。"阿里斯塔拉上窗帘,遮住窗台上的匕首。她把研钵和杵放进箱子锁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她走向门口,轻触项链打开了门。
大公走进来时仍穿着那件黑色紧身上衣,拇指随意地勾在剑带上。他沉重的官职项链在阿里斯塔壁炉的火光中闪烁。他带着挑剔的表情环顾她的卧室。"你父亲从不赞成你住在这里。他一直希望你和其他家人住在一起。说实话,你这样刻意疏远让他有点伤心,但你向来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不是吗?"
"这次来访有什么目的?"她恼怒地问道,在床上坐下。
"亲爱的,你最近对我似乎很冷淡。我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吗?你是我的侄女,刚失去父亲,可能还要失去兄长。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是关心你的福祉吗?担心你的精神状态吗?众所周知,人在悲痛或愤怒时...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
"我精神状态很好。"
"是吗?"他挑眉问道。"过去几天你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这里,这对刚失去父亲的年轻女子可不健康。我以为你会想和家人在一起。"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她坚定地说。
"我是你的家人,艾莉丝塔。我是你的叔叔,但你就是不愿承认这点,对吧?你执意要把我当成敌人。或许这是你处理悲伤的方式。你整天把自己关在这座塔里,偶尔走出你的城堡,也只是为了指责我寻找你哥哥的努力。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也曾自问,为何从不见你为父亲的逝去流泪。你们父女感情不是很要好吗?"
布拉加走向饰有天鹅镜的梳妆台,突然踩到什么停了下来。他拾起地上的银柄发刷。"这把刷子是你父亲送的。他买这把刷子时我就在旁边。他坚持不让仆人代劳,亲自跑遍达加斯坦的商铺,就为了挑到最合适的一把。说真的,那次出行最让他开心的莫过于此。你该更珍惜这些饱含心意的物件才是。"他将刷子放回桌上其他发刷旁边。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公主身上:"艾莉丝塔,我知道你曾害怕被他逼着嫁给某个年迈讨厌的国王。我猜婚姻那堵无形高墙的禁锢让你恐惧。但不管你如何看待,他确实深爱着你。为何不为他落泪呢?"
"我向您保证,叔叔,我很好。只是用忙碌来充实自己。"
布拉加继续在她狭小的房间里踱步,细细打量着每个角落:"哦,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对她说,"你确实很忙,却不是在追查弑父真凶?若我是你,定会全力追凶。"
"这难道不正是您的职责?"
"确实如此。我向您保证,我已连续多日不眠不休地工作。不过您应该知道,我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寻找您弟弟这件事上,希望能挽救他的生命。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工作重点。而您,虽然自称是代理女王,却似乎无所作为。"
"您来这儿就是为了指责我懒惰吗?"亚莉斯塔质问道。
"您懒惰吗?我可不这么认为。我猜您最近几天——也许是几周——一直在忙些什么。"
"您是在暗示我谋杀了自己的父亲?我这么问只是因为,提出这种指控可是非常危险的。"
"我没有任何暗示,殿下。我只是想弄明白,为何您对父亲的去世表现得如此漠然,对弟弟的安危也毫不关心。告诉我,亲爱的侄女,今天下午您去橡树林做什么?还带着盖着布的篮子回来?我还听说您在厨房储藏室里翻找东西。"
"您派人跟踪我?"
"为了您好,我向您保证,"他用温暖而安抚的语气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如我所说,我很担心。我听说过有人在遭遇像您这样的丧亲之痛后选择自尽。所以我关注着您。不过对您来说,这种关注是多余的,不是吗?您根本就没想过要自我了断。"
"您凭什么这么说?"亚莉斯塔反问道。
"在厨房里挖草根偷香料,听起来更像是你在研究某种配方。要知道,我从不赞成你父亲送你去谢里登大学,更别提允许你跟随那个愚蠢的魔法师阿卡迪乌斯学习了。人们可能会把你当成女巫。平民百姓总是对他们不理解的事物感到恐惧,想到他们的公主是个女巫,很可能成为引发灾难的火星。我告诉过你父亲不要让你去那所大学,但他还是放你走了。"
大公绕着床踱步,心不在焉地抚平她的被单。
"哦,我很庆幸我父亲没听你的。"
"是吗?我想也是。当然,这其实无关紧要。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阿卡迪乌斯构不成威胁,对吧?他能教你什么?纸牌戏法?除疣术?至少,那曾是我认为他所能教你的全部。但最近,我开始...感到担忧。也许他真的教了你些有价值的东西。也许他教了你一个名字...埃斯罗哈顿?"
艾莉丝塔猛然抬头,随即试图掩饰自己的惊讶。
"是的,我早料到了。你想知道更多,不是吗?你想学习真正的魔法,只是阿卡迪乌斯自己也不甚了解。不过,他确实认识一个懂行的人。他跟你提起过埃斯拉哈顿,那个通晓宇宙奥秘、能驾驭元素本源之力的古教派老巫师。我能想象你发现这样一位巫师就被关在自己王国时有多欣喜。作为公主,你有权探视囚犯,可你从未征求过父王的许可,对吧?你怕他会拒绝。你本该问他的,雅丽斯塔。若你问了,他就会告诉你那座监狱严禁任何人出入。加冕日那天教会就已向阿姆拉斯阐明一切。他清楚埃斯拉哈顿有多危险,知道那恶魔会对你这样的无辜者做什么。那怪物教了你真正的魔法,是不是,雅丽斯塔?他教你的是黑魔法,我说对了吗?"大公眯起眼睛,声线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存也消散了。
雅丽斯塔没有回答。她静默地坐着。
"我很好奇他教了你什么?肯定不是宴会戏法或障眼术。他大概没展示如何召唤闪电或劈裂大地,但我确定他教了些简单的——简单却实用的——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边说边起身,嗓音泄露了一丝惊慌。她想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走到梳妆台前,她拿起梳子开始打理头发。
"不知道?亲爱的,那把沾着你父亲鲜血的凶器匕首去哪了?"
"我告诉过你我对那件事一无所知。"她透过镜子注视着他。
"是的,你确实这么说过,不是吗?但不知为何我很难相信。你是唯一可能对那把刀怀有目的的人——阴暗的目的。非常邪恶的目的。"
雅瑞斯塔猛地转向他,但还没等她开口,布拉加继续说道:"你背叛了你的父亲。你背叛了你的兄长。现在你还要用同一把匕首背叛我!你真以为我是个傻子吗?"
雅瑞斯塔望向窗户,即使隔着厚重的窗帘,也能看到月光终于照了进来。布拉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为什么只有这扇窗户拉着窗帘?"
他转身抓住窗帘猛地拉开,露出沐浴在月光中的匕首。看到它时他踉跄了一下,雅瑞斯塔知道咒语已经生效了。
他们没走多远,只行进了几英里。行进速度缓慢,加上缺乏睡眠和饱腹感,艾尔瑞克困得几乎要从马鞍上摔下来。迈伦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跟在守卫后面骑马前行,脑袋耷拉着。他们沿着一条僻静的土路前行,经过几处农场,跨过几座步行桥。左边是一片收割过的玉米地,褐色的空秆干枯凋零。右边是黑黢黢的橡树和铁杉林,树叶早已被风吹散;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道路上方。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阿尔里克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赶夜路了。他正幻想着蜷缩在自己床上,壁炉里燃着熊熊火焰,或许还能来杯热乎乎的香料红酒,这时男爵突然下令停止前进。
特伦布尔带着五名士兵骑马来到阿尔里克身旁。其中两人下马抓住了王子和迈伦的马缰。另有四人向前方骑去,很快消失在阿尔里克视线之外,还有三人调转马头沿来路返回。
"为什么停下?"阿尔里克打着哈欠问,"士兵们为什么分开了?"
"这条路危机四伏,陛下,"特伦布尔解释道,"我们必须采取防范措施。护送您这样的人物,在这种时期,前后护卫都是必须的。这黑夜里藏着无数危险——强盗、地精、狼群,谁也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据说这条路上还游荡着一个无头幽灵,您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王子回答。他突然注意到男爵此刻对他说话的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这让他感到不快。
"哦是的,传说那是一位死在此处的国王的亡魂。当然,他并非真正的国王,只是一位本可能戴上王冠的皇太子。据说有天夜里,王子在勇敢的士兵们护送下返程,其中一人突然自作主张,砍下了这个可怜家伙的脑袋装进麻袋。"特伦布尔顿了顿,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粗麻布袋举到王子面前,"就像这个一样。"
"你在玩什么把戏,特朗布尔?"阿尔里克质问道。
"我根本没在玩把戏,尊贵无上的殿下。我只是意识到不必把完整的你送回城堡也能拿到赏钱;我只需要带回你的一部分。你的头颅就足够了。这样能省去马匹驮着你走完全程的力气,而我一向偏爱马匹。所以只要能帮到它们的事,我都会尽力去做。"
阿尔里克猛踢坐骑,但牵缰绳的人牢牢控制着马匹,马儿只是猛地打了个转。特朗布尔趁马匹突然晃动的机会,将王子拽下马背。阿尔里克试图拔剑,特朗布尔却一脚踹中他的腹部。这一脚让阿尔里克喘不上气,他在尘土中蜷缩着身子,艰难地呼吸着。
特朗布尔随后将注意力转向迈伦,当男爵逼近时,迈伦呆坐在马鞍上,满脸震惊。
“你看上去很面熟,”特伦布尔一边说着一边粗暴地将迈伦拽下马。他把僧侣的头扭向月光,“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修道院里不太配合的僧侣,就是被我们烧掉的那个。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是吧?那晚我戴着带面甲的头盔。我们都戴着。雇主坚持要我们遮住脸。”他盯着泪眼婆娑的僧侣,“我不知道该不该杀你。原本奉命留你性命是要你给你父亲捎个口信,可你看起来并没往那个方向去。再说了,留你活口是那桩生意的事,而算你倒霉,那笔买卖的尾款我们都结清了。所以现在怎么处置你,全凭我高兴。”
毫无预警地,迈伦猛地踹中男爵膝盖,力道之大直接让男爵松开了钳制。僧侣纵身越过倒下的圆木,在噼啪作响的断枝声中冲向幽暗的树林。男爵痛呼倒地,咆哮道:“抓住他!”两名士兵立即追了上去。
树林间骤然骚动。阿尔里克听见迈伦的呼救声,紧接着是利剑出鞘的铮鸣。又一声尖叫刚起便戛然而止。万籁重归寂静。仍抱着腿的特伦布尔咒骂道:“看这小杂种还敢不敢!”
“没事吧,特伦布尔?”牵着阿尔里克马匹的守卫问道。
“死不了,让我缓口气。妈的,这小秃驴踢得真狠。”
“他再也没法踢人了,”另一个士兵补充道。
男爵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他走到阿尔里克躺卧之处,拔出佩剑。"抓住他的胳膊按紧了,小伙子们。确保他别给我添乱子。"
一直骑马跟随在后的卫兵迈伦翻身下马,擒住阿尔里克的左臂,另一名卫兵则制住他的右臂。"您可得留神别误伤我们。"他说道。
特伦布尔在月光下狞笑:"我从不失手。要是砍到你们,那定是你们自找的。"
"若敢杀我,我叔父定会追到天涯海角取你性命!"
特伦布尔对着年轻王子嗤笑道:"正是你叔父花钱买你的脑袋。他巴不得你死。"
"什么?你撒谎!"
"爱信不信。"男爵大笑,"把他翻过来,我要对准后颈干净利落来一刀。战利品得漂亮些,最讨厌砍得血肉模糊的。"
阿尔里克拼命挣扎,但两名士兵力大如牛。他们将王子的双臂反剪到背后,强按他跪下,把他的脑袋摁进土里。
路旁灌木丛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你们杀那个小和尚倒是磨蹭,"特伦布尔说,"不过正好赶上今晚的压轴好戏。"
钳制阿尔里克的两名士兵加重力道扭住他的胳膊。王子脸埋在土里声嘶力竭地吼叫:"不!住手!你们不能!住手!"这番挣扎纯属徒劳。士兵们如铁钳般死死扣着他,多年沙场征战早已将他们双臂练得钢筋铁骨。王子根本不是对手。
阿尔瑞克等待着那一击。然而他并未听到特朗布尔刀刃划破夜空的呼啸,反而听见一声古怪的咕噜声,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钳制他的卫兵们松开了手。其中一人彻底放开了他,阿尔瑞克听见那人急促的脚步声仓皇远去。另一名卫兵从背后拽起王子,仍死死钳制着他。男爵的尸体横陈在地。两个身影分立尸体两侧。黑暗中阿尔瑞克只能辨认出轮廓,但他们绝非先前追捕迈伦入林的那伙人。靠近男爵的那个手持匕首,刃身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幽光。其侧伫立着更高大的身影,双手各执一柄长剑。
林间再度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所有人,过来!"那个仍用阿尔瑞克作人盾的士兵嘶吼道。
牵马的两名卫兵松开缰绳拔剑出鞘,但他们惨白的脸色暴露了恐惧。
迈伦从林间爬出站在月光下,急促的呼吸在寒夜中凝成白雾。
阿尔瑞克听见罗伊斯的声音:"你们的援兵不会来了,都成了尸体。"
两名持剑卫兵对视一眼,随即沿大路朝银壶酒馆方向狂奔。最后那个钳制阿尔瑞克的士兵惊恐四顾,当罗伊斯与哈德良向他逼近时,他突然咒骂着松开王子逃之夭夭。
阿尔瑞克拭去脸上泪水与尘土时仍止不住颤抖。哈德良和罗伊斯搀他起身,他双腿发软地站着环视众人。
"他们要杀我,"他说。"他们要杀我!"他尖叫着。
他突然推开罗伊斯和哈德里安,抽出父亲的剑,深深刺入已死的特朗布尔的胸膛。他踉跄着站在那里喘息,盯着面前的尸体,父亲的剑前后摇晃着,剑尖深深插在男爵的背部。
很快,道路两端都有人靠近。许多人来自"银壶酒馆",手持简陋的武器。其中一些人身上沾满血迹但似乎都没受伤。其中两人牵着罗伊斯、哈德里安和阿尔里克从威森德浅滩一路骑来的马匹。还有个瘦削的身影穿着破布烂衫,戴着一顶不成形的帽子,只拿着一根粗重的棍子。
"一个都没能逃过我们,"霍尔走近这群人时宣布道。"有个想躲开我们的,但那混血儿发现了他。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要带他来了。那杂种在黑夜里看得比猫头鹰还清楚。"
"如约所言,马匹和上面的东西都归你们,"哈德里安说。"但记得今晚把这些尸体埋了,否则明早你们可能会有麻烦。"
"那真是王子吗?"其中一人盯着阿尔里克问道。
"事实上,"哈德里安说,"我想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梅伦加尔的新国王。"
人群中响起一阵感兴趣的低声议论,有几个人还郑重其事地行了礼,虽然阿尔里克并未注意。他已取回自己的剑,此刻正在搜查特朗布尔的尸体。
人们聚集在路边检查缴获的马匹、武器和装备。霍尔负责开始尽可能公平地分配战利品。
"给那个精灵一匹马,"罗伊斯对他说。
"什么?"旅店老板惊讶地问,"你们要我们给他一匹马?确定吗?我是说,这里大多数人连匹像样的马都没有。"
德雷克急忙插嘴:"听着,今晚我们都同样拼命战斗。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分一份战利品,但那个肮脏的杂种休想牵走任何一匹马。"
"别杀他,罗伊斯,"哈德良急忙说道。
王子抬头看见德雷克正后退,而罗伊斯朝他迈了一步。盗贼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平静,但眼中燃烧着怒火。
"国王怎么说?"德雷克急切地问,"我是说——他毕竟是国王,对吧?严格来说,那些马都是他的,对吧?是他的士兵在骑它们。我们应该让他来决定——可以吗?"
阿尔里克站起来面对人群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王子感到恶心。他的双腿发软,手臂疼痛,额头、下巴和脸颊上的擦伤还在流血。他浑身是土。他离死亡只有几秒之遥,那种恐惧仍萦绕着他。他注意到哈德良走开去找迈伦了。那位僧侣在他右侧哭泣,阿尔里克知道自己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但他是国王。他咬紧牙关看着他们。二十张沾满血迹的肮脏面孔回望着他。他站在那里无法清晰思考,思绪仍停留在特伦布尔身上。他依然愤怒而屈辱。阿尔里克瞥了一眼罗伊斯和哈德良,然后重新看向人群。
"照这两个人的吩咐去做,"他缓慢、清晰而冰冷地说道,"他们是我的皇家护卫。任何胆敢违抗他们命令的人,都将被处死。"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在这片静默中,阿尔里克翻身上马。"我们走。"
哈德良和罗伊斯交换了惊讶的眼神,随后也上了马。那位僧侣此刻沉默不语,恍恍惚惚地走着。哈德良把迈伦拉到自己身后的马背上。
当他们开始沿路前进时,罗伊斯在哈尔和德雷克附近勒住马,低声对他们两人说:"给那个混血儿弄匹马,让他留着。等我回来时若发现他没马,我会让整个村子的人付出代价——这一次,可是合法的。"
四人沉默地骑行了一段时间。终于,阿尔里克咬牙切齿地说:"那可是我的亲叔叔。"尽管他竭力克制,眼中还是泛起了泪光。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哈德良开口道,"公爵在继承顺序上紧接在你和艾瑞斯塔之后。但既然是亲戚,我以为他和你一样是刺杀目标,不过他不是你的血亲叔叔吧?他姓布拉加,不是埃森顿。"
"他娶了我母亲的妹妹。"
"她还健在吗?"
"不,多年前死于一场火灾。"阿尔里克一拳砸在马鞍前桥上,"他教我用剑!教我骑马。他是我的叔叔,现在却要杀我!"
众人沉默良久,最后哈德良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阿尔里克摇了摇头,仿佛刚从梦境中醒来。"什么?哦,去德隆迪尔原野,皮克林伯爵的城堡。他是——曾经是——我父亲最信任的贵族之一,也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他还是王国最有权势的领袖。我要在那里集结军队,一周之内进军梅德福。愿马里波尔保佑那个试图阻止我的人,哪怕是叔叔也不例外!"
"这就是你想看的吗?"大公拾起匕首问艾瑞斯塔。他将匕首递出,让她能清楚地看到刀刃上她父亲的鲜血拼出的"珀西·布拉加"这个名字。"看来你确实从埃斯拉哈顿那里学了一两招。但这什么都证明不了。我肯定没用它刺杀你父亲。他被杀时我甚至都不在礼拜堂附近。"
"但这是你下的命令。你可能没有亲手将匕首刺入他的身体,但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艾瑞斯塔擦去眼角的泪水。"他信任你。我们都信任你。你曾是我们家族的一员!"
"有些事比家族更重要,亲爱的——那些可怕的秘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隐藏。虽然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我确实关心你、你哥哥,还有你的——"
"你敢说出口!"她对他怒吼道。"你谋杀了我的父亲。"
"这是必要的。如果你知道真相,就会明白真正的利害关系。你父亲必须死,阿尔里克也一样,这都是有原因的。"
"那我呢?"
“是的,恐怕是这样。但这些事情必须谨慎处理。一起谋杀并不罕见,而阿尔里克的失踪实际上帮了大忙。如果按照原计划发展,反而会显得更加可疑。我怀疑你兄弟会死在某个远离此地的偏远角落。我原本计划让你在一场不幸的意外中丧生,但你却给了我更好的方案。要说服别人是你雇了那两个盗贼杀害你父亲和兄弟简直易如反掌。你看,我早已埋下了疑云的种子。你父亲遇害那晚,我就让威林队长带了一队士兵待命。我只需解释说,在双重谋杀失败后,你试图通过释放凶手来弥补。我们有几位证人可以证明你那晚的安排。我会立即宣布审判你,并召集所有贵族上庭。他们将听闻你的背叛、你的欺诈和你卑鄙的行径。他们会知道教育和巫术如何把你变成了一个渴望权力的杀人犯。”
“你不敢!如果你让我面对贵族们,我会告诉他们真相。”
“那可不容易,因为你会被堵住嘴。毕竟”——他看着刀刃上闪烁的名字——“你是个女巫,我们不能让你对我们施咒。要不是现在割掉你的舌头会显得可疑(毕竟我还没宣布审判),我早就这么做了。”
布拉加再次环顾卧室,点了点头。"我错了。我终究还是赞同你对住所的选择。我曾对这个塔楼另有打算,但现在看来,这里将成为你隔离候审的绝佳场所。考虑到你独自在这里钻研技艺的时长,没人会察觉异样。"
他带着匕首离去。当他离开时,她看见门外站着个手持铁锤、满脸胡须的矮人。门扉关闭时,她听见锤击声,明白自己已被锁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