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哈德良站在前厅排队等待递交急件。办事员是个矮胖的秃顶男人，手指沾满墨渍，每只耳朵后面都别着备用羽毛笔。他坐在一张气派的办公桌后，边在文件上涂写边自言自语，对越排越长的队伍毫不在意。
哈德良和罗伊斯骑马来到阿克维斯塔，哈德良主动请缨递送急件，而罗伊斯则在约定地点备好马匹等候。尽管哈德良曾为众多贵族效劳，但这里没几个人认得他的相貌。利瑞亚组织向来通过第三方匿名行事，比如作为组织门面的阿尔伯特·温斯洛子爵就负责维持他们的匿名状态。哈德良确信萨尔杜尔认不出自己，但路易斯·盖伊绝对能认出来。因此他在脑海中清晰标记着最近出口的位置，并默数着通往自由之路上的帝国卫兵数量。
新帝国王庭一片繁忙。宫廷侍从们行色匆匆，在他周围的门廊间穿梭进出。他们或疾走或快步，既符合事务需求又不失体统。偶有人朝他瞥来，但 目光转瞬即逝。根据经验他知道，人们对他人关注的多少与其身份地位成反比。宫廷总管和大法官目不斜视地经过，管事管家却打量良久，而年轻的侍童更是好奇地盯了他将近一分钟。虽然对顶层权贵而言哈德良如同隐形，但他已开始感到不安。
耗时太久了。
两名信使来到队列前端，迅速放下公文袋便离开了。接着是个来投诉的城里商人。这事耗费不少时间，因为书记员事无巨细地询问并记录每个答复。
接着轮到哈德良正前方那位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告诉内务大臣我要见他，"她说着向前一步。她未施粉黛，面容黯淡无光。头发向后梳拢罩在发网里，丝毫没能增添姿色。她体型梨状，这件从臀部向外撑开形成巨大裙撑的礼服更凸显了这个特征。
"内务大臣正在与摄政大臣们议事，不便打扰，尊贵的 夫人。"
措辞恭敬，语气却充满轻慢。特别是 夫人 这个称谓，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女子要么没察觉，要么选择不予理会。
"他躲着我一个多星期了，"女子控诉道，"必须解决问题。我需要给女皇做新礼服的料子。"
"记录显示不久前刚为莫迪娜订制过一件昂贵礼服。现在正值战时，我们有更重要的拨款项目。"
"那是阳台亮相用的礼服。总不能让她天天穿着那件。我说的是日常礼服。"
"即便如此也花费不菲。您总不想克扣士兵们的口粮，就为了让女皇多件漂亮衣裳吧?"
"多件?她现在只有两件破旧的二手裙装!"
"这可比她大多数臣民拥有的多多了，不是吗?"
"帝国耗费巨资翻修皇宫。买几尺布料总不至于让国库破产。不需要丝绸，亚麻布就行。我会让裁缝——"
"若内务大臣认为女皇需要新礼服，自然会安排。既然没有，就说明不需要。现在， 阿米莉亚，" 他厚颜无耻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工作要做。"
那女人的肩膀沮丧地垮了下来。
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那个矮个子男人得意的表情僵住了。哈德良转身，看见他曾经认识的农场女孩特蕾丝在一名武装守卫的陪同下走来。正如艾米莉亚所说，她的裙子褪色磨损，但这位年轻女子站得笔直挺拔，毫无愧色。她示意守卫等候，自己走到队伍前面面对办事员。
"艾米莉亚女士的话代表我的意志。请按她的要求去做。"特蕾丝说道。
办事员露出困惑的表情，明亮的眼睛紧张地在两人之间来回闪动。
特蕾丝继续说道："我确信你不会想违抗女皇的命令，对吗?"
书记员压低了声音，但对艾米莉亚说话时仍带着恼怒："如果你以为我会跪在你驯养的狗面前，那你就错了。她确实如传闻般疯癫。我可不像宫廷里那些无知的下人，不会被你们这种下贱货色戏弄。滚出去，你们两个。今天早上我没时间陪你们胡闹。"
艾米莉亚明显畏缩了，但特蕾丝毫不退缩。"告诉我，奎尔，你觉得宫廷卫兵会认同你对我的看法吗?"她回头看了看那名士兵，"如果我把他叫过来，指控你...让我想想...是个叛徒，然后...让我考虑一下...命令他当场处决你，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办事员狐疑地打量着史崔斯，仿佛要透过面具看穿她的真面目。"你不敢的，"他说着，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游移不定。
"哦?为什么不敢?"史崔斯反唇相讥。"你自己刚说我疯了。没人能预料我会做什么，或者为什么做。从现在起，你要像对待最高权威那样尊重艾米莉亚女士并服从她的命令。明白吗?"
办事员缓慢地点了点头。
当史崔斯转身欲走时，她突然瞥见哈德良，顿时如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般僵在原地。她的目光与他牢牢相锁，踉跄着后退一步，颤抖着站定。
艾米莉亚连忙上前搀扶："莫迪娜，怎么了?"
史崔斯没有作答。她仍死死盯着他——眼眶泛起泪光，嘴唇不住颤抖。
主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
"我不想再听任何借口!"埃塞尔雷德咆哮着与萨杜尔、阿奇博尔德·巴兰坦一同走进前厅。哈德良望向走廊窗户，暗自估算着突围所需的步数。
年长的教士将注意力转向史崔斯："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要送阁下回房，"艾米莉亚答道，"她似乎身体不适。"
"她们刚才在索要新裙子的布料，"办事员用告状的语气插嘴道。
"她当然需要新裙子，"萨杜尔皱眉道，"为什么还穿着这件破布?"
"宫务大臣拒绝——"
"何必请示他?"萨杜尔厉声打断，"直接让办事员采办所需便是。这种琐事何必劳烦伯纳德。"
"谢谢您，公爵大人，"艾米莉亚说着，一手环住特蕾丝的腰，另一手扶住她的手肘，轻轻带她离开。特蕾丝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哈德良，离开时仍不断回头张望。
萨尔杜尔顺着她的视线，好奇地看向哈德良。"你看起来很面熟，"他说着朝哈德良走近一步。
"信使，"哈德良心跳加速，他鞠了一躬，像举盾牌般举起那封信。
"这人可能来过十几次了，索利。"埃瑟雷德一把抓过折叠的羊皮纸查看。"这是梅里克来的信!"
当埃瑟雷德展开信件时，三人顿时对哈德良失去了兴趣。
"各位大人。"哈德良鞠躬告退，转身快步离开，经过艾米莉亚和特蕾丝身边时，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芒在背，直到拐过转角才摆脱那道视线。
"有麻烦吗?"哈德良在外面与罗伊斯会合时，对方问道。
"差点。我见到特蕾丝了，"哈德良边走边说，"她情况不妙。瘦得不成人形——脸色惨白。正跟个哭哭啼啼的小书记官讨要衣服。"
罗伊斯担忧地回望："她认出你了?"
哈德良点头："但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盯着我看。"
"要抓我们的话早该动手了，"罗伊斯说。
"抓我们?看在玛丽博尔的份上，那可是特蕾丝啊。"
"他们控制她一年多了——现在她是莫迪娜女皇。"
"话是这么说，但......"
"怎么?"
“我不知道，”哈德良说着，回想起瑟雷斯脸上的表情。“她看起来气色不好。我不确定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情况不妙。而且我答应过她父亲要照顾她。”
罗伊斯沮丧地摇摇头。“我们能一次专注一件事吗?对一个退休的人来说，你可真够忙的。再说了，塞隆对成功的定义不过是给长子开个制桶铺子。我觉得他 可能 会满足于女儿加冕为女皇。现在，我们得处理掉这些马匹，赶到码头去。我们需要找到 翡翠风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