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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战艾德里安坐在雨中。沉重的镣铐将他手脚锁在一根深深插入地面的金属桩上。他整日整夜地待在泥泞中,观察着国民军懒散的动向。他们裁决他命运的速度,就像发动进攻般迟缓。马匹踱步经过,开饭号响起,士兵们抱怨着雨水和泥泞。灰暗的天光渐沉入夜,悔恨吞噬了他。

  他本该逃走,哪怕需要流血。或许还能救下艾瑞斯塔的性命。他本可以警告她国民军不会配合,让她取消进攻。如今即便她取胜,胜利也转瞬即逝,等待她的将是绞架或断头台。

  "吉尔!"看到披着湿透斗篷的哨兵经过时,他大声喊道。

  "哎呀!"吉尔咧嘴笑着凑近,"这不是我们伟大的 统帅大人 嘛。现在可不太威风了,对吧?"

  "吉尔,你必须帮我,"他盖过雨声吼道,"我需要你给——"

  吉尔俯下身:"我凭什么帮你这种人?你让我在米尔福德中士面前出尽洋相,他可不怎么 "他也没高兴。为了表示不满,他让我值了个通宵的夜班。"

  "我有钱,"哈德良急切地告诉他,"我可以付钱给你。"

  "真的吗?钱在哪呢,埋在某个遥远山头的箱子里,还是藏在另一条裤子里?"

  "就在我腰带上的钱袋里。我至少有十个金滕特。只要你答应给拉提博尔捎个口信,这些钱都归你。"

  吉尔好奇地看着哈德良的腰带。"好啊,"他说着弯腰解下钱袋。他在手里掂了掂,钱币碰撞发出叮当声。他扯开袋口倒出一把硬币。"哇!瞧瞧。你没开玩笑。真有金子。一、二、三...见鬼!好吧,多谢了,警长。"他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这绝对能补偿我值双班的不爽。"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哈德良喊道,"你得听听口信内容。"

  吉尔继续往前走。

  "你必须告诉艾瑞斯塔别发动进攻,"他绝望地大喊,但吉尔甩着钱袋渐行渐远,身影最终被雨幕吞没。

  哈德良咒骂着猛踢木桩,颓然侧倒在地,陷入深深的挫败。他想起艾瑞斯塔脸上的表情,她是多么满怀希望。她压根没想过他会失败。初次遇见这位公主时,他觉得她像所有贵族一样傲慢自负——都是被宠坏的家伙,贪婪又自私。

  这种印象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画面如潮水般涌回他的脑海。他记得她在谢里丹晾晒湿透内衣的模样。记得第一晚露宿时她执拗地裹着马毯入睡,啜泣着进入梦乡。当时他和罗伊斯都确信 第二天她就会放弃任务。他看见那天清晨她在伯纳姆河漂流的小舟里熟睡,想起她在邓斯坦家醉酒时几乎向所有人暴露身份的样子。她始终是他们的赞助人与公主,但在旅途的某个节点,她早已超越了这些身份。

  他坐在泥泞中任暴雨鞭笞,无力挣脱的处境让关于她死亡的幻象不断折磨着他。他看见她脸朝下趴在肮脏的街道,衣裙撕裂,苍白的肌肤被鲜血染红。帝国军很可能把她的尸体悬挂在中央广场,或是用马匹拖到阿奎斯塔。或许他们会砍下她的头颅送给阿尔里克作为警告。

  在暴怒与绝望的驱使下,他开始疯狂挖掘泥浆,试图拔出木桩。他发狠地刨土,拼命拉扯,接着继续挖掘——来回扭动那根木桩。一名守卫发现后,用第二根木桩固定住他手腕的铁链,将他彻底拉平在地。

  "还想逃跑惹事是吧?"守卫说道,"你休想。你杀了高恩特,为此你得偿命,不过在那之前,你得老实待着。"守卫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但效果却不如他所愿,雨水立刻将唾沫冲净。想到这是雅丽斯塔的雨水在为他洗去污秽,哈德良心如刀绞。他躺在地上,望着晨曦初现的天空,心情愈发沉重。

  随着微弱的晨光将天空与建筑物、树木的轮廓分开,埃默里看见了地平线。雨依然下着,蟋蟀的鸣叫被清晨的骚动所取代。商贩们比往常更早出现在街上,推着手推车,赶着货车,向西区广场行进。他们 漫不经心地把车辆停放在国王街和传奇大道入口处,堵住了通道。

  其他人也从家里和店铺里走出来。埃默里看着他们从灰色的晨雨中现身,起初三三两两,随后逐渐聚集成更大的群体,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游荡,缓慢地、几乎犹豫不决地向军械库方向移动。他们穿着厚重的衣服,手持锄头、干草叉、铁锹和斧头。大多数人腰带上都别着刀。

  两个值完夜班的城市守卫——只穿着轻薄的夏季制服——刚结束最后一轮巡逻。他们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喂,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一个男人说完就走开了。

  "听着,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另一个守卫问道,但没人回答。

  埃默里赤着脚,身着宽大的白色衬衫和露出小腿的短马裤,大步向前走去,感受着腰间佩剑的撞击。"我们是为复仇而来,要讨还我们尊贵的领主——雷尼德国王乌里思被谋害的血债!"

  "是他!是埃默里·多恩!"卫兵大喊,"抓住那个杂种!"

  卫兵们冲上前来,但等他们意识到危险时为时已晚,人群已如鸟群般聚拢围住他们。

  士兵们慌忙拔剑挥舞。"退后!都退后!所有人!再不退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人群脸上充满仇恨,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他们用干草叉和锄头捅向士兵。卫兵们用剑挡开攻击。

  几分钟里,人群用佯攻和 恐吓挑衅着。这时埃默里拔出了剑。这把剑是邓拉普夫人替他找来的,曾是她丈夫的佩剑。保罗·邓拉普作为乌里思国王的马车夫,多年服役期间从未有机会拔剑出鞘。当埃默里将剑刃从金属鞘中抽出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面色阴沉,咬紧牙关,挤过人群直面卫兵。

  卫兵们汗如雨下。他能看清最近那人上唇的汗珠。那个卫兵突刺而来。埃默里侧身闪避,用自己的剑格挡士兵的武器,听到清脆的 铿锵声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冲击力。他向前踏出一步挥剑。这感觉很棒。感觉完美无缺,正是最恰当的一击。剑尖刺入柔软之物,艾默里看着自己划过那人的胸膛。士兵发出惨叫,佩剑脱手落地。他跪倒在地,震惊地睁大双眼,鲜血浸透衣衫时仍紧捂伤口。另一个守卫试图逃跑,但人群拦住了他。艾默里从伤者身旁挤过,迅捷一刺,将利刃捅进最后那名守卫的肾脏。欢呼声中,众人开始殴打伤者,用斧头和铁锨劈砍他们。

  "够了,"艾默里喝道,"跟我来!"

  守卫的武器被缴获,人群追随着艾默里冲向那座带铁门的石板建筑。抵达时,卡拉特已在撬锁。他们杀死哨兵后才发现,多数人还在床铺上酣睡。几个惊醒者在暴民涌入前刚爬起身。第一人被草叉刺穿肋部倒地时,叉子还插在身上。艾默里捅死另一人,斧头则削掉第三人半边肩膀卡在骨缝里,持斧者不得不踹开受害者才拔出武器。墙壁旁排列着剑盾,松木箱里堆满兵刃,钢盔锁甲在架子上泛着冷光。

  暴民们经过时抢夺这些装备,随手丢弃 将劳动工具化作战争利器。仅有十人看守的军械库很快被攻陷,多数守卫在睡梦中就被活活打死。当意识到己方无一伤亡就夺取了军械库时,这群人爆发出欢呼。他们大笑着、嚎叫着,在桌板上蹦跳,砸碎所有能找到的杯盘碗盏,欢天喜地地试耍新到手的兵器。

  埃默里环顾四周,男人们眼中闪烁的狂乱光芒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必也面目狰狞。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肺叶剧烈翕张。后背的伤痛早已无影无踪,他只感到力量奔涌、亢奋难抑,却又隐隐作呕。

  "埃默里!埃默里!"转身看见艾瑞斯塔正拨开人群冲来。"你太慢了,"她对着他尖叫,"驻军就要到了!快让他们武装起来,在广场列阵!"

  仿佛大梦初醒,埃默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全都出去!"他大吼道,"所有人立即撤出!去广场列阵!"

  艾瑞斯塔已经开始组织滞留室外的人排成两列,背靠军械库面向广场。

  "我们得拿到武器!"佩林冲着公主大喊。

  "保持队形!"她厉声喝道,"会有人送武器出来。必须维持防线才能阻挡驻军冲锋。"

  当广场对面的士兵正竭力推开深陷泥沼的马车时,这些手持农具列队的男人惊恐地望着她。不多时,被埃默里驱赶出来的人开始在前排就位。

  "列阵!"埃默里高喊,"排成两道直线!"

  艾丽斯塔跑回军械库开始抓取 长剑往外拖拽。她看见卡拉特正从死人钱袋里偷硬币,便把他推到墙上。"帮我往外搬剑和盾!"

  "可我不被允许..."他辩解道

  "没让你打仗,搬几把剑能要你命吗?就像你刚才撬锁那样。赶紧的!"

  卡拉特似乎还想争辩,最终屈服了。他开始从墙上摘盾牌。格兰德医生抱着绷带进来,见状立即扔下医疗用品加入运送武器的行列。艾丽斯塔出门时撞见个淋透的金发女子,湿漉漉的长发糊在脸上几乎看不清路。对方被她吓得猛然刹住脚步

  "让我帮忙"女子对艾丽斯塔说,"你去拿更多武器,我来分发"

  艾丽斯塔点头交出武器,转身冲回库房

  卡拉特递来一摞盾牌,她跑着交给那位年轻女子,后者转交给等候的队伍。当艾丽斯塔再次出来时,发现已排起长龙,老弱妇孺像传水桶般传递武器,金发姑娘还在不断拉人加入

  "还要剑!"艾丽斯塔大喊,"头盔锁甲最后搬"

  卡拉特把武器分装成方便拿取的堆垛

  "剑搬完了!"很快传来呼喊,"送盾牌来!"

  中央广场的钟声响起,那天的音色格外不同,或许因为暴雨,或许因为艾丽斯塔耳中奔涌的血流。队伍里多数男人只分到剑,每张脸上都烙着恐惧

  她能听到埃默里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稳住!整理那些绳索。收紧那个" "列队!"他厉声发令,俨然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肩距不得超过一拳。持矛持戟者退至后排。持盾者列前排。等等!立定!"他高声喝止,"取消刚才的命令。重新列队。只需将长矛向后传递,盾牌向前递送。"

  随着下一批武器的送达,阿里斯塔在军械库门口停下脚步,望向广场对面。驻军已经清空了国王街上的马车,几名士兵走了进来。他们短暂地扫视了一眼排队的镇民,然后开始清理其他推车。

  埃默里站在军队前方。每个人都配有剑或矛,但大多数人都不知如何正确使用。前排几乎人手一面木盾,但多数人只是随意握着。至少有个人把盾牌都拿反了。

  "车轮匠亚当,出列!"埃默里喊道,中年轮匠向前一步。"负责左翼,确保士兵们知道怎么佩戴盾牌和握剑。"埃默里同样唤来伦金·普尔和福雷斯特,安排他们整肃队列。

  "把盾牌举高,"亚当大声指挥着,"别挥砍——要突刺。这样才能保持紧密阵型。保持队列紧凑。你身边的战友比你手里那块破木板更可靠!肩并肩贴紧!"

  "别让他们包抄侧翼!"伦金在战线另一侧大喊,"两翼的人转身举盾,防备侧面袭击!所有人必须协同作战!"

  此刻头盔与锁子甲纷纷亮相,前排有几人正手忙脚乱地将锁甲网罩往头上套。

  令人惊讶的是,帝国士兵已有相当数量 在广场远端列成整齐战阵。每个士兵都装备着无可挑剔的锁甲、头盔、佩剑与盾牌。他们如雕塑般挺立,眼神充满自信。而望向埃默里的部下时,艾瑞丝塔看到的只有不安的骚动与恐惧的眼神。

  四名骑士策马进入广场,其中两人高举的长矛上飘扬着帝国军旗。领头的马背上坐着治安官维根,身旁是溅着水花赶来的城市法警特伦琼。维根腰带上除了佩剑,还挂着那根令人胆寒的皮鞭。面对这群仓促集结、队形歪斜的农民,维根面色冷峻,骑着战马来回踱步,马蹄扬起大块泥巴,充满威胁意味。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维根厉声喝道,"你们都是因为一个人。"他指向埃默里,"他煽动你们犯下叛国重罪。按律当处决你们所有人,但我看得出主谋是叛徒埃默里·多恩。你们不过是中了他的毒,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下偷来的武器回家去,我只绞死蛊惑你们的头目。若执迷不悟,定叫你们全军覆没!"

  "稳住,弟兄们,"埃默里喊道。"他只是想吓唬你们。他提出交易是因为害怕——害怕我们团结坚定地站在他面前。他害怕因为我们没有在他的威胁面前退缩。他害怕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的不是绵羊,不是奴隶,不是可以随意殴打的受害者,而是真正的男人。男人!高大而骄傲。依然效忠国王的男人!"

  维甘短暂地举起手,又放了下去。一声刺耳的爆响后紧接着是沉闷的 啪! 埃默里踉跄着后退。鲜血溅在周围人身上。一支弩箭深深插在他的胸膛。转瞬间,这个火红头发的少年就栽进了泥泞里。

  队伍看到这一幕动摇了。

  "不!"艾瑞丝塔尖叫着,推开人群跌跪在埃默里身边的泥地里。她发疯似地想要把他翻过来,让他的脸离开泥浆。她擦去他脸上的泥污,而鲜血正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的眼球疯狂转动着,发出短促断续的喘息。

  所有人都沉默了。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艾瑞丝塔把埃默里抱在怀里。当他的目光与她相遇时,她能看到其中恳求的神色。她能感觉到他每一次痛苦的喘息都在变得更微弱。随着他身体的每一次抽搐,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碎裂。

  这不可能发生!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想说些什么——想给他带走的灵魂留下自己的一部分——但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他。当她用力搂紧他时,他停止了挣扎。停止了动作。停止了呼吸。

  艾瑞丝塔放声痛哭,确信自己的身体也会随之破碎。

  在她头顶上方,警长的马匹喷着鼻息,不停跺蹄。身后的起义军开始动摇,她听见武器落地、盾牌丢弃的声响。

  艾瑞斯塔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仰面朝天。她先抬起一条腿,再抬起另一条,竭力迫使自己——用意志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当颤抖的身躯从泥泞中站起时,她紧握埃默里的剑,将利刃高举过头,怒视着警长。

  她高声喊道:"不许——你们——胆敢——溃散!" "保持阵线!"

  当哈德里安仰面躺在泥泞中,被铁链束缚伸展四肢时,一道阴影笼罩了他的脸庞,雨水不再击打 他的身体。他睁开双眼,眯着眼睛看见晨光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以马里伯之名,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颇为熟悉,哈德里安努力想看清藏在连帽长袍褶皱中的面容。四周暴雨如注,泥浆四溅,草叶颤动,雨水迫使他不断眨眼。

  伫立在他上方的人影喝道:"中士!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锁着这个人?"

  哈德里安听见军靴踏过泥沼的声响。"这是帕克指挥官的命令,长官。"回答的声音透着不安。

  "明白了。告诉我,中士,你享受当人类的感觉吗?"

  "您说什么,长官?"

  "我问你是否喜欢人类形态。比如说,你觉得拥有双手双脚很实用吗?"

  "我,呃——这个,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没错你不明白,但若不立即释放此人,你很快就会懂了。"

  "但是,埃斯拉哈顿大人,我不能。帕克指挥官——"

  "帕克交给我处理。把他身上的锁链解开,把他从泥里弄出来,立刻护送他到房子里去,否则我发誓一个小时内你就会四肢着地走路,而且余生都将如此。"

  "这些巫师!"中士在埃斯拉哈顿离开后抱怨道。他从腰带上取下一把钥匙,费力地打开沾满泥浆的锁。"起来,"他命令道。

  中士领着哈德良回到房子。锁链已经去掉,但他的手腕仍被两个铁镣铐着。哈德良又冷又饿,感觉快要窒息了,但当他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还来得及吗?

  "南路上的那些马车怎么办?"哈德良进门时埃斯拉哈顿咆哮道。巫师穿着他那件熟悉的袍子站在那里,尽管下着大雨,袍子却是灰色的,而且完全干燥。埃斯拉哈顿看起来和他在达尔格伦时一样,除了胡子的长度——现在已垂到胸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巫师。

  帕克坐在他的桌子后面,餐巾塞在衣领里,面前又放着一盘火腿和鸡蛋。

  他每天早上都吃同样的饭菜吗?

  "是泥浆的问题。它们动不了,而且我不喜欢——"他看到哈德良时停顿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命令把这个人钉起来。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是我命令的,"埃斯拉哈顿告诉他。"中士,去掉那些束缚,把他的武器取来。"

  "你?"帕克震惊地回答。"你在这里只是作为顾问。你忘了我才是指挥官。"

  "什么情况?"巫师问道,"一千个懒散的流浪汉?我离开时这还是支军队。回来就变成乌合之众了。"

  "是因为大雨。一直下个不停。"

  "本就不该停,"哈德良恼怒地爆发了,"我早说过。我们现在必须进攻德蒙特。今晨艾瑞斯塔正在拉蒂伯尔发动叛乱。她会封锁城池断他退路。我们必须在布雷克顿爵士和北方帝国军增援前击溃德蒙特。他们随时可能抵达。若不进攻,德蒙特就会进城镇压叛乱。"

  "一派胡言。"帕克伸手指控道,"这人闯进营地自称掌旗官要接管" "我的" "部队。"

  "他是掌旗官,也会接管,"巫师告诉他。

  "休想!他和梅伦加尔公主都该为" "背叛行径负责——德甘很可能因此丧命。而且我们根本没收到北方任何——"

  "德甘还活着,蠢货。哈德良和艾瑞斯塔与绑架案毫无干系。按他说的做,否则两天内所有人都得死在帝国军手里。至于你嘛"——巫师瞪着帕克——"会死得更快些。"

  帕克瞪大了眼睛。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帕克喊道,"怎能将指挥权交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怎知他是否胜任?他有什么资格?"

  "论实战经验,哈德良当世无双。"

  "就凭你空口白牙?一个——一个——术士的话?"

  "这支军队是因我的承诺而组建——因我的指挥而赢得胜利。"

  "但你已离开多时。形势有变。德甘委我统率全军,我恐怕难以——"

  埃斯瑞哈顿向指挥官逼近。他迈步时,长袍开始发光。血红色的光芒充斥屋内,将帕克的面容映照得如同肿胀的甜菜。

  "好吧!好吧!"帕克突然对中士吼道,"照他说的做!关我屁事!"

  中士解开了哈德里安的镣铐,随即退出。

  "听着帕克,难得发挥点用处,"埃斯瑞哈顿说,"去召集各团团长。告诉他们从现在起接受布莱克沃特元帅指挥,命他们速来集合。"

  "元帅 大人 布莱克沃特,"哈德里安含笑补充。

  埃斯瑞哈顿翻了个白眼。"立刻去办。"

  "可是——"

  "快去!"

  帕克抓起斗篷佩剑,从桌底拽出靴子,拎着鞋靴狼狈退出门外。

  "他会坏事吗?"哈德里安望着前任指挥官骂骂咧咧跳进雨中的背影。

  "帕克?不会。只需让他重温对我的恐惧。"埃斯瑞哈顿直视哈德里安,"元帅 大人 布莱克·沃特?"

  "埃斯瑞哈顿 阁下?"他揉着恢复知觉的手腕反问。

  巫师微笑着颔首。"你仍未说明来意。"

  "受雇于艾莉丝塔·埃森顿。她雇我们联络民族派。"

  "结果现在派你来夺我兵权?"

  "你的军队?我还以为是冈特的。"

  "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前脚刚走,德甘就让那家伙掌权后被抓了。罗伊斯跟你在一起吗?"

  "曾经是——艾莉斯塔派他去联系阿尔里克商讨进攻瓦里克的事。"

  哈德里安一边吃着帕克的火腿煎蛋,一边向埃斯拉哈顿详细讲述了叛乱的情况以及他进攻德蒙特的计划。刚吃完早饭,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五名军官和那位神色慌张的军士走了进来——后者正捧着哈德里安的双剑。

  埃斯拉哈顿对他们说道:"帕克肯定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位是布莱克沃特元帅大人,你们的新任指挥官。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冈特亲临,你们必须绝对服从。我相信你们会发现,他完全有资格取代你们的将军。"

  军官们点头称是,立正站好。

  哈德里安起身绕过餐桌,宣布道:"我们要立即向帝国军阵地发起进攻。"

  "现在?"一名军官惊讶道。

  "我也希望能多准备些时日,可惜我在别处耽搁了。我们将直接穿过那片泥泞的田野发起进攻——帝国军的三百重骑兵在那里寸步难行,大雨也会让他们的长弓手变成瞎子。我们的轻装步兵必须快速突进,以人数优势击垮他们。我们要一鼓作气冲上去,和他们展开白刃战。"

  "可他们会——"一个胡子拉碴、铠甲不整的高个子士兵刚开口就刹住了话头。

  "他们会怎样?"哈德里安追问。

  "属下只是在想,敌军看到我们进攻,难道不会立即撤回城墙里吗?"

  "你叫什么名字?"哈德里安问。

  士兵显得忧心忡忡,但还是挺直腰板答道:"伦奎斯特,长官。"

  "好吧,伦奎斯特,你说得完全正确。那正是他们会尝试做的事。只不过他们进不来。到那时我们的盟军已经控制整座城市了。"

  "盟军?"

  "我没时间解释。不要拔营,也不要吹号击鼓集结。运气好的话,我们很有机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八成以为我们绝不会进攻。伦奎斯特,你估计集结部队准备行军需要多久?"

  "两小时。"他回答时多了几分把握。

  "一小时内完成。你们各自带队在东侧山坡集结,注意隐蔽。三个步兵团排成双线阵,高级指挥官按中军、左翼、右翼的顺序就位。我要轻骑兵向南迂回,待号角声响起便横扫他们侧翼。再分出一支骑兵——人数最少的那支——由我亲自指挥作为北面城郊的预备队。看到蓝色三角旗挥动时,尽可能安静地穿越" "战场。见到绿色旗帜就传递信号发起冲锋。一小时后行动。解散!"

  "队长们敬礼后冲回雨中。军士长递还哈德良的武器,正欲悄悄退下。"

  "等一下。"哈德良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军士猛地转身:"之前锁拿您时我只是执行命令。我不知道——"

  "你刚被擢升为副官长。"哈德良告诉他,"名字?"

  "前军士眨了眨眼:"本特利......长官。""

  "本特利,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确保我的命令得到执行,明白吗?现在,我需要几名快马信使——三个就够了——还要信号旗,一面蓝色一面绿色的,越大越好。把它们绑在高杆上,确保所有队长都有同样的旗子。哦,我还需要一匹马!"

  "要两匹,"巫师说。

  "要三匹,"哈德良补充道。"你也需要一匹,本特利。"

  士兵张了张嘴又闭上,点点头走进雨中。

  "一小时,"哈德良边系武器边低声说。

  "你觉得雅莉斯塔撑不了那么久?"

  "我本该昨天就接管这支军队的。要是我有更多时间...我本可以...只希望现在还不算太晚。"

  "如果有人能拯救拉提波尔,那一定是你,"巫师告诉他。

  "我很清楚作为继承者守护者的职责,"哈德良回答。

  "我就知道罗伊斯会告诉你。"

  哈德良拿起那把大剑,将肩带套过头顶。他抬手抽剑,试了试剑鞘的位置。

  "我记得这把武器,"巫师指着剑刃说。"这是杰里什的剑。"他皱起眉头补充道:"你对它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杰里什很爱惜它——总在护手甲里备着专门擦拭它的布——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那剑刃亮得像镜子一样。"

  "它已经用了九百年了,"哈德良说着收剑入鞘。

  "你一点都不像杰里什,"埃斯拉哈顿说,看到哈德里安脸上的表情时停顿了一下,"怎么了?"

  "继承人已经死了——你知道的,对吧?四十年前就死在拉蒂博尔这里。"

  埃斯拉哈顿笑了。"但你握剑的方式和杰里什一模一样。肯定是在训练中养成的。真神奇,这习惯把你们俩联系在了一起。我从来没——"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血脉断绝了。塞雷特追上了他们。他们杀了继承人——顺便说下他叫纳伦——还杀了他的妻儿。我父亲是唯一的幸存者。我很抱歉。"

  "我的老师老约尔里克常说,世界自有其纠正之道。他对这个理念很着迷。我原以为他疯了,但活过九百年后,你看待事物的方式就不同了。你会看到从未察觉的模式。继承人没死,哈德里安,只是被藏起来了。"

  "我知道你希望是这样,但我父亲失败了,继承人确实死了。我和当时在场的定理长老会成员谈过。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埃斯拉哈顿摇摇头。"我亲眼见过继承人,我认得内夫里克的血脉。一千" "年的时光也无法向我隐藏这样的血统。而且,为了确认,我还做了个无法造假的测试。没错,继承人活得好好的。"

  "那他是谁?我是守护者,不是吗?或者说我应该是。我本该保护他的。"

  "眼下,匿名比刀剑更能保护你。我不能告诉你继承人的身份。如果我这么做,你就会匆忙离开,成为那些监视者的灯塔。"巫师叹息道,"相信我,我对被监视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在古塔利亚,他们记录了我说的每个字。即便是现在,此时此刻,我说的每句话都被人听着。"

  "你说话像罗伊斯。"哈德里安环顾四周,"这里只有我们,周围全是民族主义者的军队。你觉得萨尔杜尔或埃瑟雷德会派间谍把耳朵贴在这农舍上吗?"

  "萨尔杜尔?埃瑟雷德?"埃斯拉哈顿轻笑,"我才不担心帝国摄政王们。他们不过是这盘棋局中的小卒。你难道没想过吉拉布里温是怎么逃出阿文帕萨的?你觉得萨尔杜尔或埃瑟雷德能玩出这种把戏吗?我的对手要危险得多,而且我确信无论我在哪,他都会花大量时间监听我的话。你看,我可没有你戴的那种护身符的庇护。"

  "护身符?"哈德里安摸了摸胸口,隔着衬衫感受那个金属圆环,"罗伊斯说它能防止像你这样的巫师找到佩戴者。"

  巫师点点头:"防止预言搜索是它的主要功能,但它们远比这强大。这些护身符能让佩戴者免受所有法术的影响,还附带些许好运。戴着它掷硬币时,结果多半会如你所愿。你身经百战,我敢肯定..." 和罗伊斯经历过不少危险处境。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多次都算幸运吗?那件小首饰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力量。打造它所运用的技艺水平,远超我此生所见。"

  "我以为是你制作的。"

  "确实出自我手,但有人协助。单凭我一人绝无可能完成。约尔里克向我展示了编织方法。他是我们之中最杰出的。我几乎无法理解他的指导,也不确定是否正确地施展了法术,但看来我成功了。"

  "即便如此,如今世上真正会施法的就剩你了吧?所以不可能有人用魔法窃听。"

  "那这场雨呢?它不该" "停" "吗?看来不止我一人能办到。"

  "你在害怕亚莉斯塔?"

  "不,只是阐明观点。世上并非只有我一个巫师,而我已经过于大意。匆忙中我冒了本不该冒的险,引来太多关注,正中了他人下怀。所剩时日无几——仅剩数月——现在再冒险就是愚勇。我担心继承人的身份已然暴露,但也可能是我多虑,我会紧抓这线希望。抱歉,哈德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请相信,终有一天我会的。"

  "无意冒犯,但你看起来不怎么值得信任。"

  巫师笑了。"或许你" "终究" "还是杰里希的后裔。很快我就需要利瑞亚协助完成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利瑞亚已不复存在。我退休了。"

  巫师点头道:"即便如此,我仍需你们二人联手。既然事关继承人,我想你会破例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儿。"

  "别担心,时候到了我会找到你们俩的。但现在,我们得先解决德蒙特勋爵军队这个小麻烦。"

  敲门声响起。"马匹已经备好了,先生们,"新任副官报告道。

  他们走出门时,哈德里安看见吉尔拿着他的钱袋走来。"早上好,吉尔,"哈德里安说着拿回自己的钱袋。

  "早上好,长官,"他说道,面色憔悴却强挤出笑容。"钱都在里面,长官。"

  "我现在有点忙,吉尔,不过我们肯定有机会好好叙叙。"

  "是,长官。"

  哈德里安骑上本特利为他牵来的棕白相间的阉马。他看着埃斯拉哈登用残腕勾住鞍角,骑上一匹较小的黑色母马。坐稳后,巫师将缰绳缠绕在残肢上。

  "真奇怪,我老是忘记你没有手,"哈德里安评论道。

  "确实没有,"巫师冷冷地回答。

  头顶上,厚重的云层翻涌不息,男孩们在营地四处奔跑传达列队命令。马匹小跑着,踢起块块泥团。马车碾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半裸着上身的男人们从帐篷窜出,在湿滑的泥地里踉跄前行。他们把剑扛在肩上,拖拽着盾牌,手忙脚乱地系紧头盔。哈德里安和埃斯拉哈登骑马穿过这片湿漉漉的繁忙景象,来到山脊顶端,从这里可以俯瞰方圆数里的地形。北方那座带着木质尖顶和灰暗城墙的城池,如同幽灵般的剪影矗立着。南面是森林,两者之间向西延伸着广袤平原。曾经的农田如今已化作 一锅泥泞的浓汤。这片原野形似碗盆,在最低洼处形成了浅水塘,如同钢镜般倒映着阴沉灰暗的天光。透过厚重的雨幕,依稀可见远处帝国军的朦胧营帐。哈德里安凝神注视,却只能辨认出模糊的暗影。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知晓即将发生的事。在东侧山坡下方,避开帝国军视线之处,国民军正在排兵布阵。

  "怎么了?"埃斯拉哈登问道。

  哈德里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皱着眉头。"他们算不上好士兵,"他回答着,看着那些士兵散漫走动,排出的队列歪歪扭扭。他们无精打采地站着,耷拉着肩膀,低垂着脑袋。

  埃斯拉哈顿耸了耸肩。"有几个不错的。我们招募了些雇佣兵,还有些帝国军的逃兵。那个你挺看重的伦奎斯特,他原本是帝国军的军士长。加入我们是因为听说国民军不在乎贵族身份。这样的人有几个,但大部分是农民、商人,或是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人。"

  哈德里安扫视着战场。"德蒙特大人训练过步兵、弓箭手和骑士——那些人把一生都奉献给战争,从小就开始训练。"

  "我不会为此担心。"

  "当然 你 不会。我才是要率领这群乌合之众的人。我才是要冲下去面对那些长矛和箭矢的人。"

  "我会和你一起去,"他说。"所以你不用为此担心。"

  本特利和另外三个举着彩旗的年轻人骑马来到他们身边。"各位队长报告准备就绪,长官。"

  "出发吧,"哈德里安对他们说,随即策马下行 来到一小队骑兵中间。这些骑马的人看起来比步兵还要不堪。他们没有盔甲,穿着被雨水浸透的破衣服。除了横放在膝上的长矛,他们看起来就像流浪汉或逃犯。

  "举起你们的长矛!"他喊道。"保持紧凑,守住位置,一起转向,跟着我。"他转向本特利。"挥动蓝旗。"

  本特利来回挥舞着蓝旗,直到信号传遍整个战场,军队开始以缓慢的步伐前进。军队的行进速度从来不合哈德良的心意。当他率军进攻时,他们以令人煎熬的迟缓速度推进;而当他防守时,敌军却总以反常的速度奔袭而来。他轻拍胯下战马的脖颈——这匹比老米莉更高大也更烈性的坐骑。哈德良通常喜欢在战前与马匹培养默契,他们需要在战斗中配合无间,可眼下他甚至不知道这匹马的名字。

  巫师骑行在他右侧,本特利在左,哈德良策马登顶山丘,开始沿着湿滑的战场长坡而下。他率领骑兵向右翼迂回,沿着盆地边缘向城池包抄,避开中央泥泞地带——那里留给步兵方阵。他将据守高地监视北翼,这个位置同时临近城门,能截击任何帝国军队的撤退。当他的连队完成转向时,他看见轻装枪骑兵主力部队分散开来,开始向左翼环形移动,前去守卫南侧防线。马匹甩动的尾鬃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紧接着步兵方阵越过了山脊。他们互相推搡着,有些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戴头盔、整盾牌。队列歪歪扭扭,断断续续,像波浪般起伏不定, 而当他们踏入泥沼时,那点微弱的阵型痕迹也彻底消失了。这群人如同乌合之众般踉跄着向前滑行。至少他们保持着安静——哈德良怀疑或许因为大半士兵都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哈德良感到胃部一阵绞痛。

  这不会有好结果。要是我有更多时间好好操练士兵,至少他们看起来还像个军人模样。

  战场胜负往往取决于印象,在第一次交锋前就在人们心中决定了。就像酒馆里恶霸们互相辱骂一样,这是场恐吓游戏——而国民军根本不懂怎么玩这个游戏。

  他们到底是怎么打赢的?怎么攻下维恩斯和基尔纳的?

  他看不清帝国军的阵型,只能想象他们整齐地排成直线,等待着他的部队在泥泞中耗尽体力。他预想会看到一堵闪亮的盾墙,锃亮的头盔紧密相连,如林的长矛直指天空。他料想会有数百名弓箭手已经搭箭上弦。德蒙特大人会让骑士们按兵不动。任何傻子都看得出命令重装骑兵冲进泥沼有多愚蠢。那些身披重甲、长枪上旌旗飘扬的骑士们可能藏在树林里,或是城墙附近。他们会一直隐蔽到最佳时机。换作是哈德良也会这么做。当国民军试图包抄时,只有哈德良和他的小队会挡在路上。他会发起冲锋,只希望身后的人能跟上来。

  当他们走过大半片旷野时,他终于看清了帝国军营。白色帐篷排列得整整齐齐,马匹都关在围栏里,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他们人呢?"

  "现在还很早,"巫师说,"下着大雨谁都不想起床。躺在被窝里舒服多了。"

  "但哨兵去哪儿了?"

  哈德里安惊愕地看着那支残破的步兵队伍穿越泥泞地带逼近帝国营地,他们的阵线稍稍重整。他望见了麾下将领的身影。敌军仍无踪迹。

  "你可曾注意过,"埃斯拉哈顿说,"雨声有时会带着音乐的韵律?那种敲打屋顶的节奏?雨夜总是更容易入眠。流动的水有种神奇的魔力,令人倍感舒缓安宁。"

  "你做了什么?"

  巫师微微一笑。"一个微弱单薄的法术。没了双手,要施展实质性魔法实在太难,不过——"

  他们听见一声呐喊。帐篷门帘掀动,接着又是一顶。叫喊声此起彼伏,随后警钟响起。

  "看吧?"埃斯拉哈顿叹息道,"我早说过。这点动静就足以打破它。"

  "但我们逮住他们了,"哈德里安震惊地说,"他们还在睡梦中!本特利,升起绿旗。发出冲锋信号。下令冲锋!"

  治安官维甘对艾瑞斯塔怒目而视。她身后的士兵们重新抄起武器,窸窣挪动着回到战位。

  "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离开,"治安官吼道,"只有少数人会被套上枷锁示众,唯有首恶才会处决。第一个已经伏诛。你们真要听命于一个女人?为她白白送命?"

  无人动摇。唯有雨声、治安官坐骑的响鼻与笼头叮当声在寂静中回荡。

  "很好,"他说,"若有必要,我会把带头闹事者逐个处决。"他扭头瞥去,不祥地再次抬起手臂。

  公主纹丝未动。

  她静立如松,高举埃默里的剑,裙裾染着他的血,风雨抽打着她的脸庞。她挑衅地怒视着警长。

  嗖!

  弩箭破空之声。

  噗!

  沉闷的撞击声。

  艾莉丝塔感到温热血雾溅上脸颊,却未觉疼痛。维根警长侧身栽进泥泞。波兰斯基站在铁匠铺前,手中端着空弩。

  伦金·普尔抓住艾莉丝塔肩膀猛拽。她踉跄跌倒。他举盾护在她上方。又一声熟悉的 嗖 普尔的盾牌炸成碎片。弩箭贯入胸膛,血与木屑如雨倾泻在她身上。

  亚当操作的弩机再次击发。箭矢穿透特伦琼大腿又扎进马腹,倒下的战马压断了他的腿。弓弦接连震颤,艾莉丝塔看见金发女子趁间隙从军械库搬出弩机分发给起义军。

  驻军队长接管了帝国军指挥权。他一声令下,残余弓手向广场对面齐射。阵线中有人倒下。

  "放箭!"亚当吼道,起义军的弩箭予以回敬。几个帝国士兵栽进泥地。

  "收紧阵线!"亚当高喊,"倒下的人位置立即补上!"

  他们听见田野对面传来一声呐喊,随后守军拔剑冲锋的咆哮声震天动地。艾瑞斯塔感受到冲锋士兵引发的震动。他们如野兽般嚎叫,面容扭曲。他们直接冲击阵线中央——这里没有预设的薄弱环节,埃默里和普尔已死,战术部署早已失效。

  她听到哭喊声、尖叫声、金属撞击的铿锵声,以及剑刃劈砍木盾的沉闷声响。士兵们向前推进,阵线被撕裂成两半。佩林本该率领左翼实施包抄机动,此刻却躺在泥泞中,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他负责的阵线与其他部队脱节,很快溃不成军。主阵线同样土崩瓦解,消失在混战之中。士兵们在剑光、碎盾、鲜血与残肢组成的漩涡中厮杀。

  艾瑞斯塔仍瘫坐在原地。她感觉有人拽她的胳膊,抬头又看见那个金发女子。"快起来!你会死的!"那女人抓住她的手腕,硬是把艾瑞斯塔拖了起来。四周充斥着男人的惨叫、怒吼与闷哼。水花飞溅,泥浆四射,鲜血喷涌。那只紧握她手腕的手正拽着她后退。她想起泥沼里的埃默里,试图挣脱束缚。

  "别犯傻!"金发女厉声喝道,又猛拽了她一把,"你疯了吗?"那女人把她拖到军械库入口,但刚到门口艾瑞斯塔就拒绝再前进,固执地站在入口处观望战况。

  驻防卫兵们的技艺与经验彻底压制了市民。他们劈开拉蒂博尔的人群,将百姓逼至建筑墙边。每一处水洼都因鲜血而暗沉,每一件衣衫与面庞都沾染猩红。泥浆与粪便同断肢残躯混杂搅动, 血流遍地。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横陈着尸体。死去的男人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痛苦扭动的伤者零落散布在广场各处。

  "我们要输了,"艾瑞丝塔说,"这都是我造成的。"

  那位蜡烛匠——个高瘦的鬈发男子——丢下武器试图逃跑。艾瑞丝塔看着六寸剑锋从他腹部穿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年轻的砖匠沃尔特头颅被砸碎。另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断了条胳膊。

  当周遭天地旋转时,艾瑞丝塔一手仍握着埃默里的剑,另一手紧抓门框。她感到恶心欲呕,却无法挪动视线逃离这场屠杀。他们都将会死,而这是她的过错。"我害死了所有人。"

  "未必。"金发女子引起艾瑞丝塔注意,指向广场远端,"看那边!"

  艾瑞丝塔看见国王大道上涌来奔腾的洪流,听见马蹄轰鸣。他们冲破雨幕而来,三骑四骑并排冲进广场,吼声震天。有人擎着民族主义者的三角旗,但为首者挥舞巨剑的身姿,让她瞬间认出了他。

  哈德良溅起一片泥浆冲过广场。当他逼近战场时,率领骑兵冲入敌阵最密集处。守军听到呐喊声转身,只见一队骑兵向他们冲来。冲在最前的哈德良如恶魔般杀至,挥舞长刃在敌阵中劈开血路,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下。守军在猛攻下溃不成军。退路被截后,他们丢弃武器乞求宽恕。

  哈德良发现雅瑞斯塔,立即跃下马背向她奔去。雅瑞斯塔呼吸困难,最后一丝力气 也消耗殆尽。她双膝跪地,浑身颤抖。哈德良俯身用双臂环抱住她,将她搀扶起来。

  "这座城市是您的了,殿下。"他说道。

  她丢下埃默里的剑,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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