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被绞死的人
贝罗娜湖——毁灭纪元3081年冬
万里无云 埃尔托尔俯瞰贝罗娜湖时，纯净的夜空不见一丝阴霾。他凝视着漆黑的湖水深处，脑海中浮现着莱娜和卡拉克斯支离破碎的尸体。在他身后，赫利俄斯躺卧在湖畔，头枕岸边，一种前所未有的哀伤在两人之间流淌。
他们曾深爱的世间万物都已死去或濒临死亡，龙族自身也濒临灭绝。而这一切都是埃尔托尔的行为所致。千百年来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他做出了选择，并且深知这条路绝不容易。
但长久以来，在内心深处，埃尔托尔明白自己本该更奋力抗争，本该说服费恩另有他途，本该让阿尔薇拉看清 真相。费恩总有办法巧舌如簧，将自己的道路粉饰成唯一合理的选择。事实上，当埃尔托尔的利刃斩下阿尔薇拉头颅的那天，也同时注定了龙族的灭亡，注定了万物的终结。
那一剑改变了一切。整个世界。
他脑海深处回响着萨拉拉的声音。 "她爱着你，而你却谋杀了她。"
埃尔托尔低头凝视幽暗的湖泊，血月的光芒在湖面摇曳。
"我也曾爱过她，"他对风低语。多少个夜晚，他梦见如果当时收住剑刃会怎样...如果扶起阿尔薇拉选择另一条路又会怎样。但这些都是孩童的幻想。往事不可追。他做出了选择，如今正在承受后果。但他还能改变些什么。他依然能拯救龙族。
赫利俄斯抬起头，泥土碎裂的声响打破了湖浪的冲刷，紧接着传来马匹的嘶鸣。
埃尔托阿尔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又是一个将影响世界本质的清晰而真实的选择时刻。这次他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代价如何。
费恩在埃尔托阿尔所站的岩石底部勒住马匹，翻身下马。当赫利俄斯靠近时，马儿颤抖着打了个响鼻。
"嘘..."费恩轻声说，"安静。"
当费恩用灵魂之丝安抚马匹时，埃尔托阿尔能感受到这位老友身上荡漾的火花。
"我收到了你的消息，"费恩说着踏上岩石站在埃尔托阿尔身旁，黑红相间的长袍拖曳。见埃尔托阿尔没有回应，费恩继续道："我为你的 失去感到由衷的遗憾，老朋友。我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给你慰藉，所以我不再尝试。这场战争夺走了太多生命。埃尔肯里姆和商贾之境沦陷后，又有五十万灵魂投入救世主的光辉。"
"可你依然躲在贝罗纳的高墙之后。"埃尔托阿尔知道激怒费恩并不明智，但他已疲惫不堪，除了必须做出的选择外，他几乎什么都不在乎。
"你很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做。"
"嗯。你在寻找这颗血之心。那个拥有穿越埃菲阿尔提尔进入凡世力量的容器。"
"是的。我相信我的寻找终于要结束了，不是吗?"
艾尔托亚闭上眼睛，轻叹一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怀疑有一阵子了。但直到你约我来这里见面，我才完全确定。"费恩抬头望向赫利俄斯，此刻巨龙正俯视着他们，月光的猩红在鳞片上闪烁。"为什么?"
"我做了选择。"
"你不信任我。"
"我足够信任你，才会追随你走上这条路。我也足够信任你，才会把你叫到这里来。"
"你背叛了我。"费恩双手背在身后，艾尔托亚能感觉到赫利俄斯体内力量的涌动，压力正在积聚。
"我看到了那个容器里的力量。那不是凡人应该掌握的力量。"
"你把它当作保险，艾尔托亚，当作像今天这样的筹码。别装模作样假清高。我可没那个耐心。我猜你叫我来，是决定要把它还给我了?"
"如果我还给你...有什么能阻止你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杀了我?"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认为我会杀死自己最老的朋友?"
"我觉得你会尝试。"
费恩闻言大笑，真诚的笑声，就像多年前他从玛尔·多鲁尔回来前那样稀松平常。"为什么是现在?"
艾尔托亚转身直面费恩，凝视着他的眼睛。"我需要你对我说实话。"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不。你甚至对自己都不诚实，老朋友。我追随你是因为我相信你的真心。但你那些精心编织的计划和华丽的辞藻，连你自己都被蒙蔽了真相。所以我需要你直截了当，需要你实话实说。能做到吗?"
费恩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湖面。"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没几个会像你这样对我直言不讳。这真是...令人耳目一新。"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想问什么就问吧。"
"如果你现在手里就有龙之心，你能让那些龙蛋重新孵化吗?别说'可能'、'如果'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是或不是。"
浪花拍打着礁石，与赫利俄斯胸腔里的低吼遥相呼应。
"能。"
赫利俄斯焦躁地挪动身体，心跳加速。记忆如潮水般从巨龙的意识涌入埃尔托亚的脑海——漫天飞舞的龙群，破壳而出的幼龙，初试啼声的雏龙喷出第一簇火苗。
"那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就因为你认定我能帮你取得龙之心?"
费恩猛地抓住埃尔托亚的手臂，迫使两人四目相对。"你我血脉相连，埃尔托亚·戴萨纳。我曾为你流血，你也为我负伤。我们牺牲了一切—— 一切 ——只为让这个世界重见天日。当龙蛋停止孵化时，我的心在滴血。那些自诩守护世界的神明，那些制造苦难与恐怖的怪物...他们不配为神。他们任由这个世界腐烂，自我吞噬。"他凑得更近。"我能让龙族重生。厄菲阿尔提尔可以 带来 龙族归来了。以我的生命，以我的心脏起誓。但没有血之心就绝无可能。
埃尔托亚凝视着费恩，心跳如雷。赫利俄斯此刻完全站直身躯，利爪刨抓着泥土，情绪在他们共有的灵魂中翻涌。这世上除了龙蛋再无值得珍视之物。那些龙蛋是他们最大的耻辱，最深重的罪孽...若能归还那些未出生灵魂被夺走的生命，那便是一切的意义所在。
年轻的驭龙者和他灵魂相伴的龙并不足够。短短一天内埃尔托亚目睹了五头巨龙从世间陨落，而其中三头是因他与赫利俄斯而死。四百年才孵化一头的龙不足以让物种免于灭绝。费恩履行了他的承诺。他重建了龙裔骑士团。他们测试了龙蛋对召唤的感应。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维尼拉地窖中检测了数万枚龙蛋。一无所获。
埃尔托亚无法再坐视不理。他并不像费恩那般信仰埃菲阿尔提尔。但已别无他路。
"就是现在。"费恩说话时眼中燃烧着火焰。"这就是我们每日奋战的目标。若你当年没有取走血之心，埃菲阿尔提尔早已行走世间，龙群将遮天蔽日。但这仍可实现。你见证过他的力量，埃尔托亚。在你血脉中感受过。你无法质疑他。你不能否认这被反复验证的事实。仅凭被选者就足以证明他的伟力。甚至... 隔世之纱与他抗衡之际，他将手伸入此界。"最后一次，与我并肩而立。"
埃尔托尔凝视着费恩，从岩石上迈步而下。当埃尔托尔走近时，赫利俄斯低下头颅，侧身让他解开绑在龙身上的皮带，卸下那个箱子。
当他手捧箱子时，内心天人交战。突然赫利俄斯将记忆灌入埃尔托尔脑海：赫利俄斯从信仰之塔侧翼撕下维尔德拉，阿尔维拉，埃尔托尔杀死迪莱恩，佩伦诺与梅兰塔，莱娜与卡拉克斯。万千记忆掠过眼前，无数挚友殒命，千百巨龙遭屠。他们制造了太多痛苦。他们做出过太多错误抉择。此刻正是他们行善举、赎前愆的时机。
赫利俄斯与埃尔托尔都心知肚明，尽管费恩那么说，但当埃尔托尔交出箱子的瞬间，那人很可能会立即痛下杀手。埃尔托尔背叛过他，当着他的面窃走了圣心。费恩曾给予信任，而埃尔托尔辜负了这份信任。
埃尔托尔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使用圣心。凭借如此深厚的本源之力，他与赫利俄斯弹指间就能让费恩灰飞烟灭。但他们能让龙卵重获生机吗?不能。私占圣心将是又一个自私的选择。以万千生灵为代价换取苟活。
费恩踏下岩石，一言不发地盯着箱子，身形凝滞，面如冰霜，但埃尔托尔能感受到他绷紧的弦。
"我很抱歉没有信任你，老朋友。"艾尔托亚从费恩看向那个箱子，"或许如果我早些信任你，就能避免这么多死亡。"
费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箱子。"过去既是毒药也是礼物，艾尔托亚。如果我们忽视它，就注定会重蹈覆辙。但如果我们沉湎其中，它就会杀死我们。"
"你总是知道该说什么，我的朋友。一直都是。"
"这是我的诅咒。"费恩向前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我们还能挽回一切。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我 需要 你在我身边。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我不在乎，艾尔托亚。我不在乎你拿走了它。我不在乎你藏起了它。我理解你的理由。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们走过的路已经抛在身后。我只在乎下一步。你愿意和我一起迈出这一步吗?我们能一起完成这件事吗?"
艾尔托亚将箱子放入费恩手中，让他的手多停留了片刻。
当他抽回手时，心跳声在他耳边轰鸣。
一切都完成了。
费恩用风之线穿过箱子，撬开箱盖，红色的光芒笼罩着他。"终于。"他抬头看向艾尔托亚，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的朋友。林纳利昂的精灵们和那个新晋的德雷德，将为从你这里夺走的一切付出鲜血的代价。巨龙将再次填满天空。你会看到，我们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艾菲利亚 必将 重获和平。我向你发誓。"
费恩凝视着 他低头凝视着书房桌面上敞开的匣子，心灵之核散发着无瑕的美丽光芒。
耐心终会获得回报。
埃尔托尔曾是拼图中精巧的一片。这个灵魂如此强大而傲慢，却又背负着对爱与被信任的渴求，以及保护他人的执念。如此强烈的欲望造就了可塑之心——这永远是埃尔托尔的软肋。
阿尔薇拉也有同样需求，但她有着更强烈的自我意识。她永远不会被动摇。费恩最初尝试过，但几乎立即就发现她并不需要这种认同感。
思维的内在运作，牵动每颗心灵与灵魂的丝线——这些才是费恩最着迷的事物。没有比完成这种拼图更令人满足的事了。
费恩起初并未怀疑埃尔托尔，在教团陨落后的岁月里，另有要务。世界之间的帷幕四百年内不会再变薄。当他确认窃贼就是埃尔托尔时，血月已再次临近。
费恩深知只需慢慢剥离埃尔托尔最珍视的事物。在他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施加紧迫感，创造需求。
早在堕落之前，凡德琳就总是趾高气扬。她是那些相信古老传说、迷信精灵血统优越性的精灵之一。她永远自认比房间里所有人都聪明。她 predictable(可预测)、傲慢而残忍——正是这些特质让她如此容易被操纵。
芬恩早就知道对埃尔肯瑞姆的袭击是个幌子。他在埃尔肯伍德安插了侦察兵：阿尔德鲁伊德。维斯尼尔猎人。精灵们从未发现过他们的踪迹。卡塔甘是必要的牺牲。必须让埃尔托亚相信他们正在输掉这场战争，必须让他相信 自己 正在失败。
对高塔的袭击堪称神来之笔——如果他敢这么说的话。而他确实敢。他放任阿拉曼特人 自由生活了数百年，深知只要稍加推动他们就能派上大用场。数百年来，他不断向他们的网络渗透信息，像打理花园般精心培育。他们真心相信那些指令来自反抗军。这次袭击达到了多重目的：让帝国显得更脆弱从而动摇埃尔托亚;在军队中煽动对反抗军的血仇;还稍稍缓解了芬恩的无聊。但最重要的是，芬恩需要方法引出卡塔甘的精灵龙群，让埃尔托亚与他曾经的学徒重逢。巨龙原始的力量如此强大，当他们在空中相遇，死亡必将接踵而至。死去的龙越多，埃尔托亚的需求就会越迫切。埃森·维兰德的新门徒出现虽是意外，效果却出奇地好。
如此多的棋子同时行动，如此多的线索相互交织。千百条蜿蜒小径，通向同一个目的地。
放任如此多的生命逝去绝非易事。法恩确实关心那些以凡间为家的灵魂。他们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但牺牲百万来拯救一切...这甚至不值得他犹豫。尽管，这任务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喜悦。喜悦这种情感早已与他无缘。
万事俱备，这才是最重要的。
皮尼尔修士正在进行最后的测试，既然"心脏"已经就位，最终步骤即将展开。
法恩低头凝视着面前脉动的宝石，能量如烈日热浪般辐射而出，他摇了摇头。讽刺的是，为了给龙蛋重新注入生命，艾尔托尔恰恰交出了这件宝物。
听到轻柔的脚步声，法恩从"心脏"上抬起目光。
两名"天选者"站在大厅中央，漆黑的眼睛紧盯着法恩。"我们听候您的差遣，先驱者。"
"阿兹瑞姆，提亚米特。时机已到。召集其他人，把加拉蒙和他的学徒带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