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我们所建造的
阿奇隆要塞——毁灭纪元3081年冬
清晨 战前总是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感觉，一种死寂。经验教会了埃松这一点。每个灵魂，无论是擦拭钢铁、打磨刀刃、检查皮带还是备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下一个日出。阿基隆正在准备他的殿堂和餐桌，而赫拉娅则深入心灵，为它们做好准备。
当埃松、维尔玛和阿克拉夫那天早晨穿过营地时，这种熟悉的感觉附着在他所看到的一切上。在他周围，阿尔卡伦的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坐着，向内隆祈祷，祈求指引他们度过即将到来的风暴，而纳尔沃纳人则低声向阿科帕祈求祝福，希望如果他们今晚渡过特里安河，他能认为他们配得上永恒之海的一席之地。
"你不祈祷吗，埃松·维兰德?"阿克拉夫看到埃松盯着那群跪在穿金蓝相间长袍的牧师面前的纳尔沃纳战士时问道。埃松上次见到这个人是在米尔敦港，在他们从瓦拉西亚返回后——在法尔达和帝国军烧毁他们的船只之后。阿克拉夫现在是亲王配偶，他已经把皮衣和裤子换成了一套装饰着黄金的锃亮黑钢盔甲。
维尔玛会意地笑了。
"我更喜欢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水之血脉，就该如此。"阿克拉夫噘起下唇点了点头。"我很自豪能再次与你并肩作战，埃松。这一天来得太迟了。"
"我也是。愿战斗短暂而富有成果，"埃松说着纳尔沃纳人典型的回应。
阿克劳夫绕过两根插在地上的旗帜，旗面上用金线绣着塔尔纳斯的咆哮兽首。他们穿过二十名身着黑色板甲的卫兵，终于见到了凯雅拉·拉特拉克公主。
这位女子手持冒着热气的木杯，唇角挂着温柔的微笑等候他们。
公主两侧各立着四名身披阿塔鲁斯壳甲的伊希尔丹人，他们骑在披甲的达瓦金兽背上，手握粗柄偃月刀。与作为拉特拉克王国象征的巨兽塔尔纳斯那种庞大凶悍不同，达瓦金兽迅捷而凶猛。它们用两条强健的后肢站立，足爪能轻易撕裂钢铁。这些覆鳞生物身躯精瘦肌肉发达，埃森曾目睹它们的速度远超战马。每头达瓦金都披挂着黑色钢片组成的 segmented 铠甲。众所周知，达瓦金兽还以惊人的智慧著称。
就在他观察时，其中一头达瓦金突然转头朝他发出尖锐的咔嗒声，鳞状嘴唇向后咧开，露出满口剃刀般的利齿。
埃森立刻移开视线。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绝不能与达瓦金对视。他将双拳相抵行纳沃纳式问候礼。如同沿着南海岸旅行的全程那样，他再次压制住下跪的本能冲动。纳沃纳人从不屈膝。"陛下。您召见我?"
"艾森·维兰德，"卡雅拉用浓重的纳尔沃纳口音回答。她微微颔首，双拳相抵。"我只想祝愿你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好运，并赠予你这个。"
卡雅拉向身后帐篷里的人示意，一个男人捧着一副黑钢胸甲走了出来。它朴素简约，但中央镶嵌着用阿塔洛斯贝壳制成的咆哮巨龙纹章。
"陛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纳尔沃纳人守护阿塔洛斯贝壳比守护神火更为严苛。它只赐予最伟大的冠军，最有价值的灵魂，每一代人仅能从圣兽身上采集一次。这种贝壳具有吸收火花之力的能力。即使一小块也价值连城。艾森曾目睹近五十名纳尔沃纳人牺牲，只为从一具尸体脖颈上取回阿塔洛斯打造的吊坠。
"你能收下，艾森。而且你必须收下。"卡雅拉接过胸甲递给艾森。"这不是我的礼物。这是我母亲的馈赠，赠予艾森·维兰德——月之刃，时间杀不死的人。她嘱咐我直到抵达埃菲利亚海岸才能交给你。她说穿上它保护她的女儿，就像多年前她母亲保护你那样。"
艾森伸手接过胸甲，凝视着阿塔洛斯巨龙纹章。"这是独一无二的礼物，卡雅拉。"
"水之血脉，此乃正道。"卡雅拉听见头顶尖啸声抬首望去，瞬间转变了话题。她看着约二十头双足飞龙以紧密队形掠过天际。"这些 飞龙女王，"她很凶猛。"
"确实如此。"
"这将是一场好猎。我们在这里能找到很多荣耀。我会放你走，艾森·维兰德。当夜幕降临时，愿阿塔卢斯的外壳保你平安。"
艾森微微颔首，随后转身离去，维尔玛紧随其后。
"好吧，真他娘的，"她看着艾森怀里的黑色钢制胸甲说道。
"没兴趣，"艾森回答，低头凝视着闪亮的龙纹。阿塔卢斯的防护固然严密，但其锻造工艺更是机密。这些年来，在纳沃南人的入侵中找回了一些残片，而那些没随时间消逝的，往往被自命不凡的铁匠们打碎或毁坏。
"艾森·维兰德，你刚才是在讲笑话吗?我好像从没听你讲过笑话。"
"那不是笑话。"艾森绷着脸坚持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你和伊尔杜尔谈过了吗?"
"嗯。他的战士们准备好了，风暴守卫也是。卡伦·布莱尔给阿尼玛尔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阿尼玛尔与赛琳·里纳斯交战期间派出五百名风暴守卫，这可不是小事。"
"他每天都在成长，"艾森说，再次低头看向胸甲上的阿塔卢斯龙纹，意识到那白色外壳酷似瓦勒里斯。他笑了。巧合早已离他而去。"来吧，离瞭望点还有几英里路。"
艾森曾经 他一生中曾有四次进入阿基隆要塞的城墙之内。这座要塞都市的名声是浴血赢得的。它是瓦塔拉与大陆其他地区之间的咽喉要道，通过热焰之门相连。无数军队曾在这城墙前撞得头破血流，试图让这座堡垒屈服。但几乎全都失败了。
埃森站在悬崖边缘，背靠森林，眺望着满是枯黄野草与龟裂大地的辽阔平原，头顶的太阳闪耀着刺目光芒。这广阔空间足以让箭矢与长矛消耗任何围攻军队的数量——也足以让战斗法师们施展毁灭性的打击。
城市坐落在平原的另一侧，镶嵌在起伏山脉的岩面上，周围筑有数百个翼龙栖台。两堵厚重的灰色石墙环绕着城市，由巨大的圆柱形塔楼加固，城堡高耸于一切之上。城墙外围还挖有三道壕沟环绕。
当翼龙群在林地上空来回穿梭时，尖锐的嘶鸣声划破天际，它们的翅膀上涂抹着白色与橙色的颜料。阿丽娜的温达瑞翼龙数量至少是洛伦·科拉克隆的三倍。即便如此，加上风暴守卫和卡娅拉的军队，这场战斗仍将异常惨烈。
"有萨尔姆的消息吗?"维尔玛一直默默站在埃森身旁，俯瞰着城市。
埃森摇了摇头。他原本希望达伦能通过安甘传递消息，但被派往阿丽娜那里的安甘——克洛库斯——已经好几天不见踪影。这些生物并非可以拴着链子豢养的宠物，但他确实希望它们能更可靠些。
"他们会没事的，艾森。你和娜雅培养了两个优秀的年轻人，出色的战士。"
艾森只是默默点头，目光凝视着阿基隆要塞。维尔玛几个世纪来一直在这里，从大陷落时期就开始了。她几乎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了解 艾森。不仅是作为德莱德的艾森，或是拉基纳的艾森，更是作为普通人的艾森。她知道他的真相与谎言，知晓他的恐惧。
她将手搭在他肩上。"你不能永远把他们拴在身边，我的朋友。"
"能再久一点就好了。"
维尔玛对他温柔一笑。"她为你感到骄傲。我知道她是。她们都是。"
他迎上维尔玛的目光："我该和埃里克一起去的吗?"
"也许吧，"维尔玛耸耸肩。"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未做选择的结果。我想这是好事，否则我们都会疯掉。你教导他们成为彼此的盾牌，将对方置于一切之上。你要么相信他们能做到，要么不信。艾森，你只是一个人。尽力而为，接受那些你无能为力的事。"她捏了捏他的肩膀。"我得去和费恩与伊尔杜确认今晚的准备情况。"
维尔玛转身走回树林，艾森的思绪则飘向娜雅和莱雅拉——他破碎的心与灵魂，如今由儿子们勉强拼凑完整。
"活着不等于生活，"他低声重复娜雅在被赫拉娅带走前夜说过的话，"我每一天都更加思念你，我的心。"
在脑海中，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肌肤的触感，她爱的温暖。
自从奈娅死后，困扰艾森多年的问题就潜伏在那双眼睛背后。如果他放下了痛苦会怎样?如果他让心中的伤痛燃烧殆尽，转而专注于眼前的事物会怎样?
那会怎样?如果他放弃了反抗，放下让埃尔托亚尔和其他人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熊熊执念，也许奈娅现在还活着。也许 诸神就不会选择将她从他身边带走。因为诸神掌控一切。
奈娅死去的那天，艾森停止了祈祷。至少在思想上停止了。出于习惯，他仍会向瓦林祈祷保佑他的孩子，或向尼伦祈求旅途平安，但这些只是空洞的祈祷。他从不指望诸神回应。人们真心转向诸神只有三个原因：希望、目标或赦免。
希望所爱之人不会被带走，即使被带走，也能在来世找到归宿。目标让生命有意义，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赦免已经犯下和将要犯下的黑暗行径。
艾森的希望随着莱拉拉的离去而破碎，随着奈娅的死亡而消逝。他不会把儿子们的性命交托给缺席的诸神。他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事留给那些显然毫不在意自己宣称创造的生灵的一时兴起。
艾森不需要神圣的目标。他的目标就在达伦和埃里克跳动的心脏里，在复仇的烈焰中。
而宽恕?埃松不仅不寻求它，他也配不上它。他乐于为自己所流的鲜血付出代价。一切行为皆有后果。
埃松希望来世，或在某个彼岸世界，或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的灵魂能再次找到莉亚拉和娜娅，但他并不为此祈祷。
埃松唯一祈祷的对象是他的妻子。她会照看她们，一如既往。
埃松背后传来靴子踩碎枝叶的声响。他转身看见艾琳娜·阿特雷斯，另一位女子迪妮克斯·伊利昂，萨夫林·范德尔，以及五名女王亲卫从树林中现身。
时隔多年再见萨夫林真是奇怪。埃松上次听说时，这男人已被认定死亡。显然不是。至少他很高兴能在堡垒之战中与萨夫林并肩作战。他从未见过比他更擅长使剑的男女。也许除了阿塔拉。
萨夫林向埃松点头致意。
"有人告诉我能在这儿找到你，"艾琳娜说着示意萨夫林和卫兵们留在树旁。"我意识到昨晚你们没正式认识。这是梅拉。梅拉·阿特雷斯。"
"梅拉..."埃松低语。这女人的眼眸蓝如蓝宝石，头发按瓦尔塔兰式样剃短一侧，三道淡疤从额头划过左眼直至下颌。她看起来和戴恩一样凶猛。"终于能将名字与面容对上了。等等，阿特雷斯?"
梅拉微微颔首。"就在他决定投入洛伦怀抱之前，好让我们来救他。典型的戴恩。永远活在戏剧性的时刻里。"
艾森闻言大笑。
头顶传来一声尖啸，紧接着是刺耳的嘶鸣。艾森抬头望去，看见阿丽娜的四条飞龙正在空中追逐第五条。他看见一条体型堪比幼龙的飞龙——阿丽娜的坐骑林瓦尔——撞上了那只逃窜的生物，随即从视野中消失。片刻之后，右侧树林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森林中骤然响起枝叶断裂的咔嚓声，士兵们如狼群般穿行于灌木丛中。
"洛伦知道我们来了，"梅拉眯眼望向树丛，"但他无需知道我们的人数，也不必知晓你为这场行动带来的阿尔卡伦人和纳沃南人。安杜里人在林中潜行。温达里人负责肃清天空。"
"再说一次为什么要等到夜幕降临?"艾森问道。
"因为他们惧怕黑暗，"阿丽娜俯视着城堡回答，"戴恩确保了这点。现在我们只需等待贝丽娜·露娜发出城门已开的信号。"
"她准备放火烧点什么，对吧?"
"烧个大的，"阿丽娜答道。
"这很符合她的作风，"艾森抱臂说道。
"现在只需验证她是不是在吹牛。"梅拉低伏身躯，手指划过泥土，目光牢牢锁定城堡。"我绝不会让他在那里再过一夜。"
"你不必担心。如果那些大门没有打开，那么贝丽娜就已经死了。这世上没有她不愿为他做的事。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与你们并肩作战。"
艾森转向阿丽娜，后者早已凝视着他。她太像她的母亲了。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头发，同样的愤怒气质。那个女人曾是自然之力。而看这样子，她的女儿也别无二致。"黎明到来时，瓦尔塔拉将重获自由。"
"我向阿奇隆祈祷你是对的，"阿丽娜说。
"他太忙了没空回应祈祷，"艾森说着转回身望向堡垒。"但我们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