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的王子
我一直以为孩子普遍受人喜爱,但我很难相信连母亲都会喜欢格隆巴赫和马文杜莱之流。——《布林之书》
马文杜莱愤懑地看着特蕾娅搭建树枝塔。他既觉得好笑又困惑不解,看着她收集褐色松针、枯叶和一大把泛白的枯草。她从行囊里掏出一根拇指粗细的剥皮树枝,还有一把小弓,她将弓抵在地上弯曲,好让弓弦绷紧。接着取出小刀和一块一英尺长的木板,开始在上面刻凹槽。令人惊讶的是,木板上已有三个烧焦的凹槽。
她以前就干过这个! 这个念头让他震惊不已。
马文杜勒伸开双腿坐在泥地上,顺手偷拿了特蕾雅三个旅行袋中的一个——那个装着被褥的软包。他把包垫在脑后当靠枕,悠闲地观望着。森林的黑暗中传来青蛙的鸣叫,蟋蟀的声响为林间乐章添砖加瓦。马文杜勒注意到没有萤火虫,带着隐约的失望猜测可能是时令已过。寒意袭来,他裹紧斗篷缩起手肘,却丝毫没有干扰特蕾雅的意思。荒野夜行本就缺乏像样的娱乐。
特蕾雅将剥去树皮的木棍一端抵在木板刚挖出的小凹槽里,用弓弦缠绕住纺锤状的木棍开始来回拉动。她用石块压住木棍底端持续施力,将凹陷处越钻越宽。不出几秒就冒出了青烟。就在马文杜勒以为她即将取得突破时,特蕾雅突然停下了钻木动作,这让他困惑不已。
或许是手臂酸了?
可她看起来既不疲惫也不焦躁。特蕾雅有条不紊地抽出随身匕首,沿着木板侧面向刚钻出的孔洞切削出一道凹槽——所有焦黑的小凹坑旁都有类似刻痕。完成后她丢开木板,在那堆事先收集的零碎里翻找,最终挑出一片边缘卷曲的树叶。她把树叶铺在大块树皮上,再将钻火板悬置其上,使叶片正好位于凹槽下方。用匕首将木棍末端削毛糙后,她重新开始拉锯。当青烟再度升起时,她猛然发力,弓弦的震颤与木头的哀鸣清晰可闻。
马文杜莱紧盯着看,可还是没有火焰出现。特蕾娅又一次停了下来。
"不对劲。木头太湿了?"
特蕾娅看起来丝毫不气馁,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她移开木板,叶片上残留着从孔洞里磨出的冒烟木屑。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些木屑,放进蓬松的枯草窝里。随后将草窝凑近脸庞,开始吹气。随着她的吹拂,草窝开始冒烟。起初只是淡淡的,但几下之后,枯草就被浓烟完全笼罩。她把整个草窝放在细枝搭成的塔旁继续吹气,直到终于冒出一点微弱的火苗。
特蕾娅抬起头,发现他在看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们每顿饭、每杯茶都要这么折腾吗?"马文杜莱问道。
"当然啦,大人。"特蕾娅小心翼翼地将细枝架在初生的火苗上,像喂雏鸟般照料着火苗,还不时用那种愚蠢的笑容看向他。
马文杜莱再也受不了了。他霍然起身,走过去一脚踩灭火堆,把整个装置踢得七零八落。
特蕾娅慌忙后退,震惊地抬头望着他。
"你可真可悲,"他对她说,"你自己知道吧?"
他拍了拍手,三根粗大的原木从附近树林中滚出。在原本精心搭建的细枝塔位置,原木聚成一堆。马文杜莱搓了搓手掌,哼着小调,突然握紧拳头。原木顿时燃起篝火,照亮了他们所在的林间空地。
“"那个, 特蕾娅——"他指着火堆,"这才叫生火。"
"啊,是的,殿下。当然。我很抱歉。"特蕾雅从他身边退开,也远离了那团将周围地面熏黑的篝火。
"想到你平时还做着其他什么事,我就真心感到恐惧。你是用桶从河里打水吗?用针线缝制我的衣服?"他掀起斗篷边缘,嫌恶地瞥了眼自己的亚西卡长袍,"看在费罗尔的份上,简直像在跟罗恩人同居。你也像他们那样对着月亮嚎叫、崇拜太阳吗?"
"当然不会!"特蕾雅猛地直起跪坐的身子。
对她信仰的侮辱点燃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怒火。她瞪着王子,眼神里带着僭越仆从身份的倔强,下颌紧绷,小手攥成拳头。"费罗尔是我唯一承认的神祇。祂是唯一的真——"
"祂?"玛文杜勒打断她。
这个单字问句让她措手不及,特蕾雅露出困惑的表情:"啊,是的,殿下——她。”
"你认为费罗尔是女性?"
她点头。
玛文杜勒并非宗教专家。和所有人一样,他参加冬至夏至的庆典,却很少聆听沃赫里克的布道。祭司的声音总让他昏昏欲睡。他最好的宗教教育来自格林达尔——那位宣扬米拉利思即神祇的导师,尽管这个信仰近来正经历危机。但格林达尔始终称费罗尔为男性。连沃赫里克本人也说 祂的律法 与 祂的祝福。
"但乌玛林祭司们说——"马文杜莱刚开口,就见特蕾娅皱眉转身,便住了嘴。"你不接受祭司们的说法?"
"我这等卑微之人岂敢妄议尊贵的弗瑞族。"特蕾娅开始收拾生火工具,将它们塞回布袋。
"那你凭什么认定费罗尔是女神?就因为你自己是女性,所以一厢情愿这么想?"
他又挨了记眼刀,那种他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眼神。通常还会伴着一声 殿下! 平日里她都称呼他 大人, 或者简单叫 阁下。 但若他带泥闯进宫殿,误了父王的朝会,或是疏于照料害死了金鱼,她就会用 那种腔调, 配上这种 眼神。 她责难控诉的语调吐出这两个字时,总能让他脊背发凉——这是童年阴影留下的后遗症。
自马文杜莱记事起,特蕾娅就是他的贴身仆从。说不定还当过他的乳母,虽然他不愿深想。这念头让他反胃,倒非出于厌恶。他几乎从不在意她,但近来发觉她或许是世上唯一能长久相处之人。她总在左右,向来如此。特蕾娅像旧鞋般令人安心,也可能是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瞪眼不算回答,"他斥道,"我问的是正经问题。"
“我祖母告诉我的。”特蕾娅收起了瞪视,将她带凹槽的钻板和纺锤收好,连同钻孔时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石头一起。
她居然把这石头也带着,他觉得好笑——好像森林里没有成千上万块这样的石头似的。“我以为你们家是格威德瑞族人?”
她猛地拉紧袋子的系绳,这次只给了他一个讥笑。“格威德瑞族人就不能知道些乌玛林人不了解的费罗尔知识吗?”
“啊...是啊。这不正是我们这个部族存在的意义?接下来你该不会要说,你造房子比伊里温人还厉害,或者——”他摇摇头。“不,我想很明显你生火肯定比不上米拉利思人。”
“您不该对每件事都如此笃定, 我的王子。”
玛温杜勒瑟缩了一下。 她怎么不干脆用叉子刮牙齿呢?效果也差不离。
“骄傲是——”她停住了,讥笑变成了怜悯的神情。她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拿另一个哗啦作响的袋子。
玛温杜勒一整天都听着那个袋子里的东西在特蕾娅背上哐当作响。他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那声音让他心烦。
她打开麻袋,取出锅碗瓢盆。“在我进一步冒犯您之前,大人,我需要些水。可否请您允许我——”
玛温杜勒皱眉抬手,制止了她。
他们一路沿着一条令人愉悦的小溪前行,溪水发出微弱的潺潺声。即使马文杜莱看不见或听不见,他也能感知到溪流的存在,就像人在漆黑的房间里也能意识到点着的蜡烛。正是借助这条溪流的力量,他创造了火焰——这种幽默感只有米拉利思族才能体会。
马文杜莱从河中升起三个水球,就像他第一次作为初级议员前往艾伦瑟农时那样。那次维达尔责备了他。而这次,特蕾娅只是敬畏地看着那些颤动的胶状水球晃晃悠悠地落入锅中。
"如果你把水加热,"特蕾娅说,"我们甚至不需要生火,除非是为了防熊。不过我想你也能解决这个问题,对吧?"她从袋子里掏出各种蔬菜,开始用刀切起来。"必要的话,你还能给我们造一整栋房子。是不是?"她的语气远谈不上钦佩,但也说不上讽刺。
"你刚才想说什么?"马文杜莱问道。
特蕾娅给了他一个天真无知的表情。
"你开始说些关于 骄傲的话。”
"哦?我说了吗?我不记得了。"
这是我听过最蹩脚的谎言。她连装都懒得装, 马文杜莱心想,随即又改变了主意。 不,她根本不会说谎。她什么时候需要过撒谎?
特蕾娅转移了话题:"你觉得把那个茹恩人带回埃斯特拉姆纳顿会有麻烦吗?"
直到那一刻之前,他都没想过她知道他们要去哪,更别说为什么了。她没问过,但显然特蕾亚知道的比她表现出来的多。仆人都是这样。这种本事来自在阴影中的聆听,这让他不禁好奇——她祖母偷听别人谈话时,是从谁那里得知费罗尔是女性的。 而她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傲气? 特蕾亚两件事都不会告诉他,至少现在不会。仆人就像老鼠:趁其不备时你还有机会;一旦受惊,他们就会逃窜,再也抓不住了。
"不,"马文杜莱回答着又躺下,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最麻烦的是要对付拉笼子的马。我不喜欢马。"
"她被关在笼子里?"
"对待危险动物就该这样。"
特蕾亚透过树林向西望去。"一个鲁恩人能有什么危险?"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既然他能保护他们不受熊的伤害,一个鲁恩人又能构成什么威胁?但马文杜莱仍记得自己从阿隆·里斯特对面的岩石悬崖逃命时的场景。他奔跑时,杰瑞德说过: 天赋是一回事。窍门是另一回事。但刚才,我们差点被一股足以让我以为阿文帕萨有了双胞胎的原始力量击中!
马文杜莱至今仍不明白这是怎么可能的;杰瑞德也不明白。如果马文杜莱当时慢了一瞬,他就已经死了。
死了。
那时马文杜莱才二十六岁。 多么荒谬啊,我竟差点在出生后不久就死去?那些可怖又肮脏的老古董们在埃兰大陆上蹒跚了数千年,而我却险些在二十五岁时就熄灭生命之火?
这个念头仍令他心神不宁。即使那个罗恩人戴着项圈被关在笼中,玛文杜莱也完全不想再见到她。但杰里德在河防战中连一个米拉利斯都抽调不出,而玛文杜莱正好有空。更何况他熟悉这个罗恩人——他们有过节——玛文杜莱应该不会再轻视她了。
玛文杜莱挤出一个笑容。"任何野兽都可能伤人。不过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我可是米拉利斯,而她...不过是个罗恩人罢了。"